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狼狈地起身回头,去找罪魁祸首。

目光越过铁网,落在第一运动场,那里的一群新兵蛋子在军训。叫他逮着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兔崽子,他——

下一秒,视线一顿。

铁网那边,红色的塑胶跑道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一群绿油油的新兵蛋子左顾右盼,唯有第一排中间那个,直勾勾盯着他,唇角带笑,扎眼得很。

他多看两眼。

呵,不止扎眼,还眼熟。

陈声来气了。

行啊,不就嘴上针锋相对了几句吗?敢情那高原红搁这儿等他呢?

他弯腰捡起那瓶冒着气泡的可乐,回头跟书记说了句:“您等我下。”

书记没回过神来,“上哪儿去?腰没事吧?”

陈声不说话,绕过通道,往旁边的操场走去。

几乎是看见他朝这边走的一瞬间,路知意就知道,出事了。

她回头看赵泉泉,却发现赵泉泉躲在自己身后。

“他好像认错人了。”路知意提醒她。

赵泉泉见来者不善,有些心慌,“我不是故意的……”

路知意点头,“这话你该跟他说。”

那头的男生握着可乐,越过操场,径直走到教官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期间还指了指她。

路知意回头再看一眼赵泉泉。

赵泉泉低着头,不说话,脸色发白。

然后,那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停下脚步。

人群是面朝东方的,初升的朝阳悬在半空,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而此刻,伴随着他的到来,投射在路知意面上身上的日光,被他完全隔绝开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了,毕竟生在南方,人均海拔有限,而她从小到大都在同龄人里鹤立鸡群。路雨还经常笑话她,说高原上阳光充沛,晒得她跟青稞似的疯长一气。

可那人竟然还是高出她一个头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赵泉泉不吭声,路知意只能张嘴替自己解释。

“我——”

衣服后摆被人猛地一拉。原来是身后的赵泉泉,哀求似的拼命拉她的衣角。

顿了顿,路知意又闭上了嘴。

再开口时,她说:“对不起。”

一旁的苏洋回头看了眼赵泉泉,眉头一皱,赵泉泉低头,假装没看见。

陈声拎着可乐站在那,面无表情,“路知意,是吧?”

路知意:“……是。”

他眯眼,一字一句,“看不出啊,报复心还挺重?”

“……我不是故意的。”

“你猜我信不信?”

路知意:“……”

不信。

众人都看着这一幕。

陈声拎着可乐,干脆利落朝操场侧门一指,“出去谈。”

路知意没出声,最后回头看了赵泉泉一眼。

赵泉泉紧咬下唇,站那没动。

苏洋推她一把,她还是不动。

路知意没说什么,收回视线,跟在陈声身后走出操场,停在台阶下。

陈声扭头看她,“有什么话,在这一并说了吧。”

路知意:“?”

想了想,她说:“刚才已经说了一遍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事情不是她做的,歉倒得不够诚恳。

陈声笑了一声,“我是说,你有什么不满,在这全发出来,免得下次我一不留神又被偷袭。可乐倒还砸不死我,万一有人丧心病狂丢煤气罐什么的——”

很有想象力。

路知意:“我没那么无聊。”

“是么。”

气氛有片刻凝滞。

眼前的男生个子很高,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漫不经心站在那,看她的眼神谈不上友好。

他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或者说,他看上去自大狂妄,从来就没打算要掩饰自己的想法。路知意几乎能轻易看明白他的念头,所有想法都清清楚楚摆在脸上。

他看着她的高原红,很轻蔑。

他扫过她极短的发,面露不屑。

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不耐烦的信号,似乎觉得跟她说话是浪费时间。

顿了顿,她说:“是。我对胸肌比我发达的小白脸没什么兴趣,所以你大可放心,除非我想不开,否则绝对不会跟你产生交集,引起你的注意,不管是用可乐,还是什么煤气瓶。”

优越惯了的人,总以为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围绕他转。

她替赵泉泉最后一次道歉,“对不起,今天的事是个意外,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

“我还有军训,先走一步。”路知意转身走了。

陈声没见过这么猖狂的人。

砸了人,道歉毫无诚意就算了,还反过来骂他。

因为她那句小白脸,昨晚他已经被寝室里那三个畜生嘲得丧失自尊,今天居然又来一遍?

