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既已玉碎何瓦全

龚梦舒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软绵无力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她方挣扎动了一下,身体便传来了撕裂般的火辣辣疼痛!她不由自主发出了痛楚的呻吟,在枕上辗转着微微睁开了红肿的眼眸,此时天色已经微暗,面前却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久久盯着她,半晌都没有移动的意思。

她混沌的脑海还未完全清醒,可眼前的这双眼睛让她直觉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双野兽般血红的眼眸,她惊喘一声,下意识地便要跳起来再逃,可是那双铁臂却牢牢抱着她,胳膊的主人一个翻身便又重新将她压在了身下。

程瑞凯犹如一座山倾覆在龚梦舒身上,这次她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身体都是**着的,男人紧绷的肌肉紧紧贴着她细嫩的肌肤,他温热的体温熨烫着她冰凉的身子,她却觉得全身发冷。

她向上望去,程瑞凯俊朗的脸部轮廓在暮色中是背着光的,龚梦舒看不清他黑色眼眸里的意味,但是他沉重的身躯还有微微的男性喘息都让她回忆起了之前噩梦般的**,她的全身又开始发抖,身体最私密的地方疼痛一bobo地向她席卷而来,可是这些**的疼痛都远远比不上她内心的伤痛。

“滚…”她用仅有的气力对着程瑞凯吼了一声,但是微弱的声音却轻微得几乎不可耳闻。

程瑞凯一声不吭盯着龚梦舒看了一会儿,终于出声道:“想通了么?想好了就跟我走!”属于他沉稳而温热的吐息,透过稀薄的空气喷扑在龚梦舒脸上,她蓦地别开了脸不再看他,她的心好像要爆炸开一般悲愤与沉痛,她恨不得此刻与程瑞凯同归于尽,但是她明白以她的微薄的力量与他对抗,几乎是毫无希望。

而程瑞凯问完话后则松开了她,开始直起身下了床,套上裤子,好像笃定她绝对会跟他走一般,他系裤子皮带扣的动作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内心万般的痛苦与绝望让龚梦舒闭上了眼,不去回应程瑞凯的威胁。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但她却再也流不出眼泪来。

程瑞凯肌肉结实的半裸身体在暮色中很显男人味,他的俊脸上有着yuwang得到满足后的倦怠和放松,这点给他紧绷的表情带了些松弛,使他看起来不像刚来时候那般冷酷无情。

“穿上衣服,我带你去泡泡澡,身子会好受些。”他系好皮带扣,转过身来对床上静默无声的龚梦舒命令道,顺手从地上拾起被他撕烂的衣衫准备扔给龚梦舒,却发觉地上的衣裳几乎都成了碎片,他迟疑了一下,从自己的一堆衣物中挑出了一件男式内衫扔在了床上,然后才一件件穿回了自己的军服外套。

可是龚梦舒一动不动,犹如死去一般静默无声。

程瑞凯等待了片刻,终于没有耐性地再次问道:“怎么?事已至此你还是执迷不悟么?”音调里带了几分阴冷和狠洌。

床榻里还是死寂一片。穿戴整齐的程瑞凯走近了床沿边,弯下腰去仔细端详一动不动的龚梦舒,却见她将脸埋进枕头里,黑色的短发蒙住了她那张俏丽的脸,让人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从床上的凌乱程度,以及她微颤的裸露肩头,还有满背的淤紫吻痕可以看出她才遭受过怎样的一场蹂躏和劫难。

程瑞凯严峻的表情在瞬间起了变化,隐约有一抹怜惜和愧疚掠过他的脸庞,但他还是板着声音问她:“别和我犟,梦舒!你今日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走,另外一条路就是——死!”他缓慢地说出来,字字都带了残酷的冷意,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上已多出了一把沉甸甸的手枪!

程瑞凯将乌黑的枪口对准了龚梦舒的太阳穴,缓缓道:“难道你想死么?”

龚梦舒终于动了动,无视冰凉的枪口在顶着她,而是慢慢转过头,黑发依旧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不过可以看到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也煞白如纸,透过遮住眼睛的黑发,他听见她在沙哑地回应他的逼迫:“你…开枪吧,杀了我!”

