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穿着件单薄的背心,身板看着并不太厚实,可用力时,双臂和背部亦有象征力量的肌肉微微鼓起。

她真狼狈。

他也一样。

她的狼狈害得他也跟着一起狼狈。

像是裁判的枪响,一声令下,她的防线轰然崩塌。

她已经很穷了,也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要穷得那么狼狈了,可如今除了穷,她还窘迫到衣不蔽体在大庭广众下游街的地步。

原以为没人会来救她了。

妈妈死了,爸爸在那四壁之间无能为力,路雨也远在天边,她就只能自顾自活在这里,有苦自己咽,有血自己吞。

可他来了。

一次又一次。

路知意眼眶发酸,想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消这种莫名其妙想哭的冲动。

于是她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笑出来。

“陈声,你知道你现在特像在干什么吗?”

“……”

他一言未发,仍单膝跪在那,将套在她身上的棒球服用力向下拉,能挡多少是多少。

路知意见他没理自己,自顾自地说:“你现在特像在跟我求婚——”

话音未落,下一秒,男生猛地站起来,几个箭步往澡堂的方向冲回去。

路知意错愕地看着他,直到看清他往回跑了大半截,追上了那个蹲下来看她走光的男生,然后一脚踹上那人的屁股。

……

被偷袭的人扑通一声,朝前跌了个狗啃屎。

“我操你妈!”吃痛的叫声之后,紧随其后的便是怒不可遏的骂人声。

陈声一脚踩在他背上,不让他起来,末了是一句更加凶狠的脏话,“你操我妈?我他妈操你全家!”

 

第三十一章

认识已久, 路知意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粗俗的脏话。

他可以懒洋洋的, 可以漫不经心, 可以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却不论如何没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刻。哪怕是那次去地下停车场解救凌书成, 他冲动地闯入重围,也没这么破口大骂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路知意终于回过神来, 冲过去拉住他, “走了!别打了!”

他怒不可遏, 反问一句:“你他妈咽的下这口气?”

“咽不下。”

路知意狼狈地站在那,眼眶明明还有点红, 却蓦地笑了。笑的时候眼里亮得可怕。

下一刻, 她从手里的澡筐中拿出沐浴露, 咚的一声,用尽全力砸向地上的人。

一声惨叫。

接着是洗发水, 毫不留情砸上去。最后干脆连同空空荡荡的澡筐也砸在他后脑勺上。

那人嗷嗷叫唤,痛得快哭出来。

同伴站在一旁,面如菜色, 不敢上前。

末了,她擦了把眼睛, 平静地对陈声说:“好了, 这下咽得下气了。”

陈声:“……”

地上那人痛呼着:“狗男女,你他妈有本事,告诉我你们叫什么!”

陈声又是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你老子叫陈声,儿子你记好了!”

接下来回寝室的路,路知意走得格外顺畅。

她走在道路内侧,陈声就在她旁边,多多少少挡住了些好奇的目光。但凡遇到盯着他们超过三秒的人,他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就戳了过去,“看什么看?有本事再一看一眼!”

……毫不讲道理。

他穿件运动背心,拎着澡筐。

路知意穿得就更奇怪了,大衣套棒球服,底下裹了件毛衣,再往下看还光着一双腿。

路人:这他妈走在路上不是让人看的???

树影摇晃一地,覆住两人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

路知意盯着那紧靠在一起的阴影,胸口异常饱胀。就连他凶神恶煞冲路人吼,她听在耳里都不觉可笑。

有人维护,有人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

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慨之下,还有一种细碎的心酸。

陈声不耐烦地问她:“怎么回事?”

“衣服被人偷了。”

他一顿,声音拔高了好几度,“被人偷了?谁那么不长眼睛,偷你的衣服?”

还有一句话,怕她自尊心受损过度,忍了没说——要么洗得发白,要么土得掉渣,偷来干什么?当擦脚布?

路知意看一眼他,平静地说:“确实没长眼睛,年纪轻轻就瞎了,先看上了你,然后又误会我们俩的关系,要不怎么会因爱生恨偷了我的衣服?”

陈声眼神一定,“什么意思?”

