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太见突然冷场,便开声说道:“瑞凯啊,你平安回来,奶奶真是高兴。别管你爹说的什么国事大事,依我看哪,男儿先成家后立业才是正事!你看看梦舒,这孩子等了你很久,心里甚是牵挂着你…”

程瑞凯看了一眼低着头羞红脸默不作声的龚梦舒,回应奶奶道:“奶奶,您不用说我也晓得…”

“嗯,你心里有她就好…”程老太太还待要说,程察仲却开声了:“你奶奶说得对,瑞凯,你也该娶妻生子了。正好卢家前两日还来人到咱们家来探听你的消息,说是你若是回来了,就抓紧时间到卢家府上去提亲,卢家小姐年岁也大了,等不起了…”

程瑞凯闻言剑眉一皱,思忖了片刻,没有回应。

程察仲看了看沉默寡言的龚梦舒,又说:“你和龚姑娘自小青梅竹马,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不过也得等你和卢家小姐的亲事尘埃落定之后,也才好再做定夺。凡事总要分清轻重缓急和主次,你说对么?”

程瑞凯迟疑着,这才应了一声:“嗯。”却感觉龚梦舒在他身边好像打了一个寒战。

晚膳过后,众人散去。不需要程瑞凯吩咐,便有下人扛着他的行李去整理房间了。龚梦舒本想留下来帮忙收拾残羹冷炙,但今晚谁也没让她帮忙。二少爷回来了,龚梦舒的任务便是伺候二少爷程瑞凯,这点谁都没有异议。

程瑞泰自从程瑞凯进门后就没说几句话,他在饭堂里站了一会儿,大少奶奶林雪娴陪着他,程瑞泰见林雪娴不走,蹙眉问她:“你为何待在这里?”

“相公在哪里,雪娴自然也会在哪里,”林雪娴悄然贴近了丈夫,低声说:“只要相公不嫌弃我,雪娴愿意永远都陪着相公。”

程瑞泰凝视林雪娴良久,又见程瑞凯和龚梦舒的身影离开了膳堂,这才点点头,对林雪娴说:“难得你有心,那你陪着我到花园里走走吧——”

“嗯,”林雪娴温婉地回答道。

第二十章 小别缱绻胜新婚

彩色玻璃门楣,花梨木门套,红木地板打了厚厚的蜡,花鸟屏风,全套柚木桌椅,程瑞凯的房间是按照西风和中式风格布置的,早就灯火明亮,暖气烧得足足的,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春天到来般的温暖。

程瑞凯在浴室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而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却看到龚梦舒在低着头坐在宽大的铜床边给他整理着凌乱的衣服。

他倚靠在门边看着她,两年的时间不见,龚梦舒完全长成了一个温雅美丽的女人。在厚实长及垂地的绣花帐缦掩映下,更显得她玲珑可人。她一身月白色的褂子,还是朴实的女学生打扮,一头乌黑的秀发并不照着时下时髦的卷发型来烫,依旧梳了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黑发衬托得她粉白的脸庞更加白皙,挺直的鼻梁,微微翘起的红唇,在灯光下坐着,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是一尊美丽的塑像一般。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龚梦舒抬起头来,看到了程瑞凯正斜靠在门边在盯着她看,她的视线从他还滴着水珠的俊脸往下看,竟看到了他**结实的胸膛,还有只穿着绸缎长裤的下/身,她的脸“腾”地一下开始烧了起来,连忙撇开眼睛不敢再乱看。

她忍住心头的羞怯低着头只顾叠着衣物,却听见程瑞凯的脚步由远及近,直至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一慌,手再次一抖,手里叠着的衣物顿时散开了去,滑落在地上。她慌忙要弯腰去捡,一只手却已经伸到了地面,和她的手同时触到了柔软的衣物。

