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昶抬手阻住他,眼睛还牢牢盯在对面的那位‘归藏宫左护法’身上,元昶眼神犀利,百分百确定那就是曜菡,,心里五味陈杂,又痛又涩。他分明看到自己了,可是却只冷冰冰一瞥,看到跟没看到一样。

他怎么能如此!他为什么要如此?他处心积虑狠狠地骗了自己!

元昶从前一直没太把曜菡当回事,只是在他犯错被罚不再当麒麟庄侍卫的这段时日里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从原来的可有可无变成了十分顺眼,可是一开始对此也没多在意,心里总以为他和庄中那几个夫人差不多,反正是自己的人,看着顺眼便多亲近亲近就是了,他只有更乐意。

直到惊悉曜菡在颍州不告而别,留言不会再回麒麟庄元昶的心头才宛若大锤砸过,痛彻心扉之余蓦然顿悟,曜菡跟那几个夫人怎能一样!那几个是消遣侍妾,说白了不过玩物,而这个却是被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放进了心里的人。

被放进了心里的人,那,那就是心上人!

元昶没想到自己活到三十多岁会忽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有了个心上人,然后又像所有为情所苦的傻瓜一样,转瞬就被别有用心的心上人所背弃,他堂堂麒麟庄庄主,身份显赫尊崇,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看着远处高高坐在椅中的人,那张脸依旧白皙清秀,但是春风般的亲切温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漠然之气,元昶心头蓦然腾起一股怒火,阻住谢门主在耳畔的啰嗦,低声又不容置疑地道,“谢门主且退后。”

提气纵身,一个潇洒漂亮的起落就来到了场中,所用身法倒未见多稀罕,但难得的是只一纵就轻轻松松到了场中,要知这段距离可委实不近,清风门这边都喝一声彩。

连归藏宫的顾,王两位长老也要在心中暗赞一声:麒麟庄庄主名不虚传,果然了得!只这手轻功,在场除了自家左护法外只怕就再没有第三人能做到了!

不由和清风堂谢门主一般,暗自庆幸起来,均想幸亏云鼎宫主有远见,知道这次和清风门梁子结得深了,那姓谢的要背水一战,会广邀厉害人物相助,很有先见之明地派了左护法来压阵,否则只凭他们两个,碰到元昶怕要铩羽而归。

元昶青松般身姿笔挺站在场中,脸沉如水,对着周寅道,“归藏宫红莲使?左护法?”

他说话时用上了上乘内功,声音远远传出,低沉清晰,四周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全都没听明白元大庄主这是在问话呢还是在挑衅,语气怎么十分的古怪。

周寅的目光终于又肯再落到他的身上,漂亮的眉头微蹙,“元庄主这是…?”

元昶一扬下颚,“早就听说归藏宫左护法非武功卓绝之人不能胜任,元某一直心向往之,既然今日有缘得见,还请不吝赐教!”

众人明白,元庄主这是向归藏宫左护法挑战,兴奋之余又有点奇怪,元昶素来沉稳骄矜,他又是清风门这边身份最高一人,很不必第一个就下场。不知是不是因为归藏宫这位新任左护法太过厉害,元庄主觉得派出别人也是没用,所以就干脆直接自己上了。

周寅叹口气,“我本不想和庄主动手,不过既然庄主开了口,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飞身而起,也是一个轻轻巧巧地起落就到了元昶面前,风格与元昶刚才的潇洒流畅不同,动作轻灵飘逸,仿佛是没使劲,借着风势过来的,这一次轮到归藏宫的人齐声喝彩,而谢门主等人在心中暗赞了:归藏宫左护法名不虚传,果然了得,只这手轻功,就不比久享盛名的麒麟庄元庄主差!

周寅站定了对元昶一点头,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元庄主用什么兵刃?”

元昶不答,只定定看他,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射出两个洞来,半晌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曜菡?”

周寅点头,“不错,我又没易容,庄主看到的既是本相,不用一再确认。”

元昶不理他,继续问,“红莲使?”

周寅再点头。

元昶面无表情,沉声道,“你一直骗在我!”

