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梦舒被程瑞凯一抱,想起当年两小无猜的时候,他也总是喜欢这么抱着她,然后亲昵地将下巴支在她的肩头,和她一起读书写字。她的心头酸楚得无法言语,红肿的眼眶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程瑞凯感觉到龚梦舒在哭,他将她转过身来,捧住她的脸,眼神里满是怜惜和愧疚:“梦舒,我说过无数次,我从不欠别人的,但我欠你的情。我知道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但是你要理解我,有时候我身不由己,我做了让你伤心难过的事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想为我们的将来着想,为了程家的未来考虑。你就体谅我,永远都别再提离开的事,好么?”

“可是我做不到,瑞凯…”龚梦舒终于泪落如雨下,“瑞凯,我的心很痛,我受不了…真的,我受不了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程瑞凯将龚梦舒搂在怀中,用力地抱紧她,然后连声劝慰着她:“我知道一直都委屈了你,你放心,我必让你得到最好的。假如你愿意,将来我可以送你去海外留洋,或者让你离开府邸,我单独给你找个地方,就我们两个在一起,这样你眼不见心就不烦了,好么?”

龚梦舒只是落泪,程瑞凯不住哄她,吻她,挑软的好话哄她。龚梦舒抬起泪眼看着程瑞凯放下他所有的傲气,陪着小心只为哄着她,心中百般矛盾。若是不爱他,她可以做到云淡风轻,可是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如今这么卑微和怯弱的地步,叫她该如何快刀斩乱麻?

若是他强横无理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那么温柔低姿态,更让她无法硬下心肠。

“相信我,梦舒,在我心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女人,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见龚梦舒的态度有些软化,程瑞凯加大抚慰的力度,只求龚梦舒能随着他回去。

“乖,别再闹脾气了,好么?”程瑞凯的唇印上龚梦舒满是泪痕的脸庞,用温热的舌头一点点舔去脸上的泪痕,嘴里有着咸咸的味道,更让他为她心折和心疼。

“我们不要分开,梦舒,”他在她耳边低语:“你舍得么?你说,你舍得么?”

龚梦舒在程瑞凯火热而温柔的亲吻中,无助地闭上了满是泪光的眼眸,是的,他算得非常准,她怎么会舍得?又如何能舍得他?

龚梦舒被程瑞凯软磨硬泡带回家去后,程老太太一看到龚梦舒,便招手让她过去。待得眼睛红红的龚梦舒在她膝前蹲下,程老太太便流了泪,惹得龚梦舒本就红肿的眼睛更红了。在程家除了程瑞凯,就只有程老太太是真心对她好。

“我知道梦舒这孩子脾气好,什么事总会忍着,这次若不是瑞凯你太过分了,梦舒也不会走!”程老太太拉着龚梦舒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可是梦舒啊,请你看在***份上,不要再走了好么?瑞凯需要你,奶奶也需要你…难道你忘记了你从小就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瑞凯的…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辈子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老太太边说边流泪,看向龚梦舒的眼神是哀求的。只因为老人明白只有龚梦舒才是能制得住程瑞凯的唯一好人选,也只有龚梦舒能承担起照料程瑞凯的重任。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更何况是养育了她十年的老太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情深如亲。龚梦舒被程老太太这么一招弄得无法再犟下去,抹着眼泪虽然不肯口头答应什么,但总算也不会那么抗拒在程家待着了。

程老太太这才收了泪,眼角的余光瞥见程瑞凯在此刻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程瑞凯听了程老太太的嘱咐,带了精致的点心和厚礼到了龚家向二老赔不是。龚弘文见小两口牵着手,和和睦睦,连连点头称许道:“这样才对了,哪对夫妻不吵架?过了便过去了吧——”心中高兴,连声大笑了几下。

伍佩思见程瑞凯态度谦逊,放下了先前给人那种桀骜冷傲的架子,不仅人前人后对龚梦舒百般体贴,甚至对他们二老也是尊敬万分,心下也很欣慰,瞅了个空的时候,将龚梦舒拉到了一旁,低声嘱咐她:“孩子,他这么对你也算难得了,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龚梦舒并没有父亲和母亲的高兴劲儿,眼下重新获得了荣耀和亲情,但她却感觉自己不如过去那般容易满足和幸福了。父亲和母亲殷切地招待程瑞凯这个贵客,她却心不在焉地将视线调转望向狭窄的木窗外,发现这些日子,不仅她的心境灰暗,其实连天都是阴的,何时才能重现艳阳好节气呢?

