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尔选中图清来欺负,他在图清身上打一下,图清离他远一点,他追过去,再打一下。图清索性回到书房。写起字来,图拉尔追到门口,讪讪地走了,先生诧异地看图清一眼。

吃过午饭,图清照顾图运午休。她在图运住的外间,将《幼学琼林》的天文篇抄录下来,等下午先生讲给她。

午休后,图清手脚利落的地帮图运梳头更衣,然后他们一起去书房,图运和图清还很生疏,不太和她说话,图清也不好多话,只是默默干活。

下午去,先把上午先生教的,向先生回复,再继续学下午的,图拉尔说不上来,又挨了先生几板。

到图清时,先生对图清清晰明快的对答很满意,当图清拿出抄写的课文,先生诧异的看了看,就用惯常的清晰的声音讲起来,他把整篇讲给图清,先生讲得很仔细,不时看看图清的反映,对这个搭车学习的孩子很耐心。

图拉尔对图清一个人坐后面无可奈何,休息的时候,他故伎重演,仍像上午一样对图清拍拍打打,那两个宗亲子弟故意挡住书房门口,图清进不去。

无奈,图清转身面对图拉尔:“你无聊!”

“你这汉狗,敢说我?”图拉尔过来,一拳把图清打坐在地上,小男孩的力气,比她这个假小子大了不知多少。

图清愤怒了,今天先生打她,就是因为图拉尔是个满人,先生是想让图清知道,她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让她尽量别惹事儿。

“图拉尔,你是老卫国公捡回来的,当时,你父母都成了雪人,你父母把你包在一张兽皮里,然后互相拥抱,你夹在中间才得以存活,国公有说你是满人吗?他给你起了个满人名字而已。”

图清把自己听说的,加上自己的推理,大声说出来,不解决这个图拉尔,图清别想安宁,“你连自己是满是汉都弄不清,凭什么你说你是满人?”图清对他是哪儿痛,专门往哪儿戳。

“你这汉狗,你没看,我长得就是个满人吗?”图拉尔脸憋得通红。

“我就看到你长得不周正。”图清指指周围的几个,“你看你和他们哪里像了?”周围几个孩子,个个眉清目秀,文静安稳,他们哄笑。

图拉尔像疯狗一样扑过来,图清早就看到墙角放着半根檩条,她双手抓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图拉尔抡过去,周围一片惊呼。

“住手!”先生跑过来从后面抓住图清的手臂,但图清已收势不住,檩条还是打在图拉尔的腿上,图拉尔离图清很近了,打得并不重。

先生把檩条放好在墙角,把他俩带到讲台旁,伸手抓戒尺。

面对先生威严的目光,图清倔强的咬着下唇,不肯把手伸出去。

先生瞪着眼,把戒尺在讲桌上拍了一下。

“先生,犯错误了,你打我是对的,但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也不对!”图清觉得,不和先生说清楚,图拉尔就会老是这样没完没了。

先生抓住她的手,打了一下。

图清继续说:“就是因为你上午,不论对错,各打五板,图拉尔才这样得寸进尺。你现在继续这样,图拉尔就会没完没了。”先生又打了图清一下,更狠,图清的眼泪流下来。

“我自忖上午没有任何错误,你却那样打我。我把先生当父亲来对待,古语道:无不是的父母,我才不吭声,先生若是父母,会这样对待孩子吗?”图清委屈极了,眼里顺着脸颊留下来。

先生手已举起,但没打下来。

“你汉狗!”图拉尔恨恨的盯着图清。

图清用鄙视地目光看他:“我是汉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我在国公府里,不仅有吃有喝,还有书读,这都是拜国公之赐,我知道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没办法报国公之恩,我只有刻苦攻读,将来有能力了,才好报答今日之恩。”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国公府对你有救命之恩,就是让你欺负伺候少爷的人吗?你敢肯定你是满人吗?”