台阶上,身姿笔直的高个女生穿着军绿色制服往上走。

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路知意。”

不疾不徐,一字一顿。

路知意脚下一停,回头,还没看清他的人,就见一道阴影当空袭来。她下意识闪躲,一个趔趄扑在台阶上,可那玩意儿还是咚的一声撞在她腰上。

那瓶可乐已经是第二次充当烟雾弹了,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她手边。

这一砸力道不大,惊吓为主。

她惊魂未定,爬起来就回头看。

准头极好的男生立在台阶下,笑容满面看着她,不紧不慢说了三个字:“扯平了。”

然后他转身走人,右手懒洋洋举到半空,比了个再见。

路知意:“……”

这个人???

她怒吼一声:“你他妈幼不幼稚?”

陈声头也不回,潇潇洒洒走天涯。

第四章

二十岁开头的大男生,幼稚起来有多可怕?

陈声扭头,撩开卫衣下摆,看了眼腰上的淤青,又松手往椅子上重重一坐。

结果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嘶的一声蹙起眉头。

先跑个三千米,紧接着三千个下蹲,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高原红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有点心烦。

指尖在桌上叩了两下,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正打游戏的凌书成:“你那两条中华呢?”

凌书成头也不回,打得正嗨,“柜子里呢。”

陈声霍地站起身,毫不意外又感受到四肢传来的一阵酸痛,脸色更难看了。

几步走到凌书成衣柜前,拉门,抽了两包烟出来。

命根子被人拿了,凌书成顾不得打游戏了,警惕地侧头看过来,“你干嘛?”

陈声:“借我两包。”

“你又不抽,借来干嘛?”

“有急用。”

凌书成的视线胶着在他手里,“我好不容易从我爸那顺来的,冒着被他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的风险,你不交代清楚用途,是不是也太不尊重我和我爸的父子情了?”

要做坏事,陈声没脸说。

顿了顿,他指指显示屏上的游戏界面,“你要死了,倒计时三秒钟。”

凌书成霍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站人家塔下了,也没个小兵保护着,血条见底,赶紧手忙脚乱一顿操作,治疗加闪现出塔。

结果一群小兵从身后射来的炮弹还是把他打死了。

屏幕一片灰暗。

队友们在对话框里疯狂打问号,问他为什么送塔送人头。

他赶紧解释:“接了个电话,不好意思。”

再回头,罪魁祸首不见了。

操,他的烟!

赵泉泉砸了人却让路知意背锅,这事叫苏洋有点想法。

当天夜里,四个人都早早躺上了床,四肢酸痛,压根不想动。

苏洋看了眼对面,黑暗里,赵泉泉的脸被手机屏幕照亮,还没睡。

她语气平平地问了句:“赵泉泉,你今天砸到别人了,人家找上门来,你干嘛不吭声?”

赵泉泉动了动,说:“我想解释的,没来得及……”

苏洋嗤地笑了一声,“没来得及?”

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不屑。

赵泉泉没吱声。

吕艺也没睡,好奇地问:“什么砸人?”

苏洋:“哦,就今天军训的时候,赵泉泉把可乐砸在别人身上了,这个别人你也认识,昨天咱们在食堂碰见的那个,说知意胸肌还没他发达那男的。”

吕艺:“就很帅的那个大三学长?”

苏洋是和路知意共进退的,很够义气地换了个描述:“是啊,就自以为胸肌很发达那男的。”

赵泉泉赶紧跟路知意道歉,“真的对不起,知意,我当时有点吓傻了,没回过神来……”

路知意翻了个身,停顿片刻,说:“没事。反正我昨天骂他小白脸也被他听见了,梁子早结了,不差这一下。”

赵泉泉赶忙补了句:“你人真好。”

路知意笑了一声,“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