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知她的性格,清楚她一生重情重义,不愿有负于人,更不愿无故连累臣属,因此便按照她往日的秉性拿捏着她的要害慢慢地絮语,细细地宰割,想逼迫她醒转出声。

可是他忘了,她想要的东西统统都被他毁去,他给予的东西统统都不是她要的,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人只有在有所欲求、有所渴望的时候,才会受制于人,才会束手缚脚。可他当日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将她所有的欲求与渴望统统摧毁,将她一切感情都挫成了飞灰。

她已经没有欲求,也就没有了生志。一个无所眷恋的人,你还能拿什么去要挟她、控制她?纵使他再将他的威胁说得可怕千倍万倍,她也已经不再倾听,沉静得没有丝毫生气。

夜幕降临,阴沉的天空无星无月,唯有殿外回廊间的宫灯远远她透进几缕幽光,将他的身影拉成一道暗沉的影子。

侍人敲打着云磬报时的声音穿透宫门,落进他的耳中。他怔忡抬头,突然唤人将宫中所有的火烛点起,然后除去衣裳,将她搂进怀里,在她眉目间吻了吻,笑得极坏,“阿汝,我今天想跟你叙叙夫妻人伦之礼,你肯不肯呢?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肯了。”

他沿着她的脸颊吻下,含住她的嘴唇轻轻啃咬,手掌在她耳郭下摩挲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滑,“阿汝,往日我们夫妻相处你都不愿意有烛火,彤史女官也被你赶在外面。其实我一直都想在明亮的灯光下好好看看你的,只不过怕你生气不敢说而已。现在可好了,你不说不动,乖乖地任我为所欲为,总算让我一偿夙愿。”

烛光给她的肌肤蒙上了一层浮华,她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单衣被他指尖挑开。他低头沿着她的脖颈往下吻,脸蹭着她的肌肤,品尝美味佳肴般地细细亲吻,密密舔吃,像是一只捧着美食陶醉其中的啮齿动物。

她满头未束的青丝顺着优美的颈线泻下,在挺拔的秀峰前蜿蜒流开,露出峰丘顶端的两点樱红,往下便是紧收如束的细腰,曲线如水滑下,微丘坟起之地,芳草萎萋,弯弧如月,两条修长光润的玉腿并拢。他在这美妙醉人的旖旎风光里口干舌燥,目眩神驰,喃喃惊叹,“真美……”

他手口并用,握着她胸前的丰盈香雪,扪着雪峰顶端的樱红叹息,“这里美……”

唇舌流连而下,短髭刷过她小巧椭圆的肚脐,“这里也美……”

手口留下的殷然水迹和他身上滴落的汗水绵绵密密地遍布她平坦的小腹,他摩挲着她柔滑软韧的腰肢,“这里更美……”

他亲吻留下的嫩红印迹桃花般地开遍她全身,他深深地吸气定神,压下勃发的欲望,扯过香枕,垫在她的腰下,捧起她的雪丘,以指轻梳她腹下的芳草,在她大腿根部扪叩,嘻唁笑着,“其实更美的是里面……阿汝,今天的灯光很亮,可以看得很清楚……更重要的是,侍御的女史都在寝宫里没有退走……你是醒来阻止我呢,还是任我胡作非为?”

无人回应,他也不着恼,分开她的双腿,手指穿过草丛,拨开拢闭的洞府,将嫩蕊娇花的景致尽收眼底,惊奇而促狭地笑道:“其实你不醒也不错,你要是醒着,肯定不会顺着我的意思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的景致我可就看不到了……”

他口中调笑,手却没停下,放肆地在花朵间抚弄挑逗,中指滑进花径里探索搜寻,看着掌下的花朵慢慢地舒展,娇蕊带露,艳色深浓,他忍不住欲欠焚身,恨不能将她整个嵌进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她仍旧不愿醒来,只是身体却在相拥的激情里不自禁地轻颤,心跳比之以前快了几分,仿佛静水微澜。他沉溺于她这自然的反应中喜悦而心酸,喃喃低语,“阿汝,别再睡了,你一生好强,从不临阵脱逃,既然恨我那就用尽手段来和我相争吧!难道你真的愿意不言不动,任我摆布?”

