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牵天和的手,拉着他到停车场的长椅上坐下,一名流浪汉正在翻垃圾桶。

天和说:“现在要做什么?”

关越:“不做什么,坐着,想和你说说话。”

天和看关越,关越看天和,两人都笑了起来。

自从十岁那年后,天岳就很少亲弟弟了,也几乎不怎么牵他的手,毕竟天和已经长大了。天岳只在经济上表现了无节制的宠爱,却很少像小时候,把天和抱起来,按在沙发上捉弄他并亲吻他,顶多晚上从公司回家时,会去卧室里摸摸天和的头。

关越的牵手和摸头,让天和觉得很亲切很舒服。

“想我了吗?”关越认真地朝天和说。

“嗯。”天和忍着笑,点了点头。

关越说:“我差点以为你真不来了,着急得不行,你就是想方设法地来气我!还把我电话给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

天和想起来了,顿时哈哈大笑,关越生气地说:“顽劣!”

天和说:“我给你拉首歌听,给你赔罪吧。”

于是天和跳上长椅,坐在椅背上,关越去买了两杯饮料,边喝边听天和拉小提琴,拉完之后,关越放下饮料,开始鼓掌。

“你说得对,”关越回到车里,重新开车前往伦敦时,说,“我是个无趣的人,要向你学习,变得有趣一点。”

天和说:“我根本没有嫌弃你无趣的意思。”

关越戴上墨镜,从墨镜后看了天和一眼,顺手捏了下天和的脸,说:“你是个漂亮又顽劣的小孩。”

天和说:“我不是小孩了,我十四岁了。”

关越打方向盘:“在哥哥眼里,你一直是小孩。想去哪儿?”

天和:“不是回你家吗?”

关越:“想去哪里都可以,不一定要回家,带你上市区去转转?本来明天的节目都安排好了,带你先到处玩一个月。”

天和伸手把关越的墨镜摘了下来,自己戴上:“那还是明天吧。”

关越又把墨镜摘了回来:“今天,不然你铁定和我没完,不把你的时差倒过来,今晚不用睡了。”

天和笑了起来。

关越打了电话,在一家买手店门外停了车,店里全是各种摆设,他示意天和先进去逛逛,自己在门外等司机。片刻后司机开着一辆奔驰老爷车过来了,把关越的车开走,换了车以后,关越坐在驾驶位,按了两下喇叭。

天和出来,朝关越说:“我看到一面镶了宝石的盾牌,可以买给我吗?”

“这家店从今天开始是你的了!”关越侧身,朝外面的天和说,“明天让他们送到家里来让你挑,走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天和马上上车:“太好了!现在去哪儿?”

老爷车开过伦敦的街道,关越说:“先带你去大本钟。”

“车可以这么停吗?会被拖走的…”

“拖走就不要了。”

“…”

关越:“底座上这些是拉丁文,意思是‘请上帝保佑我们的女王维多利亚一世’。他们会在钟摆上方挂一枚倾斜的硬币,来调校时间,所以说‘时间就是金钱’。”

“最合适的地方,不是在钟下。”关越等天和看完,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泰晤士河对岸,天和拿手机拍了两张,关越递给他一个莱卡相机。天和说:“你居然随身带相机。”

关越:“本来想拍你出机场的时候,看你哭不哭鼻子。”

天和:“我已经四年没哭过了。”

关越:“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天和笑着看关越,最后没说话,拿起相机,拍河对岸的景色,关越却掏出手机,拍下了天和站在夏天河风里的完美侧脸。

“英国人每天都会喝下午茶,这盘点心,要从上往下开始吃。”关越坐在茶屋里,教天和下午茶的礼仪。伊顿有许多规矩,英伦绅士的那一套,关越简直不胜其烦,但他知道天和会喜欢。

“我知道该怎么吃。”天和十分好笑。

关越观察天和,说:“看来你比我更懂。我刚来上学时,还经常被笑话。”

