想到那受了一辈子苦却依旧坚强的母亲,想到那一生都在记挂母亲,哪怕有传闻她是抛弃他去过好日子,却依然为母亲高兴的乔念,南星硬如钻石的心,也柔软了些。她低低应了声“嗯”,又说:“可以去找新交易了。”

好不容易把话题撇开的冯源只好答应她,南星又说:“对了,你问问乔浪,能不能给我石八楼的资料。”

冯源当即摆手:“当然不可能,这可是签过保密条约的。”

“那你没有跟他签保密条约吧,资料可以跟你要。”

“我…”冯源猛然打住话,“我怎么会跟他签合同,我又不认识他。”

南星盯着他,盯得冯源连小板凳都要坐不安定了。

“你当然认识,也当然知道。因为他也是经由你的手介绍给乔家的,不是吗?”

冯源差点跳起来,否认说:“才没有。”

“不单单是他,连韩婆子、葛大仙,都是你介绍的。”

“…不是。”

南星继续盯着他,双眼像两把刀,扎得冯源冷汗涔涔,服气了。他再次沮丧,在南星面前毫无尊严,毫无尊严啊。他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明明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好?南星微微挑眉,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说他做得好,分明是漏洞百出。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进乔老爷子的病房后,你跟我一一介绍了他们三个?”

冯源点头答话:“记得,那有什么问题?”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随后你又将我介绍给了他们,却没有介绍邱辞,而在门外,你明明知道他就是邱辞,进了里面却没有提。”

“对啊,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冯源说完,拍脑袋,“对啊!这就是破绽。”

他没有义务跟非雇主介绍南星,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他将人介绍给南星知道就好。但他习以为常地又将南星一一介绍给了他们,仿佛需要让他们知道,南星是谁。

但这其实不必要,因为他不是韩婆子他们的中介,没必要这么做。

如果他在介绍南星的时候,好歹把邱辞也介绍下,才能掩饰他不是他们三人的中介。

南星见他消化完毕,又说:“而且当时葛大仙说不参加时,你第一时间知道了,还说他跟你说退出。他为什么是跟你说,而不是跟乔浪?”

冯源更沮丧了。

“还有…”

“还有?”

“韩婆子欺诈乔浪,你又急又气,出来就气急败坏骂人。她骗人也没碍着你什么,你是我的中介,我完成交易你才有钱拿,你本来应该高兴。可你并没有,还很生气,说明一件事,你也是她的中介,她诈骗,损害了你的利益,所以你很生气。”

冯源觉得自己要死了,被打击死的。他无奈问:“那为什么你当时不戳穿我?”

南星说:“你同时做几个人的中介,并没有碍着我什么事。”

冯源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没想到什么都知道,她才是拥有上帝视角的人吧。他只好老老实实承认,说:“是,你猜对了。乔浪拜托了我们所里,人都是我们找的。”他又诉苦说,“因为韩婆子的事,差点毁了我金牌中介人的荣誉。”

他叨叨念着,南星难得耐心等他吐完苦水才再次开口:“我要石八楼的资料。”

冯源为难了,说:“这么做是不道德的。”

“冯源。”南星默了默,眉眼低垂,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大概是我认识的人,我必须找到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所经历过的事。我必须找到他…”

冯源就没见过南星这么说过话,竟然还会谈及往事了。他听着都觉心酸,这么坚强的一个姑娘,他也很想帮她。他忍不住酸了鼻子,说:“可是不行,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

“哦。”南星瞬间收了低音,眉眼也跟着抬起,“我要换中介。”

刚才还心酸心疼的冯源气得跳了起来,戏精啊这是!他气道:“换吧!我也不能出卖客户的资料。”

南星不再问了,虽然她欣赏冯源的职业道德,但——此刻很嫌弃。

“你走吧。”

冯源回过神来,顿了顿问:“你真的要换了我?”

