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在外为官,不曾有机会见识过朝议,等自己做了御史中丞之后,见到朝堂之上文武官员以及御史们几方斗嘴扯皮,吵起来就跟菜市场似的,而今上高坐在御座之下观战,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吵闹,从前心里那种对于宫里朝议的神秘感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甚至还有一位武将被文臣用话挤兑急了,似乎恨不得当场上拳头,不过被旁边的同僚给拉住了。许清嘉当时看的都傻眼了。

朝堂之上难道也可以动拳头?!

胡娇也听的津津有味,还要追问:“后来呢?没有打起来吗?”被许清嘉揪了下脸蛋:“你真当金殿是菜市场了?虽然吵的很凶,但我瞧着这些人吵起来都还窥着圣上的脸色呢,但凡圣上没有了看戏的心情,这架自然就吵的不了了之了!”说到底这几日吵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无关紧要。

若是真有大事,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他是御史台的人,又新近上任,算是实习期,他自己对御史台的运作不甚熟悉,便少说多听多看,每日看卷宗都要看到半夜三更,逢大朝会大半夜就走了,小朝会没他什么事儿,还可以起晚一点去御史台。

胡娇为了表示对老公在长安城里的新工作的关心与支持,还特意问起过他在御史台的情况,但许清嘉如今也是从头学起,更何况还有下面官员悄悄儿跑到他这里来八卦顺便试探他这位御史中丞的脾性的,各种微妙的念头还是不愿意讲给老婆听,省得她担心。

那些前来八卦的官员们背后到底又是谁的人,他也搞不明白,索性静观其变。有人送上门来的八卦,他听完了再从中分析出有用的消息来,默默加以整理,也算是对御史台的一种了解。

史台的下属机构是台院、殿院和察院,分别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任职,统称为三院御史。而蒋文生则在察院。而察院的御史有十位,主要负责“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等等。但察院御史的主要职责就是分察和分巡。

分察乃是监察尚书省六部,而分巡则是出使巡察地方州县,把各地的"长吏政俗、闾阎疾病、水旱灾伤,并一一条录奏闻"。

也不知道牟中良是怎么想的,许清嘉上任没多久,牟中良就派了蒋文生与另外一名监察御史前去巡察地方州县。且等派完了差,还特意让蒋文生去御史中丞面前去辞行。

众所周知,季成业话少,蒋文生与另一位监察御史前去辞行,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就再没了别话。到了许清嘉这里,场面就微妙了。

整个御史台的人都知道,新上任的许中丞大人与八品监察御史蒋文生有私仇,而现在许清嘉却成了蒋文生的上峰,也不知道他还怎么整蒋文生呢。

牟中良派蒋文生巡察地方州县,有些人觉得这是牟大人在保护蒋文生,借机让他巡察地方州县,错开与许中丞见面的次数,说不定过段时间这事儿就淡下来了,许中丞淡忘了这件事,蒋御史在察院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而有的人却在暗底里怀疑牟中良这是在笼络这位新上任的下属。

御史大夫牟中良与御史中丞季成业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若是许中丞能够与牟中良走的近,那御史台季成业就等于被孤立了。

许清嘉这些日子满耳朵都是这个八卦,他一面怀疑牟中良派蒋文生出巡地方的动机,要么是向他示好,要么是…保护蒋文生,总之应该不算是单纯的让蒋文生出外差。

他翻过往年卷宗,瞧眼着要到九月的受衣假,却派了蒋文生出公差,这本身就有点不寻常。

巡察地方也不是办案子,不急于一时。

蒋文生与另外一名御史向他禀报此事,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被许清嘉刁难的准备,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大人也只是随意问了下他们前往巡察的州县,听得是江南便放行了,余话一句没有。

与蒋文生同行的御史谈培炎出来之后,见蒋文生脸色不太好,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便道:“这位许中丞瞧着似乎还不错。”

蒋文生从来刚愎,入仕多年也算是顺风顺水,偏偏栽在了许清嘉头上。后来被贬了官,回去便派老家人将蒋敬生夫妇揪到了长安城中来,审问了一番。

蒋敬生起先还想抵赖,后来被蒋老爷子派人揍了一顿就老实了,这才将实话吐了出来。

比起尉迟修来,蒋文生的结果已经算不错了,除了暗恨自己家庶弟坏了自己前程,却没办法怪到许清嘉头上。

许清嘉因他而罢官抄家了一遭,又是构陷,如今见了他还客客气气的,这不是向整个御史台的人昭告许中丞的坦荡宽容吗?!

