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事,你不用每次都这么费心,专程还去买这个那个的,你也不容易,这个家多亏你经常救济,否则靠你爹那点津贴,还不够你二娘买套新衣裳——”伍佩思苦笑道。

“娘,算了,想开点啊,别和二娘计较,我不在家,您可要自己多保重,少生点气啊!”龚梦舒盯着伍佩思消瘦的脸庞,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唉,我哪有心思和她计较,她不天天找我麻烦就好了,”伍佩思说着又咳嗽起来。

龚梦舒沉默不语,二娘平日里的行径她又不是不了解,可是既然爹让二娘进了门,她也只得尊称吴氏为一声二娘。她知道当年娘和爹的感情笃深,娘生了她之后,一家三口倒也过了一阵其乐融融的日子。可惜爹经不起三姑六婆的怂恿,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而讨了隔壁卖油铺的女儿吴氏过门。娘最初的时候也反对也闹,但是有什么用呢?照样不能阻止爹把二娘娶进门。

龚梦舒知道,娘在爹娶二娘过门之时心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一直躲在东厢房内茹素念佛,连大门都不迈二步的。

龚梦舒细心地替母亲揉捏着细瘦的脊背,眼角瞥见母亲如云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冒出了几丝斑白的华发,她的心一酸,低声地对母亲说:“娘,反正将来,我是绝对不容许我的夫君再娶别人的。”

第九章 终身似被前缘误

“这怎么可能呢?”伍佩思苦笑了一下,不免觉得龚梦舒有些天真。“男人都是花花肠子,根本靠不住的,等将来你就知晓了。我们女人啊,不管嫁得好嫁不好,不管你的心气儿有多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能认命了!”

“不,我才不信命呢!”龚梦舒咬着下唇说道:“我希望将来的夫婿是个对于女子情/爱专而不滥、诚而不欺的人,不要讨小,一生只钟情于一人——不要像爹那样…”

“你这个丫头,程家送你去学堂念书,要是知道你满脑袋装的是这种东西,怕是该后悔不迭了吧?”伍佩思乍听龚梦舒这种新潮的思想,心中的愁绪更甚,“谁都知道你将来是要和程家二少爷在一起的。他自小订了亲,正室肯定不是你,难道你还想独霸他么?”

龚梦舒低着头不吭声,半晌才对母亲说道:“娘,将来我决计是不当他的二房的。”

“这怎么可能?”伍佩思震惊地转过脸来:“他对你许过什么承诺么?假若没有,那你就不要痴心妄想,免得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龚梦舒淡淡地说:“他没有。打小我看多了您和爹的事情,娘,我不想走您的路。我希望将来能有一个人心里只有我一个,一心一意地对我,我也不要求他给我荣华富贵,两个人只要一世相守就可以…”

“你这个傻丫头,是上了学堂所以学到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吧?就算女人们都有过憧憬,可那还不都是嘴上说说的,其实该如何还是如何,命运半点不由人…”伍佩思说着,担忧地看着龚梦舒说:“瑞凯这孩子我还是信得过的,以他的家世和背景,即使是他的姨太太,也比小户人家的正室来得更加风光和富贵。”

“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希望一夫一妻,两个人一颗心,吃糠咽菜也是甘愿的——”

“你这孩子是没吃过贫穷的苦头,等将来你知晓世事艰难,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伍佩思急得直叹息,连忙要打消龚梦舒不切实际的想法,“快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等着将来入程家做他们家的媳妇。当年若不是程家祖奶奶见你救了瑞凯,又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认定你是上天派来守护瑞凯的,你也不会进了程家,还沾了光去了洋学堂念书,这等幸运谁都羡慕呢!”

龚梦舒只是不吭声,嘴/唇咬得有些发白。伍佩思继续说:“瑞凯这孩子长大后对你有情,你也对他有意,你就安安分分和他在一起,别惹出什么事端来,听见了没有?”

龚梦舒还要再说,突听得门外传来二娘吴氏尖利的喊声:“晚饭还吃不吃啦?成天闷在屋子里,非要三番四情才能出得来见人么?好像谁活该欠了你一般!不吃也好,还省粮食了!”