她被黑发遮掩住的眼眸里闪着仇恨的光芒,更有着对他彻底死心的绝望,即使饱受他的蹂躏和摧残,此刻的龚梦舒依旧倔强地抬起头,只求速死。

被玷污了清白的她活在世上也只会让父母为她蒙羞,让家族为她叹息,被世人所耻笑她的不贞,被黄家的人唾弃她的不洁,她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龚梦舒抽噎着闭上了眼无声地流泪,只求程瑞凯不要犹豫,最好干脆利落给她一枪,让她在黄泉路上不要再这么煎熬和痛苦。

程瑞凯握着枪的手僵持着,勾住扳机的手指有些微颤,扳机却久久没有扣动。他盯着龚梦舒决然的神情,问了她一句:“你宁可死,都不愿意跟我走么?”

这次龚梦舒没有犹豫,她点了点头,毅然决然地回答道:“是!”嘶哑的声音里有着无尽的疲倦和果决,“我死都不会再跟着你!绝不!”

程瑞凯的俊脸上抹过一丝挫败和灰暗,额前略显凌乱的黑发,为他脸部绷紧的凌厉线条,添上一分苍白。他静默了半晌,俊脸上依次闪过狠洌暴虐和不甘的神情,末了却勾起嘴角自嘲地冷笑了笑,他盯着她一字字咬牙道:“好,算你狠,龚梦舒!我倒要看看,你所选的路是不是真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好!”

说完枪口自龚梦舒的太阳穴上徐徐滑落,他将手枪插回了腰间的枪套中,然后戴上了军帽,转过身的时候,他背对着龚梦舒又狠狠说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抉择!”而后他再也不发一言,走到了门边,开了门便大步走了出去,不曾再回首。

他边走边握住手腕上被龚梦舒咬破而残留的血迹,他曾趾高气昂、年轻气盛的热血和热爱,已随着清冷的空气,消逝在这个狭窄而陈旧的小户人家的院落里,无法再寻觅。从今往后,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温热的鲜血,必将都是冰冷而剧毒的水银。

门外墙角蜷缩着面容枯槁的龚太太和瘸着腿的龚弘文,见程瑞凯气势汹汹地却以颓败的面目出来,二老竟也不敢拦他,只看得他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带走了一众人马全院子安静下来,两人才互视一眼,心急地一起涌进了龚梦舒的屋子。

龚太太方走两步,想了想,还是让龚弘文留在门外,自己则心急火燎地走近了床边,第一眼便看到了床榻上触目惊心的一幕,心里一苦,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苦命的孩子啊!”说着扑在面无人色的龚梦舒身上,心疼得不住嘶声抽泣。

龚弘文在门口也抬起手,不住抹着老脸上的泪水,他听到妻女的嘤嘤哭泣声,抱着头蹲下身去哽咽叹着气,心头和龚太太一样感到无比的难过和羞辱。

龚太太边哭边扶住龚梦舒,慌乱中想找到衣裳给身无寸缕的龚梦舒穿上,视线落在凌乱不堪的床榻上,看到床单上鲜红的血迹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却又怕龚梦舒见着心中更加难受,便使劲忍着。

龚太太的喉咙呜咽着,顺手拿起程瑞凯留下的衣衫,也不细看就准备给龚梦舒穿上,却被龚梦舒无力地一把扯过扔在了地上!龚太太伍佩思这才看到了那是男式的衣服,心中一恸,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地对龚梦舒说道:“二少爷眼里太没有王法了,对你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天理难容,你别怕,娘替你做主,咱们去告他!”