南星沉默良久,说:“三天内我要接到任务。”

言下之意就是不换。冯源听出来了,他知道南星不是坏人,也没打坏主意,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业操守,职业道德。本来他还气南星威逼利诱,现在不气了,他小声说:“抱歉,南星小姐。”

说完冯源就戴上帽子提着公文袋走了,努力给南星找任务去。他忽然觉得公文袋微震,像有东西趴在了上面。低头看去,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难道是他的错觉?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里,七八张纸朝陶家店飞来,缓缓落在南星手上。

吸了公文袋里各种资料上面墨汁的白纸化开肚子里的浓墨,墨汁渐渐变成小字,一份完整的资料出现了。

南星一一翻看,找到了石八楼的资料。

南星看完后,将纸烧烬。纸一化,墨汁挥发空中,又重新回到了冯源已经变成白纸的各种资料上。

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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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祖父后事的乔浪出现在了一家酒店楼下,进了电梯后,摁了52层。

下了电梯,他直接拐角往一间客房走。走到门口,敲敲房门。

一会就有人开门。

乔浪见了来人,说:“黎先生。”

开门的是黎远,侧身要让他进来,乔浪说:“家里刚有人过世,我就不进去了,黎先生见谅。”他将手里的公文袋递给他,说,“这是您要的资料。”

“谢谢。”黎远又说,“你再多放两天假,不急。”

乔浪说:“祖父是高寿过世,没有受病痛折磨,也没有憾事,家里人情绪尚稳,我明天就上班。”

黎远没有多劝,点点头。

等他关上房门,回到屋里,说:“资料拿到了。”

窗边那早就坐了一个人。

邱辞从高达五十二层的房间往外面看,可以看到对面已经亮灯的东方明珠塔。

上海的标志,独一无二。

他喜欢外面满是灯盏的景色。听见资料到了,他伸手接过,翻看起来。

黎远问:“为什么要替她拿石八楼的资料?”

邱辞也不知道。

大概是好奇,大概是。又或者是,看见南星那么在意石八楼的事,他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黎远忽然有些明白,说:“你关心她,还喜欢她。”

邱辞微顿:“关心是有,喜欢倒是…没有。”

黎远微微笑了笑,看破不点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成个家,安定下来吧。”

邱辞笑笑算是回应,拿了资料就往外面走,恰好此时黎远的手机响起,是特定的铃声,为了某个人特意设的铃声。邱辞边走边笑:“嫂子来了,不打搅你们了。”

打开门,门口果然站了个人。

邱辞行了绅士礼,字正腔圆说:“嫂子好。”

正在门口低头点着左脚脚尖,觉得无聊的林曼风闻声一顿,抬头看见黎远在后面,当即投诉说:“你弟又乱喊。”

黎远一笑,握了她的手拉进来,就朝邱辞说“回见”,将门关上了。门关得太快,简直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

就这么被抛弃的邱辞笑笑叹口气,拿着手里的资料准备去找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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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三个小时出租车的南星找到了明珠小区,也找到了11栋楼。她进了电梯摁下7楼,不知道等会石八楼看见自己,会不会惊讶。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家里又有什么人。

朱砂笔…朱砂笔到底是谁给他的。

缠在南星心头的几个疑惑,始终解不开。

电梯在七楼停下了。

南星走出电梯,一层六户。她找到门牌号,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隔着防盗门打量了南星几眼,问:“你找谁?”

南星说:“我找石先生。”

妇人皱眉说:“这里没有石先生。”

“石八楼,石先生。”

“这里是七楼,不是十八楼,也没有什么石先生。”妇人忽然明白了,顿时警惕起来,声音立刻强硬,“我告诉你,我男人在家,你别想打什么坏主意!”

说完,她迅速把门关上,南星还听见她连上两道锁的声音。

南星顿了顿,脑海里对比着她从冯源那偷来的资料,的确是这里没错。她突然反应过来,石八楼给中介所的资料也是假的。

被耍了。

第35章 断喉宝剑(二)

被摆了一道的南星并不开心, 而且这意味着线索断了。

朱砂笔所能到达的范围最长不过千米, 就算是让小黑小白去找, 也不知道要找多久,毕竟,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

南星有些后悔了, 后悔没有打晕石八楼,逼问一切。

走在巷子里的她, 已经听见大黄的叫声。叫声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冯源又给它买了大骨头。等她看见陶家店, 就看见了大黄, 还看见一个正逗着大黄玩闹的男人。

“汪——”

大黄飞快跑到南星脚下转圈, 蹦蹦跳跳, 嘴里还叼了个球,往她手里拱。

南星看着站在门口的邱辞, 不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问:“你买的球?”

邱辞点头:“你不是说,陶老板养着它吗, 就想着带点小礼物过来。”

“那你跟它玩吧。”南星抬高了手, 没有接受大黄的热情。她缓步走到店门口,拿了钥匙开门。

邱辞俯身接过大黄嘴里的球, 往巷子远处扔,大黄撒腿就往那跑,去捡球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铃声铛铛作响。

邱辞第一次来没有仔细看店里的古玩,现在细看,发现东西年代杂乱,也没有按照年代摆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往最后一个架子的古董看去,看见了那只饕餮酒盏。那是不是说,这些古玩都是南星做任务所得,再摆放在这?