第八十八章一线转

两名大夫神色古怪,偷偷对视一眼才道:“圣上,皇后陛下有孕在身,用药不能不慎,所以……”

曙光微现,青红和柳妙率人入侍。皇后仍旧沉静昏迷,天子却早已醒来,嘴角嗡着愉悦的微笑,眉目含春,正将她揽在怀中临窗赏花。

青红一怔,脱口问道:“陛下,可是皇后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

东应伸了个懒腰,笑而不答,吩咐道:“令医侍进侍,服侍皇后盥洗,准备礼服,今天她要与朕一起上朝。”

青红以为瑞羽已经醒了,大喜应诺,但近前一看瑞羽并没醒转的迹象,不禁愕然道:“圣上,皇后陛下并没醒啊。”

“她睡得已经够久了,也该醒了。你只管服侍她沐浴更衣便是。”

天子上朝,在御座之后另设一席,以珠帘相隔,朝臣透过重重帘幕,隐约可见内中一人凤冠冕服,云鬓花颜,背靠圈椅安静地坐着。

天子大婚的册立礼上就已经宣布与皇后同朝称制,时隔月余,皇后的身影出现在御座之后,虽不是太令人意外,但仍旧在文武百宫中激起了一阵涟漪,微波荡漾。

虽然整个朝议过程中御座珠帘之后的人一直很安静,但这天的朝议仍旧有一股异样的气氛。昔日隶属公主府麾下的翔鸾武卫旧属对于故主果然与天子并为二圣,暗暗欢喜;而执守礼法的文官见皇后在御座之后垂帘听政,则心中不满。政事堂需要奏请圣裁的事务钦定之后,便有谏官出列进言反对皇后听政。

新朝建立不久,朝臣皆以务实进用,好以危言耸听、邀宠博君欢喜的言官甚少。皇后功勋彪炳,声名卓著,谏官们进言也不至于妄谈妖颜祸国,只是以开了皇后听政之例则后宫嫔妃日后难免借例干政、易成祸端一类的理由奏请皇后避席。

天子等谏官言毕之后才点头道:“卿家所虑有理,朕知道了。自古以来,后妃干政或因外戚横行害国为恶,或是轻信侍人以至宦官祸乱朝堂,或是自身才能有限胡作非为,成事者稀而乱政者众。是该勒碑为戒,不许后妃干政。”

诸臣大喜,正待称颂圣明,天子话锋一转,“不过朕的皇后明寄敏慧不同俗流,千载以来只此一人,无与比肩者,当不在此列。”

几名言官哭笑不得,不过瑞羽功绩在前,他们不便去争皇后是贤是愚,只能紧扣着恶例二字说事,“圣上,皇后固然不同俗流,但难保后世的后妃也像皇后这样明智。万一后世子孙的后妃愚蠢不贤,却利欲熏心地援引此例干政,岂不糟糕?”

“此事易办,后宫中若有哪个援引朕的先例,宗正府和政事堂可据此三条对比:一,其人无外戚;二,其人有战功于国;三,其人非深闺娇女。”

天子言毕,无视诸臣的哗然,“联愿与诸卿共治天下,共享天下,难道对与朕胼手胝足共复江山社稷、生死相依二十余年的结发妻子,反而刻薄不容吗?富贵之后亏待患难之妻,世间焉有此理?”

“圣上优待皇后陛下,未必要令室后干政,使皇后陛下尊荣宫中,供奉无违、母仪天下也一样。”

天子闻言错愕,诘问一声,“倘若皇后仅是能以尊荣锦玉供养的寻常女子,朕与诸卿凭什么安据于此议政?”