图拉尔脸色青紫,“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先生打了图拉尔二十板,罚站十天。

图清每天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儿,早上起来,帮图清把衣服穿戴周正,给他梳头,在书房,经常在休息时,帮他把墨研好,晚上,把图运脏衣服洗净,晾干的衣服叠好,穿脏的鞋子刷净晾好,她用一双稚嫩的小手,打理图清生活中的一切。

她也看出来了,国公府对这个大少爷,有意忽视,哪有十岁的孩子身边,没有任何女人照顾的,图运身边既没有老妈子,也没有大小丫鬟,想想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图运现在还不如贾环呢。

时间长了,图运对她慢慢地好起来。

图运话不多,早上图清去叫他起床,他一点儿大少爷脾气都没有,常常因为没睡够,迷着眼由着图清帮他穿戴,穿着穿着清醒了,就对图清笑笑,算是对她的答谢,图清心里挺温暖的,即使用这种不对等的劳动得来的友情,她都很满足,一个人的世界,是冰冷的世界,她需要人间真情啊。

图运很好学,他已经开始学对对子和诗词的格式了。

图拉尔每天嫉妒地看着图清,少爷越来越不理他了,以前他们还在一起追跑打闹,现在少爷每天和图清唧唧咕咕说诗文,图拉尔一句也听不懂。

那天放学,图拉尔忽然打了图清一拳,图清倒地,他又朝她身上踹过来,图清手边有个砖块,她抓起,朝图拉尔砸去,图拉尔满脸是血。

外院的下人赶紧帮图拉尔洗净脸,额头已冒起一个大肿包。

李妈妈报给太福晋了,图清和图拉尔都被带到内院。

太福晋和福晋非常生气。

太福晋皱着眉,沉着脸,冷冷地对李妈妈说:“通知管家图门,把图清的卖身契拿过来。”

转头对跪着的图清:“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图清只是叩头,她不能许愿下回不敢了,又没有机会诉说自己的委屈,心里非常难受,她不肯站起来。

图运急了,他轻轻拉拉太福晋的胳膊,小声为图清求情:“祖母,图清伺候孙儿十分殷勤周到,换个人,怕没这么好了呢。”福晋是他的嫡母亲,对他却是十分冷酷,有福晋在,图运说话就不敢大声。

福晋脸色阴沉:“来人!”进来的是福晋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妈子。

“通知领地的管事图多拉,过两天回领地时,把图拉尔带走,今后不奉召唤,不得回来。”

图拉尔是她找的,图清是太福晋带回来的,图运只说图清好,明摆着说她的人不好,福晋暗暗恼怒图拉尔不争气。刚好卫国公回来了,太福晋摆手让李妈妈带图清出去,没说别的。

晚上福晋还不服气,让心腹老妈子打听事情的经过,回来报的还不如图清说的好听呢,连书房的事儿都说了,福晋这才无话。

正文 第五章 幸福生活

高屋轩敞,绿茵摇波,佟福晋半躺在美人榻上,秦妈妈在旁边伺候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福晋这辈子好福气呀,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京城这么大,几个人能和你比呀。”秦妈妈口气里有阿谀的意味,更多的是羡慕。

佟福晋满意地笑。她也觉得,运气对她确实是眷顾地多一些。她的娘家,只是京城里满清贵族佟家的一个小旁支,靠着这个关系,她得以嫁到这国公府,成为一个侧室,偏偏正室难产死了,另一个侧室那家的女人,生的是个女儿,自己又刚好怀着身孕,公爷就把她扶了正。

其实公爷最看重的,是佟家这几年如日中天的气势,公爷娶佟福晋时,她家还没有现在这样煊赫。

看着在屋外玩耍的宝贝儿子,佟福晋更是得意,自己一举得男,更奠定了她在图家的地位,现在的她,在图府是说一不二,以前,她还担心那个长子会给儿子添麻烦,她一看到那小身影就心烦,这几年,她故意做些出格的事儿,试探公爷和太福晋的态度,那两位都一声不吭,她的胆子就越来越正。知道公爷根本就不把大儿子当回事,而太福晋也为了她生的这个金贵的小儿子在不断退让。

图运以前,太福晋也给安排了一群的丫鬟婆子,她接手主持中馈,把人一个一个地支走了,她故意只给安排了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厮,看到和那小厮在一起慢慢变得粗鄙的图运在她面前缩手缩脚的模样,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爽快。

她没想到太福晋还是轻轻反击了她一下,又给图运安排了一个小厮,把她安排的小厮比下去了,她不得已,赶走了那个不成器的图拉尔,就不再给图运安排人,她是故意向太福晋示威:你不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厮吗?那丫鬟婆子也由你安排呀,我就不管了。太福晋也不敢和她硬碰硬,没再安排一个人,转眼就是三年,一个国公府的大少爷,就一个小厮,连个丫鬟都没有,说出去绝对不会有人信,她佟福晋硬是给做到了。