她不为人察觉地悄悄叹了口气。

第三九章 暮霭沉沉夜如墨

天气渐渐热了,芭蕉绿石榴红,送春来夏,日子也算平静一天天地过。程察仲终于给程瑞凯在整编兵团安排了个参谋的职务,程瑞凯开始忙碌起来,天天出勤不见人影。而龚梦舒在程家没有再像过去那般四下频繁走动,除了出门上课等待毕业之外,她一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甚至连程墨琳再三邀请她出去和同学聚会,龚梦舒也只是意兴阑珊地婉拒了。

唯一让她过意不去的,是那晚遇见的黄启伦竟真的天天去学校门口等她。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绝他,她本就不该给他希望,如今害得他又重新陷入了一厢情愿的幻想中,算来都是她的错,她对他心存愧疚。

她也在尝试让自己融入程家的既定生活中去,既然人人都劝说她必须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她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特立独行。母亲说得对,假如她喜欢程瑞凯,就该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不能轻易任性。可是母亲说这话之时,却忘记了她自己本身也是做不到的,否则也不会半辈子都不肯原谅父亲了。

但闷在屋中,龚梦舒坐在书桌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简直就是无心向学,只得站起身来,见外头花园里无人,便想出去走走。刚出了房门信步走到花园里的石榴树下,却听见花园里有人在清唱:“半世衣,戏子梦,不知处?演尽今生、尘世事…唯流逝丽香鬓影,一段芳容传,终负谁,谁心彻?…”

龚梦舒听得曲子有些耳熟,驻足聆听后方才想起这不是那日戏班在花园里花旦唱的戏么?怎么园子里有人在唱?她绕过石榴树,看到不远的花丛中立着一个拖曳着长长水袖的伶人在依依呀呀地继续唱着。

龚梦舒正要出声盘问,却见那伶人转过身来,竟是平日里不经常见到的四姨太彭宛月。

彭宛月转过身来看到有人在听她清唱,一张粉脸红了红,但却捻起水袖摆了个造型,道:“我唱得如何?”

龚梦舒方才听了几句,虽说曲调中还有生涩之感,但贵在音质甜美,便夸赞道:“很好听,四太太唱得不错…”

彭宛如笑了一下,道:“我这是从戏班子师父那里学来的…”说道戏班子师父,龚梦舒便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日面如芙蓉的花旦,生得比女人还美的那名男子。

“师父教得认真,我自然也就学得好了…”四姨太说着,一张俏脸竟露出了娇羞的神情,泛发出一种异样的美丽,看得龚梦舒有些怔然。

“哦,是么?那恭喜四太太了…”龚梦舒接口道。彭宛月用水袖遮住了脸,一个妙曼的转身,将赞美照单全收,而后又开始咿呀咿呀唱起来了。

龚梦舒见她自得其乐,正要退开,却见花园那头匆匆走过一个人来,一把拽住了兴致高昂的四姨太,恶狠狠地道:“唱个什么劲呀,你想死是么?!”说话的人是三姨太彭宛如。彭宛如骂完彭宛月,这才发现边上有人,脸上浮起了一抹惊慌。看是龚梦舒,方才稍微和缓点,便清清嗓子道:“是龚姑娘啊,今天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还没等龚梦舒答上话,便又自顾自说道:“这样便对了么,成天关屋子里捻酸吃醋的,是个男人终究是会嫌弃你的…”

四姨太彭宛月凑过来,问道:“谁拈酸吃醋了?”三姨太不耐地推着她,道:“你赶紧给我回屋待着,别乱出来献宝了!”说着顾不上继续讥讽龚梦舒,推搡着四姨太彭宛月便往厢房走。

龚梦舒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听得丫鬟来喊二太太满珍让她去绣坊里帮她绣块缎子,方才停下脚步。

二太太满珍得了老爷程察仲给的一块好绸缎,拿来做衣裳觉得有些可惜,便想到要将这块绸缎做对枕套,再绣上花纹图案,想必会更好,便把绣工活不错的龚梦舒拉来帮忙。

龚梦舒听了二太太满珍的构思后,便笑道:“二太太,平常人家都喜欢绣鸳鸯,你却要绣水中并蒂莲,确实与众不同…”

“还不是老爷不喜欢那些禽/兽俗物,我就想让他感受下花草树木,让他也跟着我浪漫浪漫…”二太太满珍看上去心情很好,连悄悄话都和龚梦舒说了,“把床上的用品做得细致点,男人也会更喜欢的,剩下的绸缎,我想请裁缝帮我做件短点的无袖睡衣,夏夜的时候穿给老爷看,又凉爽又撩人,你说可好?”

