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深受良心的折磨,这晚又无法入睡的他起身拔了床边的剑,去找彭方元驻扎的营帐。

他要杀了葛洪和彭方元,为师父报仇。

对他来说,要混入军营并不是件难事,找到葛洪的住处也不难。他悄然走到营帐外面,剑还没撩开布帘,就传来葛洪的声音:“你果然来了。”

长空一顿,以剑划开门帘,俯身进去。里面的灯油立刻亮了,葛洪正坐在营帐内喝茶,像是等了他很久。

葛洪看了他手里的剑一眼,轻笑:“你要杀我,为南子安报仇?”

“你欺骗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南家已经被灭了,你要为了一堆死人葬送自己的前程?你建立门派需要的钱,我依然会给你,往后合作愉快,长空。”

“什么合作!”长空怒不可遏,“我不会跟你这种人合作。”

“我这种人才能活得更久!”葛洪冷声说,“南家的人可不算真正地死了,他们还会活过来,南子安有这个本事,不是十年,就是二十年。”

长空一愣:“什么?”

“唯有布下死阵,让他们生生世世不能转生,才能阻止他们复活。”

长空想到师父曾提及的死阵,因为太过恶毒,所以被列为南家的禁术,他说:“你会死阵?”

“当然会,当年我正是因为偷学南家禁术,被师父发现,才将我驱逐出南家。若没有学会,那我岂不是白白被驱逐了?”葛洪冷冷一笑,说,“但是南子安太过厉害,单单以我一人之力,是没有办法布下死阵的。”

长空猛然明白了什么,手已经在颤抖:“你最终的目的是这个,依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布下那种死阵。”

“呵,否则你以为是什么?南子安的破绽,难道身为师弟的我会不知道,还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做?南家的密道,找工匠即可,也不需要费尽心思说服你。”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的长空心中的罪恶感更加强烈,他忍着几乎吐出来的血,说:“我不会做…”

在他张嘴说话之际,忽然葛洪从手里弹出一粒血红丹药,直入他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他嘴里化开。

长空心觉不妙,俯身要吐,但那血像是有手,拼命往他的喉咙、胃里钻。

“你…给我吃了什么…”

“血丹。”葛洪微微笑道,“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经由彭方元净化了诅咒之后的血制成的丹药,世上只有两颗,我分了一颗给你。长空,我们可以一起长生不老了。”

长空听后更想呕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别挣扎了,血丹已经渗入你的血液里,这是用南家人的血炼制的丹药,如果你不助我布下死阵,那南家人复苏后,会找你算账,到时候你会死得很惨。”葛洪缓声说着,用无比温和的语气说,“你是想被南家人寻仇杀死,还是要跟我联手?你选吧。”

长空不信这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为他不相信葛洪。

然而他发现自己手上的陈年疤痕,正慢慢褪去,跟旁边的皮肤毫无差别。身体的血液在沸腾,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精力。

葛洪没有在骗他。

他真的吞服了南家人的血,这里面有师父的,还有南星的。

他很想吐,然而怎么都吐不出来。

深深的负罪感逼得他走投无路。

他久久跪在地上,无法释怀,直到天亮,外面有晨曦照入,他才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冷漠地看着外面,问:“怎么布下死阵?”

葛洪朗声大笑,肆无忌惮地笑着,连外头的日光,都在发抖。

长空,也从这一刻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体和心都没有温度,永远长生的——怪物。

第77章 最终卷(四)

被强行剥夺了记忆的长空恨极了南星, 更何况还有邱辞和冯源这两个外人在。

这就好似将他刻意忘记的卑微和罪恶再次捞出水面, 赤丨裸丨裸地展示出来。但被控制的他无能为力, 南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这些年他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生活,又在刻意忘记南家所教授的东西, 以至于法术都荒废了。

南星却没有,他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这几百年来, 一直在进步。

从记忆宫殿中出来的南星缓缓收了手, 她没有想到, 长空不但出卖了南家, 甚至连死阵, 也有他的一份。

原来她想过最糟糕的结果, 远比不上真相那样糟糕。

邱辞见南星脸色苍白,伸手抓住她的手, 怕她支撑不住。南星轻轻摇了摇头, 她能撑得住,没有人能将她打垮。

“看够了吗?”长空冷声问, “你还要将我心底的自卑和罪孽感挖到什么程度?”

“葛洪在哪里?”南星知道了真相, 完全不想再去探究长空的罪孽感。

长空见她丝毫不关心自己,他自以为最不堪的往事, 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突然心如死灰。他蓦地笑了笑:“他还活着,但已经不是用那张脸活着了,他不像我, 可以那么安静地活着,他厌倦了平淡的生活,所以想要找到更刺激的活法。”

“什么意思?”