她的手犹如触电般猛地一缩,想避开程瑞凯大手的触碰,但那只大手却不容分说地将衣物连着她的手一起牢牢握住,然后将衣物拿了上来。

衣物放在了床上,龚梦舒连忙将手从程瑞凯火热的大掌中抽出,想要站起身来。而程瑞凯却挡着她的路不肯让她起身,同时他弯下腰双手扶住床沿,整个胸膛向前,迫使她身不由己地向后仰靠着,两人贴得非常近,近得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她的脸烧得更加厉害,撑住自己向后的身体重量的胳膊不住抖动,一双如水的眼眸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得转望向床尾一边,长长的睫毛只是不住颤动。

“只不过两年时间未见而已,你和我就这么生分了么?”程瑞凯沙哑的嗓音在龚梦舒的耳边响起,带了低沉的磁性,听起来却更加魅惑。

“你就这样怕我么?枉费了我在军中天天想你…”程瑞凯再向前一步猛地逼近她,龚梦舒身子维持不倒的姿势太久,本来撑在床榻上的胳膊吃不住力,被程瑞凯这么一吓,双臂忍不住一软,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就这样向后仰躺在了床上!

“你…我…”龚梦舒慌忙要从床上起身,但头顶视野的天空却出现了程瑞凯那张端正的俊脸,她惊慌得连话都说不全,连忙用手臂拥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程瑞凯的身/子压了下来,他的脸在她的眼前渐渐放大,直到和她的鼻梁几乎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才停住。

“梦舒…”程瑞凯盯着龚梦舒看,灼热的呼吸喷在龚梦舒的脸上,龚梦舒睁着眼也不是,闭着眼也不是,只觉得心脏就在胸口几乎要蹦跳出来一样,红唇开始发干,她舔舔唇,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和程瑞凯说话,“瑞…”她刚一张口,一个灼热的东西压了下来,强势地便堵住了她所有想说的话!

他在吻她!龚梦舒认知到了这点,全身一颤,连忙用手臂挡住程瑞凯不停压下来的胸膛,触手所及,便是男人强硬结实的肌肉肌理,她又好像被电击中一般,手抖得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程瑞凯只用一只大手便轻巧地捉住了龚梦舒乱动的手腕,将她的两只手臂固定在她的头顶,然后放开了自己,开始狂野而炽热地亲吻着龚梦舒,尽情宣泄压抑了两年之久的对她的渴望和思念…

第二十一章 鸳鸯交颈对愁眠

程瑞凯的吻滚烫得犹如烙铁,龚梦舒在他的身下被他灼热的鼻息以及薄唇的热吻烫得全身发颤。“别…唔…”她在两人密闭贴合的唇舌之间困难地想要说话,但她稍微张开口,程瑞凯的舌头便探了进来,他将嘴用力压着她香软的唇,肆意挑卷她的香舌,不住辗转吮/吸。

长达两年的相思犹如喷发的火山熔浆,呼啸着滚滚而来,席卷了程瑞凯的理智,让他无法自控。严苛的军旅生活和清苦的训练环境,让年轻的他青春冲/动和yuwang压抑了太久,曾经多少个日夜,他都想如今夜这般,用力抱紧他爱恋的女人,狠狠重重地亲吻,猛烈如火地拥抱,狂野地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梦舒…”他得偿所愿,压着她边吻着她,手也开始不规矩地游动了起来。龚梦舒在程瑞凯的怀抱中几乎窒息,虽然对程瑞凯也是朝思慕想,但是像他这般近似疯狂的亲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她不停扭动挣扎,用手捶打着他宽厚的脊背,示意他快些放开她。

龚梦舒的反抗与挣扎终于让失控中的程瑞凯稍稍收敛了他的热情,他在一个绵长的亲吻之后,终于放开了脸已通红的龚梦舒。龚梦舒大口喘着气,柔软的胸膛随着剧烈的喘/息不停起伏,柔美的身体曲线还有晕红娇媚的脸庞看得程瑞凯目不转睛。

龚梦舒稍微平定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这才发觉程瑞凯炽热的眼神依旧在她脸上和身上徘徊,她慌忙从松软的大床上翻起身,刻意用脊背挡住程瑞凯可能投向她的火辣目光。

