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退隐心

二人临窗煮酒,赏花论雪,谈天说地,时间倏忽流过,不觉酒酣耳热,醺然欲醉。

小雪绵绵下个不停,青红急匆匆地走近内院的小校场,问守在院门口的青碧:“殿下还在练武?”

青碧点头,满面忧虑地看了一眼小校场紧闭的院门,喃喃地说:“殿下从天不亮直到现在,已经练武四个多时辰了,早膳也没用。”

青红急得团团转,闷声问:“殿下究竟为何事恼怒?你半点也不知道吗?”

青碧委屈不已,道:“殿下的怒气突然而来,我真是摸不着头脑。”

两人听着院内长槊破空的锐响,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青碧悄声问:“要不,我们去把经离先生请过来安抚殿下?”

“经离先生年纪已经大了,等闲之事殿下都不让他担忧,这种时候去将他请来,不是再给殿下添堵吗?”

青红反驳了她一句,一跺脚转身走了,直奔紧邻的客院。

客院里居住的秦望北正在整理书籍,看见青红冒雪快步走来,面有忧色,微微一愕,问道:“可是殿下有什么事?”

青红知道他在瑞羽眼里着实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且此时是为求助而来,当即上前恳切地道:“先生,殿下不知因何动怒,五更时分便起来练武,直到现在也没停。奴才等人劝阻无用,恳请先生移步走上一遭。”

秦望北吃了一惊,连忙跟着他一起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件事来,转身吩咐侍从,“午膳多备一些,菜要换过新鲜的小菜,把东厅的地龙烧起来,温好酒……”

青红打断他的话,急道:“我的好先生,您快随我去吧!若您能劝动殿下,奴才立即令人将一应杂务打点妥当,包管您和殿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什么有什么。”

两人快步穿过重重院落,赶到小校场外,青碧看见他们,赶紧通报,“殿下,秦先生前来求见。”

院内风雷激荡,无人回应,只有长槊破空的呼呼声不绝于耳,也不知她究竟是没有听到青碧的通传,还是不想见秦望北。

秦望北上前一步,扬声笑道:“殿下,雪落景清,正宜红炉煮酒,对饮长歌。这样的天气你却只顾着埋头苦练武艺,岂不负了这美酒丽景,且歇一歇也不迟。”

话到人到,他不等院内的瑞羽回答,就自顾自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不请自入,瑞羽狂躁暴怒,怒哼一声,一槊直刺过来。

秦望北面带微笑,对这足以追魂夺命的一槊视若不见,温言笑语,道:“殿下,随我一起去饮上一杯吧。”

长槊呼啸着从他身前擦过,刃风将他腰间悬着的丝绦吹起,他却连眼光也未移分毫,仍旧望着瑞羽,微笑盈盈。

瑞羽反手将长槊收回,冷然道:“我没兴趣饮酒。”

她语意不善,秦望北也不着恼,反而笑问:“那我们就去做殿下有兴趣的事吧。殿下现在想做什么?”

她现在想做什么?他这轻轻一问,却将她问愣了,怔忡抬头,茫然不知所措。

一上午不惜体力地挥槊,已将她的体力耗尽,宣泄出胸中提着的那口气后,便觉身体酸软。梦醒时分的惊慌、恐惧、羞耻、狂躁、暴怒等情绪在她体力抽空之际,便都变成了一股空茫的寂寞。

她在人前一向都是骄傲自信的,绝少有这样软弱的神态出现,她这一瞬间的空虚寂寞看在秦望北的眼里,顿时让他心头一紧,不由得唤道:“殿下!”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关切,淡淡一笑,振腕将长槊抛出,插在兵器架上,道:“走吧。”

“殿下要去哪里?”

她讶然抬头,问道:“你不是邀我去饮酒吗?”

没有挥槊时的罡风吹散,悄悄降落的雪花便沾上她的鬓角眉边,她的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有着不容错认的苍凉和孤寂。像她这样的人,即使面临最凶险的难关,也只会努力向前,思考攻克之法,而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表情。

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这样难过?或者,是什么人让她这样难过?蓦地,东应当日说的话浮上秦望北的心头,“我真正的对手是她,只有她一个!”

东应既然以她为对手,行事恐怕便会针对她而来,纠缠不舍,步步紧逼。她今日的伤心,可是因他而来?是了,能伤人心之人,从来都是被放在心上的人。除了她从小关心爱护的人,又有谁能令她如此灰心,露出这么寂寥的神态?