龚梦舒脸色一变,望向母亲伍佩思,伍佩思低垂着眉眼,冷笑了一下,说:“我嫁到龚家来时,是带了嫁妆的,这么些年来也没吃龚家的白饭!倒是她,仗着生了个儿子,花销用度都快把龚家败光了!我这还没死呢,她倒先摆出一家之母的样儿来了!”

龚梦舒微微蹙眉,对母亲说:“娘,别计较了,我们出去吃饭吧——”说着过来搀扶母亲。伍佩思本不想过去和龚弘文及吴氏打照面,但想想女儿回来一趟不易,将来若是嫁人了,一家人团聚的时间更少,便也勉为其难地随着龚梦舒一起到了饭堂。

龚弘文靠教学生赚得些许薪水,家里没请保姆,只有吴氏叫来帮忙的娘家五十多岁的老妈子来煮些粗茶淡饭,因为龚梦舒很久才回来一趟,今晚桌上的饭菜比平日里稍微丰盛了些。龚家难得一家人团聚,龚弘文清瘦的脸上也有些笑意。

在饭桌上,龚弘文看着亭亭玉立的龚梦舒,替她夹了根鸡腿,不由老怀欣慰地说:“梦舒啊,你也该从洋学堂毕业了吧?”

龚梦舒点点头,回答父亲说:“是的,爹,快毕业了——”

吴氏在一旁说:“姑娘真好命,毕业了就该嫁进程家享福去了吧?不过你现在也已经够享福了,吃穿用度自有程家出,还能上洋学堂,而且还有俊俏夫婿可以仰仗,多幸福呀——看来生个丫头片子有时候也不全是赔钱货呢!”一边口无遮拦地说着话,一边只是艳羡不已。

伍佩思听了这话,心中只是有根刺,她斜睨了一眼吴氏,冷声说道:“可不是嘛,有时候生个孝顺女儿远比生个不孝傻小子着实省心得多,不成材的小子要来何用,将来也只是个惹祸的小流氓!”

吴氏听了脸色一变,恰逢龚麒麟见姐姐有鸡腿吃,也伸出爪子去抓另外一只鸡腿,吴氏又气又恨,“啪”地一声,筷子敲在龚麒麟的手上,说道:“吃吃,就懂得吃!你小子不成器,连累你/娘被人说生了个小流氓!”

伍佩思只是冷笑,也不多话。龚弘文向来惧内,两个老婆都怕,眼下见这二人又呛起来,连忙打圆场,说:“各人都少说两句,梦舒回来了,我真是高兴。现在看来,梦舒和程家真是有缘,29年那天,若不是我带着梦舒去接你/娘回家,路上也不会遇见程家老爷被人袭击——”

“爹,您又来了,”龚梦舒叹口气,知道父亲又要开讲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了。

第十章 百转情缠一语起

果然龚弘文陶醉在往事的回忆中,“那时候程察仲还是奉系军阀的重要头目,身旁的警卫遇到突袭也懵了,程老爷受了伤带着程家二少爷从车上逃下来钻进小巷子里逃命,却偏偏迷了路,幸好遇见了我和梦舒两个。我怕惹麻烦当时心里还犹豫了一下,多亏梦舒机灵,给程察仲指了正确的路,并把程家小二少爷拉在身旁,硬是冒认作弟弟,这才蒙混过了追杀,真是好险哪——”

“老爷,你说过好几遍了,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吴氏搂紧了自己的儿子,撇起的嘴角表示了她心里的不满。

“梦舒这孩子从小就机灵,遇到大事懂得临危不惧,小小年纪确实不同凡响。”伍佩思看了看自己端庄的女儿,心中是与有荣焉,对于吴氏的话也并不去理会。

“是啊,当年那个程察仲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特意登门来宴请我和梦舒去他们府上。程家是大户人家,那个气派啊,非同一般人家可比——”龚弘文晚上喝了几杯酒,瘦削的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尤其是程家祖奶奶也奇了,特别喜欢梦舒,听说咱们家的梦舒和程家二少爷同岁,当下就要让梦舒到她家陪着瑞凯了——”

“爹,不要再说了,”龚梦舒有些无奈地看着父亲和母亲,“都过去十年了,你们怎么还记得这么牢?”

