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伦在婚后继续他未完的学业,而龚梦舒则和黄母一起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黄启伦每年的学费都是一大笔开支,黄母供应他上学可以说是起早贪黑,鞠躬尽瘁了。尽管现在有了龚梦舒的帮忙,但是毕竟是小本生意,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多少钱去,黄启伦的这学期学费已欠着学校有些时日,只待多卖点桂花乌梅糕来填上这个无底洞。

第二天一早,龚梦舒便按照黄母的吩咐,先到点心铺里结算了糕点的货款,接着又到隔壁的马大姐家中稍微借了点,方才凑够黄启伦一学期的学费。黄母让龚梦舒早早把学费给黄启伦送过去,过了今日便不能再注册了。

龚梦舒揣着钱匆匆忙忙跑了一身汗,她的手一直捂住胸襟,就怕黄启伦的学费被人抢走。

第二章 上下求索不得闲

等终于醒悟过来,龚梦舒失魂落魄般拔腿就疾奔出去,裁缝连忙跟了上去,道:“大小姐啊,你慢点,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可要稳住,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你爹和你娘还要指着你抚慰他们呢!”可是龚梦舒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往前跑去,都忘了回屋向黄母知会一声。

经由裁缝指路,龚梦舒急匆匆地赶到了茗城的教会医院,走过幽长昏暗的走道,果真见母亲伍佩思坐在抢救室门口抽泣,龚弘文中了风还在抢救室没出来。龚梦舒冲上去,一把拉住了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娘,爹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你爹现在的情况——”伍佩思用手帕拭泪,眼神忧虑,面容憔悴。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龚梦舒忙不迭地问着母亲。

“还不是你二娘带着你弟弟走了,什么都卷走了,就是没留下只字片语,你爹一时想不开,急怒攻心,所以就昏倒了,幸亏有邻居帮忙送到教会医院来,现在在抢救室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龚太太红肿着眼眶,精神靡靡不振。

龚梦舒缓缓地在母亲的膝前蹲下,轻声安慰道:“娘,事情既然这样了,您就看开些,说不定过些日子二娘在外头倦了,会带着小弟回来呢——”

龚太太抬起眼看了看龚梦舒,嘴角有一抹奇异的笑容,她道:“你二娘她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你爹今日才从邻居的嘴里得知,你的小弟弟恐怕都不是他的种,只是平常没人说罢了——”

“啊?”龚梦舒吃惊地睁大了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唉,你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望子成龙,如今这场打击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过来…”龚太太说着,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眼下咱们家一无所有,金银细软全被你二娘卷走了,即使你爹好起来,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娘您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最要紧的是爹没事——”龚梦舒连忙劝慰着母亲,心中虽然也是茫然一片,却不让母亲看出一点彷徨来。不管怎样,现在她是母亲的主心骨,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垮了。

抢救室的门开了,龚弘文躺在担架上被护工抬了出来。龚太太和龚梦舒连忙迎了上去,主治的大夫是教会的医师,面对龚家母女二人焦急的询问,只是摇摇头,道:“太太、小姐,病人系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很有可能会长期瘫痪在床,这个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再说。另外现在病人还未过危险期,你们要好生照看着——”

龚太太泪流满面几乎都站不住,龚梦舒连忙向着医生点头,搀扶着母亲一起随着担架去往病房,将龚弘文安置在病床上。母女二人围在昏迷不醒的龚弘文周围,都是面色忧愁,泪眼朦胧。龚太太盯着双眼紧闭的龚弘文看了半晌,突然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其实我还希望你爹不要醒过来,若是他醒过来我担心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彻底崩溃。你说,以后我们这家子可怎么活啊——”

“娘,您不是一直告诫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么?”龚梦舒见母亲伤心,便揽住母亲的肩头,尽力开导她:“不管怎样,你和爹还有我呢,有我在,你们就不要害怕——”

