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梦舒听母亲如此恳求,心头一酸,不忍让母亲生气,只得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回去了娘,明日我再来看您。”黄启伦趁机也向岳母道谢,伍佩思挥挥手,欣慰地道:“别客套了,赶紧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龚梦舒坐在黄启伦的车后座上,眼睛只是盯着膝盖和脚尖,对于黄启伦刻意讨好的问话一句都不回,她怔怔地只想着自己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倦怠和失落,即使想对黄启伦敷衍也提不起半点劲来。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如此冷淡和疲惫?也许她当初的决定真的是一场错误,眼下她遭受到了病急乱投医,胡乱做决定的报应。

是她自作自受么?龚梦舒抬眼望着天幕边挂着的一轮孤零零的月,心中一片荒凉。

前头埋头踩着自行车的黄启伦却并未觉察到龚梦舒的心事,还在兀自絮叨道:“梦舒,之前我和你说的醉话你别放在心上,我那时是醉糊涂了。总之你回来就好,这下娘也不会那么辛苦,她的脾气虽然古怪,但是如果你好好帮她干活,她会喜欢上你的——”

龚梦舒依旧沉默,半晌之后,她对着黄启伦的后背,轻声道:“启伦,我不打算再帮你娘做糕点了,我想出去找点事做。”

“啊?什么?”黄启伦闻言一震,捏了自行车刹车将车停下,然后转过脸来道:“我没听错吧,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想要抛头露面去找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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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风拂栏露华浓

“是,你没听错。你觉得有何不妥么?”龚梦舒反问黄启伦道,“当初你不是也赞成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有权利在外头做事的么?”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黄启伦挠头道。

“难道你当时只是奉承我所以说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么?”龚梦舒声音虽然轻柔,但话锋却异常犀利。

黄启伦只是支支吾吾,却也无法反驳出个所以然来。

龚梦舒见此更加失望,她对黄启伦道:“我也有双手,我也能靠自己自食其力,你母亲年纪大了,点心供应的生意若是吃不消可以请人来帮忙,我想出去找点事做,一来可以多赚点钱,二来我父亲那里还等着用钱,所以抱歉启伦,我没办法再帮你母亲——”

在黄家,财政大权都抓在黄母手中,平时龚梦舒帮忙是拿不到半点收益的,甚至连嫁妆都被黄母没收去了,所以今日龚梦舒遇上急事才如此凄惶。经过这件事,她深刻认识到女人必须独立自主,若是依赖他人,早晚都是自寻死路。因此她也更坚定了要自谋生路的决心。

果然不出所料,黄母对龚梦舒私自想要出去谋事的行为呲之以鼻,她啪地一声,把龚梦舒端到她面前的饭碗往床边的案几上一拍,汤水洒了一桌子,她忿忿道:“自己家便有产业,非要出去找事做!你是瞧不上我们糕点生意小么?哪有自家人不帮自家人的道理!”腿关节虽然还疼着,但黄母说话还是中气十足。

龚梦舒一声不吭地听着黄母说话,一边把饭菜重新放好,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娘,实在是我娘家有困难,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在我爹娘指着我过活,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再说现在黄家也不宽裕,我也不忍拖累你们,所以我只能出去找事做…”

龚梦舒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堵得黄母说不出话来,她瞪着龚梦舒半晌,却也无法反驳。

龚梦舒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买了报纸看上面有没有务工招聘商行店员的广告,也经常出去亲自去商店询问缺不缺人手,可是茗城是个小城,并没有多少虚位以待,所以拖了几天没有什么进展。见龚梦舒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黄母嘴上不说,但眼神和嘴角却总是挂了嘲笑之意的,龚梦舒也只当没看到。

这天龚梦舒提着送饭的空提篮从医院里出来,一路低着头沿着医院附近的马路牙子闷闷走路,走着走着迎面却来了两条人影挡住了她的去向。她方抬起眼来,眼前的两人朝着她微笑,其中一个人还喊道:“梦舒,这么巧,又碰见了!”

