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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离轻轻捂上了他的嘴,“多说无益,进屋暖身吧。”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念离。”安以墨摘下毡帽抖抖雪,“城门外都传开了,那些‘所谓’的江洋大盗,偷了官银逃了大狱,在郊外被捕快们都给就地正法了。”

“捕快?”念离一愣,“你说的是昨晚?”

“听说是这样。”

“这不可能,昨晚全溯源的捕快都被我请到春泥那里吃酒!”

夫妻俩相视无语。

江洋大盗不是真的贼,捕快也不是真的兵。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究竟这是哪一出大戏?

“进屋说吧。”

安以墨跟在念离身后,路上碰到莫言秋和安以柔夫妇,简单把布置安园的活儿交接了一下。

一进门,安以墨就站在门边上,眼睛顺着门缝盯着外面,而念离则关紧了窗子。

“话说,柔柔和莫兄已经没事了?”

“你去外地谈生意走的匆忙,也没赶上莫兄弟酒醒的大戏,听春泥那丫头添油加醋地说柔柔和莫公子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还有,柔柔和娘的关系,也好多了——”

“看来我不在这些天,倒是发生不少事。”

夫妻俩说完喜事,开始步入正题。

“恩,说起让柔柔和娘关系缓和这由头,还真和官府有点关系。你刚走不久,城里就风传当年烧杀淫掠的那帮恶徒被吕知府拿了——”

“一派胡言。”

“我当然知道这都是谎话。”念离沉着地说,“于是亲自去探了探虚实,果不出我所料,那批江洋大盗,应该是吕知府和他那新来的师爷合伙编凑出来的,不知哪里买通的痞子。”

“原来如此——”安以墨是何许人也,目睹官场这么多年了,在曲款和裘夔的双重折磨下,早就看破,“我说那葬月为何最近频频起事,定是和你这吕大哥勾结一二,想拆散柔柔和莫兄弟,趁机吞了莫家的家财。没想到天上人间走一回,葬月夺人家丈夫不成,和吕知府闹的掰了,只剩下这知府抓耳挠腮,到手的鸭子飞了。贪心能使蛇吞象,居然就被他想出这样一个点子来,要利用十年前这一出案子来勒索——”

“相公,何必说的如此透呢?”

“娘子,你也早我一步都想到了。”

“想到了,是件累人的事。”

“看透了,也是件累人的事。”

夫妻俩无奈一笑。

“那些匪贼是被杀人灭口的。所谓盗走的官银,恐怕是吕知府先前允诺给他们的收买费。”念离微蹙细眉,“只是不知,这群捕快又是何方神圣,搞不好是吕知府知道事情做过火了,怕降不住我们,找了外援。”

后来的事实证明,念离又一次真相了。

“大喜的日子,不想这些了,我们换身新衣服,出去置办置办。”

“好。”

念离抚摸着肚子里的小生命,你呀,多幸福,什么都不用操心,在娘的肚子里一缩,也不必理会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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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事情办妥了。”

“恩。”

吕枫没有抬眼看看张庭,依旧在写着他的信,这信是写给南通郡守朱湘的。

论起朱湘此人,甚是奇怪,跟着仁宗皇帝的时候就是业绩斐然,跟了新帝依旧治理有方,上面有人欲提拔他,他却屡次推辞,说就愿意做个地方官,京都那金銮宝典他不敢造次。

吕枫是当官当了几年才终于明白朱湘辞官的智慧的。

这朱湘也是给无派无系的,上去京都必定要赔上在地方多年搜刮的民膏民脂去打点,若是站错了队伍,这积蓄都打了水漂不说,乌纱也难保,还不如做个地头蛇滋润。

论起交情,吕枫和他并无深交,不过是每年过节这朱湘上京“走礼”,给大小京官送些年货的时候,寒暄几句。

后来,吕枫下任溯源知府,倒成了他的手下,朱湘特意给他摆了酒席,谈吐之间,无不暗示他为官之道,还直言,若有难事,可以找他。

“哎,一步错,步步错,悔不该打量这莫言秋的家财,我这都是被那个葬月给害的。”吕枫一边写信一边叹气,新官上任才数月,就闹得下不来台,还是朱湘支招,派了郡衙的捕快下来“解决”,以偷官银拒捕的名义给“了结”了,才算撑过场面。

可是让朱湘出手,代价也是不菲的,吕枫迟迟不敢染指安园被没收的商铺之财,这一回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恩,做的可明显么?”

“回大人,安园的商铺上个月共计赚了三千八百两银子,上报了两千八,剩下一千,已经送过去了——”

“少了一千两……”

“大人放心,就说安园那些商铺刚刚转手,周转不济,亏损一二,顶多算大人一个监管不力,朱大人也就是轻描淡写地摘责几句。”

“但愿如此。”吕枫一停笔,若有所思,“张庭,上次让你去查安家大夫人,查得如何了?”

