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羽安抚道:“王母放心,我是一军主帅,坐镇中军号令诸军,又不是前锋将领需要亲自出马斩将夺旗,我安全得很。”

大军北移,粮草兵器甲胄等辎重都由昭王府拨付,瑞羽领着齐卅营的骑兵

离开时,东应照例亲自前来祭旗送行。

瑞羽按礼酬演之后,二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碰在起,但除了那些礼仪所定的客套词之外,都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会儿,倒是瑞羽先醒过神来,笑了笑,对他道:“保重。”

嘱她注意安全。

在她的中军幕僚队伍里,秦望北也身戎装,正等着她前去会合同行。东应待要说什么,瑞羽已经调转马头与中军相会,扬鞭策马率军走得远了。

大军数万,他的眼里却只见到她人,眼看着她与秦望北相携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胸中血气逆转,喉头腥甜,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回府之后便是场病。

宫两府里有许多从夏都带出来的国手,东应的病自有能者治理吐血之症没有再犯,也没有演变成其他病症,并不误东应日常处理政务,只是身上病气却缠绵不去,经常心头隐痛。

李太后又心疼又忧虑,想着少年吐血的种种不好传言,愁得头发也白了几分。她生最快活的时光当属在齐青,虽然此地比不得帝都繁华,但在这里她地位最尊贵,说一不二,尔虞我诈到不了她头上。瑞羽和东应有出息,又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忧的事,她只需每日里斗戏博彩,吃喝玩乐,便是神仙日子电不过如此。

但这几个月里,她先后经历了瑞羽私自成婚及瑞羽奏请以东应为尊诸事,再见东应生病,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隐约对东应的病由有所猜测,却又不愿细究。她担心东应的病情,也担心齐青的大好局面被东应的病情所耽误,便每日都亲自带了大夫开的药膳来给东应吃。

东应天天吃药膳,各种各样的珍贵药材流水般地吃下去后,他本来略显瘦削的身形丰硕了不少,但那心痛的毛病却总断不了根。

幸太后暗里长吁短叹,明面上却不敢让人看出来,这一日终于忍不住对东应说:“小五,你这病拖着终不是回事,要不还是让你姑姑回来给你治治吧。

东应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姑姑又

不是医生,怎么治得好我的病?何况如今边疆也要防着北寇入侵,怎离得了姑姑?”

李太后看看他,张张嘴,叹道:“你姑姑学了经离先生一身武功,据说有种暗劲手法能够帮人化血除淤,治内伤颇有奇效。”

东应背脊骨上冒了一层冷汗,强笑道:“太婆信别人乱传,姑姑最是孝顺,若她练习的武功真有这么神奇,她早帮您把陈年宿疾调理好了。”

“我怎么能跟你比,我是年纪大了血气有亏,天道如此调理不得。你就不同了,你正年轻着,若不设法除了病根,这病真成个顽疾那还了得?”

李太后劝说半晌,就差没明着把话说穿了,见东应始终不肯松口,也无可奈何,快快地回太后宫去了。

东应心知李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些事,必是已经起了疑心,于是又惊又惧,提心吊胆,只觉得疲倦不已。

陈远志入内奏事,眼见主公精神不振,便长话短说。公务处理完毕他也不及时告退,仍日端坐着。东应疑惑地抬头,问道:“还有何事?”

陈远志正襟危坐,道:“殿下,您的病?”

太后前面才说到他的病,陈远志又来提,真是令他烦躁。东应皱了皱眉,压下怒气说:“大夫说了,孤没有病。”

陈远志微微一笑,手在他刚送进来的呈情急报上指,低声道:“殿下之病,不在身体,在于一心。”

东应大愕,蓦然抬头,顿起杀机。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瑞羽怎么

掩饰,他对她的情意都不可能没有人看破。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世人的非议,但到今日经过太后和陈远志二人的探询,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所想毕竟太过简单。

礼教大防,哪有那么容易冲破?就连他自己,到了真被人窥破了心事之时也惊恐交织。顿起杀人之心。他在瑞羽面前的那种理直气壮和咄咄逗人,都变成了心虚。

陈远志如何不知说破东应对瑞羽的私心是在冒险,但他虽得东应倚重参赞政务,但人事政务娄的真实处置权,他却起不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是另有才能远不如他却稳重妥当的昭王府旧人,在按照典章规行矩步。他仔细观察了许久,心知要获取东应的信任唯有另辟蹊径,必须冒险一搏。

东应心中的杀机现之后,复又放下,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冷笑一声,问道“业成想说什么?”