周寅侧头想想,“也不能这么说,我本就叫曜菡,并没有用假名骗你,当初你又没问我是不是归藏宫的红莲使,若你问了,我一定会据实以告的。”

元昶低声自语,“曜菡——曜菡——映日菡萏,”忽然冷笑一声,“可不就是红莲么。你果然没有说谎,只不过这和说了又有什么区别?”

看了周寅一会儿后语气忽然转柔和,“宝儿一直惦记着你,每次见我都闹着要找你给他吹笛子听。”

元昶那个白胖的小儿子总能让周寅想到小白,一提到他心境也不由柔和起来,轻声道,“小家伙好像是特别喜欢听有韵律的声音,庄主有空时可以找几个乐师奏曲子给他听。”

元昶接着道,“我本打算等你从颍州回去后就给你换个大点的住处,将宝儿交给你养着,能看到你们两个相处和睦,其实我心里十分高兴。”

周寅摇头,“早就说了,我不和女人抢孩子。”

元昶充耳不闻,自顾自接着道,“谁知你竟然一去不返,可笑我还一直在担心你,这些日什么都不做了,只想尽了办法四处寻找!当真是庸人自扰,!”深深望向周寅,眼神中有痛楚之情,“曜菡,我对你一片真心,你竟然这样处心积虑地骗我,你如何对得起我!?”

周寅一愣,睁大眼睛看他半天后才一点点冷凝下脸色,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曜菡对你不起?”

元昶反诘,“难道我说错了?”

周寅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升腾起的怒意,抬手指向一侧山峰上的峭壁突起,低喝,“你跟我上来!”

说完率先飞身向上,百忙中不忘回头朝顾长老打个手势,顾长老得令,当即挥舞令旗,催动归藏宫的六部弟子去势汹汹地朝对方攻去。

周寅攀到崖顶,找个平坦的落脚处站住,回头一看,元昶果然跟了上来。

元昶听见下面喊杀声响起,站定后就皱眉往下看看,“怎么?特意把我引上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归藏宫的人趁虚而入,一举灭了清风堂?”

周寅冷冷道,“既然认为我在使手段,那你折下去救他们便是,何必还跟我上来?”

元昶漠然看下面一眼,转向周寅,“曜菡,你其实很不必再玩弄这种伎俩,本庄主现在没心情管他们。”

周寅横他一眼道,“我说不是,你爱信不信。区区一个清风堂还不值得我为它费这个心思,我就是想让他们赶紧打完了好回去。”说着又把身上的厚披风拢紧一点,“山谷中风太大,我待久了不舒服。”

元昶哼一声,“曜菡,你明明武功未失,何必再继续装这病弱样子!”

周寅眼神更冷,“装?”扳手指算一算,“自打方才一见面,元庄主就接二连三地替我罗织罪名,先是我处心积虑骗了你!我对不起你的一片真心!现在又是我玩弄伎俩,假装病弱!”阴森森道,“元大庄主,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元昶这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冷静模样,深深看他,“本庄主执掌麒麟庄已有十余年,从不曾有人说过我糊涂。”

周寅一哂,“不错,元庄主执掌麒麟庄,统领武林,各大门派尽皆心悦诚服,天下人人敬仰,这般人物自然没可能糊涂,只不过你今天对我说的这番话可实在是颠倒是非之极,让在下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是糊涂了!”

元昶不知怎的,被叱责了几句心里反倒升□□希望,眼神更深,“此话怎讲?”

周寅微闭下眼睛,理理思路,今天要是不替曜菡和元昶把账算算清楚,他都会被气死!