龚梦舒像个木头人一样,睁着无神的眼眸只是一动不动,任由龚太太替她勉强穿好衣裳。龚太太伍佩思坐在床沿哭泣和数落了半晌之后,方才收了泪,但依旧是悲愤难平。嘴上虽说要去告程瑞凯,但龚太太心里却明白,这是不太可能去施行的事。且不说程家家大业大,关系网四通,程瑞凯又暴戾阴狠,她们小户人家投诉肯定无门,就单单梦舒失了清白的这件事也不能对外透露,否则必定会满城风雨,不仅梦舒一辈子难以抬起头来做人,就连龚家也会沦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伍佩思坐在床沿,思前想后无计可施,忍不住再度泪眼朦胧。她看了看毫无生气的龚梦舒,用颤抖的手替她梳理好乱发,然后轻声道:“孩子,你想开点,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天大的打击…”龚太太的声音不由重新哽咽住,她忍泪了半晌又道,“可是事到如今,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只好认命了。不过你放心,我让你爹去求那些亲戚,把今日发生的事都给包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走漏一点风声。你不用担心闺名被损的这件事,慢慢忘记了吧——”

龚梦舒只是木然地听着母亲的诉说,不做任何的表态。

龚太太用手帕擦擦眼泪,又拧拧通红的鼻头,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至于你的婚事,你…”

“替我把婚退了吧,娘…”颗颗清澈的眼泪顺着龚梦舒憔悴苍白的脸颊流下,“我不嫁了。”龚梦舒嘶哑而费力地说完,便疲惫地闭上了红肿得像桃一样的眼睛。

第五四章 绯色嫁衣心滴血

“你,你不嫁了?!”龚太太伍佩思怔了眼,喃喃道。龚梦舒无言转过头去,枕上已是一片潮湿。

“既然如此,那娘让你爹想想如何给黄家一个交代,明日本是你的大日子,谁知道…”龚太太愁眉不展,不住低泣。

一直守在门口沉默寡言的龚弘文听见了母女二人的对话,立刻开口斩钉截铁地接口说道:“那可不成!梦舒必须得如期嫁给黄家!”

龚太太闻声蓦地抬眼望向一脸急躁的龚弘文,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龚梦舒,迟疑着嗫嚅道:“可是…可是梦舒如今这副样子,咱们怎么忍心让她嫁出去?”

“这副半死的样子更该振作起来!今日来的都是我们龚家的亲戚,他们被轰走的时候并不晓得程家二少爷来咱们家做什么,因此梦舒被程家二少爷给…唉,这件事并未有多少人知晓,黄家人应也不会晓得这件事。梦舒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赶紧起床来,好好梳洗一番,当做没事一般,按照原计划嫁给黄启伦,这件事说不定就这么混过去了…”龚弘文这番话可是经过他的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

“瞧你说的什么话!”龚太太首先被龚弘文不近人情的话语所激怒,“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不安慰倒也罢了,还让她现在就起来当做没事人一样,你到底有没有做为父亲的仁慈啊?!”

“唉,我和你说不清楚,你那都是妇人之仁!到时候反倒害了梦舒!”龚弘文站在门口想了想,提高了声音对龚太太道:“反正明日梦舒必须要嫁人!否则事情传开了来,到时候黄家再悔婚,我们龚家几代的将会蒙羞,这种重大责任是你和梦舒都承担不起的!”

“你,你!”龚太太瞪着相守几十年却依旧好像陌生人一样的丈夫,气得全身打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龚弘文见伍佩思发了怒,自己也已将意思表达清楚了,便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去,准备让小妾吴氏拿药油给他推拿一番。

伍佩思目送龚弘文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心如坠入冰窖,她含恨握住胸口,全身打抖。却在此时,她的袖子被轻轻扯动了一下,伍佩思转过头,却见躺在床上的龚梦舒重新睁开了眼,然后轻声对她说道:“娘…你…给我拿把刀来吧,或者…给我一点砒霜,我…自寻了断!免得辱没了龚家的门楣!”

伍佩思定定看着已不成人形的龚梦舒,心头有万般的苦涩和悲痛,但在此刻她却不再准备流泪了。

她缓缓地问着龚梦舒:“你可是准备要自尽么?”