见龚梦舒红了脸,二太太满珍笑道:“你也别害羞了,学着点,将来用来对瑞凯也很有效的——”龚梦舒的脸更红了,但是眼神却有些黯淡。

满珍见龚梦舒神色不对,心想肯定是为了卢小姐要进门的事烦恼,正要劝慰她几句,却从没关严的窗子里忽的又飘进了四姨太那飘渺的唱腔声,好像还有三姨太应和的声调。满珍侧耳倾听了几句,撇撇嘴道:“很有闲情逸致么?不知道在唱给谁听…”

龚梦舒停下了手中的活,无意说道:“应该也是兴致所至,唱给老爷听的吧…”

“老爷反正是最讨厌戏子的…”满珍冷笑了一声,道:“四姨太学得起劲,三姨太不也正在学么?你等着吧,舞女出身的两个人能长进出息到什么地步呢,她们早晚会唱不出来的…”

二太太停了停,又从齿缝里迸出字来:“她们两个想要争上位,道行也要够才成!不自量力那就是可怜虫了!”龚梦舒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二太太满珍,见她的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心不由一凛,连忙低了头,装作忙碌于手上的绣活,不敢继续深想。

气候更加炎热了,燥/热的夜蝉鸣不断,让人心烦气躁。这日夜晚,暮霭沉沉夜如墨,程察仲带了程瑞凯以及家人去大饭店和卢家人聚餐,回来的时候春风满面,想来是和卢家人相谈甚欢。

恰逢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程老太太感染了风寒,龚梦舒一直近前服侍,程老太太常在大厅就坐,贪喜热闹,即使病中也不例外,因此龚梦舒正好将程瑞凯要和卢青青订婚的消息听了个正着。但是这次她没有再闹脾气,只是深呼吸,让自己能平静点接受这个事实。

程瑞凯朝她望来,眼神里有着几分歉疚,龚梦舒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既然决定了,何必要来此种眼神呢,想安慰她还是想让她心中更加不好受?她垂下眼帘,替老太太拿着鼻烟壶,手虽颤抖,却不再望向程瑞凯。

程察仲眉飞色舞说了一通餐桌上的见闻,兴高采烈之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着二太太满珍还有三姨太彭宛如:“哎,怎么不见宛月?方才不是还在饭桌上说了几句么?现在到哪去了?叫她来一起喝个茶,咱们全家也热闹下。”

三姨太彭宛如先变了脸色,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浮现出了一丝慌乱,她连忙站起身来,强笑道:“方才她说肚子不舒服,应是上茅房去如厕了吧?”

二太太满珍则慢条斯理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才缓缓道:“我的丫鬟才从茅房里出来,怎么不见四姨太啊?是不是四姨太雅兴来了,又在后花园里唱戏呢?话说,今晚可是有人看到梨园戏班的戏子从后门进来,说是要给四姨太说戏呢…”

程察仲闻言狐疑地蹙起了眉头,而三姨太则面如土色。

第四十章 冲冠恨为红颜怒

“把四姨太给我叫进来!”程察仲厉声道。

“好的老爷,您别生气,我这就让人找去…”三姨太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一边朝着随身的丫鬟使眼色。她的小动作却被二太太满珍看到,满珍转头过去对程察仲说道:“老爷,今儿这人哪,怕是得您亲自派人过去带出来不可了!”

“怎么说?”程察仲心中已经微明,却还是尽量压抑着情绪问满珍。

满珍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不怕老爷怪罪,方才下人在嚼舌根被我听到,说是四姨太和那个戏子先是在戏园子里唱戏,接着两人便往四姨太的房间去了…恐怕这会儿都在房中吧,不过具体是唱戏呢,还是做点别的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二太太,你说这话算是污蔑吧?”三姨太彭宛如跳了起来,神情激动地大声道:“我妹子向来清清白白做人,那些都是下人乱说的!而你,你竟然信了那些人的胡话不够,还挑唆老爷!”