想到这里,佟福晋忍不住撇嘴轻笑,这偌大京城,大概也就是她能做到这一步了。

“前几天,那个小厮,把她们穿过的旧衣服撕成布条,编了好长一个辫子,她把辫子缠起来,弄出一个布球在书房玩儿,过不两天,老三家的孩子就拿来一个五彩丝线绣成的锦缎鞠蹴,他说布球叫鞠蹴。孩子们一个个羡慕不已,也没人玩她那黑不溜秋的破玩意了。就剩她和大少爷在地上踢来踢去。”秦妈妈把她最近打听的给佟福晋讲。

佟福晋满意一笑:“哂,他俩能有什么好玩的。”

秦妈妈赶紧跟着笑,不过那笑声干巴巴的。

“福晋,这一季的衣服,我还是给大少爷只做两身吗?”秦妈妈问,去年秋季没有做,大少爷穿的还是去年春季的衣服,明显的小了,他这一年,长得好快。

佟福晋似乎嫌她多话,不悦的白她一眼。秦妈妈赶紧低眉敛目,木头一样站在那儿。

“你觉得要不要做呢?”佟福晋询问。

“去年秋上没有做,还穿的去年春天做的,脚脖都露出一截子,大少爷这一年长了好多。”

“我柜子里不是有些蓝色的麻绸吗?再放都化丝了,反正也没用,你给他做衣服吧。那匹颜色不正的茧绸,也做给他。”

“做两身吗?”秦妈妈问。

“能做几身?”

“三身。”

“那就三身。反正那料子不好,放那还占地方。”佟福晋撇撇嘴。

秦妈妈一蹲身,出去布置去了。

佟福晋悠闲地闭上眼,假寐,心里是无限的惬意。

图清倒觉得,接下来这三年的日子,平静无波,她和她的少爷,过得安宁幸福。图清有前世的底子,诗文慢慢赶上了图运,他俩一起讨论先生教授的知识,一起读书写字,一起上学下学。

尽管福晋刻薄,但如果仅仅从吃饱穿暖的最低要求来看,图运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太福晋经常悄悄给些赏赐,图运物质生活还算挺不错的…但没有亲娘,一个刻薄的嫡母亲,一个麻木不仁的父亲,还有一个想疼他却心存顾虑的祖母,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么冷酷的世事,是多么的不容易呀。在内心,图清十分同情这个只有十几岁大的少年郎,她对图运十分关爱,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弥补图运生活中的不如意。同时,她也从内心里佩服图运的乐观和坚强。

图运从不把图清当下人看待,更多的时候,图清是他的小伙伴,少数的时候,他觉得图清像他的亲人,他不知道亲娘疼爱是什么滋味,但图清对他的爱护,他有时觉得,大概这是娘亲的疼爱的滋味了。尽管图清比他小,但他对图清有种特别的依赖,觉得有了图清,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难都能过得去。

每天,图清用她那双稚嫩的双手,抚平晾到半干的衣服上的褶皱,再把平整好的衣服晾起来,待衣服干透了,又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进他的衣柜里,帮他选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头。穿脏的衣服又拿出去清洗,图运放学回家,经常玩会儿或是读会儿书,图清就轻手轻脚地收拾这些。图运看书累了,忙完的图清,有时陪他坐会儿,有时陪他走走,生活的温馨,从那小身影上不断散发出来,图运就有种幸福和满足的感觉。

他读书习字,图清就坐在旁边,墨墨,习字,看书,甚至缝补衣服。图清是个男孩子,(他认为的!)居然会缝补衣服,图运知道,这是母亲逼出来的,母亲应该给他配丫鬟婆子的,但他常常庆幸自己身边没有那一大堆外人,他可以和图清清清静静地享受这份特别的情意带来的温馨。

有一天,图清问图运:“少爷,将来想进学吗?”

“祖母说不必,我将来恩荫就可以了。”

“少爷还有什么想法不?”

图运看着图清不明所以,图清无奈,继续说道:“就算有恩荫,想当上很大的官也挺难,等到当上了,年龄也不会小。而小官吏,俸禄很少,到那时,当清官,家境窘迫,当贪官,不定那天被砍头,何况自己心中惴惴不安,日子也不好过。”

“我不会当贪官的。”图运肯定道。

“少爷是豪门长子,到时应酬必会不少,每年光那些嫁娶寿诞的礼尚往来,都耗资巨大,少爷有没想过这个从哪里出呢?”

图运仔细考虑起来,没有回答,好几天,他都眉头紧锁,图清等他自己想出出路,并不着急宣扬自己的主张。

有一天,图运给祖母请安,卫国公和福晋都已离开,他们祖孙在屋里闲话。

“乖孙儿,你最近可有心事?”