陈远志手心捏了把汗,见他没有立即灭口,便明白自己过了一关,更是放软姿势,轻声劝慰:“殿下,昔日齐桓公恶行好色,姑姊因之而不嫁者众,然而世仍能成霸业。殿下与之相较,克己奉公,敏慧勤勉,岂困一眚掩大德?”

他这份安慰虽然虚妄,却正舒缓了东应心中的孤苦,令他叹息声,寂然无语。良久,东应方道:“业成,这一眚,便是孤生的罪孽所在,无可消除啊!”

陈远志听他语气亲近,已然将他视为至为信重的人,对他吐露心事,暗暗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声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自有情动难制之时怎能说是罪孽?”

东应惨然一笑,摇头,“出于礼者,便入邢罪,纵然你忌惮不敢明言,孤岂能无自知之明?”

陈远志默然,顿了顿,伏首道:“殿下,臣愿肝脑涂地,为您排忧。”

昭王府对外夷的入侵做好了充足的还击准备,无论是镇守安东都护府的薛安之军队,还是在尉州扎下营盘的翔鸾武卫,都粮草丰足,兵甲利坚,只待北蛮南下的烽烟起,便可起兵相抗。与昭王府相反,河东与关中却明显对去年的大雪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预计不足。

其时天下大股的势力有三,一是昭王府,据有太行山以东及两淮江南临海地段;二是白衣教,据有东到太行山,西至潼关的京畿富庶之地;再就是安氏伪朝,盘踞关中,占了京都诸道。此外也有十余镇不肯归附这三方势力,或是心怀故朝,忠义持节;或是自身野心勃勃,自称为王为帝,不而论。

白衣教占据了河东的肥沃之地,但他们流寇成性,河东完全被糟蹋成了一块烂泥地,政务乱七八糟,更无人有足够的远见预料北蛮南下;至于关中安氏伪朝,他们倒是想到了西戎遭遇雪灾,势必入侵寇掠,可他们自身内部都还纷争不休,哪里能派出兵力增援边疆?

瑞羽带领众将士在边关厉兵秣马了两个月,边疆的战事果然多了起来,时不时有小股蛮兵试图用各种办法绕过关卡,或者打破关卡八关寇掠。这样的蛮兵不足为患,早有准备的东北防线轻而易举地将之击退。

军情司出关收集信息,意图联络丰都防御府、单于都护府和振武节度府三大北疆重镇,呼应各万安定边疆。但北疆气候恶劣,受风雪摧残牛羊马匹大规模死亡甚至部族人手折损的各部落,大的急于吞并小的扩充实力,小的或者挺身抵抗或者寻找大的靠山,或者反应不及被吞没,苴原上兵灾连连,流寇马匪多如毛。

军情司的探子出关一个多月,竞没有个人能够平安抵达振武节度府和单于都护府,并与z顺利联络上。他们只探得草原上~片混乱,各部族混战不休。丰都防御使师可久在宣慰受灾部族时被奚封氏暗害殉国,丰都防御府已经崩溃,而单于都护府也反了,振武节度府正与之对峙。

丰都防御使师可久殉国,其府治下的几名军司马互相不服,各自领军在草原上混战。联络不了他们也还罢了,真正气人的消息却是,单于都护府反叛了

瑞羽接到军情司的急报,气得一拍桌子,怒道:“野颇氏得国朝扶助,才能以介没落部旌掌握单干都护府,雄踞草原二百余年。可国朝稍有危难,他使背叛反噬,果然是狼子野心,不足为信。”