“能不记得牢么?”伍佩思难得露出了微笑:“我的女儿自从9岁那年进了程家,便成了程家的一份子。你到程家之后,我们龚家在邻居亲戚的眼里也都不一样了,这等荣耀之事自然是忘不掉的——”

龚梦舒看着父母心满意足含笑的模样,心头一酸,本来还想打岔开话题,见此也只好任由他们说去了,这顿晚餐龚梦舒有些食不知味。

晚上,龚梦舒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半晌都睡不着觉。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年她九岁,程瑞凯也是九岁。母亲说得对,有些人有些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第一次遇见程瑞凯的时候,他躲在巷子深处的箩筐里,远远地对她悄声说:“坏人还在么?”他的脸上有红肿的手指印,却神情冷漠。带了点羞涩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说:“别怕。”他回答她:“我并不怕。”

她穿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棉布大褂,黑色裙子,蹲在他面前很快就将他拉了起来,9岁的男孩子个头都比同龄的女孩儿小,所以她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说:“一会儿有人追来,你不要出声,我就说你是我弟弟——”

两个孩子的手拉在一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9岁的龚梦舒面对追兵的时候竟然那么泰然自若,她与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也感染给了程瑞凯,两人就像天生的一对姐弟那样,让仓惶中也想速战速决的追兵对此没有生疑,从而躲过了程瑞凯人生中一大劫。

龚梦舒还记得父亲龚弘文接到大难不死的程察仲的邀请,第一次带着她去参加程府夜宴的情景。程家的气派和奢华让小户人家的龚弘文还有龚梦舒看怔了眼。不过龚弘文是私塾教师,还是稍微懂得场面上的礼仪,带着龚梦舒并没有太过露怯。

龚梦舒看到了穿着正式小西服的程瑞凯,看着老气横秋的他皱着眉头,在和领口上肥大饱满紧绷的蝴蝶结过不去,她不由莞尔一笑。

可程瑞凯看到她依旧没有笑,其实他长得很清秀,甚至比她都要端正得多,眼是眼,眉是眉的,就是眉心紧锁。

小小龚梦舒的心里泛上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个二少爷总是这样发愁的样子?是谁欠了他的钱么?”

席上的龚梦舒落落大方,第一眼就让程家祖奶奶喜欢上了。龚梦舒永远都不会忘记程家祖奶奶当问到她生辰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又惊又疑又喜的表情,“你的生辰竟然和瑞凯这孩子是一样的——”祖奶奶拉住她的手就不肯放了。

“察仲,你快来呀!”祖奶奶异于寻常的嗓门让程察仲吓了一跳,赶到母亲前去,却见母亲拽住龚梦舒的手对他说:“察仲,这孩子应该是上天派来保护瑞凯的,咱们可要将她留下,不能让她走了!”

程察仲一双眼睛看了看明显也有些发懵的小梦舒,心中虽然不赞同母亲异想天开的念头,但众人面前也不好不给母亲台阶下,便打了个哈哈说道:“娘,就算是这样,可这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咱们请人来吃饭是要感谢的,这样岂不是成了抢人了么?”

龚弘文听出了程察仲的推脱之意,连忙从宴席上站起身来,对程老太太赔笑着说:“多谢老夫人对小女的厚爱,但小女没见过大世面,也上不了台面,恐怕有负老夫人的厚望——”

程察仲也点点头,说:“是啊,娘,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大人们正在说话,却听得一旁一直不吭声的程瑞凯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龚梦舒的面前,当时只有9岁的他,用手指着龚梦舒,大声地对所有人说:“奶奶,爹,我要她!”

第十一章 前尘往事如流水

程瑞凯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本就持疑虑心态的程察仲连忙想要打消程瑞凯这个偏执的念头,低声对他说道:“瑞凯,那可是救了你命的姐姐,咱们家日后当会再多谢她,你就不要再凑什么热闹了啊!”

“不,我就要她!我要她留下来和我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程瑞凯说着话便跑到龚梦舒拉住她的手不放。龚梦舒也被程瑞凯的举动所震慑,她睁着有些惶惑的大眼看着父亲龚弘文,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点示意。龚弘文心中自然是愿意女儿能和程家的渊源更深,但面子上又不好意思主动,于是只是站在那里陪笑。

最后还是程家老奶奶一锤定音:“既然瑞凯也想要个伴,那就让龚家老师把梦舒这孩子留下来!”母亲和儿子都这么坚决要留人,身为孝子的程察仲自然不敢有太多意见,他的私心里对程瑞凯还是有怜惜之意,毕竟大儿子和二儿子丧母才短短几年,心灵都需要抚慰,于是转而向龚弘文道:“龚兄,那我斗胆向您要人了,您对此事有何意见尽管提出来。不过您放心,令媛在本府陪着瑞凯,我会让上下都好好照顾她,而且还会让她得到好的教育…”