天和看着关越,眼里带着笑,彬彬有礼地喝茶、看杂志,关越也有点伤感地笑了笑。

关越靠在沙发上睡了会儿,天和用莱卡相机偷偷拍下了关越熟睡的样子。

第46章 chapter46

傍晚时, 两人坐在伦敦眼超级摩天轮上, 天和望向外面,关越却拍拍他, 举起相机, 朝向两人, 留下了一张自拍,天和还吃着树莓冰淇淋, 滴下来淌在关越的外套上。

特拉法尔加广场,关越护着天和, 小心不让他被游客挤了,说:“那是纳尔逊的纪念碑。”

“照片远远不如实景, 建筑实在是设计得太美了。”天和在暮色里环顾四周, 关越举起相机, 给两人留了张自拍合照。

“不是禁止喂食吗?”

“没人管, 但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喂。”

“让我试试…”

天和低头,看见有人在喂鸽子, 那人便分了他一点面包,鸽子纷纷扑上来, 天和差点被淹没了,顿时侧头躲避,恐惧地大喊起来,关越拍完天和的狼狈模样, 才上前去, 替他把鸽子赶开。天和被鸽子扑得差点炸了, 从来不知道鸽子能这么凶猛,关越道:“你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英餐与德餐的就餐礼仪,有细微差别。”关越抖开餐巾,给天和铺上,低声说,“尝尝这家,虽然我觉得你不一定吃得惯。”

天和尝了下,作为西餐,确实比家里做的好吃,问:“你每天都吃西餐吗?”

关越:“家里刚请来一名厨师,明天开始给你做中餐吃。”

天和说:“其实还不错,我在家也经常吃西餐。”

关越:“很快你就想吐了。我让方姨把她的菜谱发过来,让试做下,到时凑合着吃吧。”

天和只觉得今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吃,餐厅的厨师又特地送了他一份甜点。

“他们说你很可爱,”关越朝天和说,“所以送你一份新烤出来的挞。”

天和:“我实在吃不下了,我要吐了…可是厨师会不会出来打我?”

关越:“这世界上不会有人舍得打你的,不过我可以帮你吃一半。”

天和便吃了一半,把剩下的递给关越,关越帮他解决掉了。

晚上看电影时,天和还在打饱嗝,幸亏关越包了场。两人坐在正中央的大沙发上,天和懒洋洋地靠着,关越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来,示意给他个更舒服的坐姿。天和便调整姿势,把脑袋枕在关越胸膛,靠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半躺着,看完了整场《Wall—E》。

看到WallE与Eva在太空里飞翔并追逐的时候,天和抬头,看了眼关越。

关越:“?”

天和:“?”

两人又继续看电影。

散场后,关越带着天和上了剧院顶楼,问:“坐过直升飞机吗?!”

“坐过子蹇家的!”

狂风迎面而来,关越护着天和,上了直升飞机,启航,掉头,飞往剑桥郡。飞机停在家门口的停机坪上,天和礼貌地朝机师道谢。

家里提前运来的跑车已经抵达伦敦,那是关正平送给天和的,天和决定把它邮寄到伦敦。关越只是看了眼,便点了点头,天和想朝他说点关正平的事,关越却仿佛已经全知道了。

管家带着佣人,用德语朝天和问候,天和认得他,那是舅舅家的管家,居然被派到这里来了!关越听不懂德语,管家英语又有点蹩脚,把他搞得有点恼火,不过看天和似乎很开心,反正你开心就好了。

“你怎么突然进来了!”天和在浴室里泡着,关越进来挂衣服。

关越:“忘了我给你洗过澡?”