再睁开眼来,眼神清明澄澈了不少,轻声开口:“元庄主,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在西山落英涧,那一次也是我归藏宫和清风门的纠纷,你替谢少门主退敌之后就有个归藏宫的小角色声称自己被庄主的英豪气概所感,愿意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死赖活缠地非要跟上了你,那是你我二人初次相遇。”

元昶脸现迟疑,显然是在努力回想,过一会儿才道,“是啊,你那时就是大名鼎鼎的红莲使了吧,却要扮作个归藏宫的普通弟子,难道还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混入麒麟庄。”

周寅不去答他这话,自顾自说道,“我那时练功遇到了瓶颈,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展,心情有些烦躁,师傅便让我先停下,出来历练历练,替宫中做几件事情,回去后再接着参详武功。我其实很烦这种被人指使着去打打杀杀的事情,可是身处归藏宫那样一个地方,想不打打杀杀又怎么可能?于是就按老规矩,暗中跟着一路人手到了西山,看他们和清风门厮杀,随后擒获了谢少门主,原想这次应该不用我动手了,谁知元庄主忽然现身救出了他们,我现在还记得庄主那时的风姿,当真是英挺俊逸,慷慨豪气,耀得人眼都花了!”

元昶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那时候会在无意中引起了归藏宫红莲使的这般赞赏,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周寅望向远处山巅,幽幽道,“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所以说人不能随意心动呢,心一动便要尝到世间诸般苦!在那之前我根本不信世上会有一见钟情这种荒唐事,但是那日躲在暗处见了元庄主一次之后我就信了。我根本管不住自己,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就追随着庄主而去。”

说到这里对着元昶微微一笑,“现在想来,这行径实在是太莽撞了。”

元昶张张嘴,没有出声。

周寅接着说道,“我那会儿像被魇住了一样,满心满眼的只有你,只要能得你回首一顾,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怕你不喜欢,也怕引起疑心,硬生生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功力,进麒麟庄当个任人驱策的普通侍卫,不为别的,只为能离你近些,多看你几眼。我拼命地想讨你欢心,庄主也总算给了我一点回应,旅途寂寞时偶尔也会召我陪伴。庄主身边有不少人,男女都有,我只能算是其中一个。这其中的滋味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真的是很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是真心喜欢了谁就会为他付出所有,我那时苦苦地撑着,只在想我是真心的,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甘愿,你眼中没有我那就还是我做的还不够,我拼命让自己再努把力,心想也许再努把力庄主就能看到我的好处了呢!”

问元昶,“很傻是不是?在麒麟庄中一个只会点拳脚功夫的侍卫,再努力能怎样?做到听话有眼色是应该的,稍有疏忽出了错就要讨顿责罚,因我偶尔还要伺候庄主,所以被监管得尤其严,我记得有次伺候过庄主受了点伤,在你房中多歇了会才出去,就被林总管关了几日,说我不守规矩。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死心,总在想我一心一意对你,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好。”说到这里长长叹口气,“直到我因一件不大不小的过失被关进了九幽堂的地牢,才不得不最后死心。”自嘲笑,“没办法,再不死心就真没命了!”

元昶颤声道,“曜菡…我…”

周寅摆手,不让他打断自己,“后来的事庄主应该都能记得,不用我再多说,我在九幽堂的地牢里受了重刑,又伤到了气海穴,搞坏了身体,所以会一直病弱。这没什么好装,庄主若还不信,可以找人去试试,将那过程再走一遍,看看那人若是能撑住不死,之后会不会变成个病秧子。林总管当时在我身上用了哪些刑罚我不想再多提,提起来就难受,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后来仇堂主说要废我的武功,气海穴上那一掌是我自己打的,也是货真价实,不过因我当时自身功力被封住,所以这一掌是强行冲开了被我自己封住的内力,这个没法找人代试,元庄主要是实在不信可以自己封住功力再用震穿气海的方式把它冲开,看看身体会不会受损。然后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我既然已经死了心,就没必要再留在麒麟庄,便回了归藏宫。”

元昶脸色灰白,只觉得心口抽搐,轻声求道,“别说了,曜菡,别说了——”

周寅皱眉,“这些事不都是庄主默许的,你都知道,这会儿又何必做这般惺惺作态!”

