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和马上答道。

他也不敢在手机上说,因为关越偶尔会看看他的手机,双方似乎都习惯了这个做法。关越认为他是天和的监护人,当然有权看他每天在和什么人聊天。联系到十四岁时,心理分析师说的“同性恋”,关越必须非常小心,确认他没有和同班同学有超出友谊的关系。而天和从很小的时候有移动设备起,就会被大哥与二哥检查,也不觉得有什么隐私权。

天和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关越,随之而来的不是悸动与甜蜜,而是恐惧与愧疚。

我怎么能喜欢关越?他是我哥!

天和一直将关越视为自己的三哥,喜欢上关越之后,那种罪恶感简直挥之不去,快要把他给折磨疯了。

而关越也察觉到了天和最近的奇怪之处,起因是天和时不时地会偷看他。平时两人只要在家里相处,大部分时候关越都会注意天和的一举一动,看他编程或是做作业。但天和只要确认关越在身边,就很少在意他了。

十六岁生日那晚后,天和总忍不住偷看关越,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东西,现在突然发现了,毕竟这些年来,关越就和二哥天岳、好友江子蹇一样,颜值对天和来说都没有评价。看习惯以后会有一个念头——他就是那样,不帅也不丑。

但天和注意到关越长得很帅,而且越看越帅。

关越:“?”

天和赶紧低头做作业,关越疑惑地看了眼天和,开始觉得天和最近不太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十六岁后,天和也很少和关越一起睡觉了。

这让关越有点失落,在这之前天和偶尔晚上会过来和他一起睡,现在已经不来了。

接着,天和的脾气开始变得有点暴躁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找茬与关越吵架。

“在学校怎么样?”关越反复确认,得到的答案是一切正常。

天和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啰嗦?”

关越:“我哪里啰嗦了?反而是你,最近怎么全身带刺的?”

天和陷入了一段情绪的恶性循环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找关越吵架,什么都能吵,关越坐在那里他就不顺眼;听听音乐,天和嫌吵。关越开始被天和莫名其妙的吵架弄得很暴躁,怀疑天和正处于青春期狂躁中,找几本书来读了下,明白到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引起他注意,便耐心下来。

“你居然拿了个A-?”关越终于坐不住了,天和自从入学后就科科拿A,得A-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天和:“教授看我不顺眼吧。”

关越:“这论文你没用心,到底在想什么?”

天和继续玩他的吃豆人:“不用你管。”

关越:“我是你监护人,我不管谁管?”

天和:“你们除了评分,就没有别的说了吗?评分能定位一个人吗?”

于是两人开始在家里冷战,其间关越试图找天和把话说开,分析下这个A-到底是什么原因,天和却不搭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仿佛这么做可以惩罚关越。

但看起来关越并不因冷战而遭到任何惩罚,天和便更郁闷了,采用一点激进的手段,开始绝食,怎么叫也不吃,等着关越低声下气来找他认错。

“吃饭了。”关越敲敲门,在房外朝天和说,“哥哥不该朝你发火,没关系,下次好好写论文,我是怕你学业跟不上,来得及的话,找朋友给你辅导下。”

有时连天和也觉得自己实在太无理取闹了,关越根本就没有错,但他在十六岁时任性而躁动,不知道要采取什么方法,才能排遣自己对关越的依赖感,每当感觉到关越的包容,就觉得自己对他实在太过分。

可天和要的不是这种感情,但他怎么能说出口?有时候天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念头很不堪,于是就在这种不断的折磨里,把家里气氛搞得一团糟,弄得关越心烦意乱,只觉得每天回家都在被天和当出气包。

“你到底怎么了?”

有一天,关越终于受不了了,起因是早餐时天和起来晚了,关越催了他两句,天和便发火了,让他自己去上课,又挖苦了他几句。

天和突然静了,说:“没什么,对不起。”

关越:“是不是谈恋爱了?在外头被女孩子欺负了?每天回家给我罪受,你说是哪个?”

关越最近把天和所有的聊天记录全查过一次,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总觉得天和状况不对,却又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天和没说话,安静地吃起了燕麦粥。

关越:“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个样子,不会被人讨厌吗?”

天和:“我就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啊。”

关越意识到说错话了,只得说:“以前的你到哪里去了?”

