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敢。”关震北语气生硬,□裸的质疑。

气氛一瞬间凝滞。

关震北的“天山雪狼”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之前让南无药暗算得手除了因为南无药暗器功夫的确不错之外,还有他的大意不设防。可想而知,若是此刻两人对上,南无药固然不一定会败,但也决计讨不到什么便宜。一个是冷硬肃然,固若金汤,另一个恣意慵懒,看似浑身破绽却无从下手。被这紧绷的气氛逼得冷汗涔涔的柯九清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做了惯常会做的事——上前两步挡在南无药身前。她赌关震北是个讲理的人,不会对无辜的女人出手。

“关当家,实不相瞒,我身中剧毒,此次来天山便是寻药解毒的,只剩十天了。”知道自己中毒以来,第一次这么□裸地面对自己的剩余生命这回事,还真是有些百感交集啊。关震北眼神有些震动,看着一脸坦然的柯九,很快又恢复了冷硬:“此处便是天山脚下,逗留到绿乔醒来也不迟。”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届时,关家堡可以派人帮你开路采药。”柯九向南无药投去询问的眼神,南无药摇头:“我们还要赶制上天山必需的辟寒药物,时间不多了。”这时,被人忽略已久的管家弱弱地插了一句话:“堡内倒是有宝物可以辟寒……”说到宝物,南无药倒是想起自己看到关家堡三个大字时脑中一瞬恍惚的是什么了。“我记得异宝药经里记载,西北关家有一对祖传鸳鸯暖玉,是辟寒圣品……”

偏头,疑问的眼神投向关震北:“你好像也姓关,跟西北关家熟不熟?”咚!老管家倒地的声音。

关震北固若金汤的神情也微微有些龟裂了,柯九认命了,又硬着头皮来善后:“呵呵,冷笑话,我们先生最爱说冷笑话了,哈哈哈哈。”

哈了半天没人捧场,深觉丢脸,砸了砸嘴,柯九恢复面瘫状缩到角落,戳了戳倒地不起的管家:“诊金我们就要那对鸳鸯暖玉了哈。”

管家有些迟疑:“可那是传家宝物……”

柯九不干了,横眉立目:“明明是你们说任意一件宝物的!”

管家抹了抹汗:“这个,再议,再议。”

“你这样是不对的,所谓人无信不立……”柯九打开折扇,露出“不二价”三个大字,然后开始舌颤莲花,漫天忽悠。

“你是个乱七八糟的人。”关震北突然这样对歪歪扭扭站着的南无药冒出这么一句话,若是柯九听到,必然举双手双脚支持。

南无药恍若未闻,并没有回答,关震北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子,原先他觉得不伦不类的男装也被点亮,仿佛俊逸出尘。

“这样乱七八糟的你,却有一个好丫鬟。”

这句依然在贬低他的话,却令他笑着回过头:“你说对了一半。”

关震北以为他要否认自己是乱七八糟的人,却见他缓缓地睁开一直半合的双眼,素日的慵懒多了三分凌厉。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凤眼,微微一笑,便流光溢彩。

那双眼直视着他,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带着笃定:“阿九不是丫鬟,不过,她的确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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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西风镇是整个凤氏皇朝的最西北处,隔着天山,对面便是邻国兹兰国。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

作为边陲重镇,西风镇的夜生活精彩程度不亚于中原城市。一入夜,街道广场上支起一个个红帐篷,卖各式小吃的、卖酒的、卖各色配饰的都竖起了幡子,而外围那些没有竖幡子的则是别有北地风味的“青楼”。飘扬着“烈”字幡子的帐子里,叶无心正坐在角落自斟自饮。

他在想事情,所以将烈酒喝得像清酒,在充斥着吆喝摔碗笑骂声的帐篷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今日他收到两封急件。一封是他暗器门的手下发的,阁主伤重,太子党独大,暗器门门众恳请门主回去主持大局,但真正令他深夜独坐独饮的是另一封信。也许称不上是书信,毕竟只有一个字:回。即使没有落款署名,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字迹,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人是撕了多少张纸之后才破罐子破摔地写出这个字的。