龚梦舒在枕上无力地颔首,沙哑道:“天不容我,这个家也容不下我,那就让我死了吧,娘…让我好好走…来世再…再还你的养育之恩…”

“好!”伍佩思这次却答应得很爽快。她站起身来,真到书房里拿了把龚弘文平日里习武锻炼的宝剑出来,沿途遇见龚弘文和小妾吴氏,龚弘文见伍佩思面带寒霜地提着剑,顿时面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佩思,你,你要做什么?”但伍佩思连望都不望他,径直便朝龚梦舒的房中去了。

伍佩思反身关上了房门,然后捧着剑走到了龚梦舒的面前,道:“没有刀,有剑。我给你拿来了,娘无能,保护不了你,让你今日受苦受难。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绝不拦你…”

龚梦舒闻声只是流泪,她伏在枕上喘息了半晌,从床上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勉强坐了起来,用手拢拢蓬乱的头发,然后准备接过那把祖传的宝剑来自刎。谁知道伍佩思却并不将锋利的宝剑递给龚梦舒,而是将手上的剑锋调转一个方向,朝着自己的脖子便抹去!

龚梦舒惊叫一声,在床上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连忙拉住了母亲的胳膊。即使眼疾手快,但锋利的剑锋还是将龚太太的脖子划伤,顿时有殷红的鲜血自她的脖颈上喷涌出。

龚梦舒大惊失色,死死拉住母亲的手臂,失声哭道:“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要死,娘跟你一起死!你走了,把娘孤零零一个人抛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上做什么?还不如让我先到黄泉路上帮你开路,我们娘俩有个伴,路上也不孤单…”伍佩思边说边流泪,她挣开龚梦舒的手,还要继续寻死,她脖颈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不断涌出。

龚梦舒发出了撕心的呐喊,一把夺去了母亲手上的宝剑“咣当”扔在了地上,然后慌乱地用手去堵那流着血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不住向下流淌,母亲受伤比剑刺在她自己的身上还要痛彻心扉。

龚梦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抱住母亲哭道:“娘,您不能死!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不是在生生挖我的心么?”

“娘知道你心里头是不愿意嫁给黄启伦的,你会答应他家的亲事是因为你在和瑞凯赌气。现在瑞凯这么对你,完全堵死了你将来的路。可怜的儿啊,你不要听你父亲的混账话,他让你嫁人你可不要听他的!我已经对他不抱任何的希望!娘的心里像刀割一般痛,娘也恨哪,娘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娘可以陪着你死!你先让我死吧——”伍佩思说着,还想再去拾起宝剑,衣襟上已满是脖颈上伤口流下的鲜血。

眼前的惨烈景象让龚梦舒心惊胆战,她死死搂住了母亲的腰不让她动,泣不成声道:“娘,你不要死,不能死!你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有尽孝,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跟着我一块儿死!请您别死好么?求求你——求求你——”她的涕泪横流,悲恸到只能声音沙哑地干嚎,心都碎了。

“你要我不死,那你也不能死!”龚太太呜咽着对龚梦舒说道。

“好,我答应你,我不死,我不死…我再也不惹您生气和伤心了,”龚梦舒紧紧搂住这世界上唯一疼爱她的母亲,将脸贴在母亲的胸口,唯恐就要失去母亲一般用力抱住,她在母亲的胸前喃喃哭道:“只要你不死,明日我就嫁给黄启伦,我不要让你在爹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嫁,我一定嫁,一定嫁!”

“梦舒,我苦命的孩子啊——”龚太太发出一声无奈的悲号,一把抱住了龚梦舒,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在屋门外紧张偷窥的龚弘文见龚梦舒终于肯答应依约出嫁,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渐渐深了,但龚家几乎无人入睡。龚太太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泪痕斑斑,又请来了裁缝师傅,请她帮忙连夜再赶制一套新的凤冠霞帔嫁衣出来。龚梦舒在母亲的搀扶和帮助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和裁缝师傅一起在忙碌。

被热水抚慰过的身子没有那么疼痛了,但身体和心底的最深处,有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破裂,再也恢复不到从前。龚梦舒犹如行尸走肉,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和裁缝一针一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连夜赶工为她精心绣着嫁衣的图案。

那工序繁琐的嫁衣,依旧是刺眼的血红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但龚梦舒的心,却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潭不停下坠,下坠…

她将无神的眸光从裁缝对她深表同情的脸上调回,转而望向漆黑如墨的窗外。窗外天还未亮,甚至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她的胸口好像有块大石压着,压得她无法自主呼吸。

