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路俏轻轻摸了摸电脑四四方方的盒子。

就像是在抚摸曾经一个少年的脑袋。

而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某个早早睡去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又做梦了,梦里,一个女人的手上满是红色的裂纹,她的手筋脉全都毁掉了,再也握不起长长的大弓,她的翅膀没有了,再也不能飞上天空,她不能说话,却依然有一双温和的眼睛。

那双眼睛睁盯着梦里的自己。

这个男人听见“自己”说:“嫁给我吧,你做不成英雄了,就来全心全意地保护我,看着我用弦炮替你报仇,好不好?”

听到“保护”这两个字,女人暗淡的眸光在瞬间迸发出了明亮的光。

“我需要你。”

梦里的男人这么说着,他掏出了一枚戒指,趁着对方不能动的时候笨拙地套在了女人的手指上。

“按照在洋人那里的说法,这就是我把你给套住了,你这辈子就属于我了。”

这大概是这个男人一生中对这个女人说的最硬气的一句话了,他渴求她,从她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救出来的时候,从他看着她在天空中翱翔的时候--他的心就告诉他,那是一种他从没有体会过的深切渴望。

女人点头了。

她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因为身体的原因难以成功,可她是笑着的,因为她的眼睛是在那样地诉说着。

喜悦,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喜悦冲刷着男人的四肢百骸。

在这样欢快的余韵中,画面猛地一转。

一枚戒指被遗落在了床头,那个女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再次离开了。

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

南宫喘着粗气,最后那一幕中的绝望与无助是那么的熟悉,经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要用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那些其实都不是噩梦,而是记忆--属于方启航的记忆。

“我是南宫,不是方启航,不是…”

他第一万零一次地对自己说着。

他确实不是方启航。

方启航那么深沉地爱着路俏。

他却恨着那个女人,因为她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样的梦境中醒来。

在这样的夜里,男人露出了自己的真容,那样一章棱角分明的极品俊脸,也这么多年没有让人看到了。

“路俏,路俏…”

可悲的是,这样一个恨着路俏的男人,却还要默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才能安然入睡。

她是他全部的绝望。

自然,也必是他全部的寄托。

第102章 安慰

还没有回到都城,公输钱就成了第二个与路俏他们告别的人。

他说自己要走的时候,大家正在吃莲藕粉蒸肉、清蒸全鸡、炮蒸鳝鱼,蒸菜一向是做的味道足口感细,公输全全原本吃的很开心,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叔说下午就离开,火车票都买好了。

在事前,他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

卿微注意到了公输全全的表情,或者说面无表情才对,那张如描如画的脸上沾了几粒米饭,也让人觉得有点零落的可怜。

“真可怜。”言咒师女士抓起一张纸巾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家伙算是被他叔叔先斩后奏了吧?”

公输钱小心地看着路俏,接着说:“只有我自己走,所以全全这个孩子,还要麻烦路前辈了。”

路俏点了点头,继续吃着桌上的美食,继续带一个还算省心的孩子而已,她没觉得什么。

“现在想想过去的30年里面,我也只能称得上是浑浑噩噩,即使有公输姳的笔记在手里,我也只是一直安于现状,连改变姚家的局面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自己跑到花市,半辈子过去了,最有意义的想法,竟然不过是用我的控魂丝去治疗别人的牙疼。现在有机会让我能看得更多走的更远,你小叔我不能浪费时间了。”

吃过饭,他这么跟自己的侄子说着,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并没有抽,他不抽烟,因为他医生的身份,他也不喝酒,因为怕自己的那双属于偶师的手会发抖。

所以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女人,和一些放得开喜欢玩的漂亮女人谈一场似假还真各取所需的恋爱,就是他全部的消遣了。

现在他连这个消遣都没有了,因为有一个女孩儿还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试着让自己换一种活法,他为什么不能也换一种呢?

当一个最好的傀儡师,这个目标达成的难度对他来说还比不上让他戒色。

所以要开始的“修行之路”也是“修身养性”之路,已经“吃素”很是有了一段时间的公输钱盯着那香烟头上的那一缕烟气,叹了一口气。

有了牵挂的时候,才知道无牵无挂的日子是多么自在啊。

公输全全表示自己想要和跟小叔一起,被公输钱一巴掌拍了回来。

“你连基础的东西都还没有学好,哪里有资格外跑呢?”