龚梦舒愣在那里,可再次见到故人却还是高兴的,“大少奶奶,墨琳,你们怎么在这里?”龚梦舒问候的是程家大少奶奶林雪娴和三小姐程墨琳。她们此刻身处的是医院附近最热闹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尽是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银行商铺鳞次栉比。

林雪娴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程墨琳前阵子才见过,所以看到龚梦舒分外亲热,冲上来就拖着龚梦舒的胳膊不放,一边心疼道:“梦舒,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龚梦舒但笑不语,却也悄悄地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遮挡住明显瘦得露出青筋的手臂。林雪娴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龚梦舒,虽然龚梦舒还是如往日一般清丽,但林雪娴还是从龚梦舒憔悴的脸色还有清减的身材、以及略微嫌陈旧的衣裳看出了龚梦舒的境况并不如前。

林雪娴于是走上前去,也和程墨琳一般关切地问道:“梦舒,你还好么?你家里的事墨琳跟我讲过了,我们今天就是打算去看龚老爷的…”

龚梦舒感激地朝着林雪娴颔首,道:“多谢大少***惦记,我爹情况已经好一些了,昨日还睁了眼看人,虽然尚且认不出我和我娘,但总算清醒了。”

林雪娴舒口气道:“真的么?那就好。”说着便和程墨琳一起坚持要去看望龚弘文,龚梦舒没法,只得带着这二位折转身回了教会医院。林雪娴探望过病床上的龚弘文之后,不顾伍佩思的推辞硬是留下了一些钱让龚太太给龚弘文买些东西,方才和龚梦舒及程墨琳退了出来。

龚梦舒对于林雪娴和程墨琳大老远地特意前来看望父亲很是过意不去,跟在她们后头呐呐道:“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了——”程墨琳回头笑道:“梦舒,你嫁人之后变得很啰嗦哦,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龚梦舒闻声涨红了脸,随之也微微一笑。

林雪娴凝神想了想,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有话也就直说了。你别瞒我,现在你们家的境况应该不算太佳,你有考虑找份事情做来补贴家用么?”

龚梦舒站住了脚,看了看林雪娴,只见林雪娴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并不像她所熟知的程家那些妻妾们经常表现出绵里藏针的表情,这才坦白地点点头,道:“不瞒大少奶奶您,我最近确实是在找事情做…”

林雪娴和程墨琳互视一眼,程墨琳笑道:“梦舒,今日可巧了,我和大嫂过来之时,正好有人托付我们替他们洋行找个中学毕业的女士做商行的打字员呢!你有兴趣去么?”

龚梦舒眼睛一亮,但随之又有些迟疑,“可是,我…并不会打字。”

“学学就会了嘛,再说这份工作薪水不低,而且还不用风吹雨打,每天除了打字,只需整理整理资料就好了,不会很难的。”程墨琳极力怂恿龚梦舒接受这份差事。

林雪娴毕竟比程墨琳老道,察言观色半晌,知晓龚梦舒犹豫的心理,便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梦舒,你不用担心,这洋行绝对不是我们程家的产业,我晓得你不想再见到以前的老熟人…”程墨琳见大嫂这么说了,也连忙附和道:“是的,大嫂说的是,绝对不是我爹和大哥名下的产业…”

龚梦舒确实有那样的顾虑,眼下听林雪娴和程墨琳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这才消去了大半。既然不是程家的产业,而程瑞凯又是从戎的军人,所以洋行应该和程家没有关系。只要不见到程家另外的那些人,哪怕工作再艰苦她都能承受,便点点头,道:“那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的举荐了。”

“客气什么,你以后就叫我雪娴,也别叫墨琳三小姐了,反正你也脱离程家了,咱们三人以姐妹相称吧,”林雪娴提议道,引来程墨琳的连声附和。龚梦舒淡然一笑,心中也为新工作找到了门路而感到微微有些兴奋,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很快龚梦舒真的便在林雪娴的推荐下,进了那家就在医院附近热闹商业街的洋行上班。这家叫瑞丰洋行里专卖舶来品,有进口、出口、西药等部。出口部又分为皮毛、生丝等更小的部门。瑞丰洋行经营得很成功,引进的咖啡和西药很受国人的欢迎。龚梦舒在学校里学的英文便派上了用场,竟也能看得懂英文货单,因此很受洋行管事的看重。