郑怀也面有忧色,叩了叩文案,道“国朝近五十年来国库空虚,以至于边疆武备老化,西寇世仇那是不必说了,连顺服已久的北蛮也蠢蠢欲动,只困有振武节度、丰都防御、单于都护府联手弹压才未成大患。现在三镇只剩一镇尚存独木难支,今年北疆的情况比我们原来料想的还要糟糕啊。”

情况确实比他们最初预想的更加艰难,又过十日,军情报来,振武节度府已被奚离氏和野颇氏两大部族为首的北蛮部落联手攻破,两万边军只剩不足两千人.在节度使唐闰年的率领下突围出逃。

原振武城内七万多将士家小和商人牧民,或被屠戮或被劫为奴隶。这两氏攻破振武节度府后,尽起部落控弦之土,纠集五十余万兵力南下,将受振武节度使治理、心向天朝的部族尽数洗劫一空,攻破长城守卫,分成两路,一路往西南向的尉州,一路往西北向的代州。

往尉州的是以野颇兹罗为首的北蛮诸部落,因与安东都护府接壤,和齐青交易来往频繁,知道齐青新兴富庶,故此取道东南;往代州的是以奚离斤为首的北蛮诸部落,因为离天朝更远,只知河东富庶,故此取道西南。

两离强盗都是知道天朝内乱才急于南下劫掠的,互相商量和妥协之后,各取所需,倒也融洽。

瑞羽得到北蛮入侵的确切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往代州及河东报讯,让白衣教众驻守河东的节度使提前备战。该做的事她已经做了,至于河东是否听信她的传讯,严守疆界,以御外敌,就非她所能预料的了。

如此纷扰十余天,尉州城外的蛮兵从最初的零散小队变成了大队,终于汇聚成股近二十万人马的大军。军中各部旗的兵器甲胄各异,衣着不一,更有许多佩饰看就是刚从攻破的天朝子民的衣物中劫掠来的,上面战事留下的痕迹斑驳残存。

东北方面的防线早有戒备,遇到小股的骚扰便派出游奕使率队出击剿灭,遇到大股的蛮兵则点燃烽火传讯。

第六十八章尉州城

瑞羽面色平静地挥手下令,“鸣金收兵!陌刀队城外列阵,接应叔于部归城!弓弩准备!”

瑞羽、郑怀等主帅和将领登上城头时,城外的北蛮兵前锋在初次试探攻城不得后,退后等待后军上前。但二十几万大军是脱长蛇阵穿过山问的小路啸蜒

行来的,想要完全在城外完成集结,安寨扎营,最少也需要一个时辰。

眼看城下人喊马嘶,这伙临时由各部族组建起来的强盗队伍,因为拥有最高统一指挥权的大单于野颇兹罗未至而缺少有力的统帅,阵形混乱,号令不通。诸将领都,心中一喜,想到了一处。

瑞羽统率这些将领的时间已近十年,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朗声笑问:“北蛮远来,阵脚不稳,谁愿领兵出城,先杀一阵?”

“我愿往!”“我去!”“我去!”

在自家城门口趁着敌人尚未集结成功,突出袭击,是件有惊无险的事,众将争先恐后,想立这功。

瑞羽的目光在争着出战以至于口舌大战的众将领身上扫过,出人意料地点了一个归附不久的降将,“叔于南,你率麾下五百骑兵去走一趟。”

叔于南大喜应诺,收了令箭令旗下城点兵去了。诸将领在瑞羽下令时不敢有违,但事后大多不服气,吵吵嚷嚷地不平。瑞羽不为所动,道:“战事才开始,多的是机会,你们急什么?”

这可是第一场大战,这新附的降将谁知道他能干什么,万一他脓包了,岂不是折损我军威风,影响士气?”

瑞羽瞥了他们一眼,反问:“照你们这样说,新附的将士难不成永远上不得

战场?”