酒过三巡,叶无心的眼睛迷蒙起来。哎,怎么办呢,他又要回去讨人嫌了么?这样想着,嘴角却还是惯常愉悦的弧度。

侧趴在桌上,提起手臂倒酒,抬眼看倾泻而下的酒水,流光掠影。

他看到十岁的他被师父带回玲珑阁,与那个骄傲的少年,相看两相厌。初入阁的处处受排挤欺侮重新勾起了他的劣性,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又如何是混迹市井多年的小子的对手,每一次被整之后他便双倍奉还。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他看到那个骄傲的少年一次次栽在他手中,清高的双眼渐渐燃起火焰。他看到十四岁那年玲珑阁内的考核挑战中,他求胜心切竟违背规则在暗器上淬毒,他看着那个骄傲的少年眼中的火焰渐渐消失,倒在擂台上,死一般寂静。他受过杖责之后在少年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门打开的刹那甚至不敢抬头,直到听到那个虚弱却不掩憎恶的声音:“叶无心,你滚。”黄粱一梦十二年,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市井混混早已消失在时间洪流中,取而代之的是江湖人眼中永远温和微笑的鬼斧神工叶无心。

酒水四溢,洒了一桌,熏得人昏昏欲睡,叶无心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是不变的笑意。五更天,夜市收市,早市未开。

青黄不接之际,有一丝繁华散尽的落寞弥漫。街道上最后一片红也被收了起来,被惊醒的寻欢客骂骂咧咧,拖着沉重的步伐散去。

叶无心用束发玉簪抵了酒钱,随手扯了一条缎带挽起头发。他脸上毒性已经散了,面容可亲,目光清朗,半点宿醉的影子也无。他将手拢在大衣的袖中,不疾不徐地向关家堡走去。 到的时候,天已渐渐亮了,而他身上的酒气也全散在寒风中了。

他纵身跃入院内,避开守卫,到了马厩,见到马仍在,舒了一口气,套好马车,正欲上车小歇一会,却听到由远而近一阵混乱。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

只见一个不明物体朝他飞来,出于长期与暗器打交道的职业习惯,叶无心正想闪身躲开,恰好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那个谁,救我!”

未等脑子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迎向前,一把抱住该物体,后退几步卸去冲力,定睛一看,却是惊吓过后一脸扭曲的柯九。再看后面银丝披散飞扬煞是诡异一路狂奔的可不就是与柯九焦不离孟的圣手大人么?等等,最后面那个苍白干瘦身手敏捷的少女又是谁?

“叶无心,上马车,快走!”

柯九刚缓过气来就急忙说了这一句,叶无心虽摸不着头绪也依言抱着她飞身上马车,掉转马头,朝南无药那边奔驰而去,伸出马鞭。

南无药拉住马鞭,跃上马车,迎上叶无心温和的笑容,微微挑眉,随即脸上也浮起人畜无害的笑,电光火石之间,他握鞭的右手使劲,左手扬袖天女散花般连发五道银针,趁叶无心左闪右避下盘不稳时,右脚对准他的臀部狠狠地一踹。

马儿似乎知道没有了车夫,越发欢快地奔跑起来,一路势如破竹,呼啸而过,只留下南无药一道慵懒的嗓音。“关家丫头,他才是那个摸遍你全身为你推拿救回一命的侠士!”

叶无心揉着身子站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睡醒,为什么只是过了一夜,却好像发生了很多他无法理解的事?