诸臣俱为天子此问而一默。天子长身而起,拂袖道:“皇后品德贵重,才能非凡,若是明知其才而恪于陈规将之困于一室,实属自断臂膀。朕不限有才之女入仕,反而将真正才德兼备的皇后弃而不用,岂不荒谬?朕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诸臣无言以对,天子径自转过御座,携后登辇回后宫去了。此后的日子里,无论大小朝议,天子身后都必设珠帘玉座,皇后列于其中听政。满朝文武从最初的不适逐渐习以为常,及至后来反而觉得皇后因病不醒,听政而不发一言,令人惋惜。

东应日常生活只当瑞羽一切如常,携着她一起听政视事,批折判奏,接见外臣陛见;闲来则一起临湖泛舟,赏花观月,参与蹴鞠、博彩等游戏,在外人看来,日子竟然十分逍遥快活。无形之中把对太庙之事存有疑虑、怀疑天子对长公主不利的军方情绪安抚了许多。

匆匆已是夏末秋来,东应用尽手段仍不能令瑞羽醒转,内心深处颇为惶恐沮丧,只是那份惶恐沮丧偶然闪现便会立即被他压住。

他必须相信她会醒来,也只能相信她会醒来!

他机关算尽,用心十年,只愿得到她,与她相悦共老,这样一份痴迷得近乎疯狂的感情,贯穿了他少年青春最美好纯净的时光,占尽了他对女子的包括爱慕、倾慕在内的一切感情。他需要她的回应,用以确定他的人生并不孤独,他的感情并非虚妄,他昧了最后一抹良心狠手做下的事情,并非不能原谅!

倘若她真的宁愿一睡不醒,也不愿再见他,那他的所作所为岂不是犹如空中楼阁,虚幻而可笑吗?

“阿汝,你一定要醒来,你不能弃我一人踽踽独行于世。”

太医署的大夫合计了一个新方,用药之前天子将药方拿了来过目,突然心一动,疑惑地道:“朕最近研读医书,发现你们用药很多地方多有避忌,是何缘故?”

两名大夫猝不及防,都愣住了,脸色古怪至极。

东应一眼瞥见他们神色不对,不禁皱眉,“这药方用药繁复避忌甚多,是你们怕担干系,所以选药以温养为主不敢用重,还是皇后病情有变?”

两名大夫神色古怪,偷偷对视一眼才道:“圣上,皇后陛下有孕在身,用药不能不慎,所以才……”

“有孕了?”东应愣了愣,霍然站起,伸着手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有孕何不早说?”

两名大夫略显尴尬地说:”皇后陛下昏迷不醒,臣等不敢妄报。”

东应只疑自己身在梦中,被巨大的惊喜迎头砸得懵了,愣了许久才一把推开还在瑞羽身旁的大夫,抓住她的手,狂喜大笑,“阿汝,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大夫看到天子满面春风,心里却是忧虑重重,只是犹豫不敢进言。东应大喜之际,连声吩咐青红,“赏老大夫十匹齐纨,万春殿上下人等亦按成例厚赏!”

青红高兴地应诺,恭恭敬敬地领着老大夫下去了,一面道谢,一面问:“老大夫,皇后陛下有孕,这日常照料便比不得寻常,可有什么特别事项需要留意的?您快快说来,奴才和柳长御也好早做安排。”

两名大夫却是有苦难言,不知应该如何回答青红的话。

青红心细,眼看大夫神色不对,再想到瑞羽的身体,满腔欢喜顿时冷冻了几分,惊疑不定地问:“老大夫这个样子,难道说……这……这……皇后陛「;……”

老大夫无奈苦笑,“红少监,此事若是顺利大吉自然大好,倘若有什么不是,万春殿上下和我太医署只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啊?”

老大夫冲内宫微微点了点下巴,看看身边没人,便低声道:“皇后陛下缠绵病榻,她自己还能靠医侍精心照料和太医署大夫随侍轮值保全下来,但随着孩子越来越大,风险也就越来越大,后果可想而知……这……”

福祸难料啊!

