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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夫把她放在了天上人间的后院口,念离不动声色地打发道:“明早来慈安寺接我,今晚你们也不要回府了。”

说罢,从袖口抖出几块碎银,交给轿夫长。“这个月辛苦你们了。”

轿夫这下子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连连谢赏,见大夫人是个喜静的人儿,都识趣的鸟兽散了。

思量着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念离才挎着食盒进了青楼,轻车熟路来到相公的屋子。

这个时候青楼还没上客,倒是清静得很,安以墨正披头散发胸口大开的卧着小睡,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天上人间的小倌。

念离靠着门边的凳子坐下来,仔细打量着他。

十五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十五年后他已经是个精壮的男人了,结实的胸肌烦着白釉似的光亮,不知怎的,念离突然想伸出一根手指上前去捅捅,可下一秒安以墨突然睁开的眼,却让她禁不住猛地脸红。

“想什么猥琐的事儿呢?”

安以墨笑了笑,定睛看着这个定力异于常人的女人,看着她那层人皮面具上泛了红晕,心底竟然有些欢喜。

“可惜只能看不能用,你就是嫁给了一个唐三彩。”

安以墨这话一出口,念离噗嗤一声乐了,那小小的笑声煞是好听,安以墨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天上人间,都找不出一个比念离有味道的。

她并不妖艳,却总像是有一种坏坏的感觉,隐藏在那没有表情的外壳内,涌动着常人不知的狡黠。她并不优雅,却骨子里有那么一种不容人侵犯的尊严,那不是与生俱来的高贵,而是从最底层积累起来的生存智慧。她并不年轻,就算放在天上人间也该算是个老姑娘了,可是偏生眸子里时不时还闪过一丝难得的美好和童真,仿佛一片污黑之中,她合上双手还在保护着那点点的白。

一个看似一眼能望到底的简单妇人,却实际上是层层伪装不容别人入侵的神秘女人。

一个可以断言为温柔娴淑的好女人,却骨子里有着那么一股让人上瘾的潜在危险。

越是透明,越是浑浊。

一壶清泉之下,是汪洋万里。

“你今早比平时到的晚一些。”

“在路上碰上了熟人。”念离快速地说了一嘴。

“难不成是老相好也来天上人间了?”安以墨继续不着调着,念离扫了他一眼,“说了些要紧的事儿,只是和安家无关的。”

“就是有关,为夫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

念离听着这话,倒是点了点头。

“过来。”安以墨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让出个床角给念离,念离初是怔了一下,然后满腹狐疑地走近。

“怕了?还是……嫌弃?”安以墨眸子一垂,念离心里顿时一疼,连忙奔了过去,快速地坐下,感觉他的鼻息就喷在自己的腰上,不过隔了一层白衣一层轻纱。

安以墨故意动静很大地嗅了一嗅,在这百花香之中,念离竟然是毫无香味。

“看来你在我们安园真的受了不少委屈,半点脂粉都不施,是觉得没人观赏?”

“这是在宫里养成的习惯,做宫女的,不敢涂香。”

“怕皇帝看上?”安以墨仰在榻上,衣服松的更开阔了,念离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一大片白茫茫。“哎呀,我说你这姿色也不差,是混到了辛者库洗衣服啊,还是跑到御膳房做糕点了,怎么都没当个娘娘?”

“大抵是——”念离眼前一瞬间闪过那个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那像是要剜入她骨髓的眸子,让她不禁发冷,“大抵是我福浅。”

安以墨看着这女人笔直的背,那坐姿一看就不是辛者库或者御膳房的范儿,那种干粗活的宫女,都是微驼,皮肤也粗糙,哪能像念离保养的这么好——

那十指纤纤,真是好看。

突然感觉,没有香气的念离,本身就是最特别的存在。

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也许,还会有什么可能性……么?