“梦舒,去睡会儿吧,天亮后你就要到黄家去了,新嫁娘有一整天的事情要忙呢!”伍佩思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对着龚梦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笑容却比哭还悲戚,她慌忙垂下头,用颤抖的手为龚梦舒的嫁衣挑选着最美的丝线,她脖颈上白色的绷带被汗水以及伤口渗出的鲜血濡湿,早已变成了暗棕色,却也无暇更换。

“嗯,”龚梦舒木然而乖顺地应了一声,却根本无睡意。她凝视着一夜之间明显苍老了好几岁的母亲,泪水凝结在眼中。透过迷蒙的泪雾她看着母亲在不停为她忙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依恋和不舍。再过几个时辰,她将道别熟悉而亲切的母亲,到陌生的人家里去开始另外一段未知的人生。

过去是那么不堪,现在是如此痛苦,而未来,则是那般渺茫,让她想想就不寒而栗。龚梦舒将头靠在陈旧的椅背上,坚持不肯再上那张带给她无限伤痛回忆的床榻,她的整个身子怕冷般在破旧的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心中被伤感和沮丧所充满,她欲哭无泪,犹如一只柔弱而绝望的困兽。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清晨的第一道晨曦犹如一只温柔的手抚在龚梦舒的脸上,她刚疲倦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件绯色的新嫁衣犹如一道华丽的彩虹披在了她的身上,耳畔传来了母亲和裁缝如释重负舒口气的声响。

龚梦舒听见裁缝用微微欣喜的声音在说道:“好了,太太,总算赶成了!这下不会耽误大小姐的好时辰了!”

龚梦舒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好时辰?她可以预见的惨淡未来,真的还会有“好时辰”相随么?

第五五章 洞房花烛泪始干

未等再思量,龚家便又再次响起了喧嚣的唢呐和锣鼓声,那种喜庆的气氛好像昨日的延续,听在内房里装扮齐整、静候出阁的龚梦舒耳中,顿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昨日的一切只是她的恶梦一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母亲伍佩思悄悄往她的手中塞进的一件冰凉的东西却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那是个圆润的玻璃小瓶,是磨砂质地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龚梦舒攥着那个小瓶不解地微抬首望着母亲,伍佩思见四下无人,附耳在龚梦舒鬓侧悄声道:“这是娘清早特意自己去弄来的,你可要收好了。”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见龚梦舒还是一脸茫然,伍佩思酸楚地叹口气,终于还是将原委和盘托出:“梦舒,这瓶子里装的是新鲜的鸽子血,今晚洞房花烛,你千万记得娘亲的嘱咐,圆房之后将这个倾洒在床上,这样就没人发觉你的过去了…”

“娘,你——”龚梦舒心突地一跳,抬眼错愕地看着母亲,不由捏紧了那个瓶子,小小的瓶子在她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

伍佩思压低了嗓子道:“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让人瞧不起…”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龚梦舒握住小瓶子静默了半晌,方才抖索着收进了宽大的袖子之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形成了暗沉的小点。

“娘知道这样做你会觉得是欺骗了黄启伦,但是孩子你要晓得,男人对这点是很看重的,万一被黄启伦发觉你不是完璧,他心里一辈子肯定会有个结,所以…”伍佩思还待解释,龚梦舒膝盖上的水珠越落越多,她抽泣道:“娘,您别再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母亲伍佩思茹素向佛多年,昨夜已经熬了通宵为她赶做嫁衣,今日一大早又亲自去捉鸽子,若不是对女儿呵护备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去做那些血腥的杀生之事?母亲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让她受苦,龚梦舒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花,她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脸依恋地贴在母亲温暖的胸前,忍不住无声流泪。

“你快别哭了,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再哭妆就该花掉了,”伍佩思也是满脸泪水,却还是忍住心头的伤感劝慰着龚梦舒。她捧住龚梦舒娇美的脸庞不舍道:“娘真是舍不得你,可是女大当嫁,娘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所以将来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

龚梦舒抽噎着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屋外喜娘在催促吉时已到,伍佩思最后端详了龚梦舒的全套新嫁娘行头,将大红色的喜帕替龚梦舒蒙盖在头上,这才点点头,含泪道:“你去吧。”

出嫁的礼仪繁琐而漫长,龚梦舒完全像个牵线的木偶人一般,司仪和喜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心里牢牢记住母亲的话,不管如何,路还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从此以后,悲也罢,恨也罢,喜也罢,她都是一个人了。

她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个新嫁娘,尽管一个变奏的插曲让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但她人生既定的命运却无法挣脱,除了认命,她还能做什么?