元昶口中发苦,这些事他全都知道,但从来没有细想过!看着周寅无言以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时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看来却是血淋林的酷刑,还是自己亲手加诸在心上人身上的。

他听到后来,那每一句话都化成了一柄尖刀,一下下刺在了他的身上。

原本以为曜菡骗自己动了心然后又再背弃,这其中定有什么阴谋,是他辜负了自己。谁知根本不是,自己的那点委屈和他一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曜菡曾经向他奉上了那样一份真情,自己却把这真情踩在脚下,直接碾成了泥,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他杀自己都不冤。

曜菡刚才说得真对,心是不能随意动的,一动就要尝到世间诸般苦,他只在前几月不小心对那春风般的人动了动心,现在就轮到他来尝这诸般苦了!

周寅再淡淡看他一眼,“元庄主,现在你还要说是我对你不起吗?”觉得话已经说清,便不再多啰嗦,提气纵身掠下山崖,所过之处哎呀惊呼之声不断,清风门弟子与谢门主邀来的武林群豪纷纷倒地。

周寅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认为需要解决的数个主要敌手后就收手走人,把剩下的事情留给顾,王两位长老解决————他都要被山风吹得难受死了,暗自琢磨下回再来这种地方是不是该坐一顶能挡风的轿子。

归藏宫与清风门在湘西回风谷的大战以归藏宫完胜告终,清风门元气大伤,让出了湘西地界,归藏宫宫主云鼎本应对此十分高兴才对,他也的确是对此结果很满意,只不过还是有些疑惑之处。

这日一早便到太玄殿后殿来找曜菡,问道,“师弟,两年不见你动手,我发现你的喜好变了不少啊?”

周寅最近派人去京城请了位很有名气的老大夫回来调理身体,该大夫就给他开了个药浴的方子,让每日早晚泡两次,周寅刚泡了个热乎乎的药浴出来,正穿了雪白的中衣靠在贵妃榻上让侍女用棉布擦头发上的水,听云鼎这么说就顺口道,“怎么了?”

云鼎照旧也往贵妃榻上一坐,一边欣赏着师弟的眉清目秀,青丝如黛,一边道,“我听弟子回报,这次师弟出手后他们没能看到红莲朵朵的胜景,大家都甚为遗憾,后来才发现师弟只是出剑刺中了那些人的穴道,每人身上只有一个血点,连大伤口都没有。师弟从前不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不留情,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吗,现在怎么换招式了?”

周寅让侍女不用再擦了,去取衣服来给他穿,然后伸个懒腰,不甚在意道,“嗯,换招式了,我现在不大能闻血腥气,那味道太浓了要犯恶心。”

云鼎看着曜菡动作间中衣滑开,露出胸前一大片细腻雪白的肌肤和两点润泽粉嫩的樱红,目光不受控地滞了一滞,抬头看看殿中的富丽精奢,锦被珠帘,再转回来看看陷在这一大堆奢华舒适中雪白清秀的一个人,心中竟有点怦然,忽然觉着大清早的不宜来看这幅美人出浴图,即便是男美人也不太适宜,只怕会影响到这一天里接下来的诸般事务。他接下来还要练功,处理宫中事务,接见青龙使者…事情还多着呢!

想到练功,忽然又想起一事,挑眉笑道,“师弟的武功进境神速,当真可喜可贺!”

周寅奇怪,“进境神速?我最近倒是有认真修炼,自己也觉得小有进展,不过和师兄还相差许多,那点小进展不值得师兄这样夸赞吧!”

云鼎听他这么说也有点奇怪,“武林中轰传你在回风谷施展绝顶武功打败了麒麟庄庄主元昶,那麒麟庄庄主号称武林第一人,你既是能胜了他,那必然是武功又进境了一大截!”

周寅对此莫名其妙,“没有阿,我在回风谷只与元庄主说了几句话,根本没有和他动手,这些人在瞎传什么!他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打败元昶了?”

云鼎道,“师弟,你都已经受了本宫左护法之职,何必再和师兄这么见外,你都已经喝下了此生无悔,咱二人今后必然要一体同心,同进共退,我难道还能再猜忌你不成,你武功高了师兄只有更高兴,你就不用再遮掩了。”

周寅哭笑不得,“师兄看我现在这样像是和你见外的样子吗?这有什么好遮掩的,问题是真没有此事!”