她的心依旧在砰砰直跳,长长的辫子好像被什么轻轻扯动了一下,她随手往身后探去,想捞回长长的辫梢看个究竟,但一拽之下却拽不动!转头一看发觉辫子的最末端竟被程瑞凯抓在手上,他侧躺在床上,拿着她的辫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黑色的瞳孔里有着捉弄的笑意。

“放开我的辫子…多大的人了,还…还喜欢开玩笑…”龚梦舒涨红脸低低抗议道。他的这种举动让她想起了他小时候总喜欢捏着她长长的辫子捉弄般地四处抽打空气,还美其名曰拍苍蝇。

“不,我就喜欢…”程瑞凯依旧捏着龚梦舒的辫梢,但不再挥打苍蝇,而是动手解开了她的辫子结,顿时龚梦舒半边辫子散开了去,如瀑布般的长发落了半肩。

“你…”龚梦舒连忙要拽回自己另一只完整的辫子,但程瑞凯的动作比她利索,很快她的另一只辫子也被他解散开,他用五指替她梳理着一头长发,漆黑的秀发垂落下来,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真美…”程瑞凯将修长的五指插入龚梦舒光滑如丝缎的乌发中,爱不释手。长长的黑发包围中,龚梦舒秀美的脸庞更加惹人怜爱,程瑞凯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她的脸。

“你没有烫发么?”程瑞凯问着龚梦舒:“我见过三妹都烫了头发…你不赶时髦么?”

龚梦舒低着头没有说话,程瑞凯却捻起一缕她的发丝放在鼻下轻嗅,鼻翼中闻到的都是她身上独有的芳香,而后他突然笑了,他盯着她说:“我知道你这头长发是为我留的,对么?”

“不是!”龚梦舒被程瑞凯看穿了心事,头越发垂得更低了,她不想就这么让他轻易洞察到她的内心而洋洋自得,“我…我自己喜欢…”她的声音有点飘忽,先失了底气。

“是么?那我更喜欢…”程瑞凯轻笑,手掌穿过龚梦舒的发扶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梦舒,告诉我,你想我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龚梦舒在程瑞凯手掌的控制下,无可躲避。她被迫回视着他,两双眼眸互相凝视,从彼此的瞳孔中都看到了彼此的影子,静默了片刻,程瑞凯手上用了力,龚梦舒身不由己地向着程瑞凯的怀抱中靠去。这一次,他没有强迫她,她也没有再排斥。

这一次,程瑞凯的吻很轻柔,龚梦舒微微闭上了眼,再次体会到了化身为轻飘的羽毛,在空中荡漾的感觉。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流转的眼波、满腔的爱意在空气中传漾开来…

“告诉我,想我么?”程瑞凯边吻龚梦舒边不肯放弃地问她。他向来咄咄逼人。

“嗯…”龚梦舒将头靠在程瑞凯的怀中,叹息一般低低地回答了他:“想…瑞凯…我好想你…”回应她的是程瑞凯几乎将她拦腰抱断的用力拥抱。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梦舒…”程瑞凯将脸贴着龚梦舒的发顶,心满意足地低语。

“好…”她柔顺地回答他,两人静静拥抱,恨不得就这样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烂。

“今晚…你…”程瑞凯停顿了一下,他贴着她的耳边,几乎如耳语般沙哑地征求她的建议:“别走了,就留在我身边,好么?”

龚梦舒身子有些僵直,她本就红透的脸更加发烫,她知晓程瑞凯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其实即使今夜留下来陪着他,程家也不会因此对她有看法,本来她就是程瑞凯的人,早晚都要将身心托付给他,这也算不得什么。

但此刻龚梦舒却有些退缩了。她缓缓从程瑞凯的怀抱中直起身来,躲闪了他渴望而迫切的视线,而是仓惶而慌乱地说:“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两情相悦,你早晚都是我的,梦舒…我这两年来每日都在想你…”程瑞凯拉着龚梦舒的纤手不肯放开,“别走了,好么?”他知道龚梦舒向来无法抗拒他的恳求。