天和十分难为情,拉上浴帘,关越过来扯浴帘,“汪”的一声狗叫,吓了天和一跳,天和便道:“快出去!我不穿丝绸的睡衣。”

关越:“我妈特地吩咐给你做的。”

天和:“织数这么高,太密太滑了,不舒服没安全感,就像在身上穿了俩垃圾袋,我穿棉的。”

关越只得作罢,出去换了身棉睡衣,想了想,把管家叫过来,一起又给天和换了包括枕头套在内的所有床上用品,把家里寄过来的丝绸制品拿走。

天和洗过澡,终于困了,坐在床上侧着头,倒出耳朵里的水。

关越:“困了?”

天和倚在飞机座椅上,侧头看关越,阅读灯照着两人的眉眼,关越一扬眉,带着询问的神情。

天和说:“你家的丝绸睡衣,穿上去真的像垃圾袋。”

关越:“…”

关越实在想不到,天和为什么会在飞机上提起自己家的睡衣。

“你为嘲讽我而生。”关越说。

“是的,睡吧。”天和说,继而把座椅放平。

关越按掉灯,空姐过来拉上门,头等舱里变成了一个小房间,中央是张双人床,天和躺下,侧身,背对关越。

“那天我在机场睡过头了。”关越被这个垃圾袋的提示想起了天和刚到伦敦的那一天,在黑暗里忽然说,“你还疑心我有女朋友。”

天和答道:“我真以为有,还在免税店里给她买了个包呢。生怕去你家住着,被她嫌弃,最后一个人被赶回学校宿舍,一路上连怎么被嫌弃的情况都脑补好了。”

关越自言自语道:“小时候,你对我的占有欲真是太强了。”

天和:“因为我缺安全感,原生家庭不完整的小孩,都有点患得患失的。大哥离开家、爸爸去世、亲人们的离去又加剧了我的焦虑,生怕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失去重要的人,直到咱们分手,回国,二哥扔下我的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我会觉得破产没关系?当时的我,也许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关越:“我不想听你剖析自己的内心,这令我很难受。”

天和只得笑道:“好吧,这年头说实话也要挨骂了。”

突然飞机一颠簸,天和被摇了下,撞在关越怀里,关越马上伸手,搂住了他。

天和:“…”

关越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说:“把安全带系上。”

天和坐起来,将安全带系在毯子外,说:“你系了么?”

天和摸了摸关越的腰,系好了,再躺下时,枕在了枕头上,关越侧身,在黑暗里看着天和,天和侧过头,与关越对视,片刻后,关越转过视线。

抵达伦敦前的第一天晚上:

“陪你睡?”关越熄灯前问。

“可以吗?”天和坐在床上,问。

关越揭开被子,躺上了床,天和却还不想睡,在床上打了个滚。

天和:“这床垫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关越:“我问了方姨,从德国订的。”

天和:“德国送床垫这么快?”

关越:“半个月前就订好了!你就知道气我,每次都被你气得说不出话来。睡吧,还不困?”

天和:“你明天在家吗?”

关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今天就告诉你了,一个月,哪里都不去,带你出去玩!关灯了。”

天和还不想睡,好奇地开始翻箱倒柜,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关越却按掉灯,抱着他的腰把他拖回床上,天和挣扎了几下,被关越一只脚压着,只得不动了。

“太重啦!”天和叫唤道。

关越侧着身,一脚稍稍撑着,左手让天和枕着,右手也撑着,像个人造笼子,把天和限制在一个小范围里。

关越:“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就不累吗?给你讲故事?”

天和:“你讲的故事太跌宕起伏了,越听越精神。”

关越:“诗歌?”

“Aquí te amo.”关越的声音在黑暗里说,“En los oscuros pinos se desenreda el viento.”