刚刚得到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龚梦舒放了所有心思在这上头,除了照顾病重中的父亲,其余的时间她还报名参加了商会英文补习学校,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黄启伦成天几乎见不到人,便开始有怨言。龚梦舒虽然也很想修复夫妻之间的情感,无奈时间太少,要顾全的事太多,因此对于黄启伦的不满只是沉默以对,却又无能为力。

繁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龚梦舒也收获到了工作上的回报。到了月底,果然得到了不菲的薪水,龚梦舒在心里松口气,第一次为自己能够独立自主为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而感到满足和快乐,心中早已丢失的自信心也悄悄地返回来了一些。

林雪娴过来看望过龚梦舒几次,见龚梦舒这么快就能上手,也甚感欣慰。两人竟也成了经常见面的好朋友,加上程墨琳,三个女人比以前在程家的时候感情更深,龚梦舒苍白憔悴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好气色,不几日去新做了发型,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走在茗城街头,竟也是窈窕淑女俏佳人一名。

瑞丰洋行的生意一直很好,听说经营洋行的幕后股东很有生意头脑,比如他刚开始将一家频临倒闭的西药店盘过来时,那家西药店还有不少未发出的药品,他叫人把样品字样拿下,将三支一盒装的非卖品换成12支装的商品,这样便发了一笔财。

龚梦舒深得洋行经理的赏识,但从来没有见过洋行幕后的股东,不过她生性清冷,并没有好奇到要去归根结底,非要见识那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洋行里做事,她有自己的打算,等将来若是时机成熟,她也自己开个小小的商铺,卖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进货的渠道就从瑞丰洋行里进。

因为心中有梦想,原本感觉自己奄奄一息的龚梦舒好像又重新复活了起来,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尽管冬天的脚步渐渐近了,但本就俏丽的她,犹如一朵夏日里终于要绽开的玫瑰,一点点地,随着花瓣的展开,而散发出浓郁而迷人的香气。

第六章 狭路相逢终邂逅

气候一天天冷了,虽然还未到隆冬,但前些日子秋老虎的燥热却早已经荡然无存了,温度随着连日来的阴雨降了下来。龚梦舒穿了宝蓝色的开襟羊毛衫,正在瑞丰洋行二楼的英文打印机前埋头打着货单,突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她侧耳倾听片刻,略微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正要转向周围同事问问清楚,却见木质楼梯咯噔咯噔响起,瑞丰洋行的管事匆忙间跑上楼来,环顾四周,神秘而兴奋地对二楼的几个职员说:“大家都跟我下楼去吧,我们洋行的股东今天要来视察,人已经快到了,咱们得马上列队迎接——”看得出来洋行经理也有些小紧张,因为这位大股东平日几乎很少现身,今日快到洋行了才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来突击检查的,让洋行管事心中很是忐忑。

每个职员都知道瑞丰洋行后台老板的雄厚实力,当下男职员们赶紧下楼,女职员们都在慌忙整理着裙衫,抚弄着头发,这才急匆匆地一窝蜂涌下去。龚梦舒迟疑了片刻,也还是跟着下了楼。这位股东得罪不起,她现在力求不出任何纰漏,也要保住这份工作,所以便也跟随众人去一睹这位神秘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了。

洋行的大门外头下着不绝的大雨。一辆铮亮的黑色豪华轿车缓缓踏水而来,停在洋行的门口。站在人群中的龚梦舒在门内先看到了那辆车子,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瞧准了,她脸上所有的血色顿时在瞬间消失!

她面色灰白地站在那里,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开这里,她想要挪开脚步往后缩,可是自动排列成两个纵队的职员却把她夹在其中,让她进退不得,只得全身发僵站在人群中,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下后,先从车上下来两个副官模样的随从,其中一个随从紧忙开了车门,躬身对着车内的人说:“长官,到了,请下车。”态度分外恭敬。

从车内缓缓下来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男子来。另外一个随从挺直身子,连忙拿出手中的黑伞,“啪”地一声把雨伞打开,整个遮住了那名气势迫人的男子。

那名男子身着黑色风衣,带着黑色礼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出他眼眸里的精光。洋行的经理见了那人,早就恭迎了上去,态度恭谨谦逊地叫了一声:“程二爷,您来了?”