但他记得,陶家店开了几百年,这家店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南星总不会已经活了一百年。

邱辞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南星竟然没撵他走,也没说是跟踪狂。只是进店就坐在老板位上,脸上神色并不太痛快。他坐在桌子对面,笑问:“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南星微微抬眉看他,半晌才开口:“石八楼的资料都是假的。”

邱辞微顿:“假的?你从哪里得到的资料?”

“冯源那。”南星略一想,不该给敬业的冯源抹黑,于是补充了一句,“我偷的。”

邱辞了然,那他让黎远跟乔浪拿的资料,也是假的,这就没有必要给南星了。

南星皱了一会眉头,才问:“你来做什么?”

“看大黄。”邱辞说着,大黄又叼着球跑了进来,他伸手再扔,大黄又蹦着步子跑去捡球了。

南星并不完全相信,但又想不到其他理由。她总不能因为怀疑,就觉得他真在跟踪自己。

邱辞回头问:“陶老板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他一提陶老板,南星倒是想到可以问问陶老板有没有人脉可以找到石八楼,毕竟他的样貌她知道,“我要出门了。”

一点都不委婉的逐客令,邱辞听明白了。他识趣地站了起来,还没出门口,大黄又跑回来了。见南星手里拿着狗绳,立刻找了门口的花盆把球藏好,乖乖让她扣上狗绳。

邱辞见状,说:“真乖,我当时也想领它回去,但没有久住的地方。”

南星这才理顺大黄的身世,那天她在巷子里初见邱辞时,大黄应该是只流浪狗,只是在跟着他跑。她误以为是他的狗,责问时,邱辞大概是怕她为难大黄,所以背了这个锅。

再后来,大黄就被陶老板收养了。

南星想清楚后,对邱辞的印象大为改观。她没有再提及那件事,只是心觉奇怪,问:“你没有久住的地方?据我所知,黎家在上海的别墅可不少。”

“那也是黎家的别墅,我姓邱。”邱辞坦然说,“而且我哥也没有住在黎家,而是住在酒店,酒店不许养宠物。”

邱辞没有固定的住所南星理解,但黎远也没有,并不住在黎家,就太奇怪了。但南星不想多问,问的多,就仿佛自己也需要以同等的秘密来交换这些信息。

两人一起从巷子里出来,等南星等来了车,坐进车里时,视线一低,看见了邱辞手上拿着的薄薄公文袋,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她没有多想,关上车门,说:“再见。”

“嗯,再见。”邱辞笑笑,目送出租车离去。他看看手上的资料,石八楼这么费尽心思伪造身份,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资料是假的,但那张脸总不会是假的。

线索还没完全断,可以再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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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到了医院里,陶老板刚好去外头散步了,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去楼下花园走走,但还需要护士陪同,也不能走远。

原本只有陶老板一个人的病房,现在又住进了一个病人。

那人形容消瘦,年纪应该不过五十。他手上插着针水,正坐在那看书。察觉到南星进来,往门的方向看,见不是护士,朝她轻轻点头。

南星也朝他点点头,就坐在陶老板病床旁边,坐得无聊,就拿了苹果削。削了三个,陶老板终于回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三个逐一变黄的苹果,开口说:“你吃?”

南星毫无这个想法,说:“你吃。”

“…”陶老板觉得胃有些疼,等她走了,他一定要把苹果藏好,他问,“冯源没有给你找活?”

南星面色淡淡,说:“没有,他经手的事太多,不是专心接管我的事,所以交易也找得很慢。”

陶老板微微笑说:“毕竟他跟我不一样,但我能给你找的,也就只有他了,虽然话多,但不该说的他不会多嘴。”

“嗯。”南星见病房里有其他人,没有提石八楼的事,只是偶尔搭两句话。

过了十来分钟,护士进来,见药水差不多没了,于是让护工推了轮椅来,对那人说:“要去做检查了。”

杨大闯放下书,对陶老板说:“一会要是我老婆来了,你跟她说我去做检查了。”

“好。”

等杨大闯走了,陶老板就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南星说:“上次的交易冯源有没有跟你说?”

“略提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