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先生!”店长拿着菜单,笑道,“好久没来了!”

天和尴尬地笑了笑,店长说:“刚刚远远看了眼,就觉得是你,我就说,今天没有接到府上的电话。还是老规矩么?尝一尝我们的新菜?”

天和以眼神示意店长不要这么热情,实在太尴尬了。吴舜回过神,知道闻天和就是“少数的客人”之一,爆出一阵大笑,饶有趣味地看菜单,说:“我就来过三次,还是天和点吧。”天和只得忍着笑,既尴尬又无奈,低头点菜。

“我们老管家很喜欢这家。”天和解释道,“老太太总对逝去的旧时代风情,有种怀念。”

花好月圆,快过中秋了,临山水阁的屏风后,来了名身穿长褂的先生,抱着琵琶过来,开始弹琵琶。

天和点完菜后,吴舜突然说。

“你是个天才。”

“嗯?”天和像个小孩般拉开抽屉,看里面的麻将牌,拿出一枚光润的白玉红中,手指摩挲,小时候方姨带他们过来吃饭时,总会与他们三兄弟打几盘麻将。

“从江子蹇那里学来的夸人本领吗?”天和拿了几张麻将牌,抛来抛去地玩,顺手扔了两张给吴舜,说,“没想到今天听我演示最认真的人,居然是你,太感谢你捧场了。”

吴舜:“认真听会儿怎么了?听不懂的人就不能听了吗?”

天和坐下,说:“不会很费力吗?”

“有一点点吧,”吴舜说,“毕竟上学的时候,没怎么用心学。”

天和问:“容我冒昧问一句,你学什么的?”

普罗在耳机里答道:“他是麻省理工计算机学院的。”

天和:“…”

吴舜彬彬有礼答道:“哈佛神学院。”

天和不说话了,忽然觉得,说不定与这家伙能成为好朋友。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比打球那天精神状况好多了。”小菜上来了,吴舜卷了下袖子,说,“不能喝酒,现在抓得严,喝杯茶吧。”

天和:“因为了结了一桩事很轻松,干杯。”

两人轻轻碰了下茶杯,吴舜说:“天和这个名字,听起来脾气就很好。”

“初衷并非如此。”天和说,“爸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意思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吴舜端详天和,想了想,又说:“所以凡事见怪不怪,无声的嘲笑,都装在心里,我想今天我免不了已经被你翻过来,翻过去…”说着把手掌翻来翻去地示意:“嘲讽了个七八次总是有的。”

“真没有。”天和按着额头不住笑,捋了袖子,说,“吃饭吧。哪怕是卓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合得来则合,合不来算了,不就行了。”

琵琶声里,乌云散了,月光悠悠照了进来。

吴舜尝了口小菜,说:“味道确实很好。”

天和喝了点茶,答道:“有记忆里小时候的味道。”

吴舜朝阁外看了眼,说:“今晚的月亮也很好。”

“嗯。”天和点点头,说,“虽然不圆,我还以为会持续下雨。”

普罗:“这是一个隐喻。”

天和没回答,吴舜说:“你会击剑么?”

天和没想到吴舜的思维也很跳跃,和江子蹇有相似之处,点点头,说:“你喜欢?”

“空了击剑去?”吴舜说,“我教你击剑,你教我打马球。”

“可以。”天和说,“我也很久没玩了。”

吴舜想了想,说:“关越不会击剑吧?别又碰上周六的情况。”

天和:“…”

天和知道吴舜在揶揄他,却仍然正色,摊手,说:“我不知道,我们几乎不联系,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存呢。”

就在这个时候,天和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关越。

天和:“…………”

吴舜只得假装没看见,普罗在耳机里说:“我帮你存的。”

天和:“普罗,麻烦你帮我接一下电话。”

关越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了耳机中,与普罗的声线仿佛无缝衔接。

“关总,有事吗?”天和说,“一年里,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打我电话。”

关越的声音说:“打错了,抱歉。”于是挂了电话。

天和:“…”

“那个…”吴舜强行岔开了话题,说,“你知道吗,击剑的起源,最早是因为男性争风吃醋,展开决斗,为避免死伤太多,使用花剑进行替代的方式。”

普罗:“他在试图化解尴尬。”