这身家雄厚的程二爷并不老,甚至称得上是年轻美男子,这程老板还有另外的军官身份,但因为是瑞丰洋行商铺的股东,经商手腕高明,商业上取得的成就几乎和他的军衔不相上下,茗城洋行里的同行都视他为风向标,所以洋行经理也随着旁人尊称程老板为“程二爷。”

“嗯,正好路过这里,所以前来看看,最近生意怎样?”程二爷带着一众人马进了商行,在大堂里停下脚步,话语低沉地问着洋行经理。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尤其好听,说话时带起了他嘴角的弧度,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都还挺好的,您请放心!”洋行经理连忙回答道。

程二爷颔首,顺手摘下手中的礼帽,早已有随从出位,将他的礼帽拿走保管起来。摘去礼帽的程二爷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他侧了下脸,脸庞多角度移动了下,可以看出他有着弧度美好的睫毛,一双摄人魂魄的黑色瞳孔,还有坡度优美的下巴。但是即便他的外形英俊,却也掩盖不住他浑身上下以及眼眸中隐藏的冷冽危险的气息。

他在洋行底楼宽敞的大堂中央站定,犀利的眼神从出来迎接的洋行职员脸上逐一掠过,在他锐利视线的扫射下,每个人都感觉像是被剥去一层皮一般,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龚梦舒自从那个程二爷进门的时候,便一直低着头,直到程二爷犀利的目光扫射到了她的脸上,并且停留很久不挪开,而引来周围同事侧目的时候,她才仓惶而悲愤地抬起眼来,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相碰。

两双眼眸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凝视,彼此眼中都隐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复杂神色。不过相比较龚梦舒眼中的恨意,程二爷眼底里更多了些捉摸不定的精锐光芒。他先移开了视线,对洋行经理道:“带我看看。”

“好的,程二爷,您请往这边走,”洋行经理连忙上前引路,带着程二爷在楼下的场子里视察了一圈,由于程二爷太过出众,洋行场子里的女人们都不由得有意无意地朝他瞟来眼神,心里想着:这便是洋行的幕后股东,城中大户程察仲家的二公子,还真是俊美得吓人呢。只有龚梦舒垂下眼帘,站在原地等着这场犹如戏剧化的重逢早点结束。

可是龚梦舒偏不能如愿,程二爷在楼下逛了一圈后,便附耳对洋行经理低声说了几句,洋行经理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带着程二爷上了楼,让众人在楼下等候。龚梦舒见洋行股东总算要上楼休息,心中暗自松口气,正要拔腿先溜走,却听见洋行经理在叫着她的名字:“龚小姐,请你上来帮忙倒下茶水…”

顿时众人艳羡的目光投注在龚梦舒身上,而龚梦舒则恨不得立刻在原地消失。她在内心剧烈地挣扎,心知如若此刻掉头就走,这份工作便保不住了。现实逼迫得她需要苟延残喘,但是她真的不想再对程二爷这个男人奴颜婢膝,否则她一辈子都会悔恨。

她犹豫了半晌,咬着牙准备转身离开这里,却见正走在楼梯上的程二爷停住了迈台阶的脚步,转头俯瞰着一楼大厅里的龚梦舒,他的嘴角有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觑和嘲讽,缓缓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龚梦舒站在楼下,他站在台阶上,两双眼睛再次相碰撞,视线没有柔情蜜意,只隐藏着对彼此无尽的愤恨,更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龚梦舒挺着脊背瞪着嘴露讥讽笑意,显得好整以暇的程瑞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木着一张脸,腿却徐徐地向着楼梯口走去。

程瑞凯见龚梦舒跟了上来,便不再多话,径直上了二楼。洋行经理鞍前马后地服侍着程瑞凯,程瑞凯坐在二楼会客室的真皮沙发上,看着洋行经理对他一直献殷勤,他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头,对洋行经理道:“周经理,你让大家都忙去吧,别因为我来了而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我只是来歇歇脚,你们该什么还干什么——”

洋行经理闻声一怔,但随后连连颔首,忙道:“小的知道了。”说完转头对正在会客室一角正在泡茶的龚梦舒说道:“龚小姐,那请你好好伺候程二爷,我就不打扰二爷歇息,先行告退了——”说话的同时悄然朝着龚梦舒打手势,让她一定要尽心给伺候好了这位大股东。