青红黯然,满心欢喜都变成了忧愁,送走大夫之后,在万春殿外发了一阵呆,才重新堆起满面笑容,回到内宫。

此时的东应坐在瑞羽身旁,笑容满面地拉着她的手,好像兴奋得想将她抱起来欢呼雀跃一番。而与他的兴奋快乐不同的是,瑞羽安静地靠着迎枕侧卧着.犹如木偶泥塑,无喜无怒。

青红蓦然之间心酸不已,一刹那间心里藏着的对天子的不满情绪淡了许多,静了静,才上前道:“圣上,皇后陛下有孕,恐怕日后轮值随侍的大夫还要另行安排。”

“此事你与柳妙商议着办,不得疏忽。还有,这宫中的侍人也当好好整顿,莫让什么人惊扰了皇后安胎。”东应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下去,静默了一下,突然又道,“既然那费仲南是随侍皇后最久的大夫,想必医术和人品都还信得过,将他传进宫来。”

费仲南是郑怀亲自为瑞羽挑选的国手,自瑞羽开始习武便跟在她身边为她调养身体。论到医术的精妙他或许不是天下无双,但论到对瑞羽身体状况的了解,天下却是再也没有第二个大夫强过他。

东应拒绝了太医署和青红等人的建议,不召费仲南入宫听用,却也没有放他离都。此时意动召他人宫,也不必多费周折,很快就将他带到了万春殿。

费仲南按礼叩拜了天子,转头再看到瑞羽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探她的脉息,越探脸色越难看,沉默良久,突然间涕泪俱下,“殿下,您怎么……怎么……”

东应怒喝道:“乱哭什么,你给朕住嘴!”

费仲南对他的呵斥听若未闻,顿足哭道:“殿下,经离先生,我有负你们的信任托付呀!”

东应被他哭得心烦意乱,一拍案几,怒斥,“来人,把这混账东西拖下去,狠狠掌嘴!”

青红慌了神,连忙上前求情,“圣上息怒,费大夫不过是心忧公主……皇后陛下病情,才一时失态,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您饶他这一遭。”他生恐天子一怒之下真把费仲南拖下去以后再不召用,一面求情一面急急地推了推费仲南,“费大夫,皇后陛下病情究竟如何,你倒是明说呀,哭什么?”

费仲南怆然道:“殿下早已断了生机,还有什么好说的?”

东应顷刻之间从大喜到大惊,竟然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一颗心在胸腔里剧跳不休,撞得胸腔生疼,“你胡说什么?她心脉还跳着,能吃能喝能用药,脸色也不见灰败!”

“殿下现在这一息余脉根本就是她腹中胎儿的生机牵引的振动;吃喝用药也是由太医署的国手推宫活血强灌的,并非殿下自身的生机;至于脸色不败,则是因为殿下武功精进,全身筋骨血肉都淬砺得外毒不侵。”

东应胸口如遭重击,一口气哽在喉头,好一会儿才哑声喝道:“你敢咒朕的皇后,好大的狗胆!拖下去……”

费仲南言出惊人,连青红也不敢再替他求情,惊疑不定地看着瑞羽,颤声道:“圣上,还是让太医署的丹阳大夫他们再给皇后陛下诊脉吧!费仲南的诊断,肯定是错了,一定错了……”

“妖言惑众自然是错的。”东应一面摆手令人去请太医署的大夫,一面自我安慰,一双手却不听使唤地发颤,内心实在恐惧至极。太医署的大夫进来刚想行礼叩见,就被他止住了,“免了,你们且给朕看看皇后的病情究竟如何,刚才费仲南说皇后已经……胡说八道,你们可给朕瞧仔细了,如有误断,你们就给朕滚到朱崖州钓鱼去吧!”