“污蔑不污蔑,就等老爷派人过去查看个究竟再说喽!”满珍轻描淡写地说道。手轻轻一挥,大堂里早有人堵住了门口,防止三姨太的人前去给四姨太通风报信。

程察仲一张老脸恼怒得青一阵白一阵的。程瑞泰和程瑞凯唯恐父亲气病,程瑞泰连忙对父亲说道:“父亲,这事让我们过去查看就成了,您且在这里休息片刻…”程瑞凯更看向龚梦舒这头,见她面带惊恐之色,怕晚上吓着了她,便道:“让奶奶也先回房去休息吧——”

可是程察仲大喝一声,道:“谁也别走!我要亲自带人去抓住这对奸夫**!拖回来重重家法惩治!”说着怒从心头起,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暴怒之下,动静巨响如雷鸣般,桌面上放的上好香茗茶碗也被震得咯咯作响。

“老爷,您可别气坏了身子,这点龌龊事让下人代劳就成了。您和少爷们还是留在这里等着吧,免得脏污了您们的手…”满珍体贴地对程察仲说道,接着站起身,吩咐了下面,派了几个得力嘴巴又不漏的家丁壮汉,由管家带领,前去四姨太房中捉奸。

“敲了门没有应声,你们就直接踹门!”满珍冷冷地在家丁后头来了一句。

三姨太如热锅上的蚂蚁,原本还声色俱厉的神情逐渐变成了焦灼和惶恐。她投向二太太的眼神逐渐有了乞求之色,但二太太满珍却装作没看到。

程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家门不幸啊,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娘,这不是造孽,而是四姨太不守妇道闹出的恶心事!”满珍走到程老太太身旁低声抚慰着她,“您不必担心,自有老爷正确处置这件事。”

程老太太颔首,道:“唉,大媳妇不在了,以后扶持老爷要靠你多费心才是…”

“娘,看您说到哪里去了,照顾老爷是满珍一辈子的事,只要老爷需要我,我永远都会在他身旁的…”眼下的满珍,姣好的脸上俱是温柔贤淑之色。一旁的三姨太虽然看得咬牙切齿,在这节骨眼上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等待了大概有一刻钟,大厅外一片喧哗声,程察仲坐在太师椅上,貌似平静,额上的青筋却直跳,果然没一会儿,身上只穿着短短中衣的四姨太彭宛月以及赤/裸着上身的男子被人押解了进来!

彭宛月光着两只脚,头发散乱,看样子刚从被窝里被人扯出来,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全身都在打颤。而那戏子早也吓得脸色煞白,上身已有几块青淤,看样子已经被人打过了,眼下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程察仲看了简直是睚眦迸裂,他二话不说冲了过去,先抬起腿狠狠地给了那赤/裸上身男子一脚,那男子“嘭”地一声,应声倒地。龚梦舒在一旁悄悄看了,果真是那名俊美异常的戏班花旦!

“四郎!”彭宛月见那男子被踢翻在地,便要挣扎家丁的束缚,想要冲上前去护住他,程察仲却返身,一把揪住她的乱发,劈头盖脸地便扇了她两个耳光!

“你这个jian人!”程察仲气得全身乱颤,嘴在颤抖:“你说说你这样对得起我么?我从舞厅里替你赎了身,又把你娶回府中给你名分,平日里吃穿用度哪一份少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你说!”

彭宛月见今日总归是无路可逃,她抬起了眼,虽然是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脸上还有指印,却掩饰不住她的美艳,她瞪着程察仲看了好一会儿,才凄厉地“哈哈哈”冷笑起来。

“你死不悔改,在笑什么?!”程察仲再怒声问她。

“我笑老爷你妻妾太多,根本不晓得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彭宛月不顾一旁彭宛如使劲朝她使的眼色,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你成天眼中只有二太太和三太太,你把我放在眼里过么?是的,我是衣食无忧,可是我寂寞呀!你一年到头陪过我几天?我冷热伤病你关心过我么?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关系网,天天想着怎么发大财,往上爬!”

程察仲怒极道:“就算我是如此,这些也是你偷人的理由么?”

“我不是偷人,我本就想和四郎堂堂正正在一起!”彭宛月眼中浮起了泪光,她转向倒在地上的戏子四郎,眼眸里一片深情:“我这辈子就认准他一个男人,不管老爷准不准,我的心已经是他的了!”