天和放下勺子,起身背包,出门上课去了,关越只得追出去,正要回去换衣服时,天和却已经沿着家外的路走了。关越无奈,睡衣也没换,开着跑车,跟在天和后面,把速度放慢,空转几下引擎,发出嗡嗡声,提醒他上车,又像在发泄内心的苦闷与不满。

天和停步,兰博基尼的车门升了起来,天和便坐进车里。

关越又认输了,说:“宝宝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天和答道:“没有。”

关越:“放假去北欧玩?想去挪威还是冰岛?我带你去冰岛吧。”

天和很期待和关越一起出去玩,出去旅行的话,他们就每天都在一起了,于是点点头,患得患失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关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送到学校。

天和上课没心思听课,作业也不想做,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人生这么多年里的初恋,居然是关越…下课后,他和江子蹇特地去了一趟剑桥的占卜社,占卜自己的感情以及未来的状态。占星社的社长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学长,眼睛很大颜色很深。

“不用担心,”学长说,“根据星盘显示,你爱的人,一样也深爱着你。”

天和自己想去占卜,得到了结果之后又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心想这个占卜根本就不准吧!学长说:“你在担心什么?”

天和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忧什么。”

江子蹇怀疑地看天和,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天和一脸不耐烦,让他别闹。江子蹇朝那学长说:“轮到我了,你觉得我爱的人会爱上我吗?”

学长与江子蹇凑在一起,分析了星盘,点头道:“从星盘上看来,是的,你是爱神的宠儿,无论朝谁告白,都永远不会失败。不过你要到好几年后,才会碰到携手走完一生的人。”

“我爱你。”江子蹇朝学长认真地说。

于是当天放学后,江子蹇就带着学长开房去了。

临近圣诞假,天和在家准备他的期末论文,最近他的话又变少了,关越总在看他,看得他很不安,天和偶尔回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接,天和便赶紧把目光转开。

“能全A?”关越问。

“不知道。”这书天和已经不想读了,人生简直了无生趣。

关越说:“好好准备,放假出去玩。”

天和:“我不去了!要玩你自己去!我就拿不到全A!能全A我也不想拿。”

关越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天和收起电脑,进了房间。

关越简直要炸了,今天他去剑桥陪天和打马球,结果被江子蹇与天和联手,打得憋屈无比,自己苦练了两年,当上PPE的马球队长,居然还打不过十八岁的江子蹇。江子蹇还一边打球一边耍帅,各种花式骑步,刻意炫耀给场边的男朋友们看,关越下来以后只想动手揍他。

关越照顾天和的这几年里,最大的感想就是,以后自己绝对不要小孩,青春期的小孩实在是杀伤力太强了,不能打也不能骂,更不忍心说重话,只能哄着。

现在关越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天和身上,情绪完全就是跟着他在走,天和高兴了他就松一口气,也高兴起来。天和郁闷的时候关越总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天和暴躁的时候关越也开始烦躁。

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关越又去讨脸色看了。

“宝宝?”关越在外头敲门。

天和没回答,关越推门进去,见天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关越便躺上床去,关了灯。

天和稍稍侧过身,冬天的英国,外头下起了小雪,壁炉的光芒映着关越英俊的脸,最近他的眉毛始终拧着。天和又开始觉得愧疚与罪恶了。

“我说的是气话,”天和转身,背朝关越躺着,说,“我想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

关越:“天和,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天和:“…”

关越终于打算与天和摊牌了,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梗在他的心里,但叔叔关正平也是同性恋,关越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对他而言,仍然是可以接受的。

沉默相当于默认,关越懂了。

“没什么的,”关越说,“我叔叔也是同性恋。”

天和在这黑夜里睁大双眼,内心又悸动起来,侧头看着关越。

关越:“你对男性比较敏感,所以现在不好意思来和我一起睡了是吗?”

天和没想到关越居然都知道,便紧张起来。

天和:“你会觉得喜欢同性,不舒服吗?”