费仲南刚被宫人内侍拖出去,虽然他的诊断究竟如何这些大夫下知道,但一看万春殿上下人等的脸色也猜得出必然不好。几名大夫私下对视一眼,俱有些心惊胆战地上前仔细地为瑞羽诊脉看病,许久都不敢下定论。

东应心急如焚,等得不耐烦了,怒喝一声,“磨磨蹭蹭干什么?皇后究竟怎样,快说!”

朱崖州是南海蛮荒野岛,流放到那里与直接杀头无异,几名大夫心里害怕,虽有意见却谁也不敢多话,只盼哪个同僚先上前把天子的怒火平息了再说。

东应等不到他们的及时回答,更是暴怒,心火克制不住,竟是忍不住抬脚将站在最前面的丹阳大夫一脚踢翻在地,斥道:“朕只问你们,能不能将皇后救醒?”

没挨踢以前,大家都惶恐不安,但挨了这一脚,明白天子的盛怒之日终于来了,再也逃不过去,这一脚反而将丹阳大夫的勇气踢了出来,他俯首坦然道:“圣上,皇后陛下的病是情志郁结的心病,并非药石可及,臣已尽了全力,只能养得皇后陛下一息余脉,救醒却是不能。”

“你不行?你们呢?”

其余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亦伏地请罪,“圣上息怒,臣等已经尽力而为。”

东应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摇头道:“太医署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都是你们这样的饭桶?”

“无论怎样精妙的医术,都要病人自身想活下去才能救命。皇后陛下此病,却是自绝生机,全仗着腹中珠胎牵引出的一点活气养着,出于母体对胎儿的本能保护才能活到如今。皇后陛下的病例特殊,闻所未闻,臣等不能不慎重从事。”

东应手足冰冷,双眼现出一种异样的冷红,“你们早就知道皇后已经有孕,却故意隐瞒不报?”

一群大夫尽皆哑然,心知今日这欺君之罪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东应见到他们这样子,怒发如狂,“将这群欺君罔上的狗东西拖下去,治狱严办!。

在不知道瑞羽的身体实情时,她虽然昏迷不醒,但有她静卧一旁,他便觉得心中安稳,无论内心怎样痛苦,他都有救赎之地,不觉得迷茫。但在知道她的身体实情之后,那股支撑他前进的勇气顿时泄漏一空,仿佛身体从万丈深渊直坠了下去,惊得他魂飞魄散。

“阿汝,这些庸医定然是误诊了,你怎么可能……你是要与我携手共老的人,怎么会弃我不顾呢?你放心,我会找来天下最好的医生,一定将你治好……”

太医署的大夫治病不力,接二连三地被下狱治罪,天子广召天下能医给皇后治病,却无人能妙手回春。政事堂的七位宰相初时不动,直至看到天子越来越形憔悴,才忍不住进谏,“圣上当为天下于民保重龙体,其余事务暂缓一缓无妨。”

东应近日脾气越来越坏,尽力克制才不至迁怒旁人,但这种时候还要让他听取谏言却是勉强,他通红的双眼一瞪,道:“皇后和皇嗣关系着江山稳固,宗庙绵延,怎么能缓?”

他即位五年,却不近后宫,只有先前李太后所赐的四名美人,皇长女三岁,皇次子出生便夭折了。委实称得上后宫空虚,子嗣艰难,影响着国祚绵延,也令不少野心分子以为有机可乘。

天子若仅是为了皇后一人忧心如焚,宰相和谏官们还能多进谏言,但把皇嗣摆出来,文武百官却是大多数人都闭了嘴,转而暗访能医,以期为上分忧。

折腾了大半个月,东应终于疲惫不堪地停止了对太医署的申斥,吩咐道:“去把费仲南提上来。”

费仲南触怒天子被关在诏狱里,不过幸好有翔鸾武卫的故交暗中照拂,并没受太多罪,被宫人内侍领进万春殿时精神还挺好。

‘东应坐在凉榻旁,握着瑞羽柔软无力的手掌,正在以指绘着她掌心的纹路,听到谒者的进报,不见动容,下巴点了点道:“坐。”