云鼎看他如今在自己面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经常还要摆个慵懒的病美人造型,衣服都穿不整齐,确实不是个见外的样子,不由纳闷,“可是咱们的弟子回来也是这般说的!都说你与麒麟庄主在回风谷的绝壁之上对敌,你得胜了先下来,还顺手收拾了对方不少人,麒麟庄主在你离开好久之后方才下崖,下来就吐了口血出来,不是你打伤的,他没事吐血做什么?”

周寅微张开嘴,“这——不会吧?我真的一指头都没有碰过他!”

第五十章 卿本佳人(十二)

周寅脸带不悦,快步走进议事厅。

宫主云鼎正和两位长老并几个堂主在厅中议事,众人见周寅进去了,都起身见礼,“见过左护法。”一边在心中暗自奇怪,左护法身体不大好,平日里都慢吞吞懒洋洋的样子,今日怎么看着十分‘精神’?

周寅摆摆手,“你们接着说,不必管我。”说着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

大家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找宫主有事,便不多啰嗦,把各自的事情的禀报完后就退了下去。

云鼎等诸人都退出去后问道,“师弟找我有事?”

周寅确实找他有事,看周围没人了就不满道,“师兄想起什么来了,要拿我寻开心?”

云鼎否认,“哪里,我怎么会拿师弟寻开心。”

周寅质问,“那你没事选什么美?”

云鼎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道,“愚兄身为归藏宫宫主,给自己选几个美人消遣消遣又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

周寅气,“你选美人消遣谁管你啊,问题是你选那么多男人干什么?我可从来不曾听说师兄有这方面的嗜好,怎么上回我和你一说我钟意男子你就跟着也要挑男人了呢?”抬起眼瞪他,“你故意的?”

云鼎斜斜往椅中一靠,“不瞒师弟说,确实是因为你的缘故。”

周寅警惕,挑起一根眉毛,“嗯?”

云鼎坦然道,“只因这几次去太玄殿找师弟,每次都能看到师弟或坐或卧,慵懒自若,风情撩人得很,愚兄这才发现男子好像也有些妙处,对此起了点好奇之心。总对着师弟想入非非的也不好,怕师弟要不高兴,所以只好另外找几个人来试试。”

周寅嘴角抽抽,想说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但又知道云鼎就是这么个豪放不羁的人物,世俗的那套礼义廉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更出格的事儿都干过,随口说两句不痛不痒的撩拨话实在算不得什么。

深悔自己当初一个没忍住调戏了他,以至开了先河,对方再说点什么冒犯越界的话也轻易不好翻脸了。

忍了忍,只得道,“那师兄试出什么好滋味来了没有?”

云鼎摇头,十分惋惜的样子,“他们送上来那些人都和师弟相差甚远,我一个也没看上,所以无从试起。”

周寅面无表情地起身就走,头也不回道,“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师兄莫急,慢慢选,总能挑到合心意的。小弟就不多打扰你了。”

他走得快,身后人动作更快,耳畔劲风闪动,已经被云鼎倏忽拦在了面前,狭长的眼睛中满是邪气的笑意,还有浓厚兴味,“师弟别急着走阿,我正想找时间去与师弟谈谈此事,既然师弟自己来了,那便趁现在得空说说吧。”

周寅听得头疼,深觉自己今日来得鲁莽了,属于自找麻烦,绕过云鼎继续往外走,“没有什么好说的,小弟暂时没那兴致,师兄去找别人吧。”

云鼎蹙眉,“师弟,你都回来这么久还没兴致?不会还在惦念着你的老情人吧!你那老情人十分之差,早早将他抛在脑后才是最好,枉我还费心帮你拦了他好几次,你怎么还是放不下!”

周寅一愣,“你知道他是谁?还拦了几次?他,他来归藏宫了?”

云鼎撇嘴,“不就是麒麟庄主吗,你那日说一指头都没有碰他,他却被你伤到吐血,且江湖上都传言麒麟庄主败在你手下,他竟也默认了,实在奇怪,他又忽然来了归藏宫附近,赖着不走,一定要见你,那我估着便是他了。”

周寅有点不可置信,“他,他来归藏宫了?胆子倒大!”

