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愁眉不展地在屋里兜了几个圈,想到她说的如果他不出面,她将与秦望北私成其事,不由感到焦躁不已。

站在他的角度,他自然是不赞成瑞羽国丧期内就私自举行婚礼,但对比起国丧期私自举行婚礼,和完全无媒无聘无婚无证自成夫妻之事这种近乎淫奔、将令她声名受损的大胆举动,他的不赞成似乎又不太重要。

他纵然有通天本领,也管不了儿女慕恋的私情。东应对瑞羽怀有不当逆情,就已经注定了伤害必然会形成,根本没有妥善解决之法。东应能做的事,不过是在几种伤害中,选择最轻微的那种而已。

郑怀深思许久,无奈地叹气,“罢了罢了,让秦望北认我为假父,我好有名义去操办三书六礼,给你们证婚。”

第六十四章洞房恨

他重重地喘息,惨然大笑,眼里闪动着狂乱的利芒,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恨你!”

瑞羽突然决定成婚,不只她身边所有臣属近侍事前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就连秦望北也大感意外,只是他转念想到昭王驾临,便明白此事的缘由。

有郑怀统领安排,瑞羽身边的近侍领人布置,这场婚礼虽然命令初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人惊讶万分,但此时瑞羽麾下的几大将领包括刘春在内,或者领兵在外,或者正在准备大军拔营,都已经奉命离开了刺史府,倒也无人反对。

上下齐动,婚礼虽然简陋粗糙,但三书六礼在两个时辰内就已安排妥当。

待到傍晚东应回来,刺史府内已经换了一番模样。卸下检校刺史之职的长公主幕府主簿言诤在门外候着,见他回来赶紧迎上,笑道:“殿下,长公主令微臣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东应一眼看见府内打扫一新,虽然没有宾客来往,但看婢仆穿梭来去的样子,明显是在办什么大事,不由得俊眉一挑,问道:“何事?”

言诤也为长公主突然成婚一事暗里嘀咕,面上却笑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成婚……”

他的话没说完,东应已经猛然转头,厉声问:“你说什么?”

言诤只觉得他这一眼看来,满目凌厉,仿佛能定人生死,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势轰然压至,饶是他跟在瑞羽身边已久,见惯了生死存亡的场面,也不禁心里一惊,连忙回答:“是长公主成婚,让微臣在外面等候殿下……”

他的话没说完,东应已经扔下他急步往正堂走去。正堂里没有宾客,只有脸色凝重的郑怀还坐在主位上皱眉苦思应该如何给李太后写奏报。

东应冲进来没有看到举行婚礼的情景,以为婚礼还没有举行,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朵笑容来,向郑怀行了一礼,道:“经离先生,姑姑呢?”

郑怀见他急匆匆地进来,对自己还算客气,便还了一礼,回答:“长公主已经回后院去了。”

东应强自稳了稳心神,才勉强笑问:“听说姑姑准备下嫁?婚姻大事,总要太婆开口才好,况且现在国丧未过,姑姑理当为先帝服丧,更不可以私定婚约。”

他满面不加掩饰的焦急躁怒之情,脸皮紧绷,棱角分明的双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光锐利无比,似乎只要郑怀说出什么不让他如意的话,他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似的。

郑怀暗暗叹了口气,脸色却十分温和,慢慢地说:“殿下,长公主已经年过双十,若是平常女子,这样的年纪儿女都成行了,只有她为了复国大业奔波辛劳,至今仍未成婚。虽说婚姻大事最好由太后娘娘主持,但太后娘娘远在千里之外,长公主又军务缠身,不得解脱,这一拖下去,恐怕三年、五年、十年都难以成事,岂不是误了公主的一生?”

东应满心焦躁,强按着脾性听了他一段话,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劝说,急切地问:“我只问一句,婚礼究竟办了没有?”

郑怀见他执拗,摇了摇头,硬起心肠点了点头道:“已经成了!”