从离开家门到去往黄家的路上,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坐在颠簸的轿子中,眼前都是一片血红。红的喜帕,红的嫁衣,红的鞋子,红的轿子,红的嫁妆…甚至撩开盖头,透过大红轿帘子的缝隙,她看到在前头迎亲队伍里的黄启伦胸口也戴着一朵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花。

这满目的红让龚梦舒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抑,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床褥上沾染的刺目的处子红,还有母亲脖颈上渗出的惊心动魄的鲜血…凄惨的鲜血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互相交替,变幻,直教她晕眩得几近窒息。

她将沉重的螓首靠在轿壁上,张开嘴,用力深深吸气以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复杂心绪,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头依旧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她着实有些担心程瑞凯今日还会来冲撞破坏她的亲事,又忧虑嫁到黄家之后自己将来的日子会难熬,一时间竟惶惑害怕得几乎全身无力。

为了给自己壮胆和鼓气,她双手交握,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藏在袖子中的瓶子,犹如被烫着一般缩了开来,但停顿了一刻钟,她终于还是紧紧攥住了那冰凉的却承载着母亲所有希望的小磨砂玻璃瓶,攥得手心里满是汗水。

静静调整半晌之后,她缓缓举起微颤的手放下了头上的大红盖头,轻轻合上因为泪水氤氲的黯淡眼眸,凝神静气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程瑞凯嚣张蛮横的抢亲人马终究没有出现,喜庆的队伍终于在龚梦舒的提心吊胆中顺利进了黄家,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忙碌而紧张的拜祖宗拜天地的礼仪要遵从。

身心才遭受巨创、一夜未眠的困倦以及重复而累赘的跪拜让龚梦舒眼冒金星,身子也不由摇晃了一下,一旁的喜娘眼尖,连忙赶上前搀扶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道:“新娘子的身体可真娇弱,你可要坚持点,否则今天晚上可让新郎官怎么洞房花烛啊?”

喜娘调侃逗趣的话惹得看热闹的人一阵会意地哄笑,正和龚梦舒交拜天地的黄启伦闻言也涨红了脸,高兴地止不住在傻笑,但却让龚梦舒在大红喜帕下的脸顿时煞白如纸。

只有坐在太师椅上接受新人奉茶的黄母用犀利的眼风快速地扫了一眼蒙着盖头的龚梦舒,嘴上也应景儿地笑,笑意却没有延伸到她饱经风霜洞察秋毫的眼睛里。

夜晚就在揪心的等待中慢慢降临了。

喜娘和黄家的女眷都喝酒的喝酒,帮忙招呼客人的帮忙去了,屋子里终于静寂了下来。龚梦舒独自蒙着红盖头坐在婚房中等候新郎黄启伦,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头依旧昏眩,全身也发起软来。她时不时摸摸袖子里的小玻璃瓶子,确定那个小小的物件还存在,这才稍稍缓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剧烈的心跳。

屋内已经点上了蜡烛,烛火晃动着,不住向下淌着烛泪。龚梦舒正凝视着脚尖,突然听见屋外有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向着屋内而来,龚梦舒慌忙坐直了身子,一颗心马上要蹦出胸腔,她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〆糯~米*首~發ξ

屋子被“嘭”地一声推了开来,黄启伦脚步有些踉跄地进了屋。他反手锁上门,站在门后看着坐在床沿静静等候他的新娘,被酒意醺红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得偿所愿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朝着他一直爱慕的心上人一步步走去,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梦舒,”黄启伦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却看到坐在床沿边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竟猛地惊跳了一下,整个身子差点从床缘栽跌下来。他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她紧拥在怀中,怜惜道:“今日可把你累坏了吧?”

