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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从前,我无法评论我没有参与的那段过往。只说现在,现在的你,很不懂事,你听不懂老人家的话。”

“那你说给我听么?你是什么身份啊,你那么高高在上,你能懂得我的——”

“你又如何懂得我经历过什么?”念离轻声一句,就让安以柔噤声了。

“不说你我,只说娘和你之间——就算她的过错间接地造成了你的苦痛,但至少今天,她是来求和的,全心全意为了你着想。”

“哦,稀奇了,我竟看不出来,你到看得明白。”

“旁观者清。”念离耐着性子和安以柔掰扯,“柔柔,娘是想告诉你,不要总是回避,你要勇敢地去面对,不能怕,不能屈服,要抗争,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才是受害者,你有笔债要讨——”

“你说的这些,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逃不逃,讨不讨,都再无瓜葛。”

“世间的事,哪有你设想的那般周到啊——”念离话到此刻,突然前面有下人传,“吕知府送贴,邀安老夫人、安大夫人及安六小姐过府——”

下人清了清喉咙,又说:“莫大爷也随行前往。”

“怎么好端端的——”

安以柔话音未落,念离一声响在她耳边:“我想,吕知府是捉住了十年前那些人。”

明镜高悬

“里面请。”

念离一行人从知府后门进,刚走到院子正中,就迎出来一个面生的人来。

“您是?”

“哦,不才是区区师爷,大人请各位进屋说话。”

张庭一弓腰,那嘴脸就让念离好生不舒服。

因知道吕知府要说的是什么,念离只和安老太太及安以柔来了,就推脱说莫言秋有事在身,不能同来。

吕枫穿着官服,见到安家女眷,却是很利落地抬起屁股,迎上前来。

“安老夫人大病初愈,本府本不应该让老夫人您亲自跑来,此事兹事体大,不得不请。”

安老夫人和安以柔哪能看得破吕枫这人皮面具下的嘴脸,对这个勤政谦恭的新官很是尊敬。

唯有念离,一直冷眼瞧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出当年进京赶考的学子的模子,却是发现,早已寻不到了。

吕枫却是一眼都没有瞧念离,尽管她一口就叫出了一声吕大哥,在他眼中,念离不过是他青春年少时匆匆的过客,至于她到底像民间传说的那样是个戏子,还是真的在宫中见过些世面,他都不甚介怀。

葬月那个失势宫人已经让他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可不想再去惹第二个第三个了,还是直接下手来的比较稳妥。

待女人们坐定,吕枫才正儿八经地也坐到上位去,似有话在嘴边,却一直在酝酿,喝口茶,翻来覆去地将一张折好的宣纸倒着手。

安以柔先坐不住了,脱口而出:“听说一批江洋大盗落到了大人手里,可真有此事?”

吕枫含而不露地说:“公事,公事。”

“在大人眼里是公事,可若是与我相关,也同样是我的私事。”

吕枫轻叹一口气,将那纸打开,抖一抖,然后平铺在桌上,慢慢移动向桌边。安以柔会意,上前将那纸抖开在手中,目色逐墨,手指尖开始微微发抖。

“这是那批江洋大盗画押认下的,其中一件,十年前,也在溯源,就在你们安园——”

老太太手中的茶杯刚要端起来,此刻猛地磕在桌上。

念离吹了吹气,喝下一口热茶,盖上了盖子。

众人都在看安以柔的面色,而安以柔的面色就是没有面色。

“他们罪行滔天,按理说,是要公审的,但是里面牵扯过深——”吕枫在这里收住口,不再多说,只是高声地唤着,“师爷,加些茶水来——”

张庭提着一壶新茶来了,给老太太那洒了半杯子水的倒满了,到了念离跟前,发现她一杯子水都喝下去了,不自觉抬眼一眼,呦,这主儿真淡定。

“吕大人,我记得公审的案子,要上乘郡守,不知道大人可已经递上去了?”

张庭倒茶一下子就溢了出来,那吕枫也惊讶地看着她。

念离十分淡定地说:“民妇略通一二,让大人和师爷见笑了。”

她知道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二,当年,李德忠的案子里,念离就是在县府呈郡守这一关节打通门路,将李德忠生生的从断头台救下来,她对其中这层层的官阶和程序,了解得清清楚楚,不亚于一个一品大员。

念离这出其不意的反客为主,让张庭和吕枫都颇感意外,吕枫只能笑眯眯地应着:“不愧是宫里来的女人,见多识广,不错,是要递呈郡守的。”

“如郡守批示要公审此案,量刑定罪,那就不仅要有百姓围观,而且开审前还需在城门口张榜三日,以列罪责。大人,我说的对是不对?”