秦望北暗里喟叹,解开斗篷,送到她面前,轻声道:“雪冷天寒,殿下先添衣避避寒吧。”

共衣同袍,太过亲昵了些,瑞羽待要推拒,转念一想却站到他面前。

这是鼓励他再进一步、愿意接受他更亲昵举动的意思啊!秦望北一怔,微笑着替她披上斗篷,将她额边汗湿的头发拂开,柔声说:“殿下,我们走吧。”

瑞羽一扬头,似乎瞬间把所有的烦恼忧愁都摒弃了,只记得昨天她与秦望北一起笑说传奇时的愉悦,然后展颜一笑,仍旧光彩照人,“你昨日说过有种无名的好酒请我饮几杯,结果给我喝的却是寻常的汾酒,今天你请我饮酒,不会再以次充好了吧?”

“以大快人心的侠客传奇下酒,宜用烈酒,可我得来的无名好酒,却入口绵软柔甜,只适合红炉温酒,慢品绮丽婉约辞赋。昨日不是我故意以次充好,而是境界不相配。”

校场外的青红等人见秦望北果然将瑞羽带了出来,都喜出望外,只是看到她身上披着的斗篷竟是秦望北之物,又都有些愕然。

不过他们见多了世面,很快便掩饰了惊异,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说:“殿下,该进午膳了。”“殿下,您穿得单薄,又出了汗,要不要沐浴?”

瑞羽摆手挥退他们,转头对秦望北笑道:“中原,我要去沐浴更衣,有劳你去暖阁稍候。”

秦望北潇洒一笑,拱手道:“殿下请自便。”

青红见状连忙上前,弯腰相请,“秦先生,请随奴才往暖阁暂歇。”

瑞羽一入室内,便有人奉上热汤,细声催促,“殿下,您早起到现在还没用膳呢,先进碗米汤垫一垫,再去沐浴吧。”

瑞羽目光一转,见众近侍虽然力持镇定,但眉目间难免惶恐不安,想来她今日失态,吓得他们不轻。

她接过女侍奉上的热汤饮尽,笑了笑,温声道:“我只是有些烦躁,想出口气,现在已经好了,你们不用一个个如临大敌。”

众人见她面色如常,又得她温言抚慰,都心神一松,笑着应诺,拥着她去沐浴更衣,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她的眸光幽幽,倦意深藏。

青碧拿着瑞羽换下的衣裳,踌躇一下,还是忍不住说:“殿下,奴婢看秦先生的衣裳也不多,要不这件斗篷奴婢还是拿去还给他吧。”

瑞羽心知她这是担心有什么流言飞语,也不在意,轻应一声,自顾自地踏入浴盆里,屈膝坐下。

女侍轻轻地在她头发上抹上皂角,恰到好处地揉搓,洗去头上、身上的汗水和污迹。兰汤热气腾腾,幽香芳馥,泡在其中,令她身心放松,所有的疲倦似乎都被热水吸走了。

她坐在兰汤中,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笑了笑,倦怠至极。

秦望北最初说动她,让她将他留在身边的话说得不错,她什么都有,只是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以流露真性情、倾诉烦恼的朋友。

身处高位,除去掌握天下大权,一言决定他人身家性命的快感之外,更有肩负臣属的期望,为他们谋取前程的重任。看上去可以随心所欲,实际上却不得有丝毫任性。

这个道理,她十年前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历练到了今日,理解更深了一层。

“殿下,水凉了,您该起了。”

侍人展开簇新的衣裳,她看了一眼,转头问青碧:“这新衣可是东应送来的?”

青碧连忙摇头,“今天上午,昭王府给殿下送冬衣的使者确实已经到了,但新衣不是昭王殿下送的,而是太后娘娘亲自做的。”

“嗯?昭王府的使者除了送礼,还有什么事没有?”

青碧见她毫无恼意,主动问及昭王府的使者,心下大宽,笑道:“使者除了捎来太后娘娘给您做的冬衣,还向殿下的幕府投了公文,据说昭王殿下要趁冬季农闲巡视一下新收州县,大约再过十天,王驾就会抵达邯郸。”

瑞羽不由得一怔。青碧顿了顿,问道:“殿下,昭王殿下来邯郸定然要由您接待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东应又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该怎么接待以往都有章程,你们照旧就好。”

秦望北打完一张谱,抬起头来,便见瑞羽出现在门口,素衣淡妆,乌发松绾,对他道:“走吧!”