还有……眼前这个含情脉脉的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公……”关绿乔扯着他的衣袖,欲语还休。哎呀,那个柯九俊朗潇洒,南无药慵懒神秘,现在又来了个,虽然容貌不算上乘,却也温文尔雅,她该以身许哪个比较好呢?好烦恼……她眨了眨杏眼,大病初愈却难掩清丽的脸上也染了红晕。

叶无心极力保持着温和的表情,心里却在大骂南无药小心眼大醋缸睚眦必报损人利己,他不就跟阿九多说了两句话以及为了救她抱了她一下么,他至于推他入火坑么?好歹他们同行这么久也算伙伴了吧?眼角瞥到关震北走来,叶无心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迎向他:“在下只是圣手的车夫,并非令妹的救命恩人,这点关堡主可以作证,是吧?”

关震北从服饰身形声音辨出他是昨天那个猪头脸,听柯九似乎叫他小叶子,于是不动声色道:“叶公子过谦了,舍妹的病有赖公子,还请公子在堡中呆上数日,让我们好好报答。”“太好了!”关绿乔欢呼一声,又害羞地压低声音道:“我去给恩公安排客房。”怀春少女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叶无心才扬眉问道:“关堡主此举何意?”关震北生硬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得的不自在:“关家传家之宝被他们俩拿走了。”叶无心此刻也不想知道那两个毫无武功的人怎么从天山雪狼手中拿到宝物了,只想撇清:“我想关堡主应该看得出,圣手大人视我如草芥,拿我作人质根本毫无用处。”

“南无药自然不会管你死活,但是那个女人会,她还会督促南无药护好暖玉以便完璧归赵。”叶无心哑口无言,也不过一天而已,这人便已经把那两人的性子摸透了么?是该说关震北太厉害,还是他们太容易被看穿?

明明看起来与世人格格不入的那两人,但靠近他们却令人意外地感到轻松惬意,所以他才一路死缠烂打跟着他们,只因为那久违的单纯的快乐。一个是被武林中人妖魔化了的圣手,一个是爱钱又怕事的怪丫头,却同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真是天生一对,让人忍不住想搞破坏呢……远去的马车里,南无药和柯九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喷嚏。

柯九揉了揉鼻子,然后继续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呼!幸好逃出来了!”南无药斜了她一眼道:“谁让你对那个女人大献殷勤了?”

柯九有些懊恼地扯了扯头发:“我最抵挡不了古典美人了,加上她又那么娇弱,我见犹怜……谁知道那姑娘居然瞎了狗眼看上我了,我就算潇洒了些爽朗了些不拘小节了些我还是个身材还算不错的纯娘儿们一个啊!”

南无药继续斜眼:“别忘了你穿着我的貂皮大衣,哼,早跟你说女人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看着有些反应过度的南无药,柯九眼神有些怪异,他并没有发觉,继续碎碎念:“男不男女不女的,一会儿招男人一会儿招女人,到处招蜂引蝶……啧啧,现在的人都什么眼神,长得又不漂亮,身段是不错但是每天穿得不男不女旁人根本看不见吧,喜欢个什么劲啊啊啊啊啊!痛、痛!阿九阿九轻点……”要求无效,驳回!柯九继续拧着南无药的耳朵,脱口道:“你吃醋就专心吃醋,谁准你人身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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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暧昧,又见暧昧。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

柯九绝望地想,她这辈子的暧昧大概是与车厢结下不解之缘了。

自作孽不可活,没事她干嘛提什么吃醋不吃醋?现在可好,两指间捏住的那只小巧好看的耳朵发烫发热起来了,她放也不是,继续抓着更不是。

喂喂!南无药,你不要得寸进尺哦……耳朵烫手就算了,你脸红什么?还有这螓首半垂,双眸似眨非眨,长睫轻颤的姿态是想逼谁犯罪么?卖、卖萌什么的,最讨厌了!