他轻轻一句,东应听在耳里却如晴天霹雳,顿时一个趔趄,原本因为着急而涨得又红又紫的面庞,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举步就往后院走。

郑怀一惊,连忙伸手去拦截,问道:“殿下,您这是干什么?”

东应两耳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在问什么,只看得出他有阻拦之意,猛的一掌推到他胸前,厉叫:“滚开!你们统统给孤滚开!”

他没有学过武,日常的力气并不算大,但此时这一掌夹怒推出,竟把郑怀推得一个踉跄,连退了几步。

郑怀吃了一惊,还待再拦,但见他满眼血丝,暴怒欲狂,又想起瑞羽在举行婚礼之前的交代,不禁叹息一声,让到一边,摆手令待命的亲卫,“紧守岗哨,约束侍者从人不得随意走动,若有谁不经召唤,擅入后院……就地格杀!”

在东应回到刺史府的同时,后院洞房里的瑞羽正对近侍的青碧、青红等人吩咐,“你们退到院门去,若昭王驾临,不必拦阻。但有一事须得谨记于心,无论你们今夜听到了什么,都不得有丝毫泄露,否则定斩不赦。”

青碧等人都感觉到了这桩婚事的诡异之处,心中惊疑,再得她这严令,更觉风雨欲来,却又不敢多问,齐齐应诺退下。

一时洞房里的闲杂人等都尽数退下,只剩瑞羽和秦望北相对而立。瑞羽盛装华饰,珠拥翠绕,秦望北也是一身吉服,但二人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意。

匆匆成婚,不是因为他们相悦急于正名,而是为了断绝东应的念想。婚事里充满了太多的权衡之意,让他们都对婚姻没有多少认同感。尤其是秦望北,看着洞房内的一切,总觉得不太真实,隐约有些惧怕,只恐她下一刻又反悔。

瑞羽转头看到秦望北的恍惚神色,虽然未能洞悉他所思所想,却也知道这样匆忙成婚他定然十分不乐意,于是怔忡地望着他,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倒是秦望北先定下了心神,见她站着不动,潇洒一笑,招呼道:“殿下,若是昭王进来,势必有场恶战,你且先休息一下吧。”

他把等一下必然发生的事说成是打仗,倒也贴切。瑞羽的心情虽不至于因此而开朗,但有他的豁达大度在前做榜样,也知道他这番支持关切之意,胸中稍稍舒缓了一些,涩然道:“中原,很对不起。”

秦望北微微一笑,尽量放开心胸,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婚礼举行得突然,你对我一片心意,我却用你来遮风挡雨……”

秦望北感觉她确实语出至诚,心里虽然也有不足,却想到他终于成了她的夫婿,自有下半生的漫长岁月可以名正言顺地获取她的情意,又觉开怀,于是哈哈一笑,柔声道:“殿下不必内疚,为人夫婿自当为妻子遮风挡雨。你既然选择了我做你的夫婿,那么无论你想用我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我都应该支持。”

瑞羽有些吃惊于他的回答,迟疑地道:“可是,你并不见欢喜……”

秦望北摸摸额头,讪讪一笑,认真地说:“殿下,我没有不欢喜,只是觉得这场婚礼从头至尾都是你命人操办的,我甚至都来不及派人准备聘礼,更说不上让你有新嫁的风光与荣耀,我很惭愧。”

瑞羽身为长公主,拥有至高的地位,所谓的风光荣耀,她的身份已令她享受很多。因而在她的意识里,真的从未想过她未来的夫婿会希望能带给她新嫁娘的风光荣耀。

无论秦望北希望给予的东西是否真能实现,他有这份心意已足以让她动容。她愣了一下,心里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消失了许多,放缓了声音道:“没关系,中原,即使你不是秦氏子弟,只是一个孤寒庶人,我只取你这番心意,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对秦望北更亲密的事都主动做过了,像今日这样甜言蜜语的情话,他却是从未听过,傻了一下才笑了起来,柔声道:“殿下,女子若爱一个男子,会愿与之共度贫寒,不离不弃;但男子若是爱一个女子,则会将自己的所有荣耀都奉到她面前,与她共享。你不嫌弃我,我很高兴,但我仍想让你纵然没有长公主的身份,仅是一个普通女子,也会因为我是你的夫婿而感觉荣耀与风光。”