青红连忙令人跟在他们身后,亲自打了伞想给她遮雪。她虽然面上带笑,令他们退开的眼神却认真无比。

秦望北接过青红手里的伞,笑道:“殿下想清静地赏雪,你们就退下吧。这刺史府里三层外三层都有翔鸾武卫护着,从主寝到客院不过里许路,能有多少事要你们侍候?”

撒盐似的细雪絮絮地飘落,秦望北擎着油伞遮住瑞羽,笑道:“琉球地暖,天寒的时间少,深冬的时候降些霜,小水洼表面结层薄冰已经算是冷得厉害了。没想到神州大地的北方,居然这么早就下这么大的雪。”

“现在这雪还算下得小的,真正的大雪雪花极大,可不是现在这种细碎样子。”瑞羽由他的话而想起一件事,侧首问他,“神州的北方严寒,你可适应得了?”

“我身体强健,这点冷还是受得了的。”

二人共在一把伞下同行,穿庭过院,到了秦望北的居所。一入东厢,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屋内的大火炉烧得极旺,炉边的高脚花几上两盆早开的水仙绽银吐金,幽香阵阵,为室内平添了一股生气勃勃的意境。

瑞羽一眼看到开得令人惊艳的水仙,心中欢喜,笑道:“早开的水仙多半贫瘦,少有开得这么饱满有神的。中原,你这里名琴好书,美酒鲜花,应有尽有,真是世外神仙居呀。”

秦望北笑道:“我又不似殿下忙碌,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自然就把心思花在这些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上。”

秦氏雄踞海外百年,在水师未称雄之前,几乎垄断南海航路,富可敌国,论到吃喝玩乐、声色犬马,真的是比普通世家精通。秦望北在公主府为客卿,仍有八名倭僮随行侍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比已经习惯与三军将士同食的瑞羽要讲究得多。

说话间僮仆在炉边摆开食案,温酒上菜,酒香浓甜,倒进白瓷素盏里色泽金艳,略呈红色。瑞羽端起酒杯微微一动,竟有些稠意,仿佛新蜜,入口柔软细腻,醇正厚实,酒香由鼻端直透五脏六腑,回味无穷。

瑞羽身在天家,天下最好的酒少有没喝过的,但今天秦望北拿出来的这种酒,她是真没喝过,不由得惊叹一声,“真想不到,天下还有连天家都不曾听闻的好酒。”

秦望北哈哈一笑,“殿下,其实天家未吃过、未饮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怎么会?”

“殿下,你想想,天下子民供奉天家,进献的饮食当然最好是分量足够、一年四季都能不断供奉的。若是那东西太过稀奇,或者不合时令,引得天子后妃皇子公主们兴起又献不上来,或者分不均引起纠纷,那尚膳司的主官岂不是要大大倒霉了?”

瑞羽却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俊不禁,“有道理,照你这么说,天家的饮食岂不是糟糕得很?”

“别的不好说,论到新奇独特,肯定算不得天下第一家。”

他执壶为她斟酒,笑道:“殿下,天家诸多约束,哪能随心所欲?这世间真正能够遍尝天下美食美酒、活得逍遥自在之人,乃是有钱有地位却不握实权的富贵闲人。”

他在瑞羽身边除去陪她消烦解闷之外,常常提到海外的诸般好处,只差没明着劝她放弃神州大地的事务纷扰,仅做四海公主。瑞羽如何不知他的用意,但笑不语。

二人临窗煮酒,赏花论雪,谈天说地,时间倏忽流过,不觉酒酣耳热,醺然欲醉。

瑞羽一时兴起,持箸敲击酒盅,和着节拍唱道:“蓬转俱行役,瓜时独未还。魂迷金阙路,望断玉门关。献凯多惭霍,论封几谢班。风尘催白首,岁月损红颜。

落雁低秋塞,惊凫起暝湾。胡霜如剑锷,汉月似刀环。别后边庭树,相思几度攀。”

她这一歌隐然已有退意,只是心中还有牵挂,仍割舍不下。秦望北听在耳里,心中欢喜,也击节唱道:“蟾光堪自笑,浮世懒思量。身得几时活,眼开终日忙。千门无寿药,一镜有愁霜。早向尘埃外,光阴任短长。”

第五十九章婚姻许

瑞羽脑中混沌一片,怔怔地坐起,收拾凌乱的衣裳,闭上眼睛呆坐良久,突然道:“中原,我们成婚吧!”