这本都是吕枫要卖弄的台词,没想到念离先说了出来,这叫他很是被动了。

“呃,对,对。”

“那就是说,张榜之前,是我们可以回旋的时间了,是这样吧,吕大人。”念离替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吕枫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个脸色了。

“安夫人真是说笑了——”

“没有说笑,若想叫大人知情不报,内部审案,私下结案定论,大人也要冒着很大的风险,万一被上面知道了,追究下来,轻则罚一年俸禄,重则削去官职,真真儿的难做呢。”念离偏要把吕枫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的清楚明白,这叫吕枫尴尬不已,张庭又站出来帮他解围:

“大人爱民如子,是想到此案有伤风化,怕伤到小姐颜面,故才私下邀来一会,并非知法犯法,安夫人不要想歪了才好。”

“师爷这一句说错了。”念离很是肃穆,“犯法当诛,天理循环,既然犯人已经画押认罪,受害人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何来的伤及颜面呢?难道被欺辱了要不声不响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才叫做有了颜面么?那不过是——”

念离说到这里,倒是看着安以柔,字正腔圆。

“自——欺——欺——人——”

安以柔手中宣纸飘落在地,如被雷劈,那一刻五味交杂,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大嫂说的句句在理,可是要做到,真的是难如登天。

想到那流言蜚语要变成白纸黑字贴在城门口,就好像已经死了还要高悬鞭尸一般。

“安小姐——安小姐?”吕枫被念离这一番说的有些下不来台,却是看到安以柔这反应,又放下心来。

纵使这安家大夫人他糊弄不了,眼前这安六小姐倒是中了套。

“我——我—— 我身子不太舒坦——”安以柔面色入土地拜别而去,念离上前扶住老太太,可老太太倒是没多说什么,跟吕知府寒暄几句,就嘱咐念离与她一道回府。

念离一走,吕枫就狂摸汗,张庭眼珠子溜溜地转。

“这个安夫人是个什么人物?从没见过这样难对付的女人!”

“是啊,她叫我一声吕大哥,我却对这个小妹一无所知——”吕枫陷入沉思,“张庭,要好好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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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夫人一路上没说一句话,那眸子却是难得的有神,仿佛又回到从前那当家的时候了。

刚到了门口,安老夫人就吩咐道:“念离,叫柔柔来主堂听训。”

念离低眉顺眼地应下了。

来到安以柔的园子口,念离故意弄出些声响,估摸着安以柔把眼泪也擦干了,才进了园子。

一看她眼睛还是红的。

“柔柔,娘叫你去主堂问话。”

“没什么好问的,她得逞了,我的丑事就要天下皆知了。”

安以柔别过头去,念离并未安慰,仍是站的远远地,十分冷淡。

安以柔有些好奇,平日对自己很是关心的大嫂今天怎么回事?“怎的,你又要教训我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痛,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伤痛中不肯出来,还强迫身边的人跟着你一起痛着,这样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亲者痛,仇者快,究竟一纸薄面重要,还是世间公道是非曲直重要?你难道真的要看着那些歹徒就这样逍遥法外了么?”

“大嫂的话,我听不明白。”

“按照律法,知府大人若想将这些歹人处以极刑而或重刑,需上报郡守审核。这个案子,按照常理,足够送上去了,可是知府大人却私下相邀,暗示再三,等我们安园的表态。如若我们为了保全颜面,不予追究,那知府大人收了好处,就替我们把案子压在县衙一级,此事就春风化雨,消无声息——”

安以柔恍然大悟,原来这知府是在勒索钱财。

好一桩买卖,做的真是精明,怨自己身在其中脑子一团浆糊,竟连这儿都看不明白。

“安园的表态,就是柔柔你的态度,不然你以为老太太这会儿叫你过去是干什么?看你笑话的么?”

“她为了安家的颜面,自然会出这个钱,哼,在这个家族不济的时候,我这个家门败类无端端地又花出这一笔开销,真是够添彩的——可这银子也不能让言秋出吧,难道要跟他说,拿点银子出来,堵住悠悠之口,买那些欺辱你老婆的人闭嘴?”

“是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一同前去便知。”念离上前不由分说牵了安以柔的手。

姑嫂二人就这般前往正堂,路上看到不少下人都搬着花瓶、箱子的往正堂走,进了堂子,着实吓了一跳,安老太太是把安家能卖出去钱的物件都折腾来了。

安以柔的笑很凛冽。

姨娘先迎过来,不由分说地蹭上来,又指着满地的东西,喷着唾沫星子:“别怕,砸锅卖铁也要打点好当官的,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娘是女儿的遮羞布,这是这一遭,又要破费了。”安以柔说的面无表情,抬眼看了看端坐在正堂的老太太,微微一欠身,“本已是残花败柳,还要砸银子刷上绿漆。”

老太太一抬脚踢翻了一个花瓶,清脆的一声,碎片锋利。

“这笔钱,我拿不出。”

安以柔猛地愣住了,姨娘哭嚎着:“您可这不能这样啊!柔柔再怎么说也是老爷的骨肉啊——难道您能看着老爷的血脉被挂在城墙上去丢人现眼?姐姐——我从没叫您一声姐姐——我给您跪下了啊——”

说着,姨娘到真的噗通一下子给老太太跪下来,安以柔看着这一跪竟然忍不住地开始翻滚泪花。

“姨娘,你起来。”

安以柔先是温柔地唤着,见她不动,猛地上前拉扯,“娘,你给女儿站起来,不要给她们下跪!你忍气吞声,我忍辱负重,到头来不还是要自己顾自己的——”

老太太的眼睛瞪得好大,那精气神儿就跟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似的,任姨娘怎么撒泼地哭,安以柔怎样刻薄地骂,都不理睬,等屋子里安静下来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念离,你是安家掌事儿的,你要怎样办?”