公输钱对于公输全全的语气是一点都不客气,一点都没有把自己的侄子扔给了一个“危险人物”的愧疚之情。

至少路俏的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这个世界在很多地方很糟糕,无论多糟糕,只要你够强,就可以无视那些糟糕的地方。公输全全缺的,其实就是直面这些“糟糕”的觉悟,他的天真和想当然必须被去除了。如果说在以前他还可以放任公输全全在一个半吊子的状态上打混,那么现在他要考虑的就更多,毕竟所谓“公输家”其实只有他和他的侄子两个人。

他这次出游,一旦有什么不测,留下公输全全,还能把他们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做完。

当然,他免不了又一次利用路俏作为他侄子的□□。只要有路俏在,他相信公输全全不会受到什么伤害,毕竟路俏,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人安全感的那个人。

虽然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一点卑鄙,公输钱心里很清楚自己对于路桥的这一点利用之心不会影响到自己对他的崇敬。一边是敬仰一边是托庇,他与这世间汲汲营营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他的傻侄子,说不定会傻人有傻福。

怀着对他侄子的“深切祝福”,公输钱就这样笑着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另一条路。

留下心情低落的公输全全,他的心里有些想法塞塞的却没什么人能倾诉,方来来是个肌肉男,林卓看起来就太精明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两个人不会对他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剩下路俏…她自己不也经常把别人扔下么?怎么会理解他的心情。

前一段时间路俏不告而别留下他们徒增担心的事情公输全全还记忆犹新。

“那么剩下的人…”

公输全全漂亮的眼睛瞟向那个被路俏改造出来的木门。

瞟一眼,再瞟一眼,卿微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么想着,他跑回了自己睡觉的地方,拿出手机打开了聊天软件,顺便,拉起了一张毯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不然一会儿有人看见他躺在床上脸红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三蒸菜很好吃,卿微吃了一碗半的米饭之后依然在怀念煎饼果子和都城那家夫妻档的烤串,就像重川的酸辣粉麻辣烫确实好吃,她却依然在怀念都城的味精水一样。

吃饱喝足,卿微有点想要睡个午觉,却看见自己的读者群显示有上百条未读信息。

打开一看,果然那群如狼似虎的妹子们在调戏“全喵喵”了。

“喵喵、喵喵,来让姐姐胸埋一个。”

“喵喵,你今天有没有看更新啊?某个人渣还给女主安排了一个萌哒哒的妹子叫喵喵呢!”

“什么?喵喵是我们的,某人渣凭什么拿走去给女主?”

“给女主是因为某人渣要用这种方式表现喵喵被她独占了呀!”

“不行,我得去刷负,人渣又作弊了!”

自从前一阵子卿微从书评区勾搭到了这个叫“全喵喵”的妹子之后,她的读者群里每天都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

一个又软又萌的妹子对于她群里这些人的杀伤力真是超乎想象的,这些凶悍又不要脸的家伙已经全部都变成了怪阿姨。

全喵喵:“【对手指”

“喵喵你怎么了?”

全喵喵:“不太高兴呀~【对手指”

“为什么不高兴啊?”

看见小可爱说她不高兴了,几个怪阿姨怪姐姐都激动了起来。

全喵喵:“是不是每个人长大之后,都会毫不介意把别人扔在原地?【垂头,抬手抹眼泪”

小丫头的说法一听就是青春期的小烦恼,让一群“久经考验”的姑娘们都激动了。

于是吵吵嚷嚷,几百条聊天的内容呼啦啦出现在了卿微的面前。

“被扔在原地?”卿微又看了一边全喵喵说的话,轻轻念出了声,又忍不住笑了。

卿卿卿微:“被甩下有两种,一种是岔路口的挥手作别,大家会在各自的领域继续发出光亮彼此辉映,即使分开了也是为了大家都一起更加美好起来的未来。”