天和:“听不懂西班牙语。”

“Fosforece la luna sobre las aguas errantes…”关越的声音低沉,西语吐字清晰,充满了节奏的美感,就像诗人一般。

“Andan días iguales persiguiéndose…”

天和枕在关越手臂上,随手玩他的睡衣扣子。

飞机再次遇上气流,开始颠簸震动,过去与当下,无数回忆仿佛在这颠簸之中被摇匀在了一起。

天和侧过身,见关越背对着自己,看了会儿关越的背影,渐渐就睡着了。

新西兰,惠灵顿,上午十一点,团建第一天,自由活动。

凉爽的新西兰盛夏里,阳光快把天和的眼睛晃瞎了,大部分员工都在酒店里休息倒时差,天和则没事人一般,换了身凉爽的白衬衣与黑色运动短裤,决定出去逛逛。关越戴着墨镜,穿了件蓝色的棕榈树图案衬衫与沙滩裤,衬衣胸袋里只放了张卡。

天和本想去博物馆走走,却发现大堂里不少员工正跃跃欲试地想跟上来,想必希望跟着他与关越一起玩,又怕打扰了他俩。

已经升级为行政助理的原青松前台妹子笑道:“闻总去哪儿玩呀?”

“博物馆,去吗?”天和说,“让关总给大家免费讲解。”

关越两手插在沙滩裤裤兜里,穿着运动鞋在酒店门口耐心地等着。

“好啊。”众人便纷纷起身。

天和根据那起身的速度判断,似乎有点勉强,便微笑道:“那逛街去,让关总提供闭店服务?”

“好啊——!!!!”所有人欢呼,一瞬间冲了过来。

天和正想着佟凯和江子蹇上哪儿去了,不过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到得一家珠宝店前,推门进去。

关越跟在天和身后,出示卡,店员们封店,把员工们挡在外头。

“关总!放我们进去!”

店员们纷纷看关越脸色,关越稍低下头,朝天和说:“你先逛。”

天和说:“我又没什么想买的,陪他们来而已。”

天和逛这种店不如去看博物馆,关越便示意店员开门,公司员工们才纷纷进来,继而关越把信用卡交给梅西,说:“你带队,我们走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天和于是朝他们笑道:“别买太多了,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地方去呢,玩得开心,拜。”

于是他又与关越出了门。

“博物馆?”关越问。

天和上次与关越来新西兰的时候,已经去遍了所有地方,忽然又不太想去了,说:“随便走走吧?”

灿烂的阳光下,海港外飞鸟掠过,发出悦耳的鸣叫,白云如同棉花糖般浮在天上,在海风驱逐下缓慢游移。四周的房子呈现出明亮的白色,与深水港的湛蓝海水相映,就像走进了一个动画片里。

天和在海港前的长椅上坐下,关越也在旁坐下。天和靠在椅背上,眺望远处凯库拉山的积雪峰峦。关越稍稍低下头,看两人脚边跳跃的海鸟。

天和转头,注视关越,突然海鸟飞走了,关越便抬起头,目送它离开,墨镜倒映着天上的朵朵白云,天和亦随着他的动作,抬头望向天空。

“这个时候,适合谁的诗?”天和侧头,又看关越,笑道,“总统认识哪一位新西兰的诗人吗?”

“你。”关越认真道,“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我。”

“我觉得,”关越侧头,与天和对视,“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

天和:“顾城生命里最后的日子留在了世界的尽头。”

关越:“对,新西兰。”

天和:“你的骨子里充满了浪漫主义,其实我觉得你翻译出版的那本诗摘,选取的所有诗歌都很美。”

关越摘下墨镜,一手搭在椅背上,跷起腿,注视海港。

“没有。”关越说,“我不浪漫,只懂读,不懂写。我没有天赋,这一辈子,永远都看不见缪斯神殿的大门。”

“那是因为你不去尝试。”天和说,“想试试吗?我愿意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关越:“我不浪漫,所以我渴望这种与生俱来的浪漫,也渴望拥有与生俱来的浪漫的人。”

天和望向海港,努力地笑了笑:“后面半句,听起来有点双关。”

关越说:“你没有错,那天我也想了很久,错的是我。”

他的手指在天和的肩上轻轻地敲了敲。

“我喜欢那些我所没有的。”关越道,“如果说,给我这一生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为了守护那个记忆里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