他英俊的脸庞,黑色的眼眸在桌上锡蜡台烛光的掩映下,显得更加魅惑,眼前的程瑞凯对于龚梦舒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的声音更是富有磁性,龚梦舒几乎被他蛊惑得想说“好”了,但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有雷声轰隆隆地滚过,由远及近,让龚梦舒混沌的脑海有了片刻的清醒。

“不…”龚梦舒向后退,避开了程瑞凯迫切的视线,更挣开了他有力的臂膀,“我…我不能留在这儿…”

“为什么?”程瑞凯盯着她问。

第二十二章 西风帘里一瘦影

窗外的雷声更响,好似马上就要下起雨来。龚梦舒并不答话,而是从床榻上起身,拖曳着婀娜的身姿,缓缓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伴随着轰轰的雷声,外头起了风还带了点滴雨丝飘在她的脸庞上,清新而寒冷的空气让龚梦舒的脑海更加清明。

她无视春寒在窗边伫立良久,才小声回答程瑞凯:“我,我不想没名没分地,就这么…留在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的几个字,几乎低至不可耳闻。

程瑞凯坐在床沿边上,听闻龚梦舒支吾了半天才找了这么个理由,他不由有些失笑。

他也站起身来,从床上拿起一件龚梦舒方才叠好却已揉皱的大氅来随意披在身上,随后也走到龚梦舒的背后,从背后轻揽住她,同时翻开大氅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他的怀抱中,然后在她耳边低语:“名分…比得上我的真心实意么?”

龚梦舒身子颤动了一下,可是依旧没有回过头来。

“你也上了学,脑子里还那么守旧么?”程瑞凯摇摇头,叹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总归是晓得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必然也懂,只要我在,即使不能给你名分,这辈子我也决计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龚梦舒凝视着窗外开始淅沥下起的雨半晌,嘴角有抹凄楚的淡笑,当年母亲抱着她哭诉的时候,说起过父亲当初也曾对母亲那般情深意动,此情绵绵,百转千回,可是到了最后,还不是一样移情别恋,情逝心死,恩断爱驰么?

男人的情话,究竟能不能倾听?男人的承诺究竟能否遵守?窗外的风已经有点狂,夹杂着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衣着单薄的龚梦舒在程瑞凯温暖的怀抱中却依旧无法感觉到暖意,她借着关窗户向前一步,顺势离开了程瑞凯的胸怀。

雕花窗户被“嘭”地一声关上,将风雨交加的喧嚣关在了窗外,屋子里复又一片安静。

程瑞凯等不来龚梦舒的回应,心急的他扳过龚梦舒的身子,俯下头问她:“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龚梦舒抬起头凝视着程瑞凯,片刻之后她抬起纤纤玉手抚/摸上程瑞凯脸庞的立体轮廓,她叹口气,说:“我相信你的话,瑞凯…”

“那你还顾虑什么呢?”程瑞凯心思并未那么细腻,无法理解龚梦舒为何那么多忧虑。

“我要求的不是名分,我只求我将来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这一点你,你…能做得到么?”龚梦舒终于鼓起勇气对程瑞凯说道,一双如水的眼波带了紧张之意望着程瑞凯。

程瑞凯有刹那的愣怔,下意识地便顺口回答道:“心无旁骛?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辈子身边只能有你一个女人么?”

“…嗯…”龚梦舒如下定决心一般,勇敢地回视着程瑞凯。

“可是…卢家千金怎么办?”程瑞凯蹙起了浓眉,沉吟半晌,道:“梦舒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你明知道我们程家和卢家是定了姻亲的…不是我不愿意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而是我不能…”

程瑞凯的话语顿时让龚梦舒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低垂着头咬着唇不再吭声。

程瑞凯见龚梦舒突然无声,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牵强,便弥补性地再次揽过她,说:“梦舒,你的脑袋瓜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想法?我刚回来,不想为这件事让我们都不愉快。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我能保证我这辈子都保护你,永远陪在你身旁,好么?”