最令人发指的是,她明知道这是他惯玩的把戏,明明可以像以前那样抱手翻白眼说“装,你继续装”来摆脱尴尬的,明明可以的……但她却一动不动,只能怔怔看着,没用地任心跳失序,时缓时急。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仿佛兵临城下才恍然发觉城门居然未关,原先那陌生的情绪在她自以为是的逃避过程中竟已发酵成熟了。她的思绪随马车颠簸,还来不及完全理清,却听到她的心早于意识,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息,仿佛尘埃落定。马车突然猛烈晃了一下,柯九从座位上弹起,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被一双手揽入怀中。南无药脸上素来收放自如的红晕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凛的神色。由下而上,对上他因一瞬的担忧而乍然睁开的双眼,波光潋滟,她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甚至开始觉得他因为懒散不运动导致全身都是松松软软的肉也很好很好,起码坐着很舒服……

完了,彻底完了,敌军不动声色渗透了整座城池,待她察觉时,她的士兵早已丢盔弃甲,她的子民正在夹道欢迎敌军。

兵败如山倒碍…

柯九挑起一缕垂到她胸口的银丝,在指尖缠绕,眼睛盯着南无药外衣上的云纹,有些认命地开口了:“哎,南无药——”

话刚开头,就被一个剧烈的震荡打断。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柯九尖叫着抱住了南无药的脖子,南无药慌忙抱住她,一脚撑住马车对面,空余的手抓紧窗框。勉强稳住没多久,听得外面一声兴奋的马嘶,马车仿佛被掀起了一般,车内两人双双被抛到一角。

柯九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此刻坐着的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

听到身后南无药有些艰难地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被撞得七荤八素满眼金星的柯九满腔情思全化作了一道咆哮:“我想说——死老头你疯了吗?干嘛把驾车的小叶子扔掉啊啊啊啊!”……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南无药柯九二人狼狈不堪地瘫在山坡旁,呈呆滞状看着不远处昏迷的马。真是神兽啊,绝对的神兽!

南无药先是对它发射镇定药粉,无效;接着用最初对付关震北的那种定身粉,无效;再接再厉用迷药,依然无效……最后似乎是多种药物交杂发挥效用,总之它终于倒下了,车内二人也因惯性又被抛到车门那边撞了几下。

劫后余生,柯九全身酸痛,干脆彻底躺倒在坡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喃喃问道:“这是哪里?”“这个嘛……”

“我在自言自语,没问你。”柯九没好气地说着。“问你还不如叫醒那只神马来问路靠谱。”南无药有个优点,就是从不否认自己的缺点。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从不以自己的缺点为耻,反以为荣:“我翻手覆手皆是人命,那种马都能做的事还是让给马去做好了~”“是啊是啊,你是君子,不夺人之美。”

听着他理所当然地大言不惭,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奈何全身无力,只能闭上眼懒懒地敷衍几句。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南无药瞳色变深了,在她闭上眼的刹那,眼底那层从不曾示人的惶然逐渐上浮。她并未发觉,从最初的间歇性毒发到现在,她已经连说话都显得迟缓吃力了。

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中,万事俱备,解药唾手可得,为何心中还是有莫名的恐慌?这是传说中的关心则乱么?他总算可以明白师父为何每次总因为秦胜兰的喜怒而失常。当然,明白归明白,并不代表他会就这么放过他对阿九连下两重剧毒这件事。

闭眼,修长的手指无奈地按上眉心,缓缓向眉梢推开,抚平一切杂念,再睁眼已恢复素时慵懒轻松意态。“阿九,要不要帮你推拿化瘀?”

顿了半晌,才响起柯九迟缓的回答:“嗯。”

南无药从袖中摸出一瓶新药,自然不是什么化瘀的,是缓解她四肢的麻痹的。他将她的衣袖卷到肩处,露出一双因毒性缠绵而变得干涸死白的手臂,他一丝不苟地上药,然后十指灵活地揉捏按压。

“嗯碍…”她不自觉发出舒服的呻吟,而进入医者模式的南无药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转移阵地。约摸过了一刻钟,昏昏沉沉的柯九倏地睁眼,惊恐地看见南无药埋在她光裸的双腿之间,她下意识尖叫着一脚踹了出去!