龚梦舒在黄启伦的怀抱中全身僵直,她费力地张开了嘴,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声回答他:“我…我还好…”

“你还好就成,我还担心你会昏过去呢,”黄启伦揽紧了龚梦舒,低低道:“其实我心里也害怕着呢,害怕你临时反悔不嫁我了,我担心得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连娘都笑我了,所以我紧张得也想昏过去呢!”他带着酒意笑了,情不自禁地隔着红色的喜帕轻吻着龚梦舒的头,可嘴上触碰到的是她凤冠上坚硬的珠翠,他酒意朦胧的意识这才清醒。

“你瞧,我竟忘了替你揭开盖头了,”他自嘲地笑,随后伸手从床边的案几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秤杆,温柔地替龚梦舒挑开了头上的红盖头,柔和的灯光下,娇美的新娘犹如在水一方的绝代佳人,眉目如画,水眸似墨,温婉可人,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美艳得让他心折。

“梦舒,你真美,”黄启伦怔怔地盯着龚梦舒看,眼神中充满了惊艳和赞叹。

龚梦舒一直低垂着眼帘,闻言强颜欢笑,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揪握住,指关节都泛了白,黄启伦却只是当她害羞。

看不够般紧紧端详了半晌之后,桌上立着的粗大花烛由于燃烧已久,猛地爆出了一个耀眼的灯花,黄启伦才恍然回神,他端起桌上的两杯水酒,递了一杯给龚梦舒,然后自己留了一杯,低声道:“梦舒,咱们还没喝交杯酒呢。喝了交杯酒,咱们就是夫妻了,我们一辈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你说可好?”

龚梦舒拿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她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黄启伦见状不容分说套环着她的胳膊便将手中的交杯酒一饮而尽,而龚梦舒则蹙着眉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她不善饮酒,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只得慢慢吞咽下去。

黄启伦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龚梦舒,她带了红晕的脸庞让他的一颗心只是在胸口/活蹦乱跳,他的眼眸里有着深切的渴望和爱慕。他紧紧盯着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种想要拥有她的冲动猝不及防袭上心头,急迫得甚至都等不及龚梦舒将交杯酒喝完。

第五六章 暗夜迷殇夜笙凉

黄启伦伸出手便握住了龚梦舒拿着酒杯的手腕,在她惊惶躲闪的眼神中,握着她的手喝干了她杯中的酒,然后捧起龚梦舒转动闪避的娇媚小脸,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嘴去,将口腔中的酒尽数喂进了她的嘴里!

有些辛辣的水酒顺着龚梦舒的喉咙汩汩流淌下肚,她被呛得开始咳嗽起来,惊慌中借机推开了黄启伦贴近的温热嘴唇,但是黄启伦并不挪开,而是凑唇在她耳边喘息道:“梦舒,你累了么?今夜良辰美景,我们也不要辜负了,这就休息吧?”

迷蒙的烛光下黄启伦的眼眸里闪着热切的光芒,龚梦舒却对他眼底里似曾相识的yuwang起了恐惧惊惶之意,她不停地向后退缩,黄启伦却倾身向她逼近。

身子仰靠到不能弯曲的弧度,沉重的凤冠向后拉着她晕眩的头颅,龚梦舒终于支撑不住,向后跌进了满堆着喜被和枕头的婚床里,黄启伦趁势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啊,不要,放开我!别碰我!”龚梦舒在床上死命挣扎着,低声不住尖叫,长指甲抓伤了黄启伦的脖颈,趁着他吃痛倒抽了一口气分神的当口,她用力推开了他!

而后她猛地坐起身,眼神凌厉,面色发白。黄启伦看着一脸仇恨的龚梦舒愕然道:“梦舒,你怎么了?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是你相公,难道——我不能碰我妻子么?”