若是新附的降将永不上战场,岂不是花钱养了群吃白饭的?众老将都没了言语,目光不由自王地往离得远的新附诸将那边溜了溜。

翔鸾武卫扩展至今,已经由最初从京都带出来的三万人马扩张到二十万大军,除去在齐青燕赵诸地招纳的青壮以外,还收编降将降兵。这些新附的降将降兵与老将老兵还没有同生共死的袍泽之谊,互相存在隔阂。瑞羽正欲借共抗外辱之机将两方彻底融合起来,省得新老将领老是这样泾渭分明,日后耽误战事。

叔于南未必能懂瑞羽的心事,但他知道在翔鸯武卫的老将老兵眼里,他们这些新附的降兵降将委实没有什么地位。要获得他们的尊重,当然得有让他们看得起的军功。

引军出关的时候,叔于南抬头看了一眼坚固的城门,隐约也怕到时候他杀敌回来后,城门不开,使他陷于群蛮包围的死地。但那份担忧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临阵杀敌还存这些杂念,影响士气,岂不是自寻死路?

城门缓缓地放下,叔于南立马提枪,大声激励麾下的骑兵,“兄弟们,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出关去收割蛮子的头颅,换取你们的军功吧!”

五百骑兵在城门完全放下的瞬间,轰然冲了出去,直奔城外山坡上等候后军的北蛮士兵。两军相距仅有里余,正是马力提起冲锋陷阵的距离。北蛮几乎是倾草原之力前来,难免有些自大,眼见这小队骑兵出城,甲胄鲜明,衣冠红艳,顿起贪婪之,心想冲上来把人杀死,把他们的甲胄衣服兵器钱财抢光,于是在各自的部族首领呼叫号令下,纷纷打马迎敌。

一方数目庞大,却因部落有别各自为政,散乱不成阵形;另一方数目不多,却规整凌厉,集成个楔形,呼啸着直插敌阵。两军正面相迎,金铁相撞悲鸣晌彻云霄,刺耳的巨响里,叔于南所率骑兵仗着甲胄坚固、刀枪锋利轻易地破开了尚未成形的敌人前锋队伍,直闯其阵,取敌将,夺敌旗。

城头上观战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屏了屏呼吸,摇鼓的力土亦兴奋得将牛皮鼓敲得震耳欲聋。厮杀声里,叔于南率领骑兵在北蛮散乱的阵营中回旋冲杀,初时挡者披靡,但随着敌人的集结围攻,冲势却比最初缓了许多,伤亡甚大。

瑞羽面色平静地挥下令,“呜金收兵!陌刀队域外列阵,接应叔于部归城!弓弩准备!”

叔于南身在敌阵,听得城头鸣金收兵,赶紧依令聚拢后撤,骑兵在敌阵中划

了道半孤,往尉州城靠拢,在城下所布的陌刀阵左翼绕行。北蛮衔尾而追,但陌刀阵刀锋森森,仿佛一堵刀墙隔过来,顿时将敌我双方的咬合部切割开。

北蛮说到底只是一群因饥寒起盗心的贼寇,除去单于庭的精锐部队,余者多半甲胄不全。血肉之躯,如何能是滚滚刀阵的敌手?因而追杀的前锋只与陌刀阵一碰立即躺下了数十具尸体,余者尽皆骇然,赶紧勒住急冲的坐骑。

陌刀阵意在接应叔于南部归城,也不与之缠斗,趁对方畏缩不前之际稳住阵脚,缓步后退。待到吓愣了的北蛮回过神,复追上来试图以箭射击之时,他们已经闯入了城头的强弓劲弩的射程,城头早已准备好的强弓劲弩齐射,利箭如雨,射得追击者人仰马翻。

若是单于野颇兹罗在此,令人在后面射箭驱赶北蛮强攻,他们只得冒死追击,但现在野颇兹罗不在,没有威严足够的人督战。几个部落首领都心疼本部人员的折损,试了两次不能占得便宜,也就不敢追了,眼睁睁地看着叔于南率领骑兵和陌刀队井然有序地退回尉州城。