瑞羽心弦微动,一股别样的滋味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地望着他,轻声道:“中原,我此生能遇到你,何其有幸。”

秦望北含笑回答:“殿下,我此生能遇到你,亦是三生之幸。”

新嫁娘的凤冠前檐有一层米粒小珠串成的幕帘略遮面庞,秦望北将珠幕撩起,挂在凤冠两侧的玉钩上,望着眼前人难以描画的绝世丽容,心神恍惚,怔然无语,心中有说不尽的欢喜。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达成了梦寐以求的目标,成为了意中人的夫婿。

瑞羽望着他激动的眼眸,以及那从心眼里绽放出来的开怀笑容,同样有一瞬间的恍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已经嫁给了他,选择了他作为自己的夫婿。从此以后,那些不该有的妄念,都将因为他而被彻底斩断,永不再起。

她心底那些灼热翻滚犹如剧毒的心绪,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慢慢地沉积,一点点地凝结。她想笑一笑,脸上的肌肉却不听使唤,眼眶里有一股难言的酸涩在扩散。她赶紧低下头,轻声道:“中原,我或许做不到世人眼里的好妻子,但自今以后,我当尽我所能待你好。”

“我知道,殿下。”

秦望北感受到她声音里的诚挚,心中一动,突然道:“殿下,我们再拜一次堂吧。”

瑞羽讶异地抬头,“我们已经拜堂了。”

秦望北摇头,轻声道:“那是给别人看的婚礼,我们再拜一次堂,只我们自己敬告天地,愿意白头偕老。”

瑞羽怔了怔,正待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呵斥,“休想!”

房门被猛地撞开,东应一步踏进屋来,看着秦望北,森然道:“海外蛮夷,你也配和我姑姑白头偕老?”

秦望北早有准备,并不因他的贬低而动怒,笑了笑,正待说话,瑞羽已经踏前一步,拦在他面前,示意他不必多言,由她出面对答,“小五,中原是我选择的夫婿,你侮辱他,就是在侮辱我!”

东应面色苍白,双目却布满血丝,仿佛一头突受重创的野兽,逼视着她,“他是你选择的夫婿?所以哪怕是事实,我只要说一声,也是侮辱了你?姑姑,这就是你的选择,放弃自小一起同进同退、形同一体的我,去维护一个半道闯进来的外人?为了他,哪怕是与我为敌,也在所不惜?”

瑞羽闭了闭眼,面上却露出笑来,曼声道:“小五,你多心了,女子外嫁,附远厚别,是为宗族多添臂助。你是我的侄子,亲情深厚,中原是我的夫婿,也就是你的姑父,日后当尽力扶助你重振我唐氏声威,怎能说什么为敌的混话?”

“做我的姑父,他配吗?”他仰天大笑两声,转回目光看她,“姑姑,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为了这个人,背弃我?”

瑞羽一皱眉头,冷声道:“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我成婚理所当然,怎能说是背弃你?”

“怎么不是背弃?你明明跟我击掌为誓,约定十年平天下,十年治天下,十年共游天下,携手同老!”

瑞羽这才想起他和她当日策马同游时的约定,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下了决心要与她携手同老,可笑她当时却懵然不知,只以为他还是幼年的习惯,依赖她成性。

他目光灼灼,让她刹那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她于是侧开视线,慢慢地说:“我与你立约之时,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心思!”

东应咬紧牙关,涩然道:“不错,那时我根本不敢让你知道我的真实心意,我当时想,假如名分所限,你我终究不能昭告天下成其眷属,那么纵使你对我完全无知无觉,只要你一生在我身边,我也愿为你终身不娶。我们就此立约,携手同老,那也没什么,那也极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深沉厚实的悲凉,瑞羽胸口一窒,待要说什么,却感觉唇舌干涩,嗓子眼如被堵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他满眼怆然,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姑姑,我们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我们一起长大,一起面对京都的生死难关,一起承担复兴祖宗大业的重任,一起经历生活中的欢喜与哀伤,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突然要弃我而去?”