程瑞凯闭着眼在沙发上假寐,闻声睁眼挥挥手,洋行经理朝着程瑞凯毕恭毕敬地鞠了躬,便退了下去,同时顺手将会议室的门轻轻带上。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也凝结了起来,但屋里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龚梦舒只是低着头在角落里泡茶。她的动作不若平日里麻利,但能看得出来她正努力想要快速泡好茶,然后就马上离开的意图。她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她却能感觉到他犀利的视线此刻正盯着她的后背,背上顿时升起一种如扎锋芒的感觉。

龚梦舒极力屏住有些发颤的呼吸,用热水快速泡好了一杯西湖龙井,然后端着盖碗茶杯转过身去,果然看到程瑞凯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眼睛炯炯有神,哪有什么疲倦之色了?龚梦舒直觉到了一种危险正向她逼近,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不至于在他面前露怯,便端着茶杯走上前去,弯下身将茶杯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直起腰不带任何表情道:“请用茶。”

但是程瑞凯并不碰那茶,他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盯着龚梦舒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早就不喝茶了。”

“那你要喝什么?”龚梦舒忍住气问道。

“我现在只喝酒。”他斜斜靠在沙发上,外套已经脱去,只穿着白衬衫,不带领结,犹如花花公子一般看着她,慢慢地说。

龚梦舒不再看他,走回了原处替他开了一瓶洋酒,倒了满杯,然后捧着酒杯到了他的跟前,正要准备将酒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却伸了过来,从她的手上拿过了酒杯。他微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纤指,她的手不禁一缩,连忙背在了身后,呼吸也微促起来。

程瑞凯见龚梦舒对他的触碰反应依旧如此之大有些嗤之以鼻,他轻挑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打绕了一圈。他盯着那红色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淌下,终于开口问她:“怎么样,黄太太,新婚可否愉快?”

第七章 耳鬓厮磨反目仇

所有的血色尽数从龚梦舒本就苍白的脸上褪去,她站在程瑞凯面前,尽力保持平静,只是一言不发。..

“不吭声就表示不太好了?”程瑞凯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他的身形高大,迫使龚梦舒在他面前不得不仰起头来,她觉察到和他的距离有些太近,便向后退了两步,可是程瑞凯却跟上前两步,就是享受这种威逼得她无处可逃的滋味。

“龚小姐真不知足呢。”他换了称呼,但嘲讽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深邃,韵味深长。随后他抬起手来,竟用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龚梦舒水嫩的脸颊,用手指捏住她想逃脱的下巴,将她的脸固定住,随后便凑上唇去,霸道地吻了下去,断然没有了刚才的轻佻。

龚梦舒吃惊地睁大了眼,从来没想过在她成家之后,程瑞凯还会这么毫无廉耻和愧悔之心来对她如此放肆,她有瞬间的愣怔,但很快便开始挣扎。她用了所有的气力也推他不动,便也抬起手来,只不过不是反手抱住程瑞凯压过来的强大身躯,而是朝着他那张异常俊秀却更显可恶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随之便是一片死寂。程瑞凯的俊脸上慢慢浮起几条手指印,和他飞扬跋扈的狂妄神情特别不相称。

龚梦舒也没料到自己会有勇气贸然出手,打过程瑞凯之后紧张得将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然后极力保持住气势,不让程瑞凯看出她内心的慌乱和惶恐。

程瑞凯缓缓抬起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他预料到她会反抗,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力地打他。他顿时蓦地沉下脸来,低声喝道:“龚梦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

龚梦舒的手在身后不住颤抖,但脸上却是倔强而愤怒的表情,她瞪着他,道:“我打你又怎的?程瑞凯,你别欺人太甚!大不了你杀了我!”说着心里想起过去的事情,眼眶里已有晶莹的泪光浮动,她咬着唇,偏不在他的面前示弱。

程瑞凯和龚梦舒对视了片刻,他被她眼底里深深的憎恶和愤恨所震慑,他狠狠盯着她,换做别人此刻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几番欲发怒变脸,想抽出枪来毙了她,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他竟突然放缓了声音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他恶形恶状倒也罢了,谁知道竟突然缓和下来,却让龚梦舒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程瑞凯的嘴角有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牵动嘴角,道:“对于你,我还能干什么?只是想知道你究竟过得怎么样而已。”