他既然都如此说了,她继续再纠结下去便就是她的不识趣了。龚梦舒不易察觉地在心中叹口气,忍着胸口沉甸甸压抑的感觉,低声说:“抱歉瑞凯,我不是有意提这个的…”

“总之高兴点,”程瑞凯用力搂紧了龚梦舒,说:“我希望我的女人和我在一起每天都感觉到很幸福…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希望看到你整日愁眉苦脸的,懂么?”

“…我懂,”龚梦舒软弱地回答,她无法再反驳程瑞凯强悍而自信的暗示。

程瑞凯这才满意地颔首。他看了看龚梦舒,说:“你今天既然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聊…”今夜缠绵的气氛早已经有些变味,他也不想强迫龚梦舒,他希望她能欢欢喜喜地陪伴在他身边,而不是像今日这般纠结,而且忧心忡忡。

“好,”龚梦舒点点头,程瑞凯便放开了她,她转身便往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却又被程瑞凯叫住:“梦舒…”龚梦舒停住了脚步,程瑞凯追上前去,在她背后说:“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唯一的…”

龚梦舒强颜欢笑,转过身便开了门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关上。程瑞凯目送着龚梦舒出了门,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烦躁地点燃了一支雪茄开始抽起来,回来后重逢的情景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浓情蜜意,梦舒以前是不会反驳他的意见的,难道是上了学堂受到什么不同的熏陶了么?看来还是那句古训说得对:女子无才便是德。梦舒就是读书读太多了,都读傻了。

程瑞凯无奈地摇摇头,走回了床边,四周的空气里除了烟草气息,还飘散着龚梦舒身上淡雅的兰花香气。他嘴角咬着雪茄,四肢张开懒散地躺在床上,鼻子深吸一口那满枕的清香,简直沁人心脾,于是血液里不安分的细胞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不禁有点后悔让龚梦舒就这么离开。

龚梦舒沿着走廊快步走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带着呼呼的啸声吹打着树枝,树影乱晃。散乱的头发已经没有章法,她只得用胳膊挽住自己的一头长发,狼狈地沿着走廊内侧快步疾走以躲避狂猛的雨势。

漆黑静谧的夜里,只有龚梦舒纤细而瘦弱的影子在长廊行走,远远望去,好像一缕凄惶的游魂。但很快,有条黑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并一直尾随着她!

心事重重的龚梦舒没有发现后面的情况,少女的心事纷乱无章,只想早点回到屋子里去平复自己酸楚感伤的情绪。黑色的影子直到龚梦舒进了自己的屋子之后才消失不见,犹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神不知鬼不觉。

龚梦舒费劲地关上了房门,她背靠在门板上,头向后仰着,极力想把心口又酸又苦的滋味强咽下去,良久良久之后,她慢慢地走回了床边,窗外风雨肆虐,屋内一室清冷,唯有孤影相伴。

这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

第二三章 春风吹不展愁眉

程瑞凯的归来引来众多亲友上门看望,天天程家贵客盈门。程察仲见状在应付宾客休憩之余大叹道:“这还未到瑞凯成婚之日就此等热闹,若等他成亲恐怕程家的门槛要被客人踏破了!”说着只是腆着有些发福的肚子哈哈大笑。今日虽然程瑞凯到城中和几位军校同学会面去了,将大堆客人留给程察仲应酬,但是程察仲却觉得程瑞凯真是给他大大长了脸。

二太太满珍附和道:“是啊,瑞泰早已成婚,接下来本就该轮到瑞凯了。咱们程家有一段时间没有喜事,也该热闹热闹了。老爷何不立即就派人到卢家商讨瑞凯的婚事?”