“你!你!——”程察仲忍无可忍,吼道:“拿家法来!”早有下人拿了茶盅口粗的棍杖过来。彭宛如一看,再也顾不得许多,喊道:“妹妹,你就少说两句吧!”说着扑到了程察仲的脚下,不住磕头替四姨太求情:“老爷,老爷,我妹妹她年轻不懂事,求求您饶了她这回吧——”

“饶了她?”程察仲冷笑一声,拿过棍杖,一字字道:“今日我程察仲被戴了绿帽子,岂可就这么善罢甘休?传出去我的颜面何在?!”说着抡起棍杖,先是狠狠给了那四郎一棍子,戏子四郎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

彭宛月不住挣扎,还想冲到四郎身边,程察仲看了更加恼怒,手下更用了劲,抡起了棍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打得那四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要打死人了…”彭宛月心痛不已,嚎啕大哭,“老爷,老爷,你不能打他…”

程察仲打得累了,将棍杖给了一旁站着的二太太,道:“你帮我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jian人,让她明白背叛我们程家的下场是怎样的!”

二太太满珍应了一声,拿了棍杖便走过来。三姨太连忙扑到四姨太的身上,抬起眼恨恨望着二姨太,道:“姐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呸,谁和这浪蹄子是一路货?”二太太呸了一声,道:“你且让开,否则连你一块打了!”

“我不!”三姨太就是不肯从彭宛月身上挪开身子,道:“你有种先打死我!”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满珍新仇旧恨一起上来,抡起了棍杖,一棍子便打在了彭宛如的后腰上,彭宛如痛得一个哆嗦,满珍乘势将她推开滚落到一旁的地上,然后继续朝着彭宛月的身上打去!

那彭宛月只是咬了牙,目光凄厉,任由满珍打着,满珍打了几棍,妇道人家便没了气力,将棍棒给家丁,让他们继续杖打这对奸夫**。大厅里静寂无声,只有棍杖打在肉上发出的沉闷“扑扑”声。

龚梦舒看不下去了,便颤声求道:“老爷,太太,你们,你们别打了吧…”话音未落,便被程瑞凯一把握住了手臂,示意她不要多事。龚梦舒只得含着眼泪,看着四姨太被打得皮开肉绽。

夜更加深了,四姨太和那戏子被打得昏死了过去。程察仲余怒未消,看了看昏倒在地的一对狗男女,环顾四周狠狠说道:“今日的事不准谁再乱嚼舌根,要是外头有风声传出去了,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家丁们只是噤如寒蝉,谁也不敢抬起眼看老爷。

程察仲继续交代道:“把四姨太给我关进柴房里!然后把那戏子扔到郊外,让野狗叼去!”家人应了,便将那戏子拖出大门外,一路过去,留下了斑斑血迹。

程察仲发泄完怒气之后,只觉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光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程老太太叹口气,道:“算了,察仲,你早些儿去休息吧,教训过了就得了,别把身体气坏了。”说着示意满珍扶着程察仲回去休息,又吩咐下人把三姨太也抬起回房去疗伤。

龚梦舒看得只是全身发凉,程瑞凯送她回屋子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缓过来,目光有些凝滞。程瑞凯面色也是冷峻的,看到龚梦舒这副模样,便揽过她,劝慰她道:“没事了,大户人家里这种事总是有的,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瑞凯,你说,四姨太,会,会死么?”龚梦舒在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

程瑞凯低下头,道:“只要她悔改,父亲会给她留条命的。但她若是执迷不悟,就很难说…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女人给他戴绿帽子,被背叛的这口气没人能咽得下!”

见龚梦舒面色苍白,他轻吻了她冰凉的脸颊一下,道:“所以你要乖乖地一辈子在我身边,什么念头都不要乱动…”随后放开她,在灯下从枪套里抽出手枪仔细端详,在手上把/玩。他是个血性男儿,走到哪里都配着枪。

“若是我,我将来喜欢上别人了呢?”龚梦舒有些胆怯地问程瑞凯。

程瑞凯擦枪的动作有瞬间的凝固,随后他抬起头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接着一字字道:“那我就一枪嘣了你…”