卿微一出现,整个读者群在片刻的宁静之后又更加热闹了起来。

卿微随意跟几个熟面孔打过招呼,就继续给可爱又可怜的全喵喵灌心灵鸡汤。

“另一种就是你走的太慢,别人不肯等你了,所以他们先行离去,绝不会再回头看你一眼,除非你有一天会走到他们的前面,不然,你就只是他们的闲谈中一个可怜的谈资而已。”

一群姑娘都觉得卿微说的又生硬又直白,扑上去对她进行语言上的十大酷刑,而公输全全看着卿微说的话,却陷入了沉思。

是的,公输全全,全喵喵就是公输全全给自己套的一层马甲,他伪装成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成功混入了卿微的读者群。

在这里他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卿微,言咒师是什么?暴力兔子又是什么?这两层被卿微在现实中不断强调的存在像是两层坚硬牢固的铠甲,把那个害怕男性的卿微包裹在其中。

到了这个群里,卿微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她似乎也就变得温柔体贴了起来,对于“全喵喵”她有着现实中的卿微不可能有的耐心。

“下午好!微微大大!”明明只有几米远的距离,正两个人却只有在网上隐藏在层层马甲后面才能愉快地聊天。

“即使被甩下也无所谓啊喵喵。也不要为了别人的期待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自私是上天赋予人类的权利。”最后还缀摸头的表情。

这句话也是今天的卿微想跟公输全全说而又没有说出口的,不知道公输全全看出来了没有,在卿微看来,公输钱的离开就是在对公输全全进行逼迫,逼着他代表着公输家的形象,逼着他更有担当地活着。

可是公输全全自己本人的意志却被公输钱无视了,这大概就是“长辈们”特有的专横与关爱了吧。

“(**)大大你是在安慰人家么?人家好激动好高兴好兴奋呢!”全喵喵就像她说过的那样,是一个卿微的“脑缠粉”。

公输全全的脸颊早就通红,一个大男人假冒一个少女的语气打字聊天,那真是每个字都要斟酌和准备,时时刻刻都在与自己的耻度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感觉自己有点像是个变|态呢…”

这么想着,花样美男姚全全又进入到了新一轮的卖萌中去,在薄毯的掩盖下他想要忍住自己的羞涩与笑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路俏从车顶下来,她的绝佳目力让她看见了躺在床上抖啊抖还用毯子蒙住上半身的公输全全。

“这么青天白日的…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啊。”

第103章 回家(捉虫)

盘山公路上的塌方自然是这一段时间重川媒体们关注的热点问题。

可惜,这次的媒体记着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倒霉,他们浩浩荡荡的采访车开了过去,走到还有半小时车程的地方,竟然就被一辆半道抛锚的车横在了中间,那辆抛锚车的司机是一个彪悍的大汉,他呲牙一笑说自己的车马上就修好,记者和摄像抖了三抖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盘山路,还是忍住了没有催他。

于是,等到那位猛男司机修好了汽车终于放行,他们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废墟一样的公路,和那辆诡异的竟然没有被彻底掩埋的公交车。

两人重伤已经送往了就近的医院,其余都是轻伤在等待急救车的到来,整辆车里,无一人死亡,尽管那辆车的车头已经成了废铁,里面还有一块巨大的落石。

受灾民众,也就是那辆公交车上的乘客们似乎还惊魂未定,无论记者们怎么采访,他们都只会说:“是啊、是啊,对啊!对啊!”

甚至有人对记者说:“我现在大脑很混乱,能让我静静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遭遇一场车祸会让他大脑混乱,记者只能腹诽着转移采访目标。

有一个看起来年轻可爱的娃娃脸少年,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可爱的,他显示直接抢过来一名记者手中的水往自己的嘴里倒,然后才擦了擦嘴说:

“干点正事行吗?没看我们都在包扎么?”