龚太太这才勉强收了泪,反手拍拍龚梦舒的胳膊,道:“你说的是,幸好娘还有你…”说着触景感怀鼻子一酸,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龚梦舒揽着母亲不说话,母亲纤弱的身子在她的臂弯中显得非常瘦弱,头顶花白的头发异常刺眼,她的心里一凛,方觉母亲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老去。她转头又望望病床上昏迷着的父亲龚弘文枯瘦苍黄的脸庞,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更觉得肩头的担子沉重了起来。从今往后,她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天塌下来她必须要为父母顶着了。

可是这顶梁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撑得住的,龚弘文在教会医院里治疗,虽然教会给予贫困家庭一定的减免费用额度,但家属还必须得缴纳一定的治疗费才能在医院里住院治疗。对于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龚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龚梦舒见母亲一筹莫展,想了想道:“娘,您别担心爹的治疗费用,我回去和启伦还有我婆婆说说,看看能不能尽量筹集到一些——”

龚太太伍佩思忧心忡忡道:“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启伦也是自家人,我想他应该会尽力相帮吧。”龚梦舒尽力宽慰着母亲。龚太太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

龚梦舒满怀希望地回了黄家,一进门迎接她的便是黄母不善的脸色:“只让你送了个学费去学校,结果一整天都看不到人!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娘,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事,匆忙赶了回去,所以来不及和您说一声,真对不起…”龚梦舒低着头,对黄母连连道歉。黄母斜睨了一眼龚梦舒,道:“下次有事要提早说一声,别总是神出鬼没的!”

龚梦舒涨红了脸,却还是低着头不吭声。迟疑了一会儿,她鼓足勇气对黄母说道:“娘,我能和您商量个事么?”

黄母警惕地抬眼看她,道:“什么事?”

“我家里遭到了变故…”龚梦舒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透露出了实情:“我二娘离家出走,把家里积蓄都拿走了。我爹中风住院,现在医药费还欠缺一些,所以想请您——”

“怎么,要找我借钱么?”黄母道:“你家出了事,确实有些可怜,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现在的情况,连启伦的学费都是借的,还哪来的钱借给你们?”

“我知道咱们家也不富裕,”龚梦舒垂下眼帘,再次鼓起勇气道:“启伦的学费我不会动,我记得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娘有陪嫁给我一些金银首饰,当时您说怕家里进贼,所以先放在您那里替我保管。我想,我想您能不能把那些首饰先给我,我拿去当了换些钱,等将来窘境缓和过来就立刻赎回来,您看可好?”

“说来说去,你心里就是惦记着你那些首饰,怎么,怕被我私吞了不成?这么急着就要拿回去了?”黄母脸色一沉,没生好气地不满埋怨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龚梦舒还想解释,黄母却又道:“早知道你这么抠门小气,而且还一身的霉运,我当初就该坚持让启伦不要和你成婚了!之前人家给他说的亲都是家底雄厚的黄花闺女,可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破烂货!他不听我的话,非要把你娶进门来,你看看没过门几天,就闹出了多少事!这不是给我心里添堵么?”

龚梦舒听黄母这么指桑骂槐说了一通,一张粉脸红到耳根,但随后又变得青白起来。她盯着黄母看了半晌,眼神清冽,无话可说。黄母说得正来劲,接触到了龚梦舒带了冷意的眼神,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虚,便接着道:“你也不用看我,再怎么看也生不出钱来!你要首饰可以,不过那些首饰我是预备着将来给启伦交学费用的,以防万一有变故。你若是真要讨了回去,就自己和启伦说去!”

龚梦舒怔怔了片刻,道:“那我和启伦商量。”

“他还没回来!”黄母见龚梦舒不吃她那套拖延的战术,不由悻悻道。

“不是说好交完学费后,没事就可以早回来了么?”龚梦舒有些纳闷,“难道他又出去和同学爬山去了么?”