“夺舍。”

南星微愣,夺舍?舍弃原本的身体,强行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将宿主的灵魄直接杀死。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了,大概已经轮转了二十多个人了吧。”长空冷冷一笑,是不屑,也是鄙夷,“一旦厌倦,就弃身离去,这样的长生,根本就是一场游戏,又有什么意思。”

邱辞立即问:“他现在在哪里?又变成了谁?”

长空低声轻笑起来,说:“我不会告诉你们,你们慢慢找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永远都不是,因为他是禽丨兽,没有人性的怪物,你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那我只有再剥夺一次你的记忆。”强行夺取记忆也是南家禁术的一种,南星刚才用了一次,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但她一定要用第二次,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葛洪的线索,或许运气好一些,能直接看到葛洪现在夺舍后的脸。

长空没有反抗,他甚至一动不动了。他飞快转着双眼,眼睛渐渐充血,像要爆裂。

邱辞已经觉得不对,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但长空似被人扼住了脖子。南星也感觉出来了,有人要杀长空!

她立刻用净化咒,想要驱除不知从哪里落在长空身上的夺命诅咒,然而净化咒却什么都没有解开,但长空确实被人操控了。

这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长空的体内,早就被人下了诅咒。

南星顿觉毛骨悚然,直觉告诉她是葛洪做的。

葛洪或许在很久之前,就给长空下了这个咒术,一旦他要暴丨露他的身份,就将死去。

“师兄。”南星要取走他的记忆,但已经来不及。

长空无助又懊悔地看着南星,张了张嘴,南星只听见他说了四个字——

“我好后悔——”

从他当年知道自己被利用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

直至现在,他才觉得,他并不喜欢南星,只是因为敬重师父,迫切想留在南家,成为他们南家人,才下意识喜欢南星。

不,他始终想留的,是留在师父身边,这个一生都对他很好,将他当做儿子来养育教导,似神明的人。

可他却背叛了他,甚至亲手杀了他。

他后悔了,但无力回天,长生至今,似行尸走肉,从未觉得真正快乐。

为什么他要出生…为什么他的命途会这样龌龊…

他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化为灰烬,以后…都不会再后悔了。

南星亲眼看着他咽气,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她抓着他的衣服,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源也没想到那盖世无双的老大竟然被人杀死了,他不抖了,因为已经忘记了害怕。他嗫嚅地低声唤他:“老大…”

然而他已经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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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郊外驾车出来的冯源还有些恍惚,他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想起来,问:“回陶家店吗?”

“回我住的酒店。”邱辞开了导航给他,声音很轻。因为南星还枕在他的肩头上,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过了很久,南星才从泥潭中再次爬了出来,睁开眼后沉默很久才开口说:“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

“像葛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要让长空师兄也长生?就算当年他为了拉拢长空师兄,要他跟自己一起布下死阵,以他的狠心,难道不是找机会杀了他?”

但这几百年来,长空不但还活着,甚至知道葛洪夺舍了二十余人的事,也就是说,葛洪没有瞒着他自己夺舍后的身份,两人一直有联系,相安无事。

邱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长空已经死了,葛洪又不见踪迹,这个问题似乎无法解密。

南星叹了一口气,说:“线索又断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她一开始就将自己当做鱼饵,所以从未担心,只是邱辞…

邱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揽着她的手又揽得紧了些,说:“敌暗我明,我们万事小心些就好。”

“嗯。”南星稍稍挪了挪位置,枕得更舒服些,她要尽快恢复体力,好找到葛洪。

从长空被下的死咒中,她很明显感觉得出,葛洪的修为在她之上,并不容易对付。

关键是,如今他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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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死了。

坐在落地窗前的男子深深陷在沙发上,目光沉静地盯着酒店外的夜色。

男子闭上双眼,冰冷的心稍稍有了点温度,但他很快就计划起了另一件事。

南家还有人活着,她必须得死。她能杀死连他都杀不死的彭方元,那她是不是也能杀死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要尽快除掉南星,杀死这最后一个南家人。

想到这,男子笑了笑,不再去想长空的事。长生,本就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到最后,都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一如当年,他也是一个人。

宋朝时的青楼,无数文人墨客自诩风流,常流连在此。也有些是特意来寻风流的,比如葛洪。

大多常来青楼的,都有个固定的相好。葛洪也有,但他很快就要厌倦这个舞姬了。妓子总是贪得无厌,你对她好一些,她就软磨硬泡要你为她赎身。

葛洪不是个长情的人,今晚过后,他就不会再留在这里。

“我有身孕了。”