第四一章 借刀杀人连环套

龚梦舒的脸瞬间煞白如纸。程瑞凯随后却又笑了,道:“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能舍得杀你?”他将手中的枪插回了枪套里,然后走近龚梦舒的身旁,将她重新一把抱住,低低道:“梦舒,不准你爱上别人,我不准你!永远!听见了么?”说着闭了眼将下巴贴在她的发顶,细嗅她的发丝,沉醉在她的鬓发清香里,好像方才暴戾狠洌的模样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龚梦舒全身都是僵硬的,还未从看到程瑞凯翻脸后冷血无情真面目的震撼和愕然中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有一种陌生感,虽然从小长大,她自以为对他了解透彻,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一样。她被程瑞凯紧紧抱住,他的怀抱依旧如往日一般温热宽厚,却温暖不了她身体的某一处角落。

四姨太被一直关在柴房里没有放出来,据说被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关押中的四姨太在身上的棍伤稍好一点,便天天在柴房的窗口那里大声叫骂着程察仲。

消息传到程察仲耳朵里,他本就黑的脸更加黑沉,但只是不发一言半语。满珍察颜观色过后,悄声对下人说道:“让三姨太过去劝劝她妹妹,免得事情闹得更大,老爷的颜面该如何挂得住?”

三姨太彭宛如闻讯拖着伤体赶到柴房外请求妹妹不要再胡言乱语,可是四姨太骂得更加起劲,丝毫不听人劝。彭宛如见劝说不动妹妹,心中悲怆,忍不住在柴房外大哭,道:“妹妹你好狠的心,你这么闹是不想活了么?”

四姨太听了姐姐在外头的哭泣,她靠在柴房的墙上冷笑道:“你还有脸跑我这里来哭!我的死活横竖不干你的事!我本在舞厅陪舞,虽然低下不上台面总归还是自由的,都是你怂恿我非要嫁到这程家的囚笼里,让我生不如死,天天行尸走肉。你不是我亲姐姐,是害我的人!”

“我害你?”三姨太哭道:“我们三餐不继难道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有错么?我害你?我为何千方百计让老爷到你的房里去,还不是想让你早点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也好下辈子有依靠!是你糊涂了吧,为了个不入流的戏子男人把所有身家都赔进去了,你傻啊,你真傻你!”

“是的,我就傻了!”四姨太道:“我就喜欢四郎,如何?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他那般对我好,对我体贴…”

“男人又有几个是好东西?”三姨太恨道:“体贴温柔能当饭吃么?”四姨太只是冷笑,不肯再回答姐姐。三姨太无奈只得啜泣着回房休养。

四姨太又这样大骂了几日,尽拣程老爷平日里的**说,声音大得几乎关门都能听到。每日也不大吃东西,骂得累了,她便开始咿呀咿呀地唱着戏。听见的人都窃窃私语这四姨太怕是要发疯了。

龚梦舒终于看不过,趁午饭时间看守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去看四姨太。这几日因为府中人都忙于筹备程瑞凯和卢青青定亲的事情,所以没有人整理柴房,四姨太几乎被人遗忘在这里。加上伤口化脓形成了炎症,还未走近柴房便有一阵恶臭传来。

四姨太隔着门听是龚梦舒来了,方才停下了胡言乱语。她在屋里道:“龚姑娘,我知晓你是好人。我奉劝你一句,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给别人做妾侍,二少爷马上定亲了吧,你看我就是你的将来…”

龚梦舒听了四姨太的劝告,心中酸楚,含含糊糊应了,把带来的金创药膏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给四姨太。四姨太反从门下递了个手帕包给龚梦舒。龚梦舒翻开手帕,里面赫然是一条金锁,链条很粗,怕是有三、四两重,还带了个金桃的链坠子。

“龚姑娘,我姐姐是个墙头草,她也是靠不住的。眼下我只有请你帮我个忙…”四姨太在门里请求着龚梦舒。

“你说吧,四姨太,只要我能替你做到…”龚梦舒忍着心头戚戚,低声应道。

“你帮我那这个链子送给四郎,看看他有没有被打死了。若是他被打死了,你就把这个链子给戏班主,让他帮忙厚葬。若是他还未死,你让他拿着链子,将来也是个念想。你回来告诉我他的音讯,我就感激不尽了…”

龚梦舒听着四姨太像是交代遗言一般,心中酸楚,连忙点头道:“好的,四姨太你放心吧,我尽量帮你…”