他瞪着这几个记者,语气里竟然颇具气势,男孩儿的同学都看向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今天这一场车祸之前,他还是一个温文谦逊的“空气男孩儿”。

总之,这注定是一场让记者们绝望的采访,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获得任何有效的资料,虽然他们也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小型灾害发生的事件中,有什么宝贵的资料,值得他们去发掘,但是这样的一次看起来惨烈的事件竟然没有人死亡,他们心里的那一点纠结,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那些从这次巴士被埋事件中逃出生天的人们,在一个礼拜之后,重新收到了自己的手机--那里面已经被确认了没有任何不该被留下的资料,他们也会在一个月内被有关部门秘密进行二轮约谈。

保密,就是他们这次能够活下来的唯一的代价。

这一些“小事”自然有万能保姆林先生全权处理善后,路俏自然是不知道的。

林先生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有别的人也关注了这次“微不足道”的新闻,那个人,恰巧从孟雅言那里知道了路俏正在重川。

重川,一场竟然无人死亡的天灾…

抽出一支开得正艳的淡蓝色兰花,用手指,一点一点的将它碾碎,再将那零落的碎屑掸到地上,长宁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仿佛她刚刚随意碾碎的,并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仇人。

或者,是一个爱人。

“会不会真是你做的呀?你还真是,救人有瘾呢!”

在这个装饰古典的房间里,地面上铺着的,是细长绒的地毯。

长宁光着脚,雪白的玉足踩在比她的肤色略输一筹的毯子上,踏过零落的花。

她身上裹着蓝色的丝绸长袍,那长袍拖在地上,随着她前进的步伐,慢慢地一点点地勾缠着那地上轻盈的长毛。

曾经有无数诗人赞美过她的美貌,当然,那些诗人,如果在坠星之战后还活着的话,又会改而去痛斥她的丧心病狂。

当一个女人著有功勋的时候,人们最先看到的,是她的脸。

当一个女人犯有重罪的时候,人们最先想到的,还是她的脸。

长宁曾经取笑过那个人,她明明有着那么好看的容貌,却总把自己的脸放在盔甲之下,不让人去窥探,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后来她自己明白了,那人的功勋从来与美貌无关,就像长宁自己,她的罪恶,也与自己的容颜,毫无瓜葛。

所以刨除了那些外貌带来的格外的轻视与悲悯之后,她们反而能更加容易地用另一个角度看清这个世界。

这个因你是女人,就会被追捧,并且同时被践踏着的世界。

这个因你是女人,就会被践踏,并且同时被人们认为是在追捧的世界。

“我该送你一件怎样的厚礼呢?”

女人极其悦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她向着无边的寂静发问,并不期待自己能得到答案。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了一阵难得的、愉悦的笑声。

“我送你命运好不好?”

那远在西南荒僻之地的灵寨因为自由蓝剑的陨落,现在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寻找着靠山。

据说,这一代有言咒师呢。

让他送你最美好的爱情和友情,让他祝福你获得一生中一直求索的快乐和满足。

这样的命运,你敢要么?

一阵风从木质的窗外吹来,那地上碎掉的兰花,再也不能随着风轻轻摇曳了。

看见那一个在繁华街道旁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半旧小区,车上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回家啦,是真的回家了。

就连自认颠沛流离拒绝产生归属感的卿微,都忍不住扒在车厢的窗子上往外看。

那高大的白杨与梧桐,那有着红瓦顶子的水泥墙,哪怕是水泥墙上被清理掉的小广告的痕迹,看起来都有几分的亲切。

站在小区门口的大妈们隔着一个红绿灯就看见了那一辆在车海中国特立独行的房车。

她们招招手,像是迎接归来的英雄一般彼此招呼着都涌到了小区的门口。

这样的阵仗,就算是上个月老爷子们获得了本区老年人象棋大赛团体组亚军,都没有享受过。

路俏刚从车上下来就被大妈们团团围住了,她们也不再去在乎那一辆造型别致的车子,只是直勾勾地都看着路俏,眼睛围着她上上下下的打转,从个头到头发,从脸到手,再看看腰,再看看肩膀,有没有胖,有没有瘦,有没有吃不好,有没有在南方热的就多起了几个痘子?

虽然拿手敲打了路俏几下,还是发出了那么硬邦邦的声音,可是毕竟人在面前了,这邦邦声里,也带了几分难言的心安。

路俏笑眯眯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衣食住行都说了,就连自己喝水的频率都交代出来了,一点都没觉得厌烦。

毕竟这些老太太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