一番野战小试牛刀,城头观战的翔鸯卫老将与叔于南他们这些新附将士都各有所感:老将们佩服叔于南指挥骑兵如臂使指、来去如风的到悍,叔于南等人则惊骇于翔莺卫老将士们的军心齐整,进退法度森严,善于把握战斗节奏。

叔于南快步奔上城头,将刚才冲突敌阵所夺的旌旗托上来,献旗表功,“殿下,末将缴令,末将率部共斩首级二百八十六个,夺得敌旗一面,幸未辱命。”

诸将难免心里嗤笑他夸功讨瑞羽欢心,但这是他用性命搏杀换来的荣耀,夸功乃是常事,众人嘴上却也无话,只是暗里琢磨自己也当好好立功,不使他专美于前。

瑞羽笑盈盈地接过叔于南所献敌旗,迎风展开,那旗面用各色宝石缀了一条蛇。北蛮诸部落没有文字,除去有共同的崇拜——狼之外,各部落多半还有自己视为本部起源或者神灵的动物。这以蛇为部落图腾的虽不知是哪个部落,但斩首夺旗、首战告捷的功劳已然不小。瑞羽笑眯眯地夸奖,“叔于校尉为我军立得第一功,可谓福勇双全。”

叔于南以勇武在新主和同僚面前为自己争得了地位,心中十分高兴,只是到底还没有忘记谦逊,连连拱手道:“若不是殿下安排的陌刀阵及时阻住追兵,末将已经被诸蛮围住了。这一战是殿下指挥得当,运筹恰分,将士忠心效命,末将不敢居功。”

瑞羽也知若要将他完全融合进翔莺武卫,就不可赞誉过盛,当即朗声一笑,转头问众将:“叔于校尉已经探明北蛮的临敌反应,还有谁愿出战?”

此时城外追击不得的北蛮已经无可奈何地退回本阵,埋锅造饭。他们远道而来,个个腹中饥渴,虽然被叔于南冲了一阵,提起了精神戒备,却仍旧难免,心思浮杂。

瑞羽话音刚落,众将又纷纷扰扰地抢着要出兵,就这样,隔一阵子尉州城便出兵袭扰,或是兵锋直抵敌阵,或是虚张声势威吓。北蛮一顿午饭从午时直吃到申时,伤亡自不必说,没死没伤的都成了惊弓之鸟,城头战鼓一响,立即紧张地备战。他们最后只得拔营后撤,退避三舍。

诸将见北蛮萎靡不振,还想再请兵外出,在城外野战,将之驱回草原上,瑞羽却不肯答应了,拂袖道:“这伙北蛮人数众多,败而不退,野颇兹罗的王庭精锐又始终不见,想一战而定,却是不行的。天色已晚,大家且吃了晚饭再说。”

翔鸯武卫虽有二十余万总兵力,却分驻各地,尉州城共计兵力五万,能用于出城野战者不过三万余。敌人到达城下的兵力有十七八万,双方兵力对比悬殊,北蛮虽说是些乌合之众,翔鸳武卫出战的胜算不小,但那十七八万就算都是猪,要全捉了也得费两个时辰,若是翔鸯武卫全军出城陷于混战泥沼,野颇兹罗的王庭精锐自后掩上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野颇兹罗未反之前,天朝倚重他弹压北蛮诸部,输送给他不少兵器甲胄,其部下骑兵又久在草原上征战,可是没有半点折扣的精兵悍将。若不倚城破敌,在野外与之正面交锋,人数相当的情况下,翔莺武卫未必是其敌手啊!