云鼎悻悻,“是胆子不小,若不是发现麒麟庄在朝中也势力不小,不好随便宰了它庄主,师兄便替你收拾了他!”

周寅不满,“师兄,他来找我怎地也没人来向我通禀一声,你就自作主张把人拦下了!”

云鼎不以为然道,“这种没有眼光,暴殄天物的人理他作甚,师兄不是怕你看见他心烦嘛。”说着竟然对周寅露齿一笑,褪去了邪气,竟然颇温柔。

曜菡的这位师兄长得不丑,非但不丑,且生十分不错,修眉凤目,气宇轩昂。只因他平日里太过豪横邪佞,吓人得很,所以总能让人忽略了他那其实还很不错的长相,这时忽然温温柔柔地一笑,眼神婉转,口角含情,倒是立刻彰显出了其人其实的确是个美男的特质。

周寅立刻警惕起来,他和云鼎之间有‘此生无悔’的牵制,比和元昶不同。

曜菡和元昶的这场感情虽然把他自己折腾得千疮百孔,几乎没要了性命,但只要能咬牙离开了,便不必再去受那份罪,没有什么后遗症。但若和云鼎牵扯上了什么情情/爱/爱之类乱七八糟的关系,那可就麻烦了,出了问题时想甩都甩不脱,云鼎的性情比元昶更加难以琢磨掌控。

曜菡这人是有点痴的,对谁动了心那就是真正的痴心一片,什么都能倒贴,周寅很担心他日后若是和云鼎纠缠上了只怕要被欺负。

因此正色道,“师兄,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只是好奇,想尝尝此中滋味,就请去另找别人,哪怕要师弟帮你物色人选呢,也没问题,只是别来招惹我,否则后果难料,怕你承担不起,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云鼎不明白,“恩?后果难料?什么后果如此厉害,本座都承担不起?师弟你难道还能吃人不成?”

周寅气得一敲他,怒道,“我不吃人,但我对我的人看得很重,你要是敢招惹我就要做好从今往后都守身如玉,始终如一的准备,不许再沾花惹草,更不许变心,否则我宰了你!”说着森然威胁道,“小弟现在的武功也许是比师兄稍逊半筹,但两军交战勇者胜,你要真惹火了我只怕胜负难料!”

云鼎轻巧躲过他那一敲,只是被归藏宫左护法威胁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连他听了也不免背脊微凉,心有戚戚,“这么厉害?”

周寅断然点头,“不错!”忽然脑中一晕,轻轻哎哟一声,只觉得身体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转身就要往外走,还扬声问道,“麒麟庄主在山下什么地方?”

周寅明白过来,这是曜菡已经恢复了,正在拿回身体的主导权,且第一件事就是要下山去见元昶,不由大急,拼命停下脚步,在心中反复阻拦自己或者说是阻拦曜菡:不要去!不要再去理他了!!你要坚持住,那人不值得你再去多费心思!

可是身体却逐渐地不听使唤,背离他的意志,努力要往外走。

云鼎看他脸色怪异,脸现关切,近前问道,“师弟,怎么了?”

周寅奋力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他,“师兄,我忽然头晕,你扶扶我。”声音很轻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蛊惑。

云鼎被一个柔韧清瘦的身体忽然抱个满怀,不由仲愣一下,稍有些僵硬地垂眼去看怀里的人,清秀的脸庞离近了看更加的白皙精致,长睫微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气。

不得不说,曜菡虽然刚刚还在威胁要宰了他,但这小模样还是十足诱人,不知道换成别人会有什么感觉,反正在他云鼎的怀里是足以诱惑他冒着危险去干点什么了。

仇骏陪着庄主元昶在归藏宫所在的鹤鸣山下住了月余,一方面觉得庄主此举太过莽撞,危险得很;一方面又觉得情有可原。同时还有隐隐的庆幸,他也有些喜欢曜菡,但知道那是庄主的人,所以一直暗中克制着,没敢让自己动心,现在看元昶的样子,当初那些克制当真是明智之极!