瑞羽长吸了一口气,说道:“小五,我并未弃你而去,而是你被妄念欺了心,只要你仍旧将我当成姑母……”

“我现在怎么可能还仅当你是我的姑姑?”

东应反问一声,逼近她,紧紧锁住她的目光。他深幽如夜的墨黑眼眸里仿佛烧着一团熔铁销金的火,沿着两人交缠的视线缠绵而上。顿了顿,他低声说:“姑姑,我们已经不是西内宫苑里嬉闹的三尺童子,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正在做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肯不肯留下来,陪我一起?”

寒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吹动瑞羽凤冠上的珠玉,琤琤一串细微的脆音,仿佛带来一种天地的警示,令人心头生寒。

她望着室外渐浓的夜色,只觉寒气侵肤,令人神智清明。她全无半点犹豫,清晰地说:“小五,人生漫长,难免会有一些不合宜的想法令你一时迷惘,但只要过了这个时候,你再回头来看,那些最初你以为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东西,其实都不过是一些虚妄可笑的傻念头而已。”

“傻?”

他看着她如冷玉般毫无表情的面庞,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痛得他喘不过气来,“对我所有的心思,你就只有这一个字?傻?”

“当然!小五,我这是最后一次劝你。若你仍旧执意要问我一句,我肯不肯陪着你悖逆伦常,我只有一个回答。”

瑞羽抬起头来,没有丝毫退缩闪避,直直地看着他,清楚地拒绝,“我不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彻底将他打退,令他陡然有种整个人生都轰然倾覆的错觉,仿佛前半生所有的回忆都尽数成了幻觉,所有的笃定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

她不肯啊!

再明白不过了,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她根本就不肯!

是啊,她重视纲理伦常,她立志要光复唐氏基业,她执著于成为太后他们所期望的人,她喜爱她的身份地位所代表的尊荣。

她怎么肯为了他而背负世俗唾弃的骂名,影响复国大业,令太后他们失望,失去她的尊荣?

他是她从小关爱的人,但她为什么关爱他?是因为他是太后抱养的,是因为他对她的复国大业有用,是因为他一直都在努力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是因为他一直都不曾真正地违逆过她的意愿!

可如果一切都是出于算计,一切都源于功利,何以她能将那些虚情假意表达得如此自然亲切,让他深信不疑?

过往那些他们相处融洽的情景,浮光掠影般地在他脑海中闪过,摧压得他几欲成狂,切齿腐心的感觉令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狂吼,“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瑞羽抿了抿嘴,轻轻一笑,“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满腔窒息般的胀痛,一股血腥自喉头涌上来,弥散了他满嘴。他重重地喘息,惨然大笑,眼里闪动着狂乱的利芒,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恨你!”

若是这些朦胧暧昧的情愫都不曾明了,若是这些狂悖逆乱的情思都不曾明说,就那样无知无觉,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谁也不必受这样的折磨,谁也不必负这样的罪孽,更不必这样互相伤害,伤害到两人都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往日的情谊今日都成了反噬的剧毒,染遍了全身的恨。

她心头震动,面色却仍旧平静无波,淡淡地说:“你要恨,就恨吧!”

他看着她冷淡的神态,听着她刺心的话语,心头却透出一股莫名的笑意,忍不住放声大笑,摔门而去。

她没有看他离去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有把目光往他离去的方向移一移,只是低下头去,端起洞房里用来盛合卺酒的匏,对身边的秦望北一笑,道:“中原,我们还未成礼。”