龚梦舒冷笑一声,道:“拜你所赐,我现在可幸福得很。”说着话的时候心头突然一片苦涩,直想好好哭出声来,慌忙又忍住。

“哦,怎么个幸福法?能说说么?”他站在那里,偏又不依不饶。

“女人嫁人,还不是图个安稳平静?”龚梦舒抬着头直望着前方,声音漠然而冷淡:“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生,便是幸福了。”

龚梦舒站在窗口,凝视着天空,浑然不知背后有泛白的灯光透出,让她娇弱的身影,成为暮色之中绝美的剪影。程瑞凯深深注视着她,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再也压抑不了那些腐蚀他已经有数个月的强烈嫉妒。

青筋在程瑞凯的颧际清楚地浮现,他咬着牙,双眼已有些赤红,终于无法再忍受,一字一句地警告龚梦舒:“你别在我面前装惬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笑不出来!”

“是么?不用那么久,我现在早就已笑不出来了,”龚梦舒惨然一笑,只在心底默念着,并不去反驳程瑞凯霸道的警示。

“程二爷,还需要服侍么?如若没事的话,我告退了,”龚梦舒不卑不亢地低声说了一句。

程瑞凯冷冷盯着她半晌,才挥挥手,道:“你也滚吧!”

龚梦舒如释重负,很快便绕过程瑞凯迫人的身躯,便要开门出去,却听见程瑞凯在她身后道:“龚梦舒,不是只有你才配有幸福,过几日我也要成亲了!”

龚梦舒一怔,站住了脚步,停顿了有片刻,才轻声道:“那恭喜二少爷了!”说着开了门便走了出去,不曾再回过头来。

程瑞凯瞪着龚梦舒纤细而决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这才顿然有些泄气,没有那么挺直了。他一屁股重新坐在沙发上,气急败坏地点燃了一支雪茄,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程瑞凯并不是说笑,过几日他确实要和卢青青成亲,将她迎娶过门。虽然程瑞凯只靠过卢家最初的一次,后来全部靠的是他自己飞黄腾达,不过卢家也算是对程家有功,又是从小定下了姻亲,所以程瑞凯便听从了父亲程察仲的意思,尽快和卢青青结婚。

没几日,龚家也接到了程家派程墨琳专程送过来的请帖。等程墨琳从医院离开后,龚梦舒盯着那红底烫金的请帖,却没有勇气就这么打开,便将请帖递给了坐在一旁的母亲伍佩思。

伍佩思接过请帖一看,不由出声叹道:“程家和卢家真是家大业大,请帖都和别人不一样,不仅请帖烫了金,还送了大礼包,真显奢华呀!”

龚梦舒却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风吹过她的鬓角,发丝缠绕在她脸上,让她那张苍白的脸庞竟有几分寂寥和孤独。

伍佩思悄悄地看了一眼龚梦舒,见她沉默出神,也不敢多刺激她,只是找了老花镜,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请帖。

龚梦舒发了一会儿愣,方才转过身来,看着母亲道:“娘,咱们需要去赴喜宴么?”

“你大可不必去,程家以前也没上咱们家来喝过喜酒。但是当时你结婚的时候程家是送过礼物来的,所以你买些好的礼物送过去,有来有往,免得说我们小户人家根本不懂规矩。”伍佩思嘱咐着龚梦舒。

龚梦舒低低应了,心中却开始发愁该送什么东西贺喜程家。以前程家送过贵重礼品,但是她总不能拿这个来回送程家吧,其实母亲哪怕不提示,她也不会让程瑞凯有嘲笑她们的理由。只是囊中羞涩让她一时间有些忧愁。

伍佩思也想了想,招手让龚梦舒过来,然后递给她一把钥匙,低声道:“梦舒,你回去家后,到我的佛堂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吧。娘现在也走不开,所以这些事你先料理着,等娘歇下来了再详细给你参谋。”

