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伟那个气,“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说什么?”路知意摸不着头脑。

苏洋倒是从这小子幽怨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来,不紧不慢地笑道:“怕是上门求心上人给个爱的鼓励吧?”

路知意:“……”

陈郡伟恼羞成怒:“你闭嘴!”

路知意带着两人去步行街吃了顿干锅,首先摆明态度:“我穷,请不起大餐,两位贵人给个面子,随便吃吃就好。”

结果一顿饭吃得热闹极了。

陈郡伟的主旋律是,求亲亲求抱抱求爱的鼓励。

苏洋的大节奏是,嘲讽他嘲讽他嘲讽他。

路知意忙着劝架劝架劝架,最后发觉陈郡伟大概是这一阵太紧张,憋坏了,发泄发泄也好,便随他去了。

苏洋和陈郡伟旗鼓相当,你还别说,斗起嘴来异常有趣。

一顿饭吃得风生水起,到最后,苏洋笑了,陈郡伟不紧张了,路知意……路知意一个人埋头苦吃,吃撑了。

小孩仿佛又长高了,在夜色里与两人分别。

他终于如愿等来了路知意的鼓励。

他的陆老师还穿着蓝色的飞行学院制服,于盛夏燥热的风里拍拍他的肩,说:“加油,小伟。”

他浑身舒坦,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心满意足,却还是再求了一句:“就这样了吗?这么简单敷衍吗?”

苏洋:“快滚吧你耽误我们一晚上了,你知道开飞机的人有多累吗?”

陈郡伟怒道:“我跟你说话了吗?闭嘴!你以为我高三复习就不累吗?”

苏洋:“那不是因为你成绩不好,所以累吗?成绩好的这会儿都跟瘙痒似的,无所谓好吗?”

掐架的节奏又开始了。

路知意忍住笑,打断了他们,仍是简简单单的结束语:“快回家吧,你这时候还在外面磨蹭这么久,庄姐肯定急了。”

“真的不多说点什么吗?”

小孩星星眼望着她。

她笑了,说:“你知道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等你的好消息。

只这一句,陈郡伟胸口饱满、斗志昂扬了。

就是这一句,支撑着他这一整年。那么多人对他失望、对他不抱任何期望,只有她在等,等他闪闪发光。

就冲这一点,他也一定会给她一个好消息。

可是少年立在夜色里,低头看她半天,也始终如鲠在喉,有一句话迟迟未曾开口。

路知意,你还在想他吗?

路知意还在想他吗?

日子太忙,学飞的生活像是在打仗,一上飞机就如临大敌、浑身紧绷,下了飞机就只剩下大快朵颐填饱肚皮,然后上床睡觉。紧绷的弦一旦松掉,就只剩下精疲力尽后的倦意。

她只有做梦的时候有空想想他。

也许是她的确没有那么喜欢他,也许是因为时间这个治愈伤痛的良药,她觉得自己想起陈声的次数并不那么多,一旦忙起来,常会把他抛到脑后。

想起他时,也不是什么痛彻心扉的滋味,是一种不浓不淡的惆怅,心酸有之,伤感有之,却又不至于痛哭一场。

直到大二快结束的那个月,她才终于又一次见到他。

陈声回来了。

去加拿大学飞的那群人都回来了。

一周后,大四生即将毕业,那一个清晨,准毕业生们坐在中飞院绿草如茵的操场上,一拨一拨上台拨须、领证。

赵老头一个个念着大家的名字,看着昔日青涩的面庞成长为今日能够独当一面的飞行员,这样的场景年年都有,他却依然年复一年地感动着。

若是要他说出人生中某一刻不虚此行的瞬间,那一定是眼前这一刻。

他的师长身份、职场头衔,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一刻的成就感,这就是他来到中飞院的意义,也是他人生的意义所在。没有任何一刻比得上这一刻,这让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曾老去,他的心与这群年轻人一起,永恒翱翔在晴空之上。