“程老爷多虑了,小女能有幸跟着瑞凯少爷当陪读,这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弘文没有什么意见,只希望小女别给程府添乱就好…”龚弘文心中喜悦,面上更是谦逊。

“哪里哪里,令媛对犬子先是有救命之恩,而后再有守护之行,那可是犬子修来的福分…”程察仲朗声大笑,全场皆大欢喜。

光阴弹指间,将近十年的时间竟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龚梦舒微微叹口气,将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是棉布被套,陈旧而简陋,是她小时候盖过的,她将整个身子藏进单薄的被窝里,想抵御春夜那浓厚的寒意。

月光从窗棂中照进来,照见龚梦舒黑亮的眼眸,夜已深了,但却无法入眠。其实在程府的这十年中,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什么都生疏了不少,对父亲母亲的依恋之情有增无减。只是将来她嫁人了,可能回来的次数会更少些。父亲渐渐年迈,二娘也疏于照顾父亲,而母亲几乎与世隔绝,都让她娥眉微蹙,没来由地有些伤感。

月色如水,更深露重,室内的空气蔓延着潮湿的气息,逐渐地渗进了心底,大片地晕染着心头的愁绪。龚梦舒转了个身子,白日里程府仆人还有二娘说过的话依稀就在耳边,有一股焦虑夹杂着悲哀的情绪从胸腔中渐渐升腾起来,堵住了咽喉,几乎无法呼吸。

“二房,姨太太,”这些她平日里所刻意忽略的词儿犹如一个个挡路虎一样冒出来,让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心头的郁结。也许就如母亲说过的那般,即使她心存高远理想,将来也不能避免要成为程瑞凯的姨太太,这件事她总归是逃避不过的。但是在程府耳濡目染,加上母亲这辈子的伤心落寞,都让她不想接受这个已经注定了的结果。

第十二章 梦回醉暖总相依

怎么办呢?十八/九岁少女的心因为了这些不尽如人意的伤心事而揪成一团,让她久久不能入眠。“唉,不要再想了,我不想了…”龚梦舒将被子蒙住了头,极力忽略鼻头的酸楚,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她必须要信赖程瑞凯,他说过了,将来她什么也不要管,因为一切有他呢。

想起程瑞凯,龚梦舒的心里好像才稍稍平定了一些。随着转念,心头跃出了程瑞凯坚毅英俊的脸庞,那一身冷冽之气的男子,在他远离家乡的一年多时间里,让她想念了无数个日夜。他去军校学习前的那一夜,更是让她难忘。

那一夜,也是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互诉衷肠,在那之前,他们的身份一直很微妙,既是身份有别的主仆关系,又有救命之恩的情谊,更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随着青春期的萌动,说彼此没有半点好感那也不太准确,但是如程瑞凯那般,情感突然间好像贲发的火山一般,喷发的炽热也让龚梦舒差点应对不来。

那晚她正帮着程瑞凯收拾行囊,却没料到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从来没有被男人亲密拥抱过的她顿时就傻了。但还没等她回味过来,程瑞凯带了滚烫温度的热吻便铺天盖地而来,这个吻,倾注了他如海般的深情,更带着他内心全部的离愁别绪,以及他对于他们之间未来的生活,生出的无限期待和憧憬,强迫着要她全部承受。

他用舌细细描绘她那甜润诱人的红唇,霸道中透露着无尽温柔,像是品尝着难得一遇的清醇佳酿,他狂野绵长的细吻,挑起了彼此心中最甜蜜绵长的记忆,他的呼吸渐已粗重,声音更是暗哑,只在她耳边轻轻低唤:“梦舒,梦舒…”

她从最初的惊愕和羞涩过后,则顺从了内心的渴/求,用心回应着他,倾尽了她所有的爱恋,虽然有些犹豫,但其实在她心中,早已经将自己视为了他的人。

辗转亲吻中,昏沉的她白皙的双手已不自觉攀上程瑞凯结实的颈项,沉醉在他缠绵诱惑的火热深吻中,她的面颊绯红,心跳如鼓,可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诫她,不能太过孟浪,他们就要分别,此刻不是倾泄柔情的好时机。