蒋文生也曾经设想过,被许中丞刁难的时候他该如何应对,又如何在御史台挽回自己的名声。但是很可惜,许清嘉压根没给他这机会。

许中丞对他一点也不刁难,就跟对待御史台的每一位御史一般无二,和颜悦色,哪里瞧得出来一点点记仇的样子?

正因如此,蒋文生每见到一次许清嘉,就觉得难受一回,备加屈辱。

他甚至恨不得亲自去质问许中丞:大人你怎么不刁难我好出一口心头恶气呢?!

怀着难以言述的屈辱,蒋文生出公差了。

他走了之后,牟中良便派人请了许清嘉前去,谈了一会公事便提起蒋文生之事,“蒋御史…也有几分沉不住气,也需要去外面磨炼磨炼…”

从牟中良的公署里出来之后,许清嘉便琢磨牟中良的用意。

他这是示好呢还是有别的意图?

原本许清嘉在蒋文生前来辞行的时候只是猜测,但现在经过牟中良特意提醒,就不得不正视此事了。

他揉一把脸,觉得进了御史台没多久,自己的脑子大部分都浪费到人际关系上面去了,比起地方上甩开了膀子大干的轻松自由来,在长安城为官,当真不易。

外面的世界几多纷扰,但回到了家里,那些烦心的事情都被隔绝在了家门之外。

家里三个孩子连同胡娇四个一起在院子里玩耍,人手一根绳索,瞧那模样似乎是在玩透索。胡娇体力好,今日又穿了身胡服,紧袖窄衣,身姿娉娉,双手分开执绳正一下一下跳着,时而双臂前绞,跳出花样来,两颊通红,唇儿水润,倒别有一种鲜妍明媚的姿态,哪里是三十妇人?

分明是十八少女!

而许小宝与许珠儿虽然不及她的花样繁多,跳的却也不错,娘三个各自分开跳,旁边都有丫环站着数数,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热火朝天的比赛。

唯独许小宁人小腿短,胳膊也短,两手拖着绳子甩又甩不开,跳又跳不起来,急的都快哭了。旁边海哥儿正在努力劝他,而许小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朝中正玩的高兴的娘亲。

胡娇正玩的兴起,压根没注意到这小萝卜头的失意。

许小宁甫一瞧见许清嘉进了院子,扔下绳子便立刻向着他扑了过去,“爹——”语声闷闷,带着十分的委屈。

见他进了家门,妻子儿女虽然嘴里与他打着招呼,但比赛正进行到高潮之处,各自身边站着的丫环们都不曾停下数数,母子女三人好胜心强,都不肯停下来,院子里十分热闹。

被老婆忽略的御史中丞大人抱着同样失意的幼子坐在院里丫环们早就摆好的鼓凳上,等着老婆玩完了再来安慰他们父子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就在许府一家和乐的时候,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小事情。

近日太子身体微恙,闭门读书不出,而宁王却数日都留宿宫中伴驾,皇后不安之下,便召了宁王妃带着儿子进宫请安,与此同时,皇后还召了太子妃带着小皇孙前来。

皇后的原意是想营造出一家和乐的气氛,正好宁王嫡子与太孙相差一岁,这哥俩都是小孩子,只要孩子们融洽相处,传到今上耳朵里,也是佳话一桩不是?!

帝后如今关系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皇后也很想化解这种紧张的局势,因此才会时不时频繁召宁王妃进宫。

结果在坤福宫里,起先这哥俩玩的也很融洽,而宁王妃与太子妃也陪在皇后身边奉承,气氛很是融洽。皇后还道:“本宫也老了,就盼着儿孙和乐,媳妇们孝顺,看到你们相处的好,本宫就放心了!”

她这话就似民间百姓家里的婆婆一般,透着慈母之意,不过宁王妃与太子妃都不敢轻忽,正待接口,外面便有宫女慌慌张张进来禀报:“两位小皇孙…打起来了…”

殿中三人面色齐齐一变。

皇后本来也是颇有城府之人,多年筹谋,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太子身体自小不好,而太子妃生的这嫡亲孙子也是盼了多少年,望眼欲穿等来的,因此对太子以及太孙的身子是十分着紧。

现在听得宁王的儿子敢与皇太孙打架,便想起如今常留宫中伴驾的宁王势盛,他的嫡子才敢如此嚣张!