瑞羽心下盘算,昨日传来的消息还说野颇兹罗是与北蛮诸部一起南下的,为何现在却不见他的狼头大旗?他究竟在哪里,军情司有没有近报

北疆路途不畅,天气又不好,情报不准本是常事,但明知对方有一支精兵,却始终见不到对方的旗帜,难免让人提心吊胆,唯恐防线出了漏洞。

城头一时无事,瑞羽便回府中用晚膳,秦望北见她神色不对,免不得小意温存。他精通杂学,海外所见所识又与中原大异其趣,说的笑话令人捧腹。瑞羽听着忍俊不禁,顿开心怀。

吃过晚饭,秦望北笑道:“殿下,秦喜刚给我带来几本你没看过的传奇本子,十分诙谐有趣,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瑞羽怀疑地晚了他一眼,“有趣?哪种有趣法?”

秦望北知她这是在暗指他以前收集的传奇本子里的淫书,尴尬地咳嗽一声,汕笑,“殿下放心,真是传奇本子。”

瑞羽见他身上穿得少,连忙将他唤住,“书让青红去拿便可以了。你不惯北方气候,且多加件衣服。我刚才看天边的云气,今夜不是下雨就是有雪,冷得很。”

她一向忙于军政要务,少有寻常女子对夫婿的温柔体贴,秦望北也乐意在她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多陪陪她,依言加了件衣服,笑道:“尉州怎的这么冷,都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还有雪。”

“倒春寒是常有之事,比起北疆草原,尉州已经算是暖和了。”

“如此说来,北疆草原岂不是大雪都还未化?”

瑞羽点头,叹道:“正是。据军情司回报,就在五天前单于都护府一带还在下雪,诸蛮的牲畜十之八九都因久寒不退的天气冻饿而死。所以这次北蛮南侵,不捞足度过今年饥荒的粮食和财富是绝不可能回去的。这一战,难打得很啊。”

秦望北纵横海外,所率船队也曾与海盗多次交手,自然明白强盗币最难惹的是哪一种——什么凶名卓著的海盗,其实都比不得被饿慌了拼命抢食的强盗凶恶。陆上的战争他虽不熟悉,但一理通百理通,也不是看不懂,只是于他而言,还没有到危急时刻的战况,还不如让她好好休息来得重要。

“殿下此时忧心也无用,且放松些休息一晚,明日再看战局吧。”

到得夜半,果然下了一层薄雪,军情司的游奕使连夜送来了野颇兹罗的消息。原来野颇兹罗攻破振武节度府之后,尽掳其子女财帛,将之尽数赏赐了王庭精锐士卒,挟之南下。这群俘虏受尽凌辱,昨日见北蛮诸部为了进逼尉州,对他们的监视松懈,有机可乘,便趁机放火烧粮,纵马西逃。野颇兹罗为了追剿他们,才会昨日迟迟未在尉州城下出现。

瑞羽听了急报,不禁皱眉,问道:“那些俘虏可有逃脱的?逃往了何处?”

那回报的游奕使拱手道:“此事正想向殿下享报,那些俘虏作乱之初大约有七八千人,逃脱的估计有三四千,只是四下逃窜不好计数,几乎个个身上带伤,领头的几人率领青壮断后,被野颇兹罗杀了,其余之人惶然如丧家之犬。末将的队正宋旺和见他们可怜,便和兄弟们商量前去接管他们,想给他们寻条活路,只派了末将和另外三位兄弟分成四路回尉州向您报讯。此事是宋旅率自作主张,临行前他特意托末将等四人见到殿下和经离先生时代他请罪。”

瑞羽挥手道:“游奕使在外刺探军情,自有临事决断之权,振武军的家小遭此大难,施予援手也是分内之事,只要他没有耽误军情,就不足为罪。”

她说着亲自持起案头的蜡烛,迅速走到尉州城外的舆图前,“你过来说说,俘虏散开逃跑的方向是往哪里?除去宋旺和他们以外,俘虏中难道真的没有能组织逃跑的人了?”