“他是你家相公,他的行踪你不知道,难道我知道么?”黄母哼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厨房,不再理会龚梦舒。

龚梦舒站在原地,半天才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来。平日里黄母总喜欢怪罪龚梦舒没好好照顾好黄启伦,可是真等龚梦舒去干涉黄启伦的日常生活,黄母又会立刻出来斥责她管太多。为**、为人媳究竟有没有一条准则,让她可以遵守而不必天天挨骂的?龚梦舒无奈地叹口气,心中却隐隐觉得这样的婚姻生活与她很久之前的憧憬好像背道而驰,而且幸福渐行渐远。

等到了半夜,黄启伦才醉醺醺地推门进屋。龚梦舒等他到半夜,一双明眸早就布满了血丝,见他动摇西晃地进得门来,连忙上前去搀扶,却被黄启伦一把抱住,笑嘻嘻地便亲了上去!龚梦舒连忙躲开他的避让,极力想让他清醒过来,便将他费力地扶到了床边,让他靠在床头,接着弯下腰想给他解开学生中山装的立领扣子,让他松口气。

手在接触到黄启伦的领口时,龚梦舒的动作顿住了!她看到黄启伦领口处的皮肤上有两处红色的印记,她以为他受了伤,连忙凑得更近,却在黄启伦身上嗅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龚梦舒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盯着那红色的痕迹伸出手去擦拭了一下,竟发觉是女人唇膏之类的印痕!

龚梦舒有瞬间的失神,半晌之后,她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尽量语气平静地对黄启伦说道:“你喝酒了么?你今天在学校里做了什么?”

黄启伦虽然有醉意,但神智还是清楚的。听龚梦舒这么一问,他一怔,随后笑容可掬地将龚梦舒揽在了胸前,道:“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放学后和几个同学吃了顿饭,然后就赶回来见我老婆啰!”

龚梦舒挣开了黄启伦的怀抱,盯着他道:“你女同学也都喝醉了么?吃饭都吃到你的脖颈上去了!”

第三章 情丝难断理还乱

黄启伦听龚梦舒这么一说,连忙摸了摸脖子,摊开手发觉真沾染了红红的女人唇膏印,心里直骂娘,但嘴上却并不承认:“这,这不过是同学在席间作画用的原料,绝对不是女人的口红印!”

“真的是口红印么!”龚梦舒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浮起了一抹疲惫和失望之色,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与惆怅,对黄启伦说:“夫妻之间贵在互相信任,我相信你启伦,不过希望你不要刻意欺瞒我!”

“我怎会欺瞒你?”黄启伦心虚地笑,道:“我对你的心,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龚梦舒只是沉默,并不接腔。

黄启伦见龚梦舒生气,又道:“反正你别多心,我对你总是一心一意的,只要你对我不是那么冷若冰霜,我哪会出去找乐子?”他说得倒也是实情,新婚燕尔,哪对夫妻不是如漆似胶,可是龚梦舒自从新婚那夜之后,和他总是生分了许多。每次亲热她不是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就是在他身下犹如一条死鱼,动都不会动的。他觉得自己对她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心中的不满和挫败早就填溢胸腔。

“梦舒,你对我好点成么?”黄启伦上前再次拥住了龚梦舒,低低在她耳边温存耳语,一双渴望的手又开始在她身上游移起来。

可是今夜的龚梦舒却毫无半点缱绻之心,她忍耐了半晌,终究还是推开了黄启伦,道:“启伦,你先别这样,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有什么事我们上床后再商量吧,我倒是希望你能多向我吹吹枕边风,”黄启伦醉醺醺地笑道,抱着龚梦舒便要往床上去。

龚梦舒忍无可忍,抓住了黄启伦的手甩在了一旁,然后正色道:“启伦,请你好好听我说话,可以么?”

“那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那快点说呀!”黄启伦被龚梦舒果断拒绝,心里无名火起,没生好气地问道。

“我娘家出事了!”龚梦舒吸口气,胸口里酸酸的都是苦涩的滋味,“我二娘卷款跑走,我爹气得中风住院。现在我娘家四壁空空,可是还欠着一笔医药费才能让我爹继续治疗,所以…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娘商量过了,想把我陪嫁的首饰拿去典当暂时先度过难关…”

“那你直接就问娘得了,和我商量做什么?”黄启伦说着,脸上依稀还有不快之色。

“娘说她做不了主,所以让我找你商量…”龚梦舒放缓了声音,好生细语求着黄启伦,“启伦,可以么?”