南无药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直接滚下坡了。

“你做什么?!”莫名其妙吃了满嘴黄土和野草的人终于发飙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从懂事起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圣手大人?

柯九摸了摸灵活的双手,踢了踢脚,发现全身舒畅多了,才想起南无药其实是在为她疗伤,于是红了脸,双手有些无措地交握,低着头,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那副模样站在坡上,衣袂随风飘摇,略显消瘦的身躯竟有羸弱无助之感,他一腔愤懑早不知飞入几重天内了,偏又觉得就这样收火太没面子,只好梗着脖子不去看她。

柯九眼角余光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心里暗笑,脸上却还是饱含歉意愧疚的。走过去拉他:“对不起……你没事吧?”

伸手去帮他整理衣衫,却被他一巴掌拍开。柯九嘴角微微抽搐,好你个南无药,给你台阶你不下,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娘是是瞎了前八辈子的狗眼才看上你。

她这厢腹诽着,那厢里南无药也在万分后悔刚刚戏演得过了,没拾着台阶下,心想着阿九这下该恼羞成怒了,弱弱地抬眼,却见她眉眼含春笑盈盈道:“你原谅我这回吧,作为交换,等我身上的毒大好之后,我告诉你个秘密呀!”

联想到前几次她的欲言又止,向来不知察言观色为何物的南无药居然也一眼看出了她的暗示,胸口瞬间热烫起来,顾不得还在耍性子,忙不迭点头,笑得眉眼乱飞。

“我口渴了。”她指了指他悬在腰间的水囊。

他乖巧地解下水囊,顿了一下,迟疑道:“这不是水,我只从关家地窖了顺了这袋酒出来。”柯九弯起眼,笑得软软的:“不要紧,我就喝一口,解解渴。”

“诶——”无事乱笑,必定有诈。南无药脑中这么想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将水囊递了出去。柯九接过水囊,拧开塞子,往嘴里倒,自始至终,明亮双眼一直与他两两相望。哗啦——待南无药反应过来扑过去时,大势已去,整袋的酒已经投身大地了。柯九晃了晃空水囊,一脸虚伪的愧疚:“哎呀,没了……”

南无药悲愤地扑倒在那滩酒渍前哀号:“我过五关斩六将、药倒了守卫、溶了地窖大门的锁才顺到的这么一点酒,我才喝没两口啊!!!”

见他一脸饥渴地伸着舌头,鼻子也使劲嗅着飘溢的酒香,活像个瘾君子,柯九心里隐隐有了些真实的愧疚感。清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南无药突然转过头来,一脸鄙视地看着她,然后吐出两个字:“幼稚。”闻言,她本来要脱口的道歉安慰之语以光速往回噎,然后成功地呛到自己,内伤不已。被最幼稚的南无药嘲笑幼稚……奇耻大辱啊!

看着她鼓着脸吃瘪的样子,南无药站起来,瞟了她一眼再饱含无奈包容地叹口气,边踱步走开边自言自语念叨着:“哎,阿九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

柯九脸色黑了下来,额上青筋乱跳:“南、无、药!”

一个空水囊飞了过去,他探手接住。

一块小石子飞了过去,他侧身躲过。

一把野草还没飞过去,先被风吹回来了,打了她自己一脸。

“唉,阿九乖,别闹了。”

南无药摇头,继续用与外表极其不符的欠抽的宠溺语气说话,以百般无奈万般包容的姿态转身,然后在看到柯九的瞬间勃然变色,惊恐地后退!