费仲南全无别人面对天子的畏惧,依言在旁边坐了下来。东应放开瑞羽的手掌,慢慢地说:“皇后只是受伤昏迷不醒,并没有死。”

费仲南眉眼间却颇见讽刺之意,冷冷地说:“不错,皇后陛下只是受伤昏迷,并没有死。只不过伤心失魂,这一生都不愿再醒来了。”

东应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缓缓地说:“你初见皇后虽然号哭不止,却并非绝望哀痛,想来必是还有救治之法,故此有恃无恐。告诉朕,怎样才能救醒皇后?”

费仲南笑了笑,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东应道:“当然能治,只不过要治失魂自绝之症的病人,需要用能牵动病人喜怒爱恨的至亲者拿一点东西出来做药引。”

“什么东西?”

“一块心头肉。”

东应愣住了,看着费仲南,突然一笑,“以皇后之病,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来行刺朕,此计剑走偏锋,却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费仲南不惊不动,淡淡地说:“皇后陛下失魂自绝,不愿再活,这是命运使然,不可逆转。陛下九五之尊,又岂会为了一介女子轻身冒险?既然如此,强加刺驾之罪于我,不免妄谬。”

东应冷嗤,“朕不下辣手,你们便当朕好欺负?”

费仲南霍然抬头,竟是满面怒火遮掩不住,悲愤之意溢于声色,“陛下翻覆之间,令上千有大功于国的翔鸾武卫死无葬身之地,长公主断魂自绝,竟还算不碍辣手,可真是仁慈宽厚,令人景仰!”

东应一番布局成事,肃清了朝堂里的野心分子和不安根源,威加天下,所有人对太庙之事都讳莫如深,无一人敢当面提及。今天终于有人将他生命中堪称最重要的一次政变叫破,讽刺大骂,他心里除去淡淡的恼怒之外,竟也有一种奠名的轻松,冷冷地说:“翔鸾武卫是为平叛而牺牲,皇后更是为了护驾受伤,你休得仗着皇后荫庇便信口雌黄,大放厥词。”

费仲南大怒喝道:“陛下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须昧不得天地良心!”

“口舌之利,可笑至极。”东应冷笑一声,。朕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若真能治得皇后之病,要什么朕便可以给你什么。”

费仲南一怔,却不敢相信他真的应允,冷笑道:“陛下,那治病所用药引,并不是从别的死人心上剜出来的就能用,而是要将陛下开膛剖腹现割一块的。”

“这不正是你此来的目的?”东应讥诮一笑,拂袖道,“只要皇后能醒,那心头肉你尽管来取!”

第八十九章爱恨缠

她能吃能喝,心跳气血也重新活泛,有着人类求生的一切本能举动,然而也仅仅于此。

天子任人试刀取肉之事若是外传,政事堂的宰相和朝臣言官定然极力阻止,且使得天下震动。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东应忙碌几日将需要圣裁的政务批示了,又以养病之名暂授政事堂便宜行事之权,万事妥当,方调集亲信禁卫紧守内宫,隔绝内外消息传递,以防生变。

费仲南出宫准备两日再回到宫中,身边却带了个有些面熟的人。东应记忆力惊人,略一凝思,诧然道:“并州游侠钟称?”

钟称自太庙之变一别后已近三个月未见,此时面君神气充足,举手投足间赫然有种脱胎换骨的气度,与过往面带愁容截然不同,听到东应还记得他,也不以为意,揖手道:“正是小民。”

东应眉头一拧,道:“钟卿此来何为?”

钟称笑道:“小民来助费大夫一臂之力。”

“嗯?”