秦望北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大痛,却仍旧举匏,微笑相陪。

匏酒苦涩,瑞羽一饮而尽,恍如一场大醉。

第六十五章冬至寒

瑞羽见她不再执意要杀秦望北,松了口气,叩头道谢,退到千秋殿外,在殿前的阶前跪下。

十一月,昭王巡弋新附诸镇的行程结束,王驾返回齐州。

同月,长公主上书太后,奏报为免政出二门引发不便,军政庶政皆以昭王府为尊,翔鸾武卫三军原来所用的长公主印停用,换成昭王府的平声节度使太帅印。

太后准其所奏,自此昭王虽然未被确立为皇统,却已是齐青的第一实权掌握者。

昭王府上下人等个个扬眉吐气。公主府属下的将领则难免颇有微词。所幸昭王府名义上虽然已经接管了公主府的兵权,但帅印仍在长公主手里握着不变,连王府主簿陈远志谋划着新设的两淮军,也仍由公主席选择将领,招募新兵,一应军务,沿袭由公主府主理的故例不变。除去个人意味浓重的长公主印换成了帅印之外,似乎与过往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公主府的退让,齐青之地名义上已经政归一统,大大地安抚了许多犹自观望、迟疑不决的人心,招徕了大批士子投靠。甚至于有不少人上表奏请昭王早日自立为帝,以此为晋升之资,邀功请赏。

与王府下属的欢喜之情相反,王府主人的神态却隐隐有些郁色.他以前虽然为了令臣属信任故作老成,但他眉目清俊,丹唇玉面,自有一股少年贵胄的飞扬神采,脸上常见笑容。而现在他的脸上却笼着一层莫名的寒霜,少见笑容,沉默寡言,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少惊少喜,沉静得仿佛一座绵亘于天地间的大山。他坐在王府的主位上,不必丝毫作态,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误会他承担不了重责。

转眼已是腊月,冬至佳节临近。东应埋首于案牍之问,暖阁外脚步声渐近,陈远志推门进来,躬身道:“殿下,行人司回报,长公主车驾已抵齐州城外。”

东应手执朱笔,在卷宗上钩决不停,淡淡地回应,“知道了。”

陈远志见他说了这句就没了下句,又问:“如何迎接长公主车驾,还请主公示下。”

以往瑞羽回齐州,切事务都由东应亲自打点,旁人不得胡乱插手.但今日陈远志来问,东应却头也不抬地说:“应事务自有章程,按章行事便罢。”

陈远志待要劝谏他几句,可东应近来威严日重,他不敢轻易地触怒他,转念又想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应诺着退了回去。

此时的太后官千秋殿内,包括常恃李浑在内的宫人内侍都被逐了出去,只留李太后和瑞羽两人,一坐一跪,沉默对峙。

李太后怒色形于言表,瞪着瑞羽,良久厉声道:“你不是总告诉我,你行事自有分寸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分寸在哪里?你说话呀!”

瑞羽抿了抿嘴,低声道:“王母恕罪。”

“除了这句,你就没有别的话了?”

“孙女无话可说。”

李太后怒极,举起凤首杖杖打在她腿上,骂道:“我打你忤逆不告,私自成婚!”

李太后这杖怒极打出,瑞羽不敢运功相抗,生生地接着了,痛得呼吸屏了一屏。她自小被李太后捧在手心里,爱得如珍如宝,今日骤然挨了这顿揍,疼痛也还罢了,心中的委屈却是难以言表,只是强忍着不肯出声求饶。

她越强硬,李太后越是怒气攻心,劈头盖脸的两杖又打了下来.恨恨地骂:“我打你自作主张,上表让权!”

打了这几杖,李太后自己也觉得憋屈,两行眼泪滚诵而下,又加上两杖,“我以为你已经羽翼丰满,再不必我操心劳神,我日后可以安享晚年,怎料你临到这种时候,竟然做出这么昏聩的事来!”

瑞羽心中惨然,又不能将此事的原因明说,只得叩首请罪,低声道:“王母,我知道错了。您且息怒。别气坏了身体。”

“你知道错了,你可肯更改?”

瑞羽无言,过了会儿才道:“王母,中原已经与我成婚,是您的孙女婿了。”

李太后一口啐了出来,怒道“为了这么个人,你背着我私自成婚,上奏让权给小五,又令你们姑侄不合,我们祖孙生隙……未经吾明昭天下,他顶多就算你闲时养的个面首,什么物什儿,也配为吾的孙女婿?”