瑞羽醉意渐浓,再看秦望北,想起他放弃在海外逍遥度日的自在生活,跟在自己身边大半年,却谨守她最初的约束,不越雷池半步,毫不触及军政要事,被他人视为她养的面首,屡受排挤,于是愧疚之心大起,叹道:“中原,你回去吧!”

秦望北的酒量比她要好,此时还清醒得很,闻言反问:“为什么?”

“你对我好,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

秦望北潇洒一笑,道:“殿下,我对你好,并不是想要你回报。”

瑞羽摇头,似醉似醒地轻笑,“中原,不是这样的。大恩如仇,你若不走,我只怕有朝一日会因为无法回报你,反而对你别生愤恨。”

这是她对他说过的最危险的话,同时也是她真正不设心防的时刻。在过往的时间里,无论她与秦望北走得多近,她都在心里保留了一块地方,心关紧锁,不让他靠近分毫。只在这一刻,她连最隐秘的心房一角都对他开放了一丝进入的缝隙。

她已经两次对他有了剪除之心,虽然最后都因为一丝不忍而收了回去,可有一有二,未必没有三,若再有一次,他未必能逃得性命。

秦望北何尝不知自己再跟在她身边的凶险,但面色仍旧不改,稳稳地给她斟满杯中酒,微笑道:“殿下,若有那么一天,你尽可以杀了我。”

他这样的反应委实令人惊叹,瑞羽怔了怔,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秦望北面含笑意,神色却认真无比,悠然道:“殿下,我自认识你之日起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若要跟在你身边可能会出什么事。若真有一日你要杀我,只请你亲自动手。”

瑞羽呆怔半晌,待要说什么,可与秦望北清亮明透的眼眸相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望北举杯向她致敬,然后痛饮一杯,又是一笑,“殿下,我爱慕你,自然应当倾尽一切去获取你的爱怜。若是我倾尽所有仍不能得你顾惜,性命又何足道哉?”

他久居海外,性格放荡不羁,论到直抒情怀比神州子弟直白了许多,半点也不觉得对心上人诉情有什么尴尬的,这一番话说出来,竟是光风霁月,毫无迟滞。

瑞羽心中百感交集,唯有哈哈一笑,举杯饮尽杯中物,道:“上酒。”

秦望北这种舍弃一切来博取她欢心的气概,已经让她不知所措,亦不知如何应对。秦望北也不再说话,只是频频给她倒酒。

她有很重的心事,即使她不说,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当一个本应锦衣玉食、安享荣华的弱质女流要在祖宗基业破败之际挺身而出、承担起光复重负时,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更何况她在统率十几万大军之余,还要面对东应那不当的感情的步步紧逼。

他想尽自己的所能让她在被别人逼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有个安歇之地,可以倾吐心中的忧郁,缓和紧绷的心弦,没有任何负担地放纵一回。

瑞羽酒量甚好,喝酒也不显得脸红,只是双眸比起平日来水汽浓了不少,淡化了往日的锋芒,显得明亮却柔婉。

酒温了十壶,炉中的炭也添了三次,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停了下来。秦望北也醉意上涌,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突然问道:“殿下,你可堆过雪人?”

瑞羽双眼迷离,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回答,“堆过的。”

京都年年都下大雪,在她十五岁之前,几乎每一年东应都会和她一起堆雪人,而且往往一动手就会堆两个。

“堆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男的是我,女的是姑姑。我和姑姑在一起,不分开。”

那些她以前以为是童言稚语的话,原来她一直都记得。然而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不分开呢?

他和她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应该在成年以后就各自朝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直至走到不同的归宿。

“我久居南方,极少见到这种大雪,也没堆过雪人,不如殿下陪我一起去堆个雪人吧。”

秦望北撑着案几,站起来往外走,可是头重脚轻,刚斜挪了两步,膝盖一软便倒在地上,砸得柚木地板砰的一声响。

瑞羽斜着眼睛看到他的狼狈样子,哧哧发笑,幸灾乐祸,“堆雪人是小孩子的玩意,哪个大人还玩呀,看,摔跤了吧!”

秦望北摔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趴在地上起不来,不由嗔怪,“我都摔成这样了,你也不来拉我一把!”

“好,我拉你。”

瑞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向他那边走,可她的酒喝得比秦望北只多不少,在着意放任自己的情况下,虽然还有一分警醒留着,但身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她刚迈出两步便左脚绊右脚,两腿打结,砰的一声玉树倾倒,一跤摔在秦望北身上,把他正努力以手撑地刚离开地板几寸的身体一下又砸得趴了回去,胸中的一口气都险些被砸断。

在门外侍立的青红听到里面声响有异,正想上前叩门,便听到屋里瑞羽的声音在问:“中原,你没事吧?”