费仲南施施然地一面整理开膛取肉需用的工具,一面道:“宫中的医侍虽然也能替人推宫活血,但劲气不足以将药力送入骨髓中,洗髓移气,因而治疗皇后陛下的病始终缺了火候,唯有让钟游侠这样武功出神入化的人,才能运劲用药激活皇后陛下沉寂的精髓气血。”

东应微微点头,道:“有劳钟卿。”

钟称笑道:“小民幸得与皇后陛下印证武学,又蒙她手下留情,因而不死,才能一窥武道至高之境,应报此恩。”

说话间费仲南已将一包细末调入水中,送到天子面前,道:“陛下请饮下麻沸散,臣好动手。”

麻沸散饮下去,全身麻痹,不能言亦不能动,只能令人摆布。

乔狸一直陪伴天子左右,此时终于忍不住跪下劝阻,“圣上,开膛之术本就凶险无比,就算让忠君之土执刀也难保万全,何况这费大夫对您心怀不满!天下能人异士极多,假以时日必然有能治皇后疾病的人前来应召,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东应轻声一叹,“皇后有孕在身,病情不能再拖延,纵有别人能治,那也等不得了。”

乔狸惶恐至极,涕泪俱下地拉着他的衣摆不敢,叫道:“圣上,您一身系天下万民福祉和江山社稷安危,若有意外,这天下必然刀兵再起,生灵涂炭,您怎能为了皇后一人,弃天下不顾?”

东应略带自嘲地一笑,“朕即位五年,夙兴夜寐,不敢丝毫懈怠。生前已尽所能,若有意外,身死之后哪管得洪水滔天?”

万春殿的偏殿里除去听用的几名医侍,所有多余的人和物都按费仲南事前的要求清理一空,殿顶天光透亮,室内浮动着酒气,数十面银镜聚光照射的凉榻上,瑞羽安静地躺着。

东应握住她的左手,在她身旁躺下,喃喃地说:“阿汝,我不信命!无论怎样,我们总要在一起。你若肯醒.自然大好;若是这样你也不肯醒,那我们便黄泉相见,生自相依,死当相随。”

开膛割取心头肉,还要让瑞羽在他身边,是他执意安排的。直至麻沸散的药力散开,他仍旧紧握着她的手,费仲南有意将他拉开,但动了一动,他的手不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钟称略感诧异地说:“天子武艺不高,这份心劲却委实了得。”

费仲南哼了一声,放弃了此举,一手执刀,一手在天子的胸肋上轻轻按了按,选准血脉稀疏之地,干脆利落地划了下去。

论到开方用药他或许不及太医署的老国手,但他在军中十年,那断肢重接、割肉缝皮、续肠剖腹一类与血肉打交道的事他不知做了多少,对人体的骨血、皮肉、脏器的了解,天下再没有第二人能强过他。这开膛取一块心头肉做药引的事,对别的医生来说或许是一件极艰难的事,但于他而言,只能说不那么容易。

锋利的百炼钢刀避开肋骨,割开皮肉,沁出的鲜血不多,却已经看到了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费仲南有一瞬间的恍惚——九五至尊的性命如今就在他的手中掌握着,任他生死予夺。他若想让他死得痛快,一刀割断心脏血脉就可以;他若想让他慢慢受苦,这时候随意做个手脚,谁也看不出来!

但在此时,旁边的钟称轻“咦”一声,“殿下的气血突然异动……。

费仲南心虚的时候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连忙收刀,问道:“殿下怎么了?”

钟称没回答,但他已经看到她的眉梢动了动,虽然轻微,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境下,却明确无疑地表达了一种最直接的情绪。

费仲南怔了怔,长叹一声,轻声道:“殿下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东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黑暗无边,他在黑暗里兜兜转转,不知绕了多久才醒过来,只觉得全身冰冷,犹如被水泡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麻沸散的药效未退,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看到自己仍在万春殿的偏殿内,目光所及,并无人伺立于侧。

他竟然还活着。他以为费仲南那取心头肉做药引的主意,是为了行刺,难道竟然不是吗?或者他事到临头,却又心中害怕,不敢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