那游奕使连忙对着舆图细看了看,道:“末将看俘虏乱得散沙似的,一个个没头没脑地乱窜,确实不像有人能够组织逃跑。至于他们往哪里跑,这却不好说,除了不敢向野颇兹罗占着的东边逃以外,西北南三面都有。”

瑞羽和郑怀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西面奚封氏的二十几万大军正在纵兵劫掠,而北面是他们的来处,现在还是一片茫茫雪原,这两面都是死路。只有往南的人,若能脚步比北蛮快,躲进太行山中,那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对他们来说,最近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尉州。北蛮因为昨日连接受挫,退回了离尉州十几里远的桑南镇休息,若是宋旺和能够及时将人收拢了,走山道绕过北蛮兵营逃到尉州城下就好了。

然而,宋旺和有这样的眼光和胆量吗?即使他有这样的眼光和胆量,他又有这样的能力将散沙般的逃俘组织起来,克服他们对北蛮兵的恐惧或仇恨的心理,领着他们悄悄地绕回尉州城吗?

第六十九章翔鸾卫

日薄西山,瑞羽眯了眯眼睛,摘下马鞍旁悬着的长槊,松开缰绳,举槊前指,下令,“亲卫营,出击!”

虽然明知这个希望很是渺茫,但瑞羽除去让军情司继续派出游奕使与宋旺和联络之外,仍旧下令军中五更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之后,令姜济生领五千人马出城对十里外的北蛮兵进行袭扰,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一个上午过去了,宋旺和及振武逃俘没有踪影,姗姗来迟的野颇兹罗王庭精锐却到了北蛮诸部落扎营的桑南镇。

昨夜倒春寒的一场薄雪混在雨中即下即融,这种天气最是寒冷,月.显得阴湿刺骨,比下大雪还恼人。北蛮过惯了干冷的天气,被这种恼人的湿冷一侵,少不得鼻水溜溜,再看尉州城头早做好了防寒防冻准备、隔一段时间就可以轮换着躲进藏兵洞里烤火的守军将士,眼红不已。

午饭时分,城头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十里,更是让远道跋涉而来、大部分士卒都只能喝热水吃冷熟肉的北蛮士兵大声咒骂。

野颇兹罗己经知道了昨天和今天上午的战况,正在想应该如何鼓励士气,见蛮兵对尉州士卒的待遇眼红怨愤,心中大喜,赶紧传令吹号召集蛮兵攻城,指着城头,高声鼓舞,“兄弟们,城里有香喷喷的粮食、曲生生的女人、暖烘烘的被褥、金灿灿的财宝,攻城吧!冲进城去,吃他们的粮食,睡他们的女人,将他们的财宝统统抢回去!”

一群犹如饿红了眼的狼人般的北蛮轰然应诺,扛着粗糙造成的云梯等玫城器械向尉州城扑来。守城的士兵早有准备,城头上强弓劲弩齐齐发射,滚木礌石、石灰粪水一类的东西倾泻而下,登时打得蛮兵血洒城下,连攻五次,都被打退。

蛮兵气沮,但野颇兹罗自有激励士气的办法,“儿郎们,想想你们挨冻的妻几老小吧!如果今年不能从南人这里夺得度过春荒的粮食和财物,你们的牲畜就无法孽息,到了冬天就将挨饿受冻!如果你们现在就怕了这些南人,不敢向前,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的尸骨就将被青草覆盖。”

他说的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地方,却基本属实。北蛮诸部落虽然心怯,却仍旧在城下死战不退。

这一场攻防的消耗战打了一个下午,连夜间野颇兹罗也令人前来试图偷城,城下血流漂柞,尸山枕藉,蛮兵的部族旗帜,到了隔天足足少了二十多种。守城的士卒倚仗坚城利器从容对敌,负伤者即由准备充分的救护营救治,两天下来亡者不过百余。

翔弯武卫将士久历战阵,虽不至于因此而心惊,却也为野颇兹罗的心狠而咋舌,“野颇兹罗疯了吗?居然毫不爱惜蛮兵的生命,伤亡如此惨重也不管不顾地强攻。”

“野颇兹罗驱逐其他部落的人上前消耗我们的箭支等物,恐怕不仅是不爱惜蛮兵的性命,还是有意削弱一些部落的实力,好使他自己一家独大。”