“这个…”黄启伦挠挠头,做为难状道:“梦舒,即使我同意了,娘也未必能把首饰拿出来典当,毕竟医药费这东西说不好就是个无底洞,投进去也不见个回声响的。你看,若是你爹情况有好转,还不如抬回家去疗养,不仅方便照顾还省钱是不是?”

龚梦舒听黄启伦这么一说,心里只是凉了半截。她咬着唇,依旧不死心地求着黄启伦:“启伦,我爹病情很重,必须要住院治疗。你也知道我劝不动娘,所以能否请你帮我说说话?你的话她总是肯听的,你帮帮我,就当我欠你的,成么?”

“欠我?”黄启伦脱了鞋子上了床,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欠我,可是为什么总不能遂了我的心?要知道你欠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龚梦舒听出了黄启伦话里有话,她低垂下眼帘,默默听着他教训。

“你看我对你有多好,这年头,换做别的男人,有几个肯接收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觉得你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天天端着个架子,好像谁都配不上你一般,把我依旧看成是脚底下的尘土!”黄启伦借了酒劲,将心头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梦舒初夜没落红这件事他隐忍很久,表面上不便对龚梦舒发作,其实对于他来说,还是如哽在喉,不吐不快。

黄启伦的话还没说完,龚梦舒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眼神空洞地站立了半晌,才幽幽道:“原来你一直都介意我的——”

“哪个男人不介意自己的老婆被别的男人先用过了?”黄启伦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指着龚梦舒酒劲一时上脑便恣意发着酒疯:“我娘说过了,你就是个表面贤淑,骨子里骚的女人!她还让我好好看着你!你二娘拿着钱跑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准备拿了首饰和别的男人一起私奔了?”

“启伦,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龚梦舒的一颗心犹如坠入了冰窖,她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只容许你做下好事,还不容许我说了?”黄启伦酒劲上来,索性说个痛快:“所以呢,你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帮我娘多干点活,别成天想着你娘家的人,你们娘家的事我们管不起,也不想管!”

龚梦舒面色青白,在此刻却抬起头对黄启伦坚决道:“不,我不能听你的,我必须管我爹娘!眼下他们没有我,更活不下去了!”

“我越说你越来劲了!”黄启伦醉眼朦胧道:“那么有骨气你找别人借去啊!反正我们黄家绝对管不了你娘家的事!”

龚梦舒觉得一股冷意不住从脚底和心底里泛起,她盯着黄启伦犹如看陌生人一般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好,我找别人借,不劳烦你和你娘了——”说着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黄启伦在床上,连忙喊住她:“这么晚了,你要上哪里去?”可是龚梦舒连头都不回一下,一转眼便走出了院子。沉沉的夜色中,龚梦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路上走着,身子踉踉跄跄,她的心是空的,空得几乎让她在天地间几乎找不到渺小的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所有的憧憬都是虚幻的,原来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从自作主张嫁给黄启伦,到身心俱创后被迫嫁给黄启伦,原来她坚定地给自己选择的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而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秋夜天气寒凉,龚梦舒一路茫然地走着,前方的路途茫茫,何处是她的家?她用手捂住了自己冰凉的脸,却已经没有了眼泪。

龚梦舒一人在黑夜中走了很久,终于走回了已经四壁空空的龚家。

她在屋子里翻找着一切可能卖钱的剩余东西,二娘吴氏看来蓄谋已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扫荡一空,甚至连龚梦舒闺房里的值钱物品也都被拿走了。龚梦舒找到最后,只能用手撑着一张藤椅缓缓坐下来,心里很凉。一夜夫妻百日恩,没想到二娘竟然那么绝情,连一点余地都不给龚弘文留,难道往日父亲对她的好都是浮云么?龚梦舒靠着藤椅,疲倦地闭上了眼,不想再去置评吴氏。

屋子里一片死寂,处处显露出颓败的迹象。龚梦舒休息了片刻,强撑着疲惫的身子起身,正准备再去整理屋子,却听见院子里依稀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有马靴敲击青石地面发出的沉闷脚步声。她的心里一紧,第一个念头闪现的便是二娘吴氏和小弟回来了,她连忙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跑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是二娘么?!”