安以墨收回这荒唐的想法,摇了摇头。“怎样,安园翻天覆地得一塌糊涂了吧——我想小二小三听到这消息,都巴不得回来。”

念离不动声色。

果然,与前几次一样,安以墨突然叫她来过夜并非什么好心,只是单纯想搅混水。

“相公明早与念离一并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也是明早的事儿了,你说,长夜漫漫,我们做些什么?”

念离身子不禁一抖,这安以墨又在玩什么花样?

突然感到他大手一抱,整个儿搂住自己的腰,那脸真的贴了上来,就像只撒娇的花猫。

可此刻她只觉得后面扑上来的是只还没有饿的老虎……

“多少女人希望我这样抱着,你却像石头似的端坐着,怎的,你要来个玉石雕配唐三彩,天生一对么?”

“我非璞玉,相公也并非瓷器。”念离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相公何苦五次三番耍弄我为乐?”

“你果真是不满。”安以墨继续蹭着脸,撩拨着念离的心情,“不满就说出来,干嘛藏着掖着——”

念离浑身都在发抖。

这不是记忆中那个牵着她的手奔跑的黑哥哥。

这不是记忆中那个替她受过的黑哥哥。

这不是记忆中那个年纪轻轻就满腔抱负的黑哥哥。

说我作茧自缚,何不先看看你身上裹了几层亮丽的袈裟?!

念离突地起身,让安以墨猛地扑了个空,正要发火,却看见那个平素没啥表情的圣女般的人儿,此刻眸子竟水光涟涟——

你是在,哭么?

宫里来的女人,就算哭,也得哭的那么含蓄?

安以墨仰着头看着她,她那倔强的样子,居然和记忆中的岚儿重合在了一起。

“你下来,安以墨。”

这是念离嫁入安家四十一天来第一次直呼相公的名字。

语气并不犀利,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高高在上,而她脚下分明没有任何支撑。

何来如此的光芒?

安以墨愣住了。

念离将食盒扔在了地上,哗的一声,一盒子绿豆糕碎了满地,狼籍一片。

呦,生气了?

安以墨试图恬着脸糊弄一下,可是一对上念离的眼,却又嬉笑不出来了。

就这样看着这女人走过来伸出了手。

“下来。”

安以墨当然不会伸出手,安以墨当然不会下来,安以墨只是觉得浑身被她的眸子扎的滚疼。

安以墨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了榻上,脚还没有落地的意思,念离顺着他打开的衣裳望进去,突然开口说:

“不能人事真的就万念俱灰了么?你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安以墨——”

靠,这女人凭什么教训他?

她真以为她是个人物了?

安以墨瞪圆了眼睛,念离不服输地回瞪着,手依旧伸着,“跟我来。”

安以墨事后一直在反省,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着下了地,这绝对是被附了身了。

念离走向那张梨花木大红桌,然后撩起裙子一弯腰坐了进去。

是的,她坐在了地上。

安以墨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只想抖开这女人一层层的壳,没想到里面包裹着如此惊世骇俗的瓤儿。

惊悚,是现在唯一的感觉。

“进来。”

好吧,除了惊悚,竟然还有一种无法明说的惊喜——

惊足矣,喜从何来?

安以墨摇了摇头,只凭她今日的举动,他就可以休了她。在这之前,他不妨陪她一闹。

想到这里,安以墨收了收衣裳,笨拙地爬了进来,梨花木大桌着实很大,可是塞进去两个大活人还是挤得可以,安以墨整个人都贴着念离,目光连躲都躲不开。

“我常常钻到桌下面哭,入宫前,入宫后。”

念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开始说,“听着台面上那些虚假的话,就像让人呕吐的猪油儿,顺着这缝隙,一点一点滴下来——四处都是伸来一脚的绣花鞋,每个人都盘算着怎么踩你一脚——你就这么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儿蜷缩着,哭着,没人能帮你。”

安以墨心里一颤,忍不住,自己也不知为何的,就默默握住了念离有些颤抖的手。

很凉。

摩挲着她的指尖,安以墨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后来——”念离陷入了沉思,好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轻叹了一口气,“后来我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我堂堂正正地坐在桌子边儿,我擦净了猪油儿,我叫他们都规规矩矩收回脚——”

“哦,原来你是宫里负责摆桌子的——”安以墨故意打趣道。

“对,我在宫里,负责摆正位子。”念离别有深意地说,“即便有再多伤痛,躲在黑暗之中始终不是办法,我们总得出来。”

安以墨侧着头,“我有说过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聪明过了头么?”