“回禀大人,这安家大夫人本就是溯源人,少时随父母逃荒,全家人被匪贼所害,她被京都外城一户王氏收留,也就是在那里,见到过大人。后来,她以宫女身份入宫,几个月前,新帝大赦,她出宫返乡,嫁入安园。”

“恩,想必是如此,只是不知她在宫中的时候做的些什么,有没有什么跟派。”

“确有坊间传闻,说这一次陛下清剿裘府,这安府本应该连坐,因为有大夫人在京中的关系,网开一面。”

“我记得朱大人似乎有一房小妾,也是宫中出来的,貌似还是当年景妃娘娘身边的红人,若是请她来辨认一番,倒是不错——”

“大人,您忘了么?朱夫人她有孕在身,得等明年春天生产,才能走动啊——”

“那也是正好,明年开春,接她来溯源玩玩,一来是还朱大人的人情,二来是认人,免得又像那个葬月,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满嘴胡言乱语,耍弄命官。还自称是魏皇后身边的人,我看她去做魏皇后身边的鬼还差不多——”

“大人,话说到这儿,那个葬月还关在大牢呢,都半个多月了,要不要把她放出来?”

“放出来?现在安园正等着拿我的把柄呢,难道叫那疯婆娘出去给我添乱?继续押着。”

“是。”张庭刚要退出去,吕枫突然道:“等等,回来。”

张庭知道吕枫这又是有想法了,凑上前去。

“大人吩咐。”

“我听说有一种药,吃了会让人变成痴呆,你有办法弄到么?”

“怎么,大人是想?”

“这女人放也不是,囚也不是,不如放而囚之。”

“大人高明,这样一来,大人在百姓面前声望愈高了。”

“若是能赶得及今晚安园的大宴,就更好了。”

吕枫微微一笑,儒雅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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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安园都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老太太,这些天精神一直都很好,今个儿已是最好,满面红光。

安以柔给她祝酒的时候,还是改不掉一张刀子嘴,说:

“娘,您看您呀,知道我明天就启程走了,也不难过,笑的这样开心,真叫我难过了。”

“你这丫头,嘴和你娘一样的臭!”老太太一句戏言,大家逢迎而笑。

“你呀,有福气,碰上言秋这个好孩子,现在两个人都不别扭了,欢欢喜喜明明白白的,多好,这一回回去了,好好过日子,你说,我能不高兴么?!还有啊,你们把这个总和我拌嘴的女人也给带走了,我多省心——”老太太一戳姨娘,姨娘难得不回嘴,只呵呵地笑着。

柔柔竟然会带她一起回西北去,这比什么都叫她高兴,高兴到了忘情,竟然也给老太太满满地祝了一杯。

这喜宴之上,虽然吃食大不如从前,下人也很零星,没的丝竹助兴,也没好礼相送,可是觥筹交错喜笑颜开之间,又叫人找回一种朴素的感动。

念离一直在忙活着,等酒席过半了才到了前场,也没有入席,就抱臂在回廊站着。煮雪特别烹制的香茗端上来了,引起宴席的高峰,宾客纷纷叫好,雅兴大发即席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就连卫家的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兄弟,也卖弄一番,惹得大家一片嬉笑。

这样的夜,大红的灯笼,闪烁的人影,堂里院里,一片祥和。

突地,安以墨轻轻从她身后拥住了她,呵气在脸庞,一团的白。

“怎么不吃酒了?”

“算算日子,今晚该让我吃吃酒之外的好东西了吧——”安以墨笑的就像只黄鼠狼,念离脸上飞起一片羞涩,安以笙突然在他们身后起了一声,叫两个人都一哆嗦。

“大哥好骚,小弟佩服。”

“你怎么又从席上跑出来了,主桌上都没人了——”

“你看看这闹成一团的,彼此不分,天下大同,妙哉。”

的确,今时酒宴不同往常,不再是等级森严,而是和谐融洽,大家轮番给老太太祝酒,唱的唱,跳的跳,狂欢异常。

“大哥,教小弟两招,小弟的融雪之旅,就靠大哥指点了——”

“咳咳,身为男人,不就是娶妻生子的,到时候你就会了。”安以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安以笙眨眨眼,“大哥,我今天去作坊,碰上来求产婆的,和产婆聊了几句,嘱咐我想要传宗接代之前,必先封山育林,敢问这四个字,作何解啊?”