想当年宁王小时候,都不敢有此僭越!

皇后越想越生气,冷厉的目光在宁王妃脸上扫了一眼,后者已经脸色苍白,忙忙起身跪下告罪,“臣媳教养不当,求母后恕罪!”

皇后一言不发坐在上首,瞧着跪下来请罪的宁王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部线条僵硬,而太子妃却已经朝着皇后一福,匆匆朝殿外去了,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宁王妃,仿佛之前还相处融洽的妯娌俩不是她们两人。

外面孩子们的哭声都传到了殿内,而宁王妃心急如焚,听不到皇后叫起,又不敢起来,就那么跪在地砖之下。良久,皇后似乎轻笑了一声,才道:“快起来吧!你这孩子,小孩子家家打架,哪里用得着你告罪?!”却是终于将心头那一口气咽了下去!

宁王妃谢过了皇后,宫女已经将两位小爷给带了进来,但见宁王嫡子脸颊之上青了一块,而太孙却挂着两管鼻血,太子孙边走边替太孙擦着滴下来的鼻血,很快她那白色绣花的绢帕就染了血。

宁王妃当时差点晕倒在地。

她一方面心疼自己的儿子,一方面又生怕皇后因为皇太孙流鼻血而迁怒于她的儿子。

皇后召了两个孩子到近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问起俩孩子为何要打架,俩孩子吭哧半天,最后才道:为了一只纸鸢打了起来。

宫女拿了两只纸鸢出来给陪他们玩,其中一只比较简单,只是寻常苍鹰的图样,而另外一只却是龙筝,在蛟龙头上装了竹笛,使风入耳,放至空中便有筝鸣之声,又加之体型不小,故尔两名小皇孙都弃苍鹰而选龙筝。

宁王嫡子已经五岁,而太子的儿子却只有四岁,体型上也要比宁王嫡子矮弱了些,起先二人只是争执谁来放这只龙筝,说到后来,太子之子却忽尔大怒,指着宁王嫡子要他下跪:“我父王是太子!你还不给我跪下?!”

太孙自小被皇后太子妃捧着,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东宫,都是独一份的,没想到今日竟然被宁王嫡子给挫了威风,小孩子家家,当下就闹了起来。

而宁王嫡子久在宁王妃眼皮子底下,从没有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小男孩好斗抢玩具最是寻常,况且之前太子妃与皇后还说他们是亲哥俩,就连他母妃也道自己是哥哥,哪有哥哥弱于弟弟的!

他是见过武小贝教训武宏的模样,那才是兄长范儿。

小孩子甄别能力并不强,弄不清楚此“兄弟”与彼“兄弟”之间的巨大差异,因此便摆出兄长的派头来要与皇太孙理论,最后互不相让,不过几句话之间,就动起手来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打闹谁家都有,武小贝与许小宝小时候还天天掐架长大,反倒感情越掐越好。

但皇后不这么想。

她温言安慰了俩孩子几句,便让太子妃带着太孙退下了,只道太孙鼻血不止,让太子妃带回东宫去,让专司太子身体的御医给瞧一瞧。

等这俩母子退下之后,皇后仍是笑着的,却问责于宫女,当着宁王妃母子的面,杖毙了一名宫女。

场面鲜血淋漓,皇后却笑的十分和暖,只向宁王嫡子道:“都是这些奴才们不知事,与三郎无关,皇祖母与你出气!”

宁王嫡子吓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直往宁王妃怀里钻。

宁王妃紧紧搂着儿子的小身子,感觉到怀里孩子的颤抖,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皇后这哪里是给她的儿子出气?明明是杀鸡儆猴,借此替太孙立威,好让她的儿子记住,此后不敢再冒犯太孙!