“阿九淡定!千万要淡定……那么大的石头举那么高太危险了,就算砸不到自己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来,跟着我做,吸气,吐气,放下……”

只见柯九举着一块大石头,狞笑着一步步接近他。“谁幼稚?嗯?谁敢比你不懂事?嗯?”“蔼—”南无药弃械溃逃了,柯九带着重型武器锲而不舍地追杀。

一时间,漫山遍野都回荡着二人的尖叫笑骂声,煞是热闹,路过的飞鸟只盘旋了一周便长啼着离开了。若是南无药有空分些心思给那只鸟,便会发现那是极为罕见的一种鹰鸟,只在天山出没。若是他们都退后几十米到平地上再抬头看,高耸入云的山峦与山顶那巍巍峨峨的白会告诉他们,这就是天山了。 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

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肤色棕红有光泽,毛发浓密柔顺,额间有一撮不规则形状白毛,鼻息粗重。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吭哧吭哧……柯九蹲在昏迷的马前,呈呆滞状碎碎念:“太神奇了,太神奇了,这匹马一定是穿越的,人穿兽……不对,它认得这个时空的路,难道是灵魂转换重生主角?”

因为她身怀暖玉察觉不到温度变化,加上一直忙着跟南无药打闹,所以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她们已经身在天山了。南无药蹲在另一边,心里有些发毛。这匹马体质奇特,加上老马识途,的确算得上神奇,但是看着眼前目光空洞神神叨叨的女人,他突然觉得周围阴风渐渐,吹得他脊背发凉。八个字,她说的话里他一共就听懂了八个字——“太神奇了,太神奇了”——其中还有四个字是重复的。“阿九,穿越是什么?”

这个问题从南无药口中问出,柯九怔了好一会,虽然没有回答,却逼得面对某些现实。她已经承认自己的感情,也决定放任自己的感情了,但是她始终记得她一直以来的预感,如果她回去了怎么办?这样对南无药是不是不公平?

她突然希望这又是她一场单恋了。

如果南无药不喜欢她,他也许很快会遇到许多其他的不同的女人,也许是他救的女病人,温柔端庄善良体贴,也许会是个女医师,与他志趣相投琴瑟和谐,无论跟哪一个,都是经典的小言设定不是么?身侧的人一袭青碧色长衫略显单薄,通透的暖玉随意垂在腰侧,她看着看着就皱起眉了,一把扯下暖玉,拍了拍他的肩。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她踮起脚,将玉挂到他脖子上。南无药微微怔愣,随即笑了,三分甜蜜七分得意。

“其实我不冷。”

他小小声在她耳边说,被正在打结的她扭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上次着凉感冒的又是谁?”他很识相地闭嘴了。

呐,他可是告诉过她他不怕冷哦,是她太爱他了所以爱操心,嗯,就是这样。他这样想着,无辜状眨眼,突然看到地上的影子,两人仿佛在拥抱。抬起手放在她腰的位置,更像了,再靠近些,更紧了,微微侧头,诶——亲到了!

南无药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玩起了各种剪影,亲她的头发,咬她的耳垂,亲她的脖子,肩膀……玩得不亦乐乎。

柯九好不容易系好玉佩,脚踮得有些发酸,放松的瞬间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抓住了南无药的肩膀。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看见他背着手笑得满脸春光,一副偷翻了酒坛的模样,心旌一荡,鬼使神差地又踮脚啄了他一下,趁他石化时,拍了拍他光滑的脸蛋,十足的浪荡子派头:“我去清点上山要用的东西了。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转身,肩膀瞬间垮下。这样的南无药,如果他不喜欢她,如果他不喜欢她……为什么光是这样想着,她就心酸得可以腌咸菜了?什么温柔的女病人,什么志同道合的女医师,统统站一边!一路上不假人手照顾他、把他变成干净漂亮男人的人是她,想窃取革命果实的袁世凯们都不得好死!掩面,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碍…南无药真不愧是制毒高手,连他本身,都是病毒!“嗷!”身后南无药的嚎声传来,柯九虎躯一震——看来还是狂犬病毒。