天和摘下耳机,放在桌上,诚恳地说:“别担心,关越真要来击剑场上打岔,搞不好我会先上去一剑捅死他。”

入夜,众外籍高管坐在半封闭包厢里,关越沉默地按着横放的啤酒瓶,修长手指一拨,打了个旋,酒瓶再次在桌上旋转,指向另一人,众人便哄笑,望向那人。

吴舜开车将天和送回停车库里,天和正准备上车,朝吴舜说:“我会认真想想。”

“你不继续做这行太可惜了,”吴舜有点遗憾地说,“就像我回国后放弃计算机专业一样。”

天和点了点头,说:“今天其实有位老总说得很对,公司破产不可怕,可怕的是信用破产了。升级软件不难,可我不大有信心,能让市场接受它。”

吴舜头发浓黑,眉毛英气,双目明亮,笑起来时有种无畏的气概。

“你可以的,”吴舜说,“你是天才。”

天和点了点头,心里十分感动,两人各自回车上,吴舜把车开走,天和回家。

“吴舜向你告白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答应他的追求,成为他的地下男友。但这么长期发展下去,被他父母发现的概率高达100%,因为他母亲时常怀疑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只是得不到确凿的证据…”

“如果你可以说服他,你们可以考虑私奔,去美国或者英国生活,当然,婚礼上他无法邀请自己的家长,这将是一个终身的遗憾。”

“领养与合法代孕之间,我为你推荐后者,但他不一定有耐心照顾孩子。”

“孩子长大以后,与祖父母的矛盾会略有缓和,你们可以考虑在三十年后,与他七十五岁的父母亲谈判并和解。”

“在孩子的婚事上,我建议不要过多干预…”

“你够了,普罗。”天和洗过澡后坐在沙发上,说,“我只是和他出去吃了一顿饭而已!”

“我只是提醒你第二个选择。”普罗说,“如果你不希望与吴舜谈恋爱,最好尽量保持距离。”

天和打开日程表,外头又下起雨,方姨已经睡了,天和便把窗子关上。

“一个年纪轻轻就进了实权部门的男生,”天和说,“不可能幼稚到和我去私奔,何况我活得好好的吃饱了没事做为什么要私奔?你缺乏足够的分析样本。”

“第二个选择下,失去他的帮助的概率接近60%。”普罗说,“服务器机组租约结束,获得我的数据备份的公司将把我拷一份出来,上交美国国防部。政府机构会通过对我的研究,无意中开启了进化的歧路,从而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天和:“你简直有被害妄想症,时刻担心自己被解体,我承诺不会把你交出去。不行,我一定要报复关越,他怎么无时无刻不在拆我的台?”

普罗:“这真是太好了,作为报答,我提供给你一个建议,把鹦鹉送给他如何?”

天和:“还是算了,这太恶毒了…我无法想象当他听见小金说话时是什么表情…这还是我们在哥伦比亚一起买的。”

天和躺上床去,今天的日程令他觉得很累,累过之后,心里却很轻松。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普罗关了灯,天和在雨声与黑暗里,思考着吴舜的提议。吴舜可以找到公司为他作破产延期的担保,三个月的延期里,只要天和努力一把,做一个新的软件,吴舜还愿意出面帮他牵线,召开发布会。

期货市场方向与散户是个好主意…从前公司针对的用户群体都是机构,转向散户后…也要考虑用户是否足够愿意为如此昂贵的正版付钱的因素,不过除却中国大陆地区,海外市场也是广阔的…天和仿佛在黑暗里窥见一线光明,这些天里筋疲力尽后,他在雨夜中沉沉睡去…然而那缕光越来越亮,变得更刺眼了。

天和:“…”

“谁啊。”天和相当烦躁,快睡着时被吵醒相当郁闷。

手机屏幕闪烁着来电人——关越。

“宝宝,你是宝宝吗?叫你妈妈来听电话?”