当晚回去,宁王府三郎就发起高烧来,府里的大夫忙了半夜,宁王从宫里回来之后守了孩子一宿,等到夜深人静,房里只有夫妻俩守着高烧昏迷不醒的时候,宁王妃大放:“往年她磋磨我,我总想着幸好爷还在边疆掌军,就算是她磋磨我,不过是吓一吓我,却是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总不能将我弄死!可是如今王爷的回来了,她磋磨我不要紧,却来磋摩我的儿子!王爷,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向咱们的儿子下毒手吗?!…”

正房门口守着的乃是宁王妃心腹嬷嬷,其余人等皆被遣了出去。

宁王看着床上高烧不退的儿子,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过,他的身上,小贝的身上,如今又是三郎的身上…多少年了,从小时候到如今,似乎他头上的天人来就没有晴过,都是泥泞满路的趟过去,多年艰辛成了习惯,反不觉得艰辛了,百忍成功,有时候他都觉是自己快大圆满了。

他伸手轻拍了拍妻子因痛哭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再想想自己日日被架上火上烤,都谓圣眷优隆,谁顾过他一家子的死活?!

宁王额头的青筋隐隐浮起。

第二日宫中来人召他入宫伴驾,他却推脱不去,只道嫡子昨日在宫里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如今哪里也不敢去,只肯守在嫡子床前。

这也算是公然抗旨了。

宫里今上听到俩皇孙打架,还禁不住抚须而笑,“朕小时候也与兄弟们打过架呢。”只不过后来四散天涯。

传旨太监嘴里发苦,却又不得不接着往下说。又将皇后当着宁王嫡子的面杖毙宫女,回去之后宁王府上三郎就高烧不退,宁王这才不能入宫伴驾,此刻还守在嫡子床前呢。

今上的神色便很有了几分高深莫测,那传旨太监连瞧都不敢多瞧,只跪在下面请罪。

当日宁王府上便收到了一大拨赏赐,除了赏赐宁王夫妇的,还有专门赏给宁王府上三郎的吃喝玩具,另有一只龙筝,却是比皇后宫里的还要精美,体型还要更长。

皇后听到此消息,朝后跌坐在了榻上,长长的指甲死死抠着榻上坐褥之上精美的刺绣,喃喃:“他竟然…”竟然连龙筝也肯赏给宁王嫡子?!

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了,向来秀美端庄的脸庞竟然隐隐带了些扭曲之意。

原本是小事一件,两孩子打架,就连今上赏赐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还笑着对传旨太监说,“去跟宁王府的曜哥儿说,等他病好了到皇祖父这里来玩儿。”

宁王嫡子原本没有大名,只等着今上赐字,没想到打了一架,不但收到许多赏赐,连名字也被赐下了,却是单名一个曜子。

那传旨太监小心应了,带着小太监们往宁王府去了。

今上虽然拿出对待小事态度来,但上至皇后下至宁王夫妇,以及知道了整件事情始末的其余人臣们,譬如国舅傅温,又如何敢当小事对待?!

两个孩子打架,同样都受了伤,今上对一个嘘寒问暖,还专门派了侍候自己的太医院判前往宁王府替曜哥儿瞧病,又是赏赐又是问候,对抗旨不肯入宫的宁王不曾怪罪一言。反之,对皇太孙就完全是不闻不问了。

从皇后到国舅傅温,乃至宁王夫妇,无不在心里揣测圣意,猜测今上是拿这件事情当一件皇孙们之间的小摩擦来处理呢还是另有深意。

特别是皇后,只觉内心惶惶,还亲自前往东宫探望太孙。话虽如此,但据说当日皇后关起房门来,在东宫书房里与太子深谈许久。

也不知道母子间都谈了些什么。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宁王抗旨之事传到了御史台,倒是给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寻了件事情。

牟中良请了许清嘉过去,只道御史台近日有言官准备上奏弹劾宁王,问及他的意见。

此事许清嘉已经听说了,但是此刻牟中良提起,他却似初次听闻一般慎重:“这事儿大人若是不说,下官当真不知道。”又为难道:“此事来龙去脉下官全然不知,就这般贸贸然去弹劾…下官记得当初蒋御史还在中丞的位子上之时,就因为下官之事而被贬,下官觉得还是需要多了解了解!”

牟中良气不打一处来,暗道外间传闻他为官清正廉明,但实质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实在是奸滑!

他明明都将蒋文生送到了他面前,哪怕他寻了借口刁难,也算是一泄心头之愤了。偏偏他当着蒋文生的面儿十分好说话,让他弹劾宁王,倒是般推脱了起来,还以此事做借口。

他翻翻案卷卷宗,装作很忙的样子,“既然如此,那许中丞就先回去吧,此事本官再行斟酌。”

许清嘉一路从牟中良的公事房里出来,心里盘算着宁王出了此事,牟中良立刻便召了他前去,准备让他弹劾宁王。

他若是个一心巴结上峰的,既然上峰搭了梯子,少不得此刻就顺梯而上,索性靠着弹劾宁王向牟中良投诚,此刻也算是入了牟中良营中。

牟中良乃是御史台长官,也不知道他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还是背后还有派别,这个就不知道了,还得再观察观察。

许清嘉敏锐的感觉到了牟中良的不同,似乎是借宁王抗旨之事逼他表态。

这让他忍不住多想,牟中良会不会就是宁王或者太子一系的人?