秦望北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回答:“殿下,你压得我很痛。”

瑞羽赶紧移开压在他背上的身体,待要起来,却感觉两腿无力,索性侧身卧在地板上,仰望着屋顶的横梁喃喃地说:“这房子盖得真不结实,连屋顶也晃个不停,也不知建造这房子的匠人是谁,该拿了抽十板子。”

秦望北摔了一跤,再被她一砸,酒醒了几分,闻言大笑,“殿下,不是房子没盖结实,是你喝醉了头晕。”

瑞羽虽然有意放纵自己谋一醉,但警觉惯了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理智全无,只是反应比平日迟钝很多,束缚也会消除大半。秦望北提醒她喝醉了,她也不似一般的醉鬼说自己没醉,而是若有所悟地点头,道:“哦,原来是喝醉了,这就是喝醉了啊?”

她不起身,秦望北也不起来,翻了个身,也在地板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她的话,“是呀,喝醉酒的感觉不错吧?是不是觉得好像要飞起来了?”

“没觉得,屋子晃得厉害……不好,要被扔下去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正扣住秦望北的手臂,将它当成了能阻止己身在深渊中下坠的救命绳索。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虽在醉中这一拉也把秦望北拖得向她靠近了两步,正与她并头而卧。要知道酒醉之后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可不是手里抓着东西就能镇定下来的,在这意识涣散的时刻,面对这种无所依仗的飘浮感,她不由得惶恐形之于色。

秦望北自身也常尽兴醉酒,知晓其中关窍,任她抓紧自己的手臂,道:“殿下,如果觉得房子晃得厉害,就把眼睛闭上吧。”

瑞羽眨眨眼,依言把眼睛闭上,但只片刻功夫她又睁开了眼睛,“闭上眼睛感觉更不舒服。”

她已经习惯于掌握一切,闭上眼睛后虽然看不到房子晃动,但脑袋的昏眩感不减,眼前漆黑一片于她而言更像充满未知的危险。

秦望北无奈之余,灵机一动,道:“殿下看着我吧,我被你抓着总不会晃的。”

瑞羽眼底波光流转,脆笑一声,“好啊!”

她此刻娇姿外现,风情尽显,嫣然一笑,摄人心魄。秦望北初起之意只是安抚她,但被她这盈盈目光一望,顿时气为之一屏,刚刚压下去的醉意又升了起来。

瑞羽目光迷离地看着他靠近,那迷醉而热切的神态让秦望北为之痴迷。她醉了,她知道,她若不想醉,随时都能调运气血把酒气压下去,但这种时候,她只想让自己深深地醉下去。

秦望北轻轻地吻住她柔软的红唇,由浅而深,由温柔而热切,初时她只是被动地接受,而后她却是主动地索取。

室外寒风凛冽,室内则暖意融融。

他和她相拥亲吻,他的手在她柔韧的腰肢上游走,渐渐地深入。她没有抗拒,反而去解他的腰带,探索他身上与她不同的地方。两人的衣裳都凌乱半褪,只差一点就要没有遮掩地贴合在一起。

她身体里昨夜梦中不安的燥热此时已经被完全勾起,亟待找到宣泄的出口。他也已经深深地迷醉,爱抚着她柔美的身躯,喃喃低语,“殿下,我爱慕你……”

她微敛眼睫,低头将他推倒,轻轻地“嗯”了一声,眉梢的神态近乎急切。他也已经蓄势待发。就在此时,炉中的炭突然哔啵一声,爆炸开来。

这一声轻响,犹如暮鼓晨钟,惊动他心神的最后一丝清明,使他在刹那间稍稍避开,猛然醒悟,“不可以……”

她愕然抬头,迷惑不解地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她的脸上春情仍浓,眉目间的艳丽妩媚勾魂摄魄,只一眼就让他溃不成军。他全身颤抖地抓住地板,用尽全力才闭上眼,克服心中的妄念,说:“我们还未成婚。”

她怔了怔,低低地一笑,“中原,你素来放荡不羁,不拘礼俗,怎么……”

“那不同的……不同的……”

他勉强镇定几分,望着她绝色无双的丽容,轻声道:“殿下,若你是因情而欲,愿与我共效于飞,无视礼俗自然可以……然而,殿下,你现在是真的因为动情生欲呢,还是别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