可是院子里只站着一个人,来人被龚梦舒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随后便惊喜地喊起来:“梦舒,你在家呢!”声音脆生生的,却不是吴氏。

龚梦舒听着声音耳熟,定睛一看,不能置信地叫道:“墨琳!是你?你,你怎么来了?”来人竟是很久都未见的程家三小姐程墨琳!

程墨琳什么话也不说,冲上来便抱住了龚梦舒,连声道:“梦舒,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嫁了呢,恨死我了!你知道么,我好想你!”

龚梦舒百感交集,也是紧紧搂住了程墨琳,她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子发酸,两个好朋友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的。龚梦舒从程府回家嫁人分别才短短两三月余,两人却感觉恍然如隔世。

“梦舒,你还好么?”程墨琳吸吸鼻头,关切地问着龚梦舒,“你…不是在黄家么?怎么会在这里?”

龚梦舒强颜一笑,道:“我…过得…还算可以吧。只是你来得不巧,我二娘她离家出走,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包括我家的小弟弟也被她领走。我爹受不了刺激生病住院了,我娘在医院里照顾他,所以家里现在乱糟糟的,我便回来照看一下——”

“哦,天啊,怎么会这样?”程墨琳闻言瞪大了美眸,吃惊地问道。

龚梦舒摇摇头,苦涩一笑,无法回答程墨琳的问话。

程墨琳叹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也别太多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好好照顾好龚世伯要紧,其他的都先放到脑后去吧——”

龚梦舒感激地点点头,要拉着程墨琳进去坐,程墨琳却站住了,她低着头翻找着自己的手提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包分量颇重的棉布口袋来塞给龚梦舒,道:“梦舒,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需要用钱,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的话你再找我——”

“不用了,墨琳,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真的不用!”龚梦舒被程墨琳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愣怔,但随后便反应了过来。自尊让她涨红了脸要将银元推还给程墨琳。

程墨琳看着龚梦舒不依地跺脚道:“梦舒,你要和我客气那就真不够朋友了!朋友有难,自然我要两肋插刀,日后我若有困难,你也要来帮我,这样才对是不是?”

“不,墨琳,真的不用了,我爹的医药费用由我自己来解决,你不用这样——”龚梦舒坚持自己的原则。她不是不需要钱,但是她不想再欠程家的人情,接受了这笔借款,将来又要和程家牵扯不清,她不愿意再去面对程家任何一个人。如若不是程墨琳来看她,龚梦舒是不会主动前去找程墨琳的,因为看到程墨琳相似的眉目,就让龚梦舒想起了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你收下吧,梦舒,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想办法还我,我要算利息的哦!”程墨琳却比龚梦舒还执着,非要她收下不可。

龚梦舒一来被程墨琳诚挚的表情所感动,二来确实也是走投无路需要钱,于是只得将银元接了过去,声音沙哑道:“多谢你了,墨琳。”

“哎,咱们谁跟谁呀!”程墨琳看着龚梦舒接了银两,方才舒了口气,她亲热地挎着龚梦舒的胳膊,娇俏的脸上喜笑颜开。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程墨琳便要告辞离去。龚梦舒连忙挽留,但是程墨琳说家里还有客人等着,改日再来,龚梦舒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她离开。程墨琳还不让龚梦舒送出来,说门口有司机等着,让龚梦舒赶紧回屋继续收拾东西,好早点去医院陪伴龚夫人和老爷。

程墨琳变得如此温柔体贴让龚梦舒有些对她刮目相看,想当初程墨琳是个多么天真和任性的千金大小姐,难道是爱情让她变得如此动人和温婉么?龚梦舒看了看程墨琳,促狭地问道:“家里等着你的客人可是李哲瀚么?”