念离哭笑不得地说,“我只看到有的人一直逼着我发飙。”

“那个人成功了么?”

“这取决于那个人要不要一起出去——”

“哦——”安以墨握紧了念离的手,“那我们——”

“恩,走。”

“呃——”

“又如何了?”

“卡住了。”安以墨试图将一条腿先放出去,可是整个身子都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卡在梨花木大桌两条腿之间。

“你不出去,我也动不了——”

“嘘,好像来人了。”

“哎呦,啊——你别乱动,撞到我了——”

“小声小声——喂,喂,别喊,让我先出来再说——”

“你行不行啊——”

安以墨和念离满头大汗,撞击的声音伴随着古怪的对话,溜着门缝飘入了门外春泥的耳朵。

春泥捂嘴窃笑。

呦,这男人明明不行,还没要硬试,试出毛病来了吧?

偏偏选在这地方圆房,是为了情趣,还是为了脸面?

毕竟满楼春声,他们这点不和谐的叫唤,偷偷摸摸地就混入其中了——

时候还早,暖意无边,那我就祝福你们,春梦了无痕——

春泥拉紧了门缝,留着屋子里俩人继续攒动。

多年以后,当春泥已经成为天上人间的老鸨,专门把这间屋子留空,高价出租,号称这就是传奇夫妇安以墨和念离“水□融”的宝地。

只是那张梨花木的大红桌,早就被安以墨扛回安园,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

一夜尽游溯源城

安以墨和念离到了后半夜才从桌子底下挣扎出来,两个人都满头大汗,就像刚刚做完“运动”似的。

“真费劲。”安以墨喘着粗气。

“还说,还不是你瞎折腾。”念离擦擦汗。

两个人后知后觉地对望,突地觉得这对话有些暧昧,于是倏地一下子各自扭开头。安以墨惯例望天,念离照旧盯着地面。

“我饿了。”安以墨半响打破了沉默。

“绿豆糕……”念离盯着地上那绿豆糕的尸体,内心无限悔恨。

其实,她也有些饿了。

“我们出去觅食吧。”安以墨眸子一闪,“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吃食儿,老熟人,半夜去敲门也没问题。”

念离总觉得这样大半夜和安以墨孤男寡女地游荡不太稳妥,再一思量,也没什么不稳妥的,都是夫妻了。

夫妻。

真是陌生的字眼儿。

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在她眼中,更像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子。

而她这个专职宫人,向来以驯服主子为荣。

两个人从房间偷偷摸摸出来的时候,连天上人间这夜间娱乐场所都归于平静了,只是蹑手蹑脚走在廊子里,还是会听到些让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念离匆匆跟在安以墨后面弓身下楼,突然就想到,这人事不能的安以墨天天听着这样的“小调”入眠,是想刺激功能么?

这样憋坏了身子,下面不通畅,改天都得以流鼻血的方式喷出来,还是趁早给他弄点清热的药来喝喝吧。

当然,安以墨并不知道自打这天后,念离天天给他熬绿豆汤是这样的初衷。若是知道了,恐怕他不是流鼻血,而是要吐血了。

两个人顺着后门溜出了天上人间,夜很浓烈,星光也不错,月色都显得黯淡了,树影扫在寂静的街道上,浅浅的,安静得让人不忍得迈步。

“好大一片天。”念离突如其来这么感叹了一句,安以墨楞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问出口:“有何不同么?”

“我只是习惯了看着自己的脚——”念离不以为然的一句话,突然让安以墨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姑娘在宫里混了十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