“龚姑娘,你是个好人,以后会有好报的!”四姨太感激涕零地说道。龚梦舒听到柴房里扑通一声,像是四姨太在给她下跪,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晚上的时候,龚梦舒瞅了个空,悄悄出了门。程家虽然出了大事,但由于消息封锁,所以外面还不晓得这桩丑事。而且二少爷程瑞凯和卢家千金小姐订婚还需要筹备,于是程家表面上还是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也没人注意龚梦舒独自出门去了。

龚梦舒白天里有打听过戏班子所在的地址,所以晚上的时候倒是凭着边问边寻找到了那家梨园戏班。这家梨园戏班子演戏的地方和住宿的地方是分开的。若不是刻意找,是找不到戏子们住的地方的。龚梦舒谎称是四郎的表妹,得到了他住宿的地址。

四郎的住宿地方地处偏僻地带,门半虚掩着,像是有人先于龚梦舒来过了。龚梦舒也不让人带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找过去悄悄进了门,只是自己摸上楼去。

刚上/了两三/级台阶,便听见楼梯上有人匆匆下来,她躲避不及,正好和楼上下来的两个人迎面撞了正着!三人面对面,彼此都大吃了一惊!

那个四郎没有死,竟好好地站在台阶上,而他身旁亲密挽着他的人,龚梦舒一时控制不住,一声“二太太”已经叫了出去。叫出声之后,浑噩的脑海顿时一片清明。

看到龚梦舒的瞬间,二太太满珍的脸上有着震惊和惶恐,但随后她便恢复了常态。她知晓龚梦舒已经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有把握龚梦舒不会去告发她,因为她是程墨琳的娘,平时也是受过恩惠给龚梦舒的。

龚梦舒站在台阶下,等待血液回归到自己的血管里,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她瞪着那个明显毫无大碍的戏子四郎,突然间不想把手头的链子交给他。

满珍问龚梦舒:“你怎么来了?”龚梦舒却怔怔地看着她,开始向后退,从楼梯上“蹬蹬蹬”后退到平地,她转身便跑。那戏子四郎急了想去追,却被满珍拦住:“别追了,这姑娘是自己人,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龚梦舒一路飞奔回了程家,然后径直去了柴房找四姨太,四姨太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爬到柴门边,隔着柴门急切地问她:“梦舒,他是不是死了?还是活着?你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龚梦舒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蹲下/身子将那个手帕包塞回去给四姨太。

“四太太,别等那个人了,他…没死,不过,身旁有人了…”龚梦舒沙哑地对四姨太说道。柴房里静默了半晌,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哭声。龚梦舒听着那四姨太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凄凉的干嚎声,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夜程老太太风寒加重,龚梦舒从柴房回去后径直去了老太太房里服侍。夜半时分,一直守护在老太太床边的龚梦舒听到了异常的动静,她走到窗户边,看到外面鬼影重重,依稀还有狗叫和人声,她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让另外一个侍女看护好老太太,自己则闪出了门,径直去了柴房。

刚转过长廊,还未走到柴房,龚梦舒便看到柴房门口有三四条人影正扛着一个麻袋出来。月黑风高,看不清麻袋里是什么东西,但那麻袋会扭动,从里面还传出了“呜呜”的求救声。龚梦舒连忙闪在了树后,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只听见三四条人影中有人低声道:“赶紧把麻袋送到护城河边扔了,若是沉不下去,就绑上几块石头,死透了才能返回。总之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要走漏一点风声!若是被人发觉,我们全体都要掉脑袋的!”却是老管家的声音。

那几条人影齐声应了,便扛着那麻袋出了程家。老管家见人影走远,方才嫌恶地捏着鼻子推开了柴房,将锁扔在一旁,让柴房的门大开着。然后四下查看了下动静,见没人发觉,这才施施然回房去了。龚梦舒全身发抖,死劲捂住自己想要惊喊的嘴,躲在树后不敢乱动。

半晌之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老太太的屋子里的,只觉得全身泛起一阵阵的冷,不自主地开始打起寒颤来。

天快亮的时候,程家有下人在大喊:“四姨太半夜跑了,跳湖自杀了!”

龚梦舒一夜未眠,一直呆坐在程老太太的床沿边,从窗外乍听闻这个噩耗,她的身子一晃,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了起来。身旁有侍女立刻扶住她,探手一摸,顿时惊呼:“哎呀,不好了,龚姑娘生病发高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