有些心酸,有些难堪,又有些迁怒,但最后接触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睛时,又烟消云散。事情因他而起,却也在他的挺身而出下结束。

路知意慢慢地吁出口气,“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猜测罢了。”

“说。”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言简意赅地命令。

最后,路知意把遇见唐诗的始末说了出来。

陈声沉默地听完,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她住的宿舍楼下,站定了,与她对视片刻。

片刻后,他说:“上去吧。”

没对唐诗的事情发表任何言论。

可路知意就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此刻的陈声虽然没有再凶神恶煞冲人大呼小叫,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看上去比前一刻要冷冽很多。

嘴唇紧抿成线,黑漆漆的眼珠里藏着料峭寒意。

她记起他上学期买通教官报复他,怕这人锱铢必较,便出言提醒,“澡堂没监控,没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她干的,你不要乱来。”

陈声不耐烦地皱起眉,“让你上去就上去,还杵在这干什么?想冻死?”

下一句,一字一顿,“你放心,我绝不冤枉好人。”

路知意看他两眼,扯了扯衣服,“那,这个我明天早上还你。”

又看他两眼,实在是冻得慌,赶紧扭头走了。

她并不知道陈声话里有话——他绝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坏人。

回寝室后,其余三人都被她这打扮震惊了。

“怎么回事?”

路知意含糊其辞,“衣服被人偷了。”

苏洋一听,简直跳了起来,“被人偷了?谁他妈这么缺德,大冷天的偷人衣服?”

赵泉泉已经从校医院回来了,躺在床上看剧,搁下手机探了个头出来,好奇地问:“那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借的。”路知意一边说,一边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苏洋一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给你送衣服?”

“我没带手机,问了身边的人,也都没带。”

“那你让人回来告诉我们啊!”

路知意没说话,片刻后放低了声音,“那也太麻烦你们了……”

苏洋:“……”

下一秒炸毛,“路知意,好歹相处半年了,这种时候你还怕麻烦人?你动动脑子成不成?你问问我啊,问问我到底愿不愿意被你麻烦,你别在那一根筋好吗!”

路知意没吭声,也知道自己确实冲动过了头。

脱下来的有女士大衣,也有男士棒球服。

赵泉泉看了一眼,纳闷,“你还借了不少人的衣服?男男女女都有。”

苏洋的目光也落在那堆衣服上,看见棒球服时,一愣,“这不是陈声的外套吗?”

跑操时,她也常看见陈声穿那衣服。

路知意把衣服挂好,轻描淡写,“路上碰见的,他把衣服借我了。”

吕艺指指那毛衣,“这也是他的?”

路知意点头。

苏洋一边给她倒热水,一边揶揄,“你俩上学期还针尖对麦芒呢,这学期怎么就好成这样了?他肯把里里外外都脱给你披上,自己怕是裸奔回去的吧!”

赵泉泉趴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她。

路知意打了个喷嚏,接过热水捂在手心,抬手揉了揉鼻子,“事情因他而起,他能不帮忙吗?”

要不是因为他,她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按理说她该怨他的,可路知意喝光热水,上床窝在被窝里,又慢慢地回想起澡堂外的那一幕。

他在她最无助时一路狂奔而来,二话不说救她与困境之中。天气很冷,不止她怕,他也怕。可他把衣服都脱给了她,自己只穿了件背心……

苏洋熄了灯,嘱咐她:“早点睡,这会儿药店关门了,也买不成药。你要是半夜发烧感冒,别藏着掖着,有什么事我送你上校医院。”

知道她怕麻烦人,所以先把话搁在这。

这回路知意没拒绝,乖乖应声:“好。”

可闭了眼,根本睡不着。

她躺在漆黑一片的寝室里,一遍一遍想起今夜的事。

他狂奔而来。

他单膝跪地。

他将毛衣系在她腰间。

他不顾一切冲向那个戏弄她的人,大打出手。

他叫她的名字时,那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仿佛忽然之间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她说不上来。

路知意攥着被角,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几分心酸,几分惆怅。

他这人,起初轻狂又张扬,有仇必报,锱铢必较,不知多讨人厌。可如今呢?如今走近了,拨开迷雾才发现,真是好得过分了。

好得叫人不知所措,不敢接受。

隔天,路知意不负众望发烧了。

早上苏洋起床,看她还在被窝里,问了句:“还睡呢,跑不跑操了?”

毕竟路知意一向自觉,永远是寝室里第一个起床的,难得有赖床的时候。

路知意迷迷糊糊睁开眼,支着身子坐起来,顿觉天旋地转。

“跑,怎么不跑?”

话音刚落,她一愣。

苏洋也愣住了,“你,你没事吧你?嗓子怎么哑成这个样子了?”

脚那头,苏洋从梯子爬上来,挤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我的妈呀,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