程瑞凯敏感觉察到龚梦舒瞬间的犹豫,即将成为军人的他神智微微有些觉醒,他明白此去一年半载,他不能让龚梦舒独自承受离别之后突如其来的状况,于是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燃起的yuwang,只是将她拥得更紧。积压了十年的情感在此刻得以深深的慰藉。

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脸埋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起伏不定的结实胸膛,狂乱的心跳,以及那压抑且粗重的喘/息声。她内心一阵感动,感激他能在彼此动情的时候,顾全她的感受,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如果他坚持下去,她也不会拒绝,只是现在她的心里牵挂他旅途征程的安危,还有两人分别后的伤感,没有办法全身心的投入。

“梦舒,记得等我回来…”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上,半是命令半是宠溺地对她低声耳语。

“嗯…”她静悄悄地伏在他的胸口,眼角忍不住渗出了两滴热泪。

第十三章 明媚春光风拂面

记忆中的甜美,想念了无数日夜。更深露重,忆往事总归惆怅,可惆怅归惆怅,日子终究还是要在孤独和等待中度过。

龚梦舒只在家待了两日便准备回程府去,因为学堂也要开课了。女学生是城中时髦的代名词,拥有名校文凭更是最荣耀的光环。龚梦舒读的是清心女塾,后来改名清心女中,该女中是由美国基/督长老会创办的,设有家政女红课程,是城中大户富贵人家千金大小姐们培训的基地。一般来说,只要给得起钱,能通过不太困难的考试,就能进去就学。所以常年在校园“游学"的很多,特别是女生,不过是沾染一些文化气息,追求时髦新奇的知识,不打算取得学位的占很大部分。

龚梦舒能进/入该女中学习是她在程家最大的回报之一。二少爷程瑞凯对龚梦舒偏护有加,对于程瑞凯提出的要求,程家向来是慷慨大方的。

蒙蒙雨雾中,龚梦舒乘坐的黄包车刚在学校门口停下,门口便有一条纤细苗条的身影在花洋伞的掩护下冲了上来,“梦舒!”随着一声清脆的娇憨喊声,阳伞下探出一张明艳照人的娇俏脸庞来,那是程家的三小姐程墨琳。

原是龚梦舒先到女中上课的,不过程墨琳素来和梦舒交好,见梦舒去了学堂她寂寞冷清,于是非要缠着家里同意和梦舒一起上女中,程家老爷程察仲虽然重男轻女观念比较重,但还是比较疼爱这个古灵精怪的三女儿的,便也同意了程墨琳的恳求。

谁知道性格活泼的程墨琳进了和家里保守风气截然相反的洋女中,喜好自由的天性完全释放了,渐渐地连父亲的教诲都不太放在眼里,只顾我行我素。不过幸好龚梦舒在一旁多加劝说,程墨琳才稍微压抑住自己的性子,勉强当一个乖巧的程家三小姐。

龚梦舒在学校见到程墨琳自然是高兴的,她正要下车,程墨琳却收起了阳伞,身后蓦然出现了两名年轻男子。龚梦舒见此微微一怔,其中一名穿着长衫个子稍高的男子已上前来替她付了车钱,她连忙推辞想掏出钱包还给他,那男子咧嘴一笑,说:“密斯龚,你这样就太见外了不是么?”他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自来卷的黑发,炯炯的眼睛,看上去倒也很精神。

龚梦舒见过这位外表清秀逗趣的男子,他叫黄启伦,和旁边显得很老成的男子李哲瀚都是程墨琳从邻校认识的朋友。与程墨琳好交朋友的作风不同,清心女中不招男生,所以龚梦舒对陌生异性表示的好感有些微抗拒。

见龚梦舒忸怩放不开,个性豪爽的程墨琳噗地笑了,说:“梦舒,启伦也是一番好意,咱们谢谢他的男士风度就好了,别往心里去,他愿意付就随他去吧。”说着亲热地拉过龚梦舒的手,说:“几天不见你,真把我想念得紧呢!”