李太后不明真相,只觉得切事由都因秦望北而起,不由得积怒成恨,越说越气,最后森然道“吾未计较他孤媚惑人,离间天家骨肉之亲,已是瞧了你的面子,他还想做我的孙女婿,白日做梦!”

瑞羽和秦望北相处时日已久,夫妻俩互相敬重礼让,就算她对他没有愧疚之心,也无法不因为他的知情识趣而心生维护之情。李太后骂得难听,她忍了一忍,终于忍不住轻声道:“王母,中原不是那样的人。”

李太后见她还敢出声维护,心中怒火更炽,腾地站起,大声传召,“李浑!”

幸浑候在门外,听到传召连忙奔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李太后一指瑞羽,恨道:“拟诏,带人去把公主府那个姓秦的妖孽绞了!”

瑞羽大惊失色,慌忙拉住李太后的衣裾,“王母,这些事真和秦望北没有关系,他是受孙女连累,有罪过的是孙女,不是他!”

李太后未必不知秦望北担不起这些罪名,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瑞羽和东应既然都不肯说,那么适逢其会的秦望北便当遭此难。

瑞羽苦苦哀求太后,见她都不为所动,而旁边的李浑已经奉命执笔写了手谕,过来请太后用印。瑞羽心知只要太后宝玺盖下,秦望北便只有死路一条,恐慌情急之下,扑过去抱着太后的双腿,不让她取玺用印。

“王母,秦望北实在无辜,求你饶他条性命!”

“闻说此事之初,你已经拒绝了他,是他借着昔日于水师有小恩强赖进公主府,仅此条,他已是死有余辜!”

瑞羽利用秦望北阻断东应,对他已经满腔负疚,怎能再让他为自己丢了性命?她急得几乎流泪,急切地道:“王母,我求你饶了他!真的跟他全无关系,这都是我的罪孽!是我的罪孽!”

李太后见她情急恐慌,竟是前所未有的副可怜相,终究,心软生疑,顿了顿,道:“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悖逆无耻之辈,此事内中定然别有隐情,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何事?”

这内中的隐情若是能让太后知晓,瑞羽也不至于匆忙成婚,她这一问正中要害,瑞羽无言以对,唯有泪盈于睫,却倔强不落。

李太后见她不答,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道:“好,就算内中别有隐情你不便让我知晓,我再给你条路,你立即回府将他逐出去,我便饶了你这一回!”

此时将秦望北逐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母,秦望北已经是我的夫婿,他替我受过,我怎能这种时候弃他不顾?”

李太后气得直哆嗦,但见瑞羽对秦望北的维护态度坚决,情知此时要除他是不可行了,恼怒之下从李浑手里夺过已经写好了的诏纸,兜头砸在她脸上,

哽咽痛骂,“我只道你孝顺董事,怎料到最后居然这般不省心!你给我滚!滚到殿外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瑞羽见她不再执意要杀秦望北,松了口气,叩头道谢,退到千秋殿外,在殿前的阶前跪下。

守在千秋殿外的官人内侍不知内里究竟出了何事,但知道瑞羽实是李太后酌心尖子,此时怒之下令她罚跪,过不了多久定然心疼后悔。红云等人眼见天空飘雪,赶紧给瑞羽拿来几层厚厚的垫席棉褥铺着,又在她头上撑开华盖遮雪。

李太后气怒之下,冲李浑瞪眼,喝道:“这么心疼她,怎么不给她弄个暖炉?”

李浑暗里嘀咕,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反讽之意,面上却惶恐赔笑,道:“娘娘有吩咐,老奴这就去办!”

李太后气极而笑,顿手杖,喝道:“好狗才!你敢!”

一笑之后,她的气便消了许多,只是想到瑞羽的胆大妄为,仍日心里愤恨怒道:“把华盖撤了!不绐她点苦头吃,她不知道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