那一天,路知意站在操场外,隔着铁丝网看着日光下的师兄师姐们。

她看见陈声上台了。

穿着蔚蓝色制服,挺拔如春日的青草,那眉那眼都无比熟悉。他依然是人群里最耀目的那一颗星。

他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

他沉稳很多,不再眉眼一抬,目中无人地浅笑,但他开口时,下面的人都笑了,他说:“各位熬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逃脱升天的同窗们,作为和你们一起幸存下来的小可怜,今天我代表毕业生们上台发言。”

你看,他还是那个张狂的人。

路知意站在清晨的日光底下,看着她的师兄,她曾经的意中人,她今日依然仰慕的陈声,在听闻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唇角一弯,蓦地笑起来。

也是在那一刻,这一整年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如倾盆大雨般簌簌落下。

原来她并不是不想他。

是不敢想。

人人都说年少的喜欢幼稚肤浅,难以维持,可他们都不知道,在她心里,陈声不只是浅薄的喜欢,不只是一个面目好看的年轻男生。

他是她梦想的所在,是她终其一生抬头仰望的晴空苍穹、星辰万千。

她从不后悔喜欢上他。

她想,也许她爱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成为一颗橡树。

若有朝一日,她得偿所愿,请让她以树的身份和他站在一起。

第六十二章

大四的毕业生要离校了,中飞院这几天简直热闹极了。

Party开不停,饭局一个接一个,就连武成宇这个大二的年级主席也攒了个局,为了感谢陈声带他们跑操整整一年,拉上年级上最能闹腾的一帮家伙,这就要给陈师兄开送别会。

李睿已经进了父亲的公司一个月,作为“成功人士”,当仁不让地也掺和进来,说地方他来定,钱也他来出。

后来徐勉又说,既然有了陈师兄,那凌师兄(凌书成)自然也要一起请,好歹当初高原集训的时候,两位师兄给予了大家春风般的关怀,怎么能顾此失彼呢?

除了年级上几个很能疯的家伙,武成宇自然是要把上次高原集训同一队的人都叫上的,轮到路知意这,他犹豫了。

这两人有过一段不可说的往事,当初还轰动全院,结果不知道怎么的,随着陈声去了加拿大集训,好像忽然之间不了了之……

那么问题来了,是叫,还是不叫呢?

李睿说:“叫呗,全队人都去了,就她不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武成宇还在迟疑,“可是万一叫来,两人当初恩断义绝,碰面了岂不是很尴尬?”

李睿:“你管他们尴不尴尬,反正你又不尴尬。万一他俩余情未了,被你这么一撺掇,说不定还死灰复燃了呢?”

武成宇大惊失色,“那我就更不能叫了!好不容易恩断义绝了,怎么能又死灰复燃呢?”

“……”李睿斜眼看他,“哟,原来武大主席还对我们年级第一一往情深啊?你他妈也太怂了吧?当初陈师兄在的时候,你怂一点就算了。现在陈师兄都去加拿大一年又回来了,你居然还怂着?”

武成宇振振有词:“我这叫为人正直,绝不趁虚而入!”

李睿:“呵呵,难怪注孤生。”

为人正直的武成宇,最终还是向路知意开了这个口,打去电话含含糊糊问了句:“路知意,那个,我们打算给陈声师兄和凌书成师兄开个送别会,上回高原集训咱们一个队的人都会去,还有几个年级上和高年级师兄关系不错的人……大家一起唱唱歌、喝点酒什么的……你要是嫌吵,不喝酒,不去也没事,大家都理解……”

他一个人在电话那头瞻前顾后的。

哪知道路知意很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武成宇一愣,“你要去?”

“不是感谢师兄的照顾吗?全队都去,我为什么不去?”路知意答得理所当然。

这让武成宇万万没想到,他挂了电话还在思索,到底这算是余情未了、还想死灰复燃,还是往事随风、人家早已放下。

然而以他单身二十年的智商,想一整晚也想不出结果。他只能叹口气,心道看情况吧,万一路知意尴尬,他一定好好打圆场,不让她闹笑话。

另一边,武成宇联系的是凌书成,毕竟凌师兄好说话。大一一整年,他和李睿没少被陈声罚下蹲,如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更何况当年他还一不小心差点和陈声成为情敌……

凌书成接了电话,得知他的来意,淡定地说:“你等等啊,我问问你陈师兄。”

扭头,他问陈声:“大二的想给咱们开个送别会,去不去?”