龚梦舒见有外人在场,虽然大方但总还是有些拘谨,只是抿着嘴谢了谢黄启伦便走进学校去了,并不和他们多说话。程墨琳也连忙和黄启伦李哲瀚打了声招呼,也跟了上去。进了学校才知道因为讲课的老师家里有事所以上午没有什么课。程墨琳想了想,便建议说:“梦舒,反正时间还早,咱们也不要回去闷着了,干脆去踏青怎么样?”

龚梦舒停下脚步,睁着如水的眼眸看了看程墨琳,见她一脸的期待,不忍拂了她的意,便说:“可以啊。”程墨琳简直都要蹦起来了,叫道:“万岁,梦舒,你真是太好了!”说着扑上去搂住她不放。龚梦舒只是笑着摇摇头,步履娉婷地往前走。

到了女中门口,才见黄启伦和李哲瀚还在门口,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等着。龚梦舒有些错愕,黄启伦先下了自行车,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做了个非常绅士的手势,俯身道:“请小姐们赏光!上车吧——”

龚梦舒见此架势向后退了一步,程墨琳推推她说:“梦舒,别怕,咱们上车去兜风吧——”说着,自己抢先坐上了李哲瀚的自行车后座。

黄启伦还在眼巴巴等着,龚梦舒却不肯上车。她比程墨琳稍微年长,虽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但身在大户人家长大,也明白程家虽然开明,但在城中的权势却是不容许旁人贬低的。若是被人到程府里嚼舌根,说程家小姐随便和男子擅自出游,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于是不接受黄启伦的好意,还想让程墨琳下车。

但程墨琳早就兴奋地催促李哲瀚赶紧蹬踩自行车,两人的身影很快就向前飞驰而去。龚梦舒追上两步,发急地叫道:“墨琳,墨琳…”但向来我行我素的程墨琳哪还管那么多,一路嬉笑着而去了。

黄启伦也蹬上自行车,骑到了龚梦舒的身边,一脚踩在脚踏板上,一脚踩在地上,对龚梦舒说:“上来吧,再晚就该追不上了…”

龚梦舒抬眼看了看黄启伦,又望望远远快变成小黑点的自行车影子,心头担忧程墨琳的安全,于是只好一咬牙,也坐上了黄启伦的自行车。

后车座上坐着一位清秀美丽的俏佳人,沿途都是明媚的春光景色,黄启伦一路踩着自行车,亢奋得犹如脚下装了两个风火轮。

第十四章 樱花美景惹人醉

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郊野公园笔直的大道两旁种满了粉红色的樱花,微风吹拂而过,身在花雨之中,非常罗曼蒂克。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金黄和粉红加上杨柳枝条的绿,构成了春日里的一幅画,令人流连忘返。

微湿的空气,加上独有的泥土芬芳让龚梦舒连日里压抑的心境有所缓和。黄启伦见龚梦舒不爱说话,也不勉强她,这一点甚得龚梦舒的心意,渐渐对他的戒心也稍微放下了些。

四个年轻男女时而在花海中徜徉,时而嬉闹奔跑,从拘束到有说有笑,陌生的排斥感消减下去,而友谊开始渐增。

但是来了个小插曲,在前面欣赏美景的程墨琳光顾着看四周的景色没留神脚下,一脚踩空,“啪”地一声,竟失足跌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泥坑里!一旁的李哲瀚搀扶不及,眼睁睁看着程墨琳跌了个狼狈相,不禁连声道歉急忙去搀扶。程墨琳虽没大碍,但衣衫和裙子都沾满了泥巴,她嘟着嘴,赏花的兴致便去了大半。

龚梦舒赶上前来,连忙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说着帮着程墨琳拍打裙子上的泥巴。

程墨琳气哼哼地说:“倒也没伤着,可是我这副样子回去后怎么见人嘛!都怪这泥坑竟然隐蔽得这么深,没事竟然挡我的路!”

黄启伦摇摇头,说:“不要怪泥坑,要怪就怪你身旁的护花使者没护好花!”

程墨琳听到此话转头瞪李哲瀚,李哲瀚耸耸肩膀,挠挠头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程墨琳摇摇头,说:“算了,反正你就是个木头疙瘩,怎么也比不上黄启伦懂得讨女人欢心!”