“阿九!你刚刚,刚刚,刚刚,刚刚——”刚从石化中醒过来的某人嗷嗷地扑过来,激动地绕着她团团转。“刚什么刚,挡路了。”柯九若无其事地绕开他,面瘫状开始清点行李。唔,逃得急,车上干粮所剩无几,幸好南无药那边可以果腹的药还挺多。“阿九阿九,你刚刚——非礼我了吧非礼我了吧?”他还只是玩玩倒影轻薄轻薄而已,她居然就上嘴非礼了,虽然可以理解她太爱他了情不自禁,但是果然还是够不要脸碍…他喜欢!柯九翻了翻白眼不理他,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一副脑补过度的死相。唔,水只剩下两壶了。“阿九,你不要不好意思了,我们再来玩~”

天山高处有雪还有冰池,所以水源应该不足为患,嗯。

“阿九你理我一下嘛……不然我装作不知道,让你再非礼?”

啊,叶无心给的精妙暗器,如果遇到什么还可以防身。

“这样也不行……那,我要非礼回来!”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南无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瞅准机会,向着翻箱倒柜的柯九扑过去——嘭!一头撞在柜子上了。

一边,恰巧收拾好一个轻便的包袱站起来的柯九听到声音奇怪地回头,见南无药靠着柜子撑着额头做沉思者状。待她满头雾水钻出马车后,他才捂着额头哀哀叫起来。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已经成仁。

南无药愤愤地往嘴里扔了一把止痛药,望着柯九一会给马松缰绳,一会找树枝做手杖的背影,眼中闪着泪花,捡起一块石子开始戳地:“趁人家不注意非礼人家……吃完不认账……人渣中的战斗渣……”一根树枝伸到他面前。

“说这么久不口渴么?留点精力爬山吧,走了,乖。”

他眼神一黯,垂下头,噙着诡异的笑意拉住她的树枝,站了起来。她刚松开树枝,他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臂一个用力将她揽进怀中。她意外地抬头,他俯身,薄唇不偏不倚地压了下来。啪!两根树枝掉到地上的声音。

虽然他们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但那时忙着互相爱抚互相占有,咬来咬去根本顾不上品味,所以这可以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他在她唇上研磨含吮,时轻时重地啃噬,难掩青涩,她却觉得极尽缠绵。她的手情不自禁插入他银白柔顺的长发中,流连忘返,依稀仿佛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舒服的叹息。闭上眼,更投入地配合他,像罗曼史中说的那样伸出舌头去试探,感觉到他僵了半秒,随即放在她脑后的手一紧,狂风骤雨般的吻落下。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倏地分开,各转一边猛烈地喘气。

两个一起忘了呼气的笨蛋鼓着憋得通红的脸,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双双笑了出来。南无药直起身,笑得满眼星子,眨一眨,碎了一地的璀璨:“我不渴了。”说着还砸了砸嘴,舔了舔唇,柯九满脸通红地横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树枝,边往山上走边说:“再不上山就又要多等一夜了。”

南无药追上去挡到她面前,倒退着走,偏头笑:“阿九,我们以后要常常玩这个。”“玩什么?”柯九脸上红晕未退,却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问着。这山路越走越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愿意让你非礼,开心吗?”

咳咳!柯九又被口水呛到了,嘴角微微抽搐,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偏偏那个囧货还不依不饶:“不过有件事很严重,一定要先说,趁我不注意才非礼是不对的,那样只有你爽到了,这是很卑劣的行径……”

柯九的抽搐范围从嘴角蔓延到满脸了,深知此刻必须转移话题了。

“南无药,你不是想知道穿越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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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不想。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南无药背着手望了柯九一会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有些漫不经心地转身前行,从树枝做的手杖上扯下的细枝在他手中摇摇晃晃。