上前去进行每日的例行一劝,“庄主,他们的左护法不肯现身,只肯派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拦住咱们,再等下去只怕也没有用,还是先回去了吧,你离庄多日,汪总管传信来说庄子中已经压下了不少事务,他做不了主,都等你回去示下。”

元昶不答,望着远方,他外表看着还是老样子,只是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疲惫和失落。

仇骏还要继续再劝,“庄主——”

元昶却忽然出声了,“再等一日,明日要是曜菡还不露面,咱们就回去吧。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归藏宫中不出来,等他下次出来再说。”

仇骏已经连劝了月余,几乎麻木,每天都是把前一日说过的话再照说一遍,然后等庄主回一句淡淡的“再等等”,不意今天得来一句不一样的回答,一时反应不及,“噢——?”然后才躬身道,“是,属下这就让他们去安排后日启程回麒麟庄。”

正要转身走,忽然身后有个很耳熟的声音传来,“庄主!”

元昶全身一震,猛回头,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飘然而至,一步步走得不徐不疾,但是疏忽间就到了面前。

曜菡在几步开外站定,形状姣好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牢牢盯住元昶。

元昶上次在回风谷就见识了曜菡的功夫,但不知怎的,那时就是觉得他武功果然了得,仅此而已。这时却心中一凛,来人身形潇洒,飘然若仙,周身一股清冷凛冽之意,还没到跟前慑人之气就扑面而来,他站着不动就像一柄利刃,寒气逼人。

这才是曜菡的真面目,大名鼎鼎的红莲使,剑不虚出,红莲遍地!站得近了都要让人觉得寒意入骨。

元昶忽然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要封了自身的功力后才混到自己的身边,他这个样子只怕往自己跟前一站自己就能猜出他是谁了。

颤声道,“曜菡,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曜菡不回答,依然牢牢盯着他,像要把他看穿了一样,眼中满是眷恋深情。

元昶心情激荡,几乎不敢相信,深吸一口气,“曜菡?”

曜菡的眼神却慢慢由深情转为失望,再由失望转为漠然,最后自语道,“原来真的不过如此。”

元昶没听懂,“曜菡,你说什么?”

曜菡轻声,“我听说元庄主在鹤鸣山下一住月余,不肯走,非要见我一面,现在你见过我,可以走了。”

元昶恳切道,“曜菡,我知道是我伤了你,但那时我真不知你的这番情义,你肯再来见我,那证明你心中还有我,跟我回去吧,我一定把之前的不好都补回来,此生绝不负你!”

曜菡看着他摇摇头,“晚了,我已经是归藏宫的左护法,此生都要忠于归藏宫宫主,不可能再和你回麒麟庄!”

元昶眼神一硬,“为什么,难道云鼎宫主会硬扣住你不放?曜菡,你不必介怀这个,我既然能说出让你跟我走的话就有办法让他放人!”

曜菡挑眉,“元庄主想怎么办?”

元昶道,“我会去求皇伯父出面的,归藏宫再厉害不过是个武林门派,总要忌惮朝廷铁骑。”

曜菡哂笑出来,“我师傅一直猜麒麟庄是开国太/祖留在武林中的暗棋,历代庄主只怕都是皇家血脉,竟然真的如此。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都是朝廷头疼的对象,有个麒麟庄替他们统领江湖群豪,当皇帝的果然就能放心得多。只是此等机密事庄主怎么随随便便就对我说了出来,之前我不过放走个归藏宫的小卒就差点被折腾死,现在知道了这么个大辛密可如何了得?”

元昶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对不起,曜菡,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但那时我真的不知自己会如此喜欢你,算我求你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你的那份情义加倍还给你。”

曜菡凝视他半晌,脸色变换,有惋惜,失落,痛楚,最后还是归于平淡,摇摇头,“晚了,既然庄主大方让我知道一件辛密事,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你可知归藏宫宫主如何控制左护法永远对他忠心不二?”

元昶,“怎么说?”

曜菡淡笑一下,“是情蛊。”

元昶瞪大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