陈声闻言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都有哪些人?”

凌书成嘴角一勾,问电话那头的武成宇:“你陈师兄问你,都有哪些人?”

武成宇一一报上名字。

这一次,凌书成没给陈声转达,直接应下:“行,明晚七点是吧?没问题。”

武成宇一愣,“你不问问陈师兄?”

凌书成:“问他干什么?我们俩之间,很明显我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一个。”

武成宇一脸懵地挂了电话,半天都还晕头转向的。

另一边,陈声面无表情问凌书成:“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了?”

凌书成弯起嘴角,神神秘秘地说:“我帮你问过了,小红也去。”

陈声一顿,冷笑,“她去她的,管我什么事?”

“那你别去,让我一个人去好了,没你的光芒压着我,老子正好翻身农奴把歌唱,全场最帅不接受反驳。”凌书成大言不惭。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翻身农奴把歌唱,陈声还是选择去这个局。

地点是李睿选的,就在学校附近的商圈,一家商务人士常常出没的高端KTV。一路上凌书成都在呵呵,“不是说不去吗?昨天还死鸭子嘴硬,今天怎么就言行不一了?”

陈声:“好歹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相处一年,也有感情。”

“带的是一帮人,有感情的怕是只有一个人。”

“滚。”

身为主角,陈声和凌书成是踩着点去的,而配角们在李睿的带领下,早早地就到了约定地点。李睿才刚在他爸的公司入职一个月,今日西装革履地来面见昔日同窗,一身Gucci的西服骚包至极。

十来个大二的愣头青一路跟在他身后,抵达了金碧辉煌的KTV。

所谓金碧辉煌,是真的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富贵的味道——地板是金灿灿的,墙壁是金灿灿的,宽敞的包间内,就连茶几上的酒杯都是金灿灿的。头顶有一只可以旋转的金色球体,一摁下开关,四面八方都是金光,活脱脱八九十年代的夜总会现场。

众人神情复杂地看看李睿,又看看这地方,一言难尽。

武成宇瞠目结舌:“这,这地方——”

李睿接口:“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有没有很符合你李总的气质?”

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气氛瞬间就活跃起来。

李总不愧是江湖人士,在社会上拼搏奋斗了整整一个月,已经懂得安排大家在包间唱唱歌、开开嗓,自己则带着武成宇去总台搬酒。

包间里一群男生,在场就两个姑娘,一个是路知意,另一个是大一的小师妹,名叫李灿灿,据说是大一的年级主席,活跃分子,和大二的交集也就因此多了起来。

苏洋跟这群人不是很熟,当初也没跟陈声和凌书成一个队,所以没来。

武成宇回头看了眼路知意,叫上她:“年级第一,来,搬酒去!”

他是有意把她叫出去的。

李睿去前台要那三箱啤酒,武成宇就把路知意叫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摸摸鼻子,说:“当初也没好意思问,我不清楚你和陈师兄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今天这种场合,会不会尴尬啊?”

路知意一顿,仰头看着傻里傻气的武成宇,他粗神经、大大咧咧又没心没肺,当了两年年级主席,一有活儿干,随叫随到,可以说是毫无心眼。可他低头关切地看着她,眼里的真挚叫她动容。

她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也是想来给两位师兄道个别,好歹当初高原集训一个队,同甘共苦,睡一个帐篷。如今他俩要走了,怎么着都该来送送。”

武成宇迟疑了片刻,“可陈师兄那边,你们俩真的能一笑泯恩仇吗……”

他怎么记得有句话,叫做不成情人就做敌人?

李睿在总台那头呼叫两人:“喂,还搬不搬酒了?三大箱呢,都让你李总一个人搬不成?”

武成宇吼了一句:“你先等一下!”

重新扭过头来,看她的眼神里依然是毫不掩饰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