妓子的一句话,让葛洪改变了主意。

他习惯性地算这还没出生的孩子的命途,越算,就越让他脸上生出光彩来。妓子见他高兴,觉得有望,娇软了声音说道:“这孩子确实是公子的,公子为奴家赎身吧,您让奴家做妾做奴,都好。”

葛洪朗声笑了起来,在她美艳的脸上捏了一把,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妾做奴,我娶你,给你名分。”

这份恩赐简直出乎妓子的意料之外,她以为葛洪跟以前的恩客一样,只是当她玩物,没想到他竟要娶她做妻。葛洪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没想到…她顿时大喜,这当真是母凭子贵了。

葛洪给她赎了身,还特地买了处宅子让她安心养胎。

等瓜熟蒂落,是个儿子。身体虚弱的妓子满心期待着日后的富裕生活,有丈夫,有儿子的她,真比那些姐妹们好太多了。

她正想着,产婆端来一碗汤药,说是葛洪命人熬制的安神汤,让她快点服用。

她心中感动,趁热喝下,就躺了回去。

不过半日,产婆匆匆过来找一直坐在院中凉亭的葛洪,焦急说:“夫人血崩,怕是不行了!”

葛洪放下酒杯,说:“把孩子抱过来。”

产婆没想到他冷淡得像个陌生人,一时闹不明白。可她拿人钱财,还是将刚出生的孩子抱了过来,暗想着孩子没满一个月就吹冷风,不会生出毛病来吧。葛洪接过孩子,看看这皱巴巴的小婴儿,笑了笑,这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希望,更是他最好的棋子。

“这是谢礼。”葛洪将一块金锭给她,说自己带孩子去别的房间。

产婆虽然心觉莫名,但看到金子,还是欢喜异常。她捧着金子瞧着,想起产妇还在房里,她急忙回去,只见满床的血,连被子都被血染红了,触目惊心。她忍着惊怕去探她鼻息,已然没了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去告诉那位公子。

然而到了外头院子,找了几间房,都不见那位公子和孩子,她顿觉蹊跷,忙拿出金子来看,怕是假的。

谁想这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掌全都变成了黑色。她吓得将金子扔在地上,但很快她的胳膊也成了黑色。直至蔓延至脖子,不知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

产婆瞪大了眼,她拼命张嘴想要呼吸,却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最后活活窒息死去。

抱着孩子的葛洪一路走到一座山下,慢慢往上走,走到途中,他将婴儿放了下来。俯身摸摸他的鼻尖,温声笑说:“你要好好长大,日后与我一起长生不老。”

说完,他就隐没在了山林中。

婴儿啼哭声响彻山林,化缘归来的寺庙方丈听见,寻声过来,看见了一个男婴,正在襁褓中,大声啼哭。

哭声惊得林鸟受惊,四处乱飞,拨得树叶簌簌落下。

正是傍晚,夕阳落山时,夜幕降临,大地开始昏暗了。

方丈怜爱地看着婴儿,说:“孩子,万物皆空,你就叫长空吧。”

第78章 最终卷(五)

黎远看见邱辞短信的时候, 已经是大晚上, 他起来的动作很轻, 但枕边人还是醒了。林曼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开眼见他在穿衣服,像是要出去,也坐了起来, 揉着眼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有急事么?”

黎远偏身抱住她, 吻着她的额头将她压回被窝里, 给她拢好被子, 说:“阿辞回来了, 让我过去一会, 我很快就回来, 你睡吧,还早。”

“哦…”林曼困得不行, 听见他是去邱辞那, 就没担心了。等他一出门,她又很快睡着。

黎远坐上电梯下了十九楼, 敲了房门, 一会邱辞就开了门,他正要进去, 就被门里面的人伸手挡住,随后邱辞就出来了,还将房门带上。

见状, 黎远不由笑笑,问:“难道屋里有老虎?”

邱辞说:“南星在里面。”

黎远又意外了,邱辞立刻说:“回来得晚,酒店满房了。”

黎远叹道:“所以你为了避嫌就把我这个有老婆的人叫出来,陪你一起在这走廊吹风?”

邱辞笑了起来,说:“看破不说破。”他看看走廊,又听了听这走廊的动静,才敛了笑,说,“哥,这两天我和南星碰见了很多事,那些事的残酷已经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之前拜托你查的录像的事,你也停下来吧,从今往后,我们的事,你和曼曼再也不要插手,彻底撇清关系,才…”

“你的‘我们’,不包括我和曼曼?”黎远脸上也没有了笑意,他的面目冷峻,肃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如果把我当做兄长,就不要说这种话。让曼曼知道你说的话,她也会很难过。”

邱辞摇摇头:“哥,这件事并不简单,一旦你被发现了,绝对会陷入危险之中。”

“那你和南星,为什么还要继续查?不及早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