念离也是一愣,自安家败落她开始操持,安老夫人还是第一次亲口承认这安家由她来当家,这让她多少受宠若惊,只是这个时候太过欣喜显得不合时宜。

“媳妇认为,不应出这笔钱。”

姨娘素来对念离敬畏三分的,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安以柔稳稳地扶住她,对着念离一肚子委屈,就像个孩子发现一直向着自己说话的娘亲突然替别人说话了一般。

“细说来听听。”老夫人吩咐着。

“是。”

念离正对着安以柔母女,说:“今天一早,柳枝和大志从外面回来,就告诉我,城里都在传,说十年前在安家犯事儿的那伙人落网了。我以为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没想到,娘比我知道的更早。”

安老夫人并未作声。

“所以娘才会突然找柔柔谈心,当着莫弟兄的面儿,直言柔柔不愿提及的往事。娘是想在吕知府传话前,先让柔柔你想明白了,究竟这个痛,你要留给自己,留给你爱的人,还是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越是躲,越是掩盖,这伤口就越难以愈合。让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看看这光天化日下的恶行吧——你不该是被嘴舌的对象,该被唾沫淹死的,是那些可恶的男人!”

念离字字句句都戳在安以柔心尖上,疼痛过后是清醒。

是啊,最该是自己要求知府主持公道,将那些恶徒绳之于法,怎么会犯了糊涂,想私下贿赂把案子压下来呢?

她安以柔十年来这么多白眼和嘴舌都抗住了,怎么就扛不住那审判罪孽的一刀,将往事切得干干净净呢?

“若要我们安园忍气吞声,白白地放过十年前那些贼人,不仅我这老骨头眼不下这口气,你们都咽不下——”老太太微微地动了一下,“念离,你来点点,看能值多少,送去店铺。”

老太太挥了挥手,这叫满场都错愕了。

“娘?”

“我的本意,是不能轻饶了他们。可是如若柔柔不愿意,我们就送银子过去吧。”

“你——不是不为我出这笔钱的么?”

安以柔迷茫了,安老太太没有半分柔和的意思,却说:“的确不是我为你出的,这安园本就有你一分财,今天就在这里,这是你自己的钱,你自己的选择。”

满场的寂静,念离轻轻笑着,安以柔低头不看任何人。

是的,不为念离那一番话,不为所谓的血海深仇,不为安老夫人的想法,也不为莫言秋的态度——就为自己。

安以柔心里咚咚咚响着一面铜鼓,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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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又有了新鲜事,马上要办五十大寿的安家,突然张贴出一张大红的喜报。

喜报上墨黑的字迹,分分明明,写着:

喜闻十年前闯我家园、杀我亲人、辱我姐妹的江洋大盗落网。

知府大人爱民如子青天在世,必能秉公处理上报朝廷。

不仅如此,第二天一早,安以柔穿着大红的袍子,身后小厮抬着牌匾,一行人神采奕奕地走过闹市。尤是那安以柔,整个人眉开眼笑,倒叫人不好意思背后指点,有人鼓起胆子当面庆贺,她落落大方地谢了,不扭捏,不回避,一路朝那知府衙门去了,到了门口,唤出师爷,当着在场溯源乡里的面儿,揭了牌匾的红布,一行金光大字:

明镜高悬

大喜大悲

“你们拿了银子,就要乖乖闭嘴,明白了么?”

荒郊野外,寒风四起,五六个匪贼连连点头。

张庭回身上了马车,和他们背到而驰,车行百米,只听见车后一阵惨叫——

“继续走。”

张庭正襟危坐,车后那“拿着官银企图逃跑”的贼人,正被“恰巧赶来”的捕快们杀的精光。

谁都没有在意,那辆徐徐前进的马车,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

这一天是安家老太太五十大寿,一早上就张灯结彩的,里里外外都是红,念离正挺着肚子指挥家丁们,就听见人来传,说到外县做生意的大少爷回来了——

不过只去了十余天,却好像离开很久了一般。

一进门,抖落一身的雪,扬声道:“大雪兆丰年——”

念离一脸喜色迎上来,“正赶上日子,这还是入冬第一场正儿八经的雪,煮雪正准备烹茶呢,有口福了——”

安以墨一把捉住念离的腕子,“不急,我进城的时候听说了衙门的事儿。”

“哦,是这样,说是十年前来安园作乱的江洋大盗落网了,我们送了个牌匾过去——”

念离说的轻描淡写的,但是眸色却发亮。

“十年前来安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