安以墨一抽抽,现如今产婆说起话来也委婉了,当年那些婆娘对他说的都是:要孩子前几个月,要戒酒戒女色——

抵御诱惑,专心育种。

咳嗽两声,安以墨点点自己的嘴巴和某部位,字正腔圆地说:“此乃山。”然后又摸摸老婆的肚子,“此为林——”

“大哥,和你的一比,我就是小土包,可是我那土包上没有林子,白皑皑的都是雪——”

念离听着安以笙这话,噗嗤地笑了。

这样的小美好,能再多一些,多么的幸福。

可惜这幸福总是来的不长久。

门口大志拉长了声报着:“吕知府拜府————”

正玩乐忘形的一院子人都被泼了冷水,纵使吕知府笑的再温润,还是让大家都不自在了一把。

安以柔扶着老太太起身迎接,知府略寒暄几句,张庭送上贺礼,本以为走个过场的父母官就此要告别了,他却是眼尖地寻到了安以墨夫妇俩,径直朝那边就去了。

满院子大气都不敢喘。

“安兄弟,安夫人,真是喜庆祥和红红火火啊,希望吕某人没有让你们扫兴,说到底,咱们都是有缘人!”

吕枫在人前该说的话说得依旧是滴水不漏。

“哪里哪里,吕大人能来,蓬荜生辉。”安以墨装起来也是人模狗样。

“今天我来,有一件好事,也有一件坏事,咱们由坏到好,越来越好。”吕枫十分淡定地说,“昨夜那批江洋大盗越狱而逃,盗我官银,幸而郡守大人过访,郡衙捕快出了手——那群歹人被就地正法,这样一来,安园的案子也审无可审了,吕某白白辜负了安园的期望,惭愧惭愧。”

吕枫这话无不透着一股子酸气。

“这是坏事一桩,可是也有好事,好事便是,这群大盗在落网前捉走了葬月姑娘,这一遭他们私逃,也带上了葬月姑娘一起,所以我们倒是把葬月姑娘救了回来。”

一院子的人都在侧耳倾听,此刻细细的交头接耳已经开始,无不赞扬吕知府的办事有力。

“只是,葬月姑娘似乎受了点刺激,我们人是带回来了——”吕枫说完,一挥手,衙役架着神志不清的葬月就进来了。

到了跟前,葬月险些跌倒,吕枫稳稳地扶住,形象又一次光辉灿烂。

念离抱过了葬月,一句也没有多说,就往后院子走,到了后院子门口,一直躲在后面烹茶的煮雪也迎了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都不做声,到了院子里,扶她在石椅坐下,一个直接掐着她喉咙叫她张口,观察口腔,另一个则把脉,彼此都没有多说一句,只是心照不宣。

“下毒。”

两个人异口同声。

煮雪腾地转身,念离伸手一拦。“哪去?”

“讨债。”

“这一回不仅是吕知府,还有朱郡守。江洋大盗是朱郡守的人杀的,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

“不就是那个年年来京城走礼的朱湘?是他又如何。”煮雪的眸子极冷,她这满腔怒气并不是因与葬月交情多深,不过是因为身为四大宫人受辱不甘,而且下毒这手法,还是她们在宫中司空见惯的把戏。

班门弄斧。

“是,你若还是影者,勾勾小手指他就没命了。我们若还是在宫中,将他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我们是在安家,而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小民——”

“难道就这样算了?”

“这毒的解法你我都知道,假以时日——”

“这等卑劣小人,你能忍,我不能忍!”

“那就当是为了以笙忍了吧,安园风雨飘摇刚刚有所起色,顶头地方官不能得罪,除非直接捅到陛下面前,否则这暗地里官官相护,又奈何得了他们?”

“捅到陛下那里也未尝不可。”

“煮雪,如若陛下公开审,则必将一路追查到江洋大盗,不得不重审十年前的——”

煮雪恍然大悟,原来早在和吕知府过招一瞬,念离就已经想到了这么远,不愧是逐风。

依旧犀利。

“陛下现在是卖我一个人情,天下不知,他便不追究。于是以墨不是罪犯,宝儿不是龙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可是若天下知晓,陛下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可就顾不得了,所以对付吕枫和他头顶上的朱湘,不可由上而下,而是要自下而上。”

“说的明白,做起来谈何容易。”

“总有一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念离手扶着葬月的肩膀,缕缕她的乱发,“我发誓,此仇必报。”

煮雪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她这木鱼脑子,本来就一根筋,不知道还能不能转起来。”

“一切都会好的。”

念离正要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婷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一下子扑到主子面前,脸色煞白,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

“主子,主子,老太太——她要不行了——”

念离脑子惊雷一般。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是来得比她想的还要早一些。

老太太最近着实有些不对劲的。

安园出遭变故,她不吃不喝不流泪,活活憋着,终于到裘诗痕携款私逃后,晕死过去,昏睡那么久,身子一直发虚,却是最近这半个月,精气神没由来的好了,尤其是近两天,好得让人心慌——

四个字一直笼在念离的心头: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