“夫人说得是,”程察仲难得会夸奖二太太满珍,因为在兴头上,他看了看正在惬意喝茶的母亲程老太太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对满珍说道:“这事你帮我去料理吧——”

“好的老爷,我这就派人去办。”满珍连忙颔首答应。三太太彭宛如在一旁看了说:“老爷,这事您不先和二少爷打声招呼么?毕竟这成亲的可是他,不是别人…”说着用眼白斜睨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满珍,顺手从正在给程老太太添茶的龚梦舒手中盘子里端走一杯茶就喝了起来。今日大厅里人多,除了大少爷夫妇出去踏青,连极少到人前走动的四姨太彭宛月也在。彭宛如将喝了半盏的茶杯递给彭宛月,示意她也喝点今年的新茶,彭宛月连忙摆手。

程察仲无视妻妾之间的暗涌,说:“我早和瑞凯商量过了,这孩子的心思比我还缜密,他早就明白我送他去军校学习的目的,所以对于这门亲事他估计是没有意见的…”

龚梦舒倒茶的手有些发颤,她屏住呼吸,尽力集中精神为老太太倒满一杯茶。

“我程察仲如今算是金盆洗手,想做一个正经生意人。可眼下时局混乱,日本人又虎视眈眈,所以找个好靠山是当务之急。瑞凯若是能通过卢家谋得个丁点军职,那我们程家也就不必发愁啦…以后瑞泰掌管程家的生意,有瑞凯在军中罩着,兄弟二人便可合作无间了…”一想到自己的如意打算,程察仲便有些得意。

“可是那卢家小姐听说性子骄得很,又留过洋喝过洋墨水,她能乖乖做我们程家的媳妇么?”程老太太启口发问了。

“管她肚子有多少墨水,也一样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终身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姑娘家家还能张狂到哪里去了?”程察仲不以为然,喝了口清茶,又道:“再说了,我们家的瑞凯还怕配不上/她么?上哪里去找像我二儿这样的好男儿?”

彭宛如和满珍听了程察仲志得意满的话语都不由失笑,彭宛如道:“是啊,老爷既然这么心急,那就赶紧让二少爷成亲,到时候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这话中听!”程察仲被说到心坎,更是乐得眉开眼笑。

众人正在说笑,外头有汽车的声响,却是程瑞凯回来了。在家的日子他暂时褪去戎装,随意穿着丝质驳领内衬的两扣西服,黑色长裤配着马靴,依旧英姿威风。他的头发很短,向后梳理整齐,因为不用发油,因此头发更显得自然随意,整个人完美地诠释了方才父亲夸赞的好男儿形象。

程瑞凯一路走进来,见众人皆盯着他看,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说:“在谈论什么?是关于我的么?”说话间,视线已经快速扫视了站在角落里的龚梦舒一眼。龚梦舒低着头,只是用干净的帕子慢慢擦拭着一个茶盏。

“瑞凯,你回来了?”程老太太最是疼爱这个孙子,连忙招手让他过去。程瑞凯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臂亲昵地搂住程老太的肩膊,道:“奶奶找我?”

“不找你,就是想念你得紧。两年来刚从外面回来,你这几日也不好好在家待着,尽出去做什么?”程老太太笑着嗔怪道。

“家里没人搭理我,所以我就出去转转,”程瑞凯笑着回答道,眼神再次有意无意地掠过龚梦舒,可是龚梦舒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

“你这个霸王,家里有谁敢不理会你?”程老太摇头,只是不信。

程瑞凯还要再说,却被程察仲叫了过去,“瑞凯,你回来得正好,大家都在商讨你和卢家小姐的婚事呢…你过来出点意见…”

程瑞凯闻言嘴角的笑容有点发僵,下意识地便望向龚梦舒,却见她终于仓惶地抬起头看他,一张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他思忖片刻,蹙起了眉,说:“我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呢,这件事还是稍等几日再商量吧…”

程察仲有些不满意,道:“男人先成家后立业,这事你可得放心上啊!你先歇着两天也罢,等过了这两天我让你二娘找个日子,让你和卢家小姐先见上一面,免得你们这些喝过墨水的人总说我们这些大人因循守旧,老顽固…”

程瑞凯态度看似恭谨地听着父亲的话并不接茬,实际上一门心思都在龚梦舒身上。好不容易熬到父亲程察仲带着程老太太和一群家眷到膳堂用饭,程瑞凯找了借口留在大厅,等候还在收拾茶具的龚梦舒。

但是龚梦舒一句话都不和他说。自从他回家来的那夜起,她好像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他,连个笑容都不给他。程瑞凯耐着性子等着龚梦舒磨蹭得不能再磨蹭地干完活,到最后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径直上前去对龚梦舒说道:“为什么躲着我?”