龚梦舒颔首,拿了钥匙便往家里去了。推开尘封已久的佛堂,她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但是让龚梦舒失望的是,母亲的佛堂里连桌子上的铜香炉、银占扑都被人拿走了,更别谈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失落万分的她抬起头凝望着供奉的观音佛像,神佛的安详让她突然间就泪眼朦胧起来。她扶着供桌,缓缓蹲了下来,接着跪倒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一行忍耐已久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跪伏在那里低声哭泣,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不晓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只觉得生活的残酷,感情的创伤,种种的不如意,让她的心好像裂成了碎片,从里面淌出血来。

“瑞凯…瑞凯…”当她不自觉地边哭边叫出这个名字来时,却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顿时瘫坐在蒲团上,有些惊愕直到此时此刻,自己心里头想念的竟然还是这个恶劣的男人。“不!”她发了无奈而伤感的呜咽声,久久地拜在观音佛像前伏地不起。

半晌之后,龚梦舒才擦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缓缓地步出佛堂,站在屋檐下,外面冬日的阳光虽然微弱,却让她微红的眼眶觉得有些生疼。

“我要忘了他,从此以后忘了他…”龚梦舒红肿着眼睛将头靠在走廊旁的柱子上,觉得自己疲倦欲死。“我已有丈夫,他也有妻子,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也注定是无缘无份的。龚梦舒,他伤你伤得还不够么?你为何还要如此这般放不下?”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头壁上,泪如泉涌。

她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自顾自地流泪,却没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条高大的人影,一双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已经有很久。

“你哭,是因为舍不得我么?”那人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龚梦舒听到熟悉的声音,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望见那人,犹如见到鬼一般惊骇。

“你,你这个混蛋,又,又来做什么?”惊愕情急之下,她竟没有礼貌地喝问他道。

那人静默在那里很久,然后深深凝视着她,一步步地朝着她走过来。

龚梦舒惊慌地不住后退,偌大的院子和屋子只有他们俩,让她惶恐得两腿发软。她转头迈上台阶,想要随便奔进一间屋子,然后快速关门将那人挡在屋外头。可是上台阶的时候她被长裙摆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

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下子便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她摔倒在台阶上,顺势提着她将她推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里,然后反手便锁上了门。

屋子里黑暗了下来,龚梦舒辨别出这间屋子正是自己原来的闺房。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龚梦舒面色发白,她瞪着他,颤声道:“程瑞凯,你又要做什么?你,你赶紧滚出去!我要喊救命了!”

第八章 深锁春光一院愁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来问你,当日你成亲的时候心情如何?可如我今日这般煎熬?”在黑暗中,程瑞凯俊秀的脸上带了森冷的笑容,看在龚梦舒眼里,竟然如魔鬼一般可怖。..

“你快放我出去!放了我!”龚梦舒沙哑地嘶声叫道,声音依然变了调。

“我会放你出去的,但绝不是现在!”程瑞凯逼近了龚梦舒,将她堵在了墙角里。

“你想怎样?”龚梦舒悲愤地问道,已是泣不成声。

“我…也不知道我想怎样…”程瑞凯凑近了龚梦舒的脸,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让她全身开始发起颤来,“梦舒…”他低唤着她的名字,声调中隐约有痛惜,“我也乱了,好乱…”他微微叹息着,用一只手掌抬起她躲闪的脸庞,在黑暗中凭着直觉凑上嘴去,找到了她的嘴唇,便深深印了下去。

“唔…”龚梦舒不住拍打着程瑞凯宽厚的肩背,但是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前次她就已经无法抵御,更何况是这次?她知道挣不过他,干脆也不挣扎,流着羞耻而愤恨的眼泪,闭上眼睛,紧咬住嘴唇,任凭程瑞凯的手在身上游移,他火热的唇在她的领口和胸前亲吻触碰,她的身体却异常僵硬,毫无一点点的热情。

龚梦舒身体的对抗让程瑞凯心头的妒火再起,看她又是一幅死撑的模样,他张开嘴用力咬了一下她脖颈细嫩的肌肤,留下两个清晰的牙印作为惩罚,而脖子上骤然传来的疼痛也让龚梦舒“啊”地一声叫出声来,程瑞凯等待已久的舌头顺势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探进去勾缠挑弄着她芳香的小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