关越:“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情愿你喜欢异性,毕竟这样你的选择权更多,以后如果你想回国发展,在中国的人情社会里也会更顺利…你坚持的话,在英国这个环境,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和躁动的内心突然就平静下来。

关越:“但你得清楚,你是真的喜欢同性,还是只是朦胧的感觉,因为人的性向,有时不是那么容易确定的。”

天和十分惊讶,关越最近看了大量的书,大概了解了一些基本理论,包括少年人在青春期时,对同性朦胧的好感与内心补偿心理的投影心情。

“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了哪个人吗?”关越最后说,“哥哥很关心你的感情。虽然我自己也没谈过恋爱,不过我保证,不会干涉你。”

天和没说话,关越只是安静地等他开口。片刻后,天和拉过关越的手臂,枕在他的手臂上,钻进他的怀抱里。

“我没有喜欢的人,”天和第一次朝关越撒谎了,“只是觉得内心很不安。”

关越的胸膛与肩臂,温暖的感受永远和天和记忆中的一样,小时候他四岁,他八岁,天和很喜欢被他抱着,而后长大了,关越的身体永远比他大一些,被他抱着的感觉也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关越没有等到天和的回答,想再问一句,胸膛起伏时,天和便知道他要说话,答道:“让我抱一会儿就好。”继而埋在他的胸膛前。

关越:“你抱着哥哥,这样会有感觉吗?”

天和还是没有回答,关越便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然后,天和抬起头,在关越脸上亲了一下。

关越也亲了天和的额头一下。

这是从他们认识以来最为亲昵的举动,但天和能感觉出,关越的那个吻里心照不宣的,所有复杂情感。

普罗:“你也亲吻了他。”

天和:“我没忍住,我想亲一下他想了很久了,我以为他明白我的意思,幸好他没想到那块去。”

“我亲他是‘讨要’。”天和想想,笑道,“他亲我的意思是‘嗯,给你’。”

天和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被胆怯与不安伪装起来的吻,实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朝关越要求什么。他希望关越了解他对他的情感,又希望他误会这一切。一如关越在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是同性恋以后,依然允许他与自己变得更亲密。

关越回应天和的那个吻,天和能感觉到,那是他能给他的一切位置,家人、朋友、兄弟、亲情、最重视的人、最疼爱的人…就像在告诉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永远是”。

“充满了爱,却唯独没有爱。”天和说,“人在内心深处所涌动的情绪,当真胜似千言万语。”

普罗:“不,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大概率是另一种表达。”

天和抬头看关越,关越还在二楼打电话,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朝他做了个口型,意思是我想你了,但是现在很忙。

“什么表达?”天和说,“我现在比较相信你的预测了。”

普罗:“‘实在不行,我努力一下,习惯就好了’。”

天和笑了起来,说:“这确实太像他当时会说的话了。”

普罗:“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无论你朝他索取什么,他都必须得想方设法地弄来给你,哪怕是他自己…爱情当然也算。如果当时你亲吻的是他的唇,那么你的痛苦就彻底被扔给他了。你顽劣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折磨一下他呢?”

天和:“因为当时的我太不自信了,我觉得他不会爱上我。我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就觉得这是个错误,我根本就不奢望他能与我在一起,只求能多拥有他一天是一天…普罗,麻烦你暂时停一下机,把公司监控全部关一下。”

天和起身进去,关越见天和进来了,便回身坐到办公桌前继续打电话。天和却上了二楼,推门进来,看着关越,关越不明所以,抬眉。

天和凑过去,吻住了关越的唇。

关越还在打电话,却没有推开天和,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回吻天和,抬手摸摸他的头,亲昵地抱着他。天和感觉到关越有了反应,便两腿分开,坐在转椅前的地上,关越顿时脸上发红,示意不不,这里不行。

“要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关越朝电话里说,不知道天和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怀疑又要整他,想阻止天和,却奈何不得他,抽出张纸,写了句“马上结束”,天和却不放过他。

关越只得任天和施为,尽量不说话,但不可避免地,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关越?”那边在耳机里说。

关越竭力控制住声线,回答了一句话,那边又开始说了起来。

天和控制关越,远比关越控制自身更得心应手,几乎可以从他的呼吸声里准确地抓住节奏。关越到得最后再控制不住了,只得调成静音,靠在椅背上,呼吸不住发抖,眉头紧紧拧着,左手五指捋进天和的头发里,将他朝自己轻按。

十五分钟后,天和起身,脸上带着缺氧的红晕,关越递给他纸巾,天和帮他擦干净,关越却指指天和嘴角,拿了纸巾,让天和坐在自己腿上,小心地帮他擦嘴,在便签上画了个问号,意思是怎么了?