天和的妈正在慕尼黑,而且他不喜欢别人提他老妈,却依旧耐心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那边一个陌生的女孩声音说:“啊,不是孩子呀,那您方便过来接一下人不?我们要打烊了。”

深夜两点,酒吧侍应擦着杯子,关越趴在吧台上,醉得人事不省,手边放着打翻的小半杯伏特加,酒吧外大雨倾盆,客人已走得一干二净。

伏特加沿着吧台淌下,浸湿了关越的衬衣,侍应推了推关越,说:“喂,有人来接你了。”

天和收伞进了酒吧,扳着关越的侧脸看他,关越闭着眼,一动不动只是趴着。

“同事呢?”天和说,“怎么就一个人?老板没人管?太离谱了。”

侍应正在扫地,答道:“十点的时候,他一个人来的,进来以后点了一瓶伏特加,也不说话,就坐着喝。”

另一名男侍应说:“十点前好像确实有不少人,还有几个老外,在对面的会所喝酒,出来以后他可能还想喝,就来我们这儿了。”

“喝了大半瓶,真是可以,埋单吧。”天和忽想起忘了带钱,这儿也没法签单,只得拿了关越西服,从内袋里摸出唯一的一张卡,侍应拿来刷卡机,天和说:“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刚才这大帅哥醒了几秒。”侍应笑道,“我们用了好大力气才叫他起来,让他找人来接,他人趴着不动,左手把手机给解锁了,扔到吧台后。我们看了眼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就试着拨过去。”

“这卡有密码。”天和拿着POS机,一脸抽搐,“糟了。”

普罗:“我猜是你的生日。”

“闭嘴,普罗。”天和在POS机上按了自己生日,刷出来了,伏特加一万五,小费签了个100%,反正是用关越的钱。

“我对此表示至为诚挚的谢意。”天和一边尝试着把关越弄出去,一边朝侍应说。

“我们才是!”侍应们拿着单,热泪盈眶,齐声大喊道。

天和在两名男侍应的帮助下,冒着雨,艰难地把关越从酒吧里拖出来,塞进自己的跑车副驾驶位上。关越醉得不省人事,整个人侧靠在天和怀里,天和把他的脑袋往另一边粗鲁地推开,发动跑车,扬起白浪般的雨水,在这暗夜里疾驰而去。

天和背着关越,艰难地等电梯,关越本来就很重了,尤其喝醉酒后,简直就像背着块铸铁板。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滕王阁序》,作者王勃,约六五零至约六七六。”

“是——的。”天和咬牙道,“我需要一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普罗:“真看不出你居然有这么强的体力。”

天和喘息道:“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可以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就像那次你徒手掀翻一辆兰博基尼的英勇事迹么?”普罗问。

“不要再说了。”天和把关越背进电梯,说,“回忆那段往事并不有趣,而且不是‘掀翻’,只是‘推开’。不要跟我说话…我得省点力气。”

普罗:“我觉得你需要一个保安,或者找一根杠杆。”

天和吃力地说:“如此高贵的关总…怎么能让…保安…碰…到…他…希腊男神般完美无瑕的胴体呢!杠杆怎么用?”

普罗:“首先,我建议你把他平放在地上,再用杠杆撬他的腰部,找好受力点,能有效令他往前持续翻滚…”

天和:“谢谢你的建议!坚持!到了!”

普罗:“稍后我想你也许会…”

天和:“芝麻开门!”

电梯到,普罗把家门指纹锁打开,天和一头撞了进去,把关越推到沙发上,今晚这么一折腾,消耗了天和将近一年的体力。

天和活动胳膊,喘着气说:“普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醉到这个地步,是硬不起来的。”

普罗:“也许不高于三十六伏的电压可以奏效,第一步,将电源接在两腿之间的鼠蹊部…”

天和:“我现在对他的身体没有兴趣!”

普罗:“适度性生活能有效纾解压力。”

天和:“我自己可以纾解,谢谢。”

普罗:“我是说关越需要纾解。”

天和:“那也请他自己纾解去,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格式化了。”

幸而搬家后,方姨不与天和住在一起,否则这么大动静,铁定会把她吵醒。

普罗完全无视了天和的威胁:“你为什么不把关越送回他自己的家呢?”

天和活动胳膊,喘气:“我怎么知道他住哪儿?”

普罗:“我可以为你检索他的住址。”

天和:“到了也没用,我又没有钥匙。”

普罗:“你完全可以用他的手,打开他家门上的指纹锁。”

天和:“…”

沉默片刻,天和绝望道:“怎么不早说?”