可惜许清嘉坚决不肯表态,目前还处于和稀泥的状态。

从游廊里走过去的时候,他碰见了行色匆匆的季成业。

季成业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点了下头表示打招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来到御史台这段日子,许清嘉渐渐摸清楚了,御史台虽然也有下面属官前来他面前八卦,但多半是含有试探之意。这些属官后面都站着谁,他也说不好,但总归不是单枪匹马的闯荡。

唯独季成业,似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在朝中弹劾的人除了很明显的宁王的人,也有很明显的国舅门生,多上过几次朝之后,许清嘉难免会想:季成良要么是纯臣,只对事不对人,要么就是帝派,坚决不与太子以及宁王一系亲近。

他最近也很是迷茫,对于一个从小立场要当官造福百姓的士子来说,他至少的想法就是做一任地方官,踏踏实实的为百姓做些实事。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一天能爬到御史台当言官。

纵观历朝历代的言官,只要稍微刚正不阿一些,此后仕途便多有坎坷,只因得罪的人太多了。

言官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他若是站了队,至少身后还有人护着,也算得能借荫而生,但是…同样的,只要站了队,担负着的就不是自身一个人的风险,还有站的那一队主子的风险。

政治投资从来风险巨大,更何况是皇权之路?

许清嘉其实很想申请调去地方任官,可是大约这不可能了。唯有考虑自己如何在御史台立足,再图后续。

改日上朝,果然有个御史弹劾宁王抗旨不遵,附和者众。

许清嘉在心里暗道:宁王抗旨不遵,不遵的也是他老子的旨,而这件事今上都没什么意见,还要赏赐以示安慰,你们在这里瞎叨叨什么?

他忽然对自己的岗位生出不满来,就算将他调到大理寺去审案子,也好过整天追着官员的尾巴挑毛病。

许中丞向来是严以律已,宽以待人的典范。

等到回家,终于忍不住向胡娇抱怨:“…若是傅开朗调到御史台,他也不怕得罪人,倒好了。偏将我调到了御史台,他却进了大理寺…”

胡娇安慰御史中丞大人:“这事儿大约上面的那一位也绞尽了脑汁吧?”她朝头顶指了下,“你想啊,若是将傅开朗放进御史台,他心向太子,就算起初没有私心,久而久之,说不定在傅国舅的洗脑之下也帮着国舅打压别派,御史台言官们的嘴巴想来都很厉害,到时候排除异己这事做的不要太顺手啊!”

许清嘉也只是心头郁郁,他在外又无人可诉,只能回家对着老婆疯狂普及长安城中官员配置以及政治斗争。倒是没用多长时间,胡娇就对朝中之事知道了十之四五。

他也承认今上这用人这法颇为不错。傅开朗乃是傅家的人,其本人又是个实干的官员,放进大理寺去审案,背后又有太子这座大靠山,无论是谁犯了事儿都不怕被打压,倒可以放开了手脚大干。

只他就不行了,进了大理寺,若是碰上大案子,事关朝庭重臣,各方高血压能将他绞的粉碎。

胡娇见他士气不振,远不及在云南郡过的开怀自由,干劲十足,便拉着他在院子里锻炼,只道运动有益身心,出出汗就好了。

御史中丞大人打完了一套长拳,出了一身的汗,才略觉得好些,还有心情开玩笑了:“既然运动有益身心,这大冷天的阿娇何苦要拉着为夫在院子里做运动,床上不是更好吗?”

已经进入了十一月中,长安的气候比之云南要冷上许多,他打拳的时候是将外袍脱下来的,胡娇提了他的外袍给他披上,瞪他一眼:“哪那能一样?”

“有何不一样的?不都是出汗吗?!”

被他歪缠,胡娇也想着逗他一乐,索性便笑:“在院子里运动是全身都运动,在床上…只有一处运动,还是不够全面的!”

中丞大人竟无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