黄启伦笑着说:“什么叫讨女人欢心,这世界上女人皆是花,我只是有惜花之心而已。”

“是啊,所以天下的花都在你黄大少的睥睨之下任你采摘!”程墨琳嘻嘻笑道。

“这你可错了,”黄启伦难得严肃地正色说道:“若是我钟情的女子,我是愿意一辈子只采这支花,并守护到永远的——”

“现在男子多博爱,三妻四妾都不够,恨不得也如皇帝那般坐拥三千佳丽,难道你真的能定下心么?”程墨琳只是不信。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黄启伦眼望龚梦舒缓缓说道。龚梦舒诧异地接触到黄启伦异样的灼灼目光,连忙垂下眼帘,并不和他对视。

这个意外的插曲并没有减低程墨琳郊游的乐趣,很快她又和没事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黄启伦也是个爱说话的,于是便和程墨琳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得不亦乐乎。而春天空阔的郊野,花香鸟语似乎能让人解忧,于是程墨琳和黄启伦便说了不少心事。

龚梦舒和李哲瀚因为不善言辞,所以成了最好的听众。

从程墨琳和黄启伦的谈话中,龚梦舒得知黄启伦家庭原也是江南大户人家,是从邻近的镇上搬来的,黄启伦来读大学,身边只随了一个母亲在照顾他。在听说到黄启伦的父亲早亡之时,龚梦舒不由对黄启伦起了同情和抚慰之心,于是态度也更加和缓了起来。

游玩的时间总是过得快,本算得上是快乐的一天,不过当兴奋过头的黄启伦对龚梦舒提议明日四个人再一起出行时,她却面带疏离地拒绝了。今日她本就是尾随程墨琳而来,并不是她自愿,黄启伦再提出这样冒昧的请求,让她对他稍微起的好感之心稍纵即逝。她向来不喜欢孟浪的登徒子。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龚梦舒看了看有些灰暗的天空对程墨琳说道。

“不嘛,天还没黑,早着呢!”爱玩爱闹的程墨琳不愿意回去。

“再晚回去我们该挨说了,”龚梦舒不易察觉地加重了语气,如水的眼眸也有些凝重。

“哎呀,梦舒,我真怀疑你是从洋人的学堂里出来的,你这个脑袋怎么那么老古板啊——”程墨琳嘟起了嘴,不满地说道。

“是啊,多待一会儿吧,这景色多美啊,”黄启伦连忙接腔道。

“抱歉,我们晚回去会受到家法惩治的,请二位原谅,若是你们还不够尽兴,可以留下来自己慢慢欣赏。”龚梦舒不卑不亢地对黄启伦说道。黄启伦被堵得张嘴结舌。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哲瀚出声了:“听龚小姐的吧,约定这件事我们随时可以再联络。”他虽然貌不惊人,但说话的举止颇有风度。

“那…好吧…”程墨琳转头看着李哲瀚这才点了点头。黄启伦见此也只好作罢。

结果回去的时候真真晚了。龚梦舒和程墨琳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堂,想回到各自屋子,却没料到被三姨太彭宛如给瞅了个正着。三姨太怎肯放过奚落二太太满珍的机会,连忙提着嗓子喊:“哟,三小姐,你是掉到哪里去了,这一身的泥啊!哪还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倒像个外面逃荒的叫花子要饭的!”

程墨琳本就对这个小妈不感冒,眼下见她尖着嗓子喊,心下更加厌烦,不理会一旁龚梦舒息事宁人的眼色,对着彭宛如也跟着囔囔起来:“本小姐今天就是心情好愿意出去讨饭了,怎么滴啊?”

“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三小姐太激动了些吧,至于嘛!你果真是二太太的亲闺女,都是开不得玩笑的!”三姨太彭宛如用手帕掩住嘴,故意窃笑。

“你!”程墨琳经不起激,还要再说,却被一个温婉但却带了威严的声音喝住:“墨琳,三太太问得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而且还弄成这副样子?”

龚梦舒心里一紧,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这吵闹惊动了程家老太太,二太太满珍跟在老太太身后,一脸的尴尬,望向程墨琳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隐怒。

第十五章 死水微澜有玄机

“奶奶…娘…我…”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墨琳看到程老太太和母亲还是有些发憷,口里一边嗫嚅着,一边慌忙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同时紧张地将鬓边的乱发别在耳后。

“奶奶,还有姐姐,你们来得正好,你看看墨琳,我才说了她两句,她就跟我嚷囔起来了,一点都没有姐姐教她的大家闺秀的教养,真是的…”三姨太彭宛如趁机又多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