瑞羽对将士们的议论深以为然,见野颇兹罗始终只押着其他部落的人上前送死,他自己的五万嫡系精锐却始终压在后阵督战,便知他绝不会贸然放弃骑兵的长处,上前攻城。想打败他,必须出城与之野战。

但仅凭翔莺武卫能抽调出来的三万士卒,守城有余,出城野战却不足。何况为了避免翔弯武卫损失过重,她也不愿意在东北防线自保有余的情况下出城野战―尉州以外的河东地带,不是被白衣教占据,就是被自立为王的藩镇或者小缮贼寇割据。他们已经背叛了唐氏,凭什么还让翔莺武卫抛头颅洒热血地去保护这群叛逆?

她因为爱惜翔鸳武卫,本不欲出城野战,但下午竟接到了一个令她诧异好笑的消息,既觉得荒谬,又觉得可行。

东应令薛安之对东胡诸部落许以粮食茶盐等重利,招募愿为王府效力的勇壮之士为役使或骑兵。东胡诸部被风雪侵袭,正为将至的饥荒发愁,又有薛安之坐镇不能南侵,听说王府肯许重利招募役使和骑兵,便有不少人愿意冒风险试一试。

昭王府招募令一下,居然有近两万自带马匹武器的东胡勇壮愿意为昭王府效力。这些人自幼便学习骑射之术,虽然比不得翔莺武卫的骑兵训练有素、身经百战,但只要略加整顿,就能派上战场。

因此东应把这些东胡勇壮打乱分成二十个小队,从他的亲卫里挑出了二十人充任校尉,领着这群胡勇往尉州长公主帅府下听用。

翔鸾武卫诸将都盘算着如果出城野战,就确实需要援兵,但听到援兵属然是王府花钱从东胡诸部落雇来的时,都有一种仿佛迎头挨了一棍的茫然,懵了一下才怀疑,“花钱雇来的胡蛮,靠得住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这些人还是看钱来打战的,与翔鸾武卫半点情谊也说不上。想想要与他们一起上战场,不由得令素来重袍泽之情的翔鸯武卫从心底感觉发毛。

瑞羽对于这批算得上天外奇兵的援兵,心里也存有疑虑,但在诸将面前,她仍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神态安详地说:“昭王行事一向周密稳妥,既然他把这些人送过来,那就是一定能用的。”

翔鸳武卫的瑙重一向由王府提供,从来没有贻误过时机,诸将对东应的信任度也不低,虽然仍旧怀疑,但想一想也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异想天开的调遣。

“靠不靠得住,等他们到了之后派去打一仗就知道了。”

“就算这些人不成才,到了我们这里,治也能治成才。”

过得两日,以东应原来的亲卫队长、现在的讨寇校尉阿迭彦为首所率的两万胡骑到了尉州。看得出这一路行来,这群胡骑已经被整编过了,虽然服饰不一武器各异,但大体上还是能够做到听令行事。

瑞羽本想将这些胡骑以军法再整顿一番,但看到这情况却丢开了手。要让这些胡骑完全做到令行禁止,绝不是在这临战的时候匆忙操练就行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让他们按着阿迭彦所教的,只管听冲锋或停顿等几个简单的命令,省得教得多了反而弄成了夹生饭。

城外的北蛮连续十几天攻城不下,野颇兹罗的脾气一日更比一日暴躁,这一天他攻城又无功而返,正缓缓地往十里外的大营撤退,眼睛余光突见左边的高山林里鸟雀飞起。

正是夜鸟归巢的时候,鸟雀不栖息反而往外飞,明显是林中有人。野颇兹罗一惊:难道城里派人出来埋伏,准备夜里偷营?

“派斥候去探清南边山林里的情况,速来回报!”

斥候领命而去,过不多时打马飞奔回来,“大单于,南山里的是逃俘!我们从振武掳来后逃跑了的俘虏,大约有两千多人,由几个看上去像是天朝斥候的人领着,看样子是想进尉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