看着程墨琳蓦地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去,龚梦舒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便不再挽留,道:“那你路上小心。”

程墨琳点头应了,龚梦舒还要再送出去,程墨琳连连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院子外头走去,刻意不让龚梦舒跟上她。

龚梦舒只得站在院子里停步,目送程墨琳的身影出了院门,随后院子外头便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龚梦舒怔怔听了半晌,方才回房去。却在转身的瞬间,她的心里顿时浮上了一丝疑窦:“程墨琳这么凑巧找上门来,难道是事先知道她家发生了变故,才给她雪中送炭送来了银两么?”她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元,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渐渐驶离了龚家的豪华汽车上,程墨琳坐在车后座上,一动不动看着前面开车的司机半晌,才徐徐道:“二哥,我帮你办好事了,现在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了吧?”

第四章 红尘俗世抗浮沉

程瑞凯却没有回头过来,只是声音低沉道:“事情还没完呢,你帮我到底,我自然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真的么?二哥你可要说话算话,你答应过我要送我出洋留学的!”程墨琳睁大眼盯着程瑞凯的背影说道。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程瑞凯的声音依旧低沉而不惊。

程墨琳想了想,道:“那倒也是。”她趴在车前座的椅背上,继续问程瑞凯:“对了,二哥,你既然对梦舒有愧疚之心,为何自己不出面去帮她,而把你的钱让我转交给梦舒?你是不好意思见她么?”

程瑞凯握住方向盘的手停住了片刻,随后程墨琳听见程瑞凯冷笑了一声,缓缓反问道:“愧疚之心?不好意思?”

“怎么,难道不是么?”程瑞凯不带丝毫情感的冰冷声音让程墨琳感觉到有些不安,于是便问着程瑞凯。

“我只是想把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而已。”程瑞凯盯着车前方,薄唇紧抿,眼神蓦然迸射出冷冽的精光,握着方向盘的手更加用力。

“你想要怎样,二哥?你不能再伤害梦舒了,不管怎样,她是你曾喜欢过的人,而且你还那么伤害过她…”程墨琳嗅出了程瑞凯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连忙趴在他的椅背郑重地告诫着他。

提到曾经伤害过龚梦舒的往事,程瑞凯全身便开始僵硬起来,他沉默了半晌,不露声色地避开了程墨琳的话锋,道:“看来你和梦舒的交情不错,方才你们都谈些什么了?”

“也没谈什么,龚伯父的病情很重,梦舒心里着急,我看她没心思,便匆匆说了几句就出来了——”程墨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二哥,梦舒现在很需要帮助。因为我看那个黄启伦也不是太关心梦舒,否则龚家也不会只剩梦舒一个人在操持。”

“是么?”程瑞凯挑了眉缓缓道:“墨琳,你希望我好好帮她么?”

“当然,二哥,我希望你好好帮助梦舒,让她顺利度过难关,她太苦了…”程墨琳不胜唏嘘地说道,心中想幸亏龚梦舒坚强,如若是自己遭受到龚梦舒同样的际遇,还不知道会崩溃到何种境地。想到这里程墨琳不由义愤填膺地瞪了一眼正在平稳开着车的程瑞凯,随之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从来都没心没肺少不更事的她竟然替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有情人不得成眷属”的伤感。

程瑞凯听了程墨琳的话,线条优美的嘴角只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他一字字地道:“行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好好地帮助龚梦舒的…”

“帮助”二字他特意加重了口气,嘴角虽有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却更加森冷起来。

虽然对程墨琳的来意有些疑惑,但得到实时资助的龚梦舒还是由衷地感谢程墨琳的雪中送炭。一直昏迷不醒的龚弘文因此顺利得以在教会医院继续治疗,龚梦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伍佩思见龚梦舒成天都在医院里帮忙照顾龚弘文,却一直不见黄启伦的影子,心中有些生疑,便对龚梦舒道:“梦舒,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启伦在家估计该等急了。”

“没事,娘,我再陪着爹一会儿,您先回去休息,您好几天都没有睡过了,可别等爹醒了,您却倒下了——”龚梦舒一边低着头替父亲轻轻揉着因为吊瓶太久而变得青肿的手背,一边对母亲说道。

“唉,难为你了。我就不回去了,你爹这副样子我即使回家去也是睡不着的。”伍佩思望着龚弘文干黄枯瘦的脸颊,不由重又泛起愁容,道:“不知道你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吉人自有天相,娘,您别发愁了,爹很快就会醒的。”龚梦舒忍着心头的悲伤,不住宽慰着龚太太伍佩思。伍佩思叹口气,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等了。”说着想到了什么,问着龚梦舒道:“怎么这些天都不见启伦这孩子?”