龚梦舒闻声有些回神,凄厉的眸光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她低垂下眼帘,极力克制自己想要逃跑的yuwang,低低道:“对…对不起…启伦…”

黄启伦摸摸火辣辣疼的脖子,想了想笑道:“没事,我知道你是害羞了。你别怕梦舒,我会好好…好好地对你——你不用害怕…”说着尽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龚梦舒。龚梦舒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不住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别怕,梦舒。你知道的,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得你让我立刻就死了我也愿意!”黄启伦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龚梦舒再次抱在了怀里,激动之下口不择言。

“我爱你,梦舒,我真的爱你…..”黄启伦潮湿的吻犹如雨点一般不停落在了龚梦舒光洁的脸庞,白嫩的耳边还有细长的脖颈上,他的动作虽很急切但能感觉得出来,他已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力度,唯恐再度让龚梦舒受惊。

龚梦舒全身都是僵硬的,她闭上眼,极力忍受着黄启伦喷在她脸上的夹杂着酒气的热息,还有他身体的靠近和亲密触碰。“黄启伦是我的相公,将来是要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龚梦舒在心里对自己不停说道,“我要听娘的告诫,今后和他好好过日子。今晚不能害怕,不能冲动,我要镇定…要镇定…”

她僵直着脖颈,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的裙摆,态度终于放软肯让黄启伦替她摘去头上的凤冠,黄启伦将凤冠放在了床头,又伸手过来要去解开龚梦舒嫁衣的布纽扣,但他的手却被龚梦舒条件反射地拦住,她像要筑起固若金汤的围墙一般用手死死环抱住自己瘦弱的肩头,失血的嘴唇发出了细碎而颤抖的声音:“你,你先灭了蜡烛吧…”

黄启伦见龚梦舒如此害羞的模样,不由宠爱地笑了笑,顺从地下了床,走到了桌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龚梦舒在黑暗中感觉到黄启伦正在摸黑向床边走来,她的心跳得连自己都听到“咚咚”如擂鼓重重捶落的声音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从床上爬起来,飞速地推门逃走,头也不回地逃跑出去,永远都不要再回茗城来,永远逃开这些人!但是母亲那张凄婉而担忧的憔悴脸庞依稀浮现在眼前,她的心里一疼,不由抽噎了一声,尽力忍住想逃离的冲动,而是顺从地坐在床上,认命地等待黄启伦的靠近。

有眼泪从她的脸上滑下,她在黑暗中痛苦而委屈地僵坐着,内心充满了无奈的伤感还有余悸未消的焦虑,她使劲咬住红唇,不让自己再哽咽出声。她抬手擦去眼泪,无意中触碰到自己嫁衣宽大的袖子,想起了临出阁时母亲嘱咐她的话,手不由自主往袖子里一探,这才发觉袖子里竟已没有了原本一直在着的玻璃小瓶子!

龚梦舒的脑子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再次里里外外搜索了两只袖子,可还是没有玻璃瓶子的踪迹!她抖着手连忙在床上被褥间悄然四处摸索,但黑暗中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寻找到。惊惶不安的感觉顿时从她的脚底一直窜升到了后脊椎上,甚至连发梢和后背都急得如电击一般火辣辣的。

还没等龚梦舒想好相应的对策,黄启伦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床边,龚梦舒听到他上床之后床榻陷下去的微响,情急之下她慌乱得直往床里的角落缩去,心乱如麻,几乎没有了主意。

黄启伦伸手到床边去抱龚梦舒却抱了个空,不由出声道:“梦舒,你在与我捉迷藏么?”说着便往床角落摸索而来。

龚梦舒睁着眼眸惊恐地看着黄启伦黑色的人影朝着她靠过来,她已经缩到了床角的墙壁上,毫无退路。黄启伦放柔了声音叫她,她使劲咬着唇就是不愿意吭声回应他,身子犹如筛糠一般,颤抖得连床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黄启伦循着床角的动静摸索而去,终于摸到了龚梦舒嫁衣的肩头,他揽住她的臂膀稍加用力便将她拽往自己怀中的方向,但龚梦舒却死死牵住床柱不肯放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梦舒?”黄启伦对自己妻子如此害羞和拘谨的反应不由失笑,“你放轻松些,我又不是野兽,不会吃了你的——”

但是龚梦舒全身依旧颤抖,黑暗中她用泪光盈盈的恳求目光看着黄启伦迫近的身影,只希望他能放过她,此刻黄启伦身上的男人气息,还有两人在床上暧昧的场景都让她回想起了昨日程瑞凯压在她身上施暴时,那种如噩梦般的惨痛记忆。

噩梦即将又要重演了么?她惶惑惧怕得将要痉挛抽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