气氛急转直下,静默在二人间铺开。

柯九一时也有些讪讪的,加上上山以来心里一直蠢蠢欲动的不安,于是也无心聊天,闭了嘴专心于脚下的路。她素来不爱运动,才爬了没多久,就有些喘。有生以来与山结缘的经历不过两回,除却这一次就是穿越之前的那次青城山之行。不过那次,是坐缆车的,与爬山运动也扯不上关系。扶额抬头,看不见尽头的石阶蜿蜒而上,直入云霄。印象中,青城山也有这么一条石阶,不同的是,青城山的石阶旁都是常绿植物,而这座天山则是还未至山腰,便草木稀疏,呵出的气瞬间化为白雾,可见其寒冷。心中的不安稍稍被压下,松了一口气想,这个时空除了历史发展与制度与中国古代相仿之外,并无其他雷同,她怎么会将这座冰雪覆盖的天山与素有“青城天下幽”美誉的青城山重叠呢?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腿,抬眼,那个青碧色的身影在萧瑟草色与雪色苍茫之间格外醒目。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两人间十数层台阶的距离,却像千山万水,一生一世那么远。他走进了氤氲烟云中,而她,正隔着整个尘世凝视他的背影。

柯九止步,目光复杂。

可是下一瞬间,云端的人一个转身,眉目间带着懊恼,连跳带跑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她面前:“习惯了一个人采药,自顾自走,阿九你也不叫我。”

什么烟云什么苍茫,瞬间都散得无影无踪,原来她等的只是他先发现她。柯九鼻子一酸,眼底深处一层热热的湿气上涌,低头,一滴泪落在石阶上,淡淡地晕开。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她伸手拉他的袖子:“我脚酸,走不动。”

所有的逞强,所有的倔强,仿佛都随那一滴眼泪渗入山石之中。

先前若是有人对她说,有一天,你会对一个男人示弱邀宠,她一定当笑话听。但此刻,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她变得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柔软,心中却没有半丝羞耻,只有无可救药的欢喜。南无药不知道她心中这样百转千回,只是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受宠若惊,有些生涩地将她环在怀中,呆滞地拍肩安慰:“没事、没事。哦,对,我有药。”

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外衣铺在台阶上,然后扶她坐下,掏出药瓶。上药之前,还仔细检查了一番药油,口中念念有词道:“这药还有让人变得有女人味的功效不成?”

他推拿的力度拿捏得当,柯九如被打通奇经八脉般周身舒畅,也懒得动手拍他了。突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正在使力中的南无药声音瓮声瓮气的。

她倒抽一口气:“那你知道那什么灵草长在哪里吗?”

“不知道。”她一个激灵,脚抖了一下,被他按住:“虽然不知道,但我感觉得到,闻得到,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怎么混的?”

她总算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那灵草长什么样?”

“天山自古以来便是天然的药物宝库,遍地珍宝,草药都白菜价,长得像的一抓一把,你要是想帮忙一起找的话就免了。”

提起医药,南无药口气正经得不像他。

柯九“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因为忙着欣赏眼前这个难得正经专注的人。万木草堂书院 http://.wanmucaotang.都说认真的男人迷人,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为你而认真,那么个中甜蜜虚荣更是不言而喻了。

柯九突然觉得他眉眼好看,银发好看,衣衫好看,总之,触目所及,都是好看。忍不住捉了一把银发把玩,最近她似乎对他的头发上瘾了?

南无药微微皱眉,抬手拨开她的手:“姑娘你正经点,不要勾引大夫。”她“噗哧”笑出声,不甚在意地收回手,托着下巴,呼吸着山中清冽空气,想起一件事,又道:“不知道小叶子怎么样了,诶,我们下山后就把暖玉还给关家堡吧,如果小叶子还在那边,顺便赎他回来,如果不在,那就让关家堡照常付诊金。”

感觉小腿上按压的力道一重,她低叫了一声,瞪眼。

只见南无药拉长了脸,阴恻恻道:“姑娘你正经点,不要红杏出墙。”

“……”·天色渐渐暗了,整座山因为覆雪的反光,阴影也显得淡薄了许多。一路走走停停,二人竟也在天彻底黑之前爬到了石阶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