龚梦舒沉默不语。伍佩思见龚梦舒这副模样,心中便猜到了几分,问道:“你和他吵架了不成?”龚梦舒抬起头来,勉强一笑,她不想正在犯愁中的母亲再为自己担心,便极力否认她和黄启伦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道:“娘,您不觉得您太多心了么?启伦学业繁忙,是我不让他分心,所以就没让他过来——”

伍佩思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神色不太自然的龚梦舒,心中只是不信,却也只能叹息道:“也许真是我多心了,老了老了便啰嗦起来,你爹要是好不起来我也跟他一块去了,免得留在这世上也是个累赘。”

“娘,瞧您说到哪里去了!”龚梦舒替父亲掖好被角,站起身来开始抚慰母亲道:“爹还没醒,不许您再说这些丧气话。您以前告诉我,不管日子如何艰难,咱们都必须要有信念。所以您记得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你一直都有我——”

伍佩思泪眼朦胧望着龚梦舒,欣慰地颔首道:“娘知道了,以后再不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了——”

“这才对!”龚梦舒揽着母亲,将脸靠在母亲的肩头,低低道:“娘,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不能倒下,您倒下了我可怎么办呢!”母女二人静静相依,望着病床上的龚弘文,彼此心头都在互相依靠,互相鼓劲。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出现了拿着水果篮的黄启伦。他往病房里探头探脑,先被面对着房门的伍佩思看到,便叫了他的名字:“启伦,你来啦?”龚梦舒闻声一震,也转过头来,看到了黄启伦站在门边讪讪地朝着她笑。

“快进来啊!”伍佩思看到女婿连忙招手让黄启伦进来。黄启伦进了病房,先是走到病床边探望了病重的龚弘文,嘴里不住叹息,接着便把带来的果篮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然后才拘谨地站在一旁,对伍佩思说道:“岳母大人,这几日忙,所以也没顾上过来探望岳父大人和您,请您多多见谅——”

“没事,现在来了也是一样的,”伍佩思苍白的倦容上露出欣慰的微笑,道:“你人来了就好,何必再去破费买水果呢?而且你们黄家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这次要不是你们黄家鼎力相助,我家的老头儿指不定就不能躺在医院里治疗了。你回去后替我谢谢亲家母,感谢你们黄家替我们垫上了那多医疗费,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啊?”黄启伦有些愣怔,随后将视线转向龚梦舒,却见她低垂下眼帘一声不吭,他也只好打着哈哈,道:“没…...额,其实这也没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说完话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走近了龚梦舒,浮上了讨好的笑容低声道:“梦舒,还是你有办法…”

龚梦舒在母亲面前不好沉下脸,但面色却变得有些异样。黄启伦见她依旧生气,话说一半便不敢继续再说。龚太太伍佩思敏锐地觉察小两口之间好像有不太寻常的气氛围绕着,便打着圆场说道:“启伦,梦舒好几日没回去,有没有耽误你们家的点心生意啊?”

“还好,不过我娘还是觉得梦舒在家能省她不少心思,”黄启伦实话实说,少了龚梦舒的帮忙,这几日黄母累得关节风湿病又犯了,只得暂停点心的供应,卧床养病。

“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就带梦舒回去吧——”伍佩思见黄启伦面带焦急之意,便发了话让龚梦舒先行回家。可是龚梦舒却转过头去,不看黄启伦,硬声道:“不,我要留下来陪着父亲和母亲!你先回去吧!”

可是龚梦舒话音未落,便挨了母亲的一顿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如此任性。现在你可是别人家的媳妇,赶紧跟着启伦回去,等明日有空再来!”龚梦舒还待要分辨,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便将心头本想一吐痛快的缘由又咽了回去。

“快点回去,这样娘才不会为你牵肠挂肚!”伍佩思放软了声音对龚梦舒道,“好女儿,你的心意娘领了,你和启伦好好的,为娘的这颗心才能真正放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