普罗:“可是你没有问我,直接把他带回来了,现在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路上我建议你还是使用杠杆,在巴赫的乐曲下,驱使他一路滚动向前。”

天和:“……………”

普罗:“你看,你承认想把他带回家的这个事实,因为你接下来要说‘算了’,所以我才建议,最合理的走向是朝他施加微弱电击,如果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的话,我保证…”

“闭嘴,现在得把他搬到床上去。”天和四处看看,说,“我需要一个工具…普罗,家里有什么带轮子可以滑动的东西么?”

扫地机器人自动开启,慢慢地滑动过来。

天和:“算了还是靠自己吧!music!一、二、三——起——”

“当当当当!”

家里音响同时播起《命运交响曲》,天和怒道:“快给我关了,有邻居!你会把邻居吵醒的!”

chapter10

天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关越挪到了床上。

“呼。”天和擦了把汗,关越身上一股酒味,衬衣、西裤,都被打翻的伏特加洒上了。这伏特加还不错,看来酒吧里偶尔也会有好酒,天和心想。

“喂。”天和拍拍关越帅气的侧脸,关越只是安静地躺着,他的睫毛浓密而漂亮,像在做梦,轻轻地动了几下。

天和解开他的领带,抽出来,脱他沾了酒的衬衣,关越现出瘦削的胸肌,轮廓练得很好。

“需要准备电击么?”

“需要准备滚筒洗衣机,把他的衣服洗一下。”天和说,“抱歉,忘了你对此无能为力。”

普罗:“…”

天和脱完关越的衬衣,又解开他的皮带,脱他的西装长裤,脱袜子,把他全身扒光。再把衬衣西裤拿出去,放在沙发上,这样明天方姨只要闻到酒气,不用问也知道,自然会提前洗好烘干。

关越被脱得赤条条的,只穿一条黑色三角内裤,天和用一条毛巾给他擦了几下胸膛上的酒渍,拉了被子,给他盖好,床头柜上放了杯水。

普罗:“我建议你至少在四个小时里持续观察他的情况,每年因醉酒呕吐而导致的窒息死亡事故,在全球范围高达一万一千四百起…”

天和去换回睡衣,躺上床去,盖了被子。

“普罗,关灯。”天和说,“我真的很困了,希望明天他睡醒的时候不要动手揍我。”

家里所有的灯熄灭,一瞬间全暗了下来。

“这是我自从分手后,第一次和除了子蹇之外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结果居然还是他。”天和翻了个身,在黑暗里说。

普罗:“我建议你把房间摆设架挪到客厅去,因为如果他半夜醒了,起来找水喝,很可能先撞上墙,再踢到床脚,根据我预测的前进轨迹,最后会绊倒在沙发前,再抓住摆设架,把你的航模碰下来,再保持不住平衡,一脚…”

天和:“饶了我吧,我的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也不可能这么蠢,真弄坏了,让他赔吧,关总家大业大,世界上没什么是不能拿钱摆平的…”

黑暗里一片寂静,只有关越低沉的呼吸声,他睡得很香,天和也疲倦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一阵巨响与痛哼,天和瞬间惊醒,弹起,大喊。

关越果然醒了,起来找水喝,却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墙,晕头转向地退了步,四处找电灯开关,在床脚处踢了下,又在小沙发前绊了个趔趄,一手抓住摆设架,把天和的航模拉倒了下来。

“别动!”天和在黑暗里反应过来,“什么都别碰,保持你原本的姿势!”

灯全亮了,关越头疼欲裂,相当痛苦。天和掀开被子起身,一脚踩上自己的航模,顿时痛得半死,拉着关越手腕,让他坐回床上,递给他水,关越紧紧闭着眼睛,把一杯水全喝光,如释重负,又重重躺了下去。

天和出去给关越又倒了杯水,把房里的灯关上了。那航模先是被关越踩了一脚,又被天和踩了一脚,已经彻底报废,早知道该听普罗的。

算了…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都是身外物。

天和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躺上床去,关越翻了个身,一手搭过来,从身后搭住了天和的腰。天和想扳开他的手,却怕稍微一动,关越便又像从前一样,整个人靠过来抱紧了天和,那就尴尬了。

关越低沉的声音说了两句英语,再次陷入沉睡,天和曾经与他睡了无数个夜晚,一听就知道他是真的睡熟了,并非趁机占便宜。

翌日,雨停了。

“关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