龚梦舒背对着程瑞凯道:“我没有躲着你…”

“没有躲着我为何不看我?”程瑞凯逼问着龚梦舒。龚梦舒无奈,只得转过身面对着程瑞凯,却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来便要递给她,说:“接着,我送你的礼物——”她看着那盒状物,立刻向后一退,道:“我不喜欢涂脂抹粉,你还是送给其他的小姐吧…”

“这不是胭脂水粉,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物,”程瑞凯拧起剑眉说道:“我到城中跑了好几道街才淘到这件宝贝的,你打开来看看…”

龚梦舒只得拿过盒子,打开盒盖来仔细看了看,竟然发觉这是一块有冰纹和胭脂晕的端砚,其上还有凤眼,不用问便知道是异常名贵的东西。她怔了怔,抬起眼看到程瑞凯正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夸奖,她心知这必定是他到处淘来讨她欢心的,心下虽然感动,但却还是难以解开她心中的那个郁结。

她将那个盒子递还给程瑞凯,淡淡道:“多谢你了,但是礼物太名贵,我不能收…”

程瑞凯没有去接那端砚,其实今日去会同学乃是个借口,他意在为龚梦舒寻找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他从早逛到晚,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物件,总算寻觅到了这块端砚,谁知道龚梦舒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少年满怀的热切被凉水浇透,不由负气起来。

“你不要就扔了吧,别再还我了!”程瑞凯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喜欢写写画画用得着这玩意,而我是个粗人,不会舞文弄墨,拿了也无用——”说着转过身去,大步便走出了厅堂,颀长的背影是压抑而紧绷的,看来真是生了气。

第二四章 欢喜冤家醋意生

龚梦舒端着那个端砚怔怔站在那里,半晌之后,她幽然地叹口气,却没有把砚台丢弃,而是抽出袖子中的干净丝帕爱惜地擦拭了几下装着端砚的木匣子,然后把匣子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春日午后,暖阳照人昏昏欲睡。清心女中的家政学堂上,程墨琳细细端详了明显失魂落魄的龚梦舒良久,忍不住小声发问道:“梦舒姐,你这样和我二哥闹着别扭于事有补么?”她闹不明白程瑞凯和龚梦舒之间纠葛的症结所在,“你多让着我二哥不成么?你也知道他的性格,犟起来几头牛都拉不住…”

“现在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墨琳,你不懂我的心情,”龚梦舒的面前放着做女红的绣架,却没心思动手,而是没精打采地看着学堂窗外刚抽出新绿的杨柳枝,心事重重。

“我怎么会不懂?”程墨琳同情地看着龚梦舒说:“其实梦舒,我倒希望我们俩个没有来学堂念书,大字不识一个最好!这样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苦恼和纠结了…”

“你看我们学习西洋的东西一知半解,思想解放又不能彻底,但是又不能忍受家庭的老套守旧,所以现在的我们,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一般,里外都不是人…”程墨琳哀声叹气,扔下总也摆不平的绣花针线,托着腮说:“所以我更觉得女人要得到幸福的根本还是要找个好的相公,而不是来这里上学!”

龚梦舒被程墨琳天真无邪的话逗得微露了笑意,问:“你这小妮子春心动了么?”

程墨琳红了脸不作声,龚梦舒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程墨琳还是不吭声。

龚梦舒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压低了嗓子问程墨琳:“最近总看到你和李哲翰在一起,难道你们…?李哲翰在追求你么?!”

这下程墨琳捂住了脸低声娇嗔道:“哎呀,你别说啦梦舒…我和李哲翰谁也没有追求谁…”

“那就是两情相悦,自然就在一起了?”龚梦舒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促狭问道。

“梦舒你,你——”程墨琳的粉脸通红,吭吭哧哧答不出来。

龚梦舒误打误撞猜中程墨琳的秘密,不过见一向大咧咧的程墨琳娇羞成这样唯恐她恼羞成怒,便浅笑着摇摇头,知趣地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