天和在问号下写了三个字:想你了,又在关越唇上亲了亲,转身,下楼去漱口。

“普罗,开机。”天和说,“虽然我猜你刚才只是假装关机了。”

普罗:“我确实关机了,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天和:“当然,我决定要好好爱关越,以后还是尽量不去欺负他。”

“嗨,亲爱的小裁缝!”

夜深人静时,佟凯居然回来了。

天和瞬间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被佟凯撞上了!心虚得不行,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旋即意识到佟凯这个时候回公司,也许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谈,于是一指楼上,答道:“他在和Valpolicella通电话,谈募钱的事。”

“啊,”佟凯轻松地说,“我知道那家伙,把上百亿存在农行里的土豪,话说这种人怎么认识的?给我也介绍几个?”

天和随口道:“秋姐介绍的,说是她的同事,而且也是gay。”

“同事?”佟凯有点奇怪,“身家上百亿还研究甲骨文么?攻还是受?”

天和一脸无聊地看着佟凯,意思是你问这么多干吗?

有钱人总不免有些奇怪的爱好,也不太喜欢别人来刨根问底地打听自己的隐私。

第63章 chapter63

天和竭力让自己不表现得太心虚, 佟凯则好奇地过来,坐在长桌前。

“你的病毒做好了?”佟凯说。

天和:“快了,这不能算是病毒, 只能说是木马。”

“Whatever,Who care?”佟凯轻松地说。

天和按了下滚动循环, 音频剪辑里, Andy的声音在拉德斯基进行曲里开始“whowhowhowhowho care!”。

佟凯:“哈哈哈哈哈——”

天和关了音频,总觉得节奏感可以再强一点。佟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说:“你他妈的太狠了!”

天和:“这个点不回去睡觉,显然恋爱毫无成果,你们已经僵持有半年了吧?”

佟凯:“这是想找你商量的第三件事…不过首先我要确认第一件事。”说着回来坐下, 认真而严肃地说:“你确定那是你大哥?”

天和就知道佟凯要确认的是这个。

“谢谢。”天和没有与他插科打诨, “我相信我不会认错, 认错人的话我就认了。”

佟凯:“毕竟你们分开了二十年。”

天和本想说我和关越的感觉都不会出错, 但他知道佟凯的本行是律师,他只认事实,于是想了想,说:“今天在办公室里, 他直接打开了一个签名,没有问过我任何密码,而且准确地找到了签名的位置,世界上只有我、大哥与普罗自己知道。”

“OK。”佟凯说, “虽然我也认为没有多大怀疑的余地。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需要确认的, 就是他有没有可能, 被竞争对手策反?”

天和把手机上的照片给佟凯看,认真地说:“拿到这么多奖章的人,不会来当商业间谍,何况还是搞垮自己家的商业间谍。”

佟凯说:“也许这些奖章都是假的呢?”

天和:“全是国家绝密工程,造假的会知道这一排是什么鬼吗?”

佟凯说:“我只是不想阴沟里翻船,绝无冒犯的意思。”

天和点头道:“我懂,佟凯,关越与你交朋友,是他这辈子除了把我追到手之外,最明智的决定了。”

“啊,”佟凯马上就开始得了便宜卖乖了,“还行吧!”

天和:“…”

佟凯礼貌地说:“总有人要负责疑神疑鬼,不是吗?”

天和:“第三件事呢?”

佟凯想了想,说:“这就是私事了,咱们公司的前台,最近对我有点客气,令我觉得很奇怪。”

天和:“在员工面前总不能抽领导耳光吧?还是要给你留点面子。”

佟凯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已经把花盆里的水倒了二十一次,否则那盆花明天一定会被泡死。”

天和:“别人想见见你又怎么了?你嫌弃人家浇花浇得太多次了?我可以给你设计一个自动浇花系统,这样就可以让他不要上来了。”

佟凯:“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驴宝宝对我实在太…客气了,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而且这个态度,好像从过完年以后,就开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着怀疑地看天和:“这该不是你俩又在联手给我下什么套吧?”

天和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们晚上吃的啥?吃麻辣火锅吗?闲着没事,跑回来公司里问我这些。”

佟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