“祖母。没什么大事。”

“来,吃点心。”祖母把炕桌上的点心盒子向前推推。

图运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好吃,这是什么糕?”

“这是宫里赏出来的虾须酥,当然好吃。”图运想起皇上寿诞刚过。

太福晋看着孙儿:“再吃!”

“呵,好了,我刚才吃得饱。祖母,将来恩荫,也拿不了多少俸禄,到时开销巨大,图清问我,有什么想法,我想了几天,都不知道该如何。”

太福晋以为图运是为了婚姻难过呢,图运十二岁时开始有人提亲,卫国公总不满意,他们自己看上的,请媒人过去,经常没有回音,太福晋知道,是图运的庶子庶子身份引起的,外人看来,图运的母亲,只是个妾媵,连个侧福晋都不是,到时恩荫的身份也会很低。太福晋很无奈儿子卫国公不务实,眼睛一直朝上看。

“那,孙儿就没有想法吗?”不知道如何,不是没有想法。

“我曾想过,开些商铺补贴家用,府里不是有很多商铺吗?我到时侯也可以这样。”

太福晋没说话。家里看着商铺很多,但真正能挣钱的,却没几个。老国公在世时,这些商铺还可以,这几年是每况愈下,卫国公束手无策,现在谁要是给他提起,他还有些不耐烦。

“商铺不是每个都能挣钱的,有些还会赔本,孙儿可想过?”

“赔本?”图运很惊讶。想了这么些天的出路让祖母堵死,他不由得垮下肩膀。

图清看图运不说话不算,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想想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叫他怎么说呢?

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十三四就有人成亲了,图运就算晚点,也过不了几年,只要成家,恩荫随时会请下来,福晋说不定就会让他们出府另过了,现在,图运也应该有所打算。

“祖母说,经商有时也会赔本…”图运有天对图清说了个半截话。

“少爷何不接家里一个铺子练练手?不会的话,我们还可以问问管事的呀。经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我们试试,如果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不行,趁现在小,还可以往别的方面打算。”

图运觉得图清说的很有道理,傍晚给祖母请安时,他趁父亲和嫡母离去后,给祖母说了。祖母觉得很有道理。太福晋看儿子很不喜欢管理家中的事物,如果孙子能接手,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孙儿有没有想要接那个铺子呢?”

“木器铺和铁匠铺吧。”

太福晋眉头高耸,这俩铺子都在赔钱,她想把这铺子盘出去,无奈儿子不同意,卫国公是卖豆腐的掉进河里,人倒架子不倒。

反正也是赔钱,就让孙子折腾去吧,说不定还把病治好了呢,太福晋暗忖。

“那你明天自己给你阿玛说呢,还是祖母帮你?”

图运犹豫了一下:“我自己说吧。”

第二天,趁请安时,图运给卫国公说了自己的想法。

卫国公脸色微愠:“胡闹!”

“父亲,孩儿已渐成人,将来也该帮父亲经管家务,现在我该历练历练的。”

卫国公沉吟:“那,你明天,找图门问问。”他想想,把手腕上戴的一串珍珠手链取下来,给儿子戴上。

这串珠子个个圆润,大小很是匀称,卫国公经常戴在腕上的,图运很珍惜的摸了摸,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样子来。

正文 第六章 铁匠铺

第二天是初一,先生每个月两天致休,初一是一天,十五一天。

图运还挺性急,一大早就带着图清找图门,图运是主人,完全可以坐在房间,差图清传话,把图门找来。

但图门是家里的总管,很忙,再说年龄也挺大了,在老卫国公手上就是管家,图运就不愿在他面前拿大。

图门看到图运腕上的珠子似乎吃了一惊。他肃然地聆听图运的话。

“图管家,我想看看家里的铁匠铺子。”

“好的。奴才这就让图赖塔带你过去。”他歉意地笑了一下,“本应奴才亲自带你过去,只是刚才福晋——”

“图赖塔带我去也一样。你去忙吧。”

图赖塔带他们去的路上,面无表情,没说一句话。

铁匠铺和三年前图清看到的铁匠铺境况迥异,几个铁匠都有点发福,里面冷冷清清,墙角放了好些菜刀、马蹄铁等。

“怎么回事儿?”图运问图赖塔。

“那边开了个大铺子,生意都让他们抢光了,我们打得卖不出去。”图赖塔满面愤慨。

“一点生意也没有吗?”

“刚开始还有点,后来就没了。”

“那边铺子什么时候开的?我们这边什么时候没有生意的?”

“那边铺子开了两年,我们这边去年冬天开始没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