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拧着脖子不说话。

“你知道皇上一年,光修黄河要花多少银子?几百上千万两,你知道皇上亲征,一次花了多少银子?几千万两,你光看一年税收有多少,你不看皇上一年的费用有多大,我的阿玛呀,我们家才几多人,我们一年花多少钱,皇上的臣民有多少,你算过吗?”

卫国公疑惑地问:“这么说,不是有人暗算我?”

图运苦笑:“谁暗算你做什么?”图运还是觉得有人暗算他们,但现在,没弄清事实,他还不敢乱说。京中没还清借款的,不是父亲一个,为何单单把父亲下狱了呢?

图运将户部上下打点一遍,甚至看押父亲的狱卒,他都给了几两碎银,这才出去筹银子。

佟福晋铁着脸,一毛不拔,让他非常失望,他知道嫡母爱财如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捏着钱袋不撒手,图运就有点鄙视她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嫡母,不值得尊重,不值得享受他为了家人幸福拼命在外面打拼获得的成果。

同时,他也鄙视那姨娘,糊涂,到现在还只顾着和正室争风吃醋,男人都进监狱了,你挣得什么劲儿呀,她正室不出钱,你也不出钱,这时候是较劲的时候吗?

瞧瞧父亲,都遇上的什么人。

图运不得已,只好打算去岳丈家淳王府。

看门的说,淳王爷外出,不在家,问去哪儿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门也没让进。

妹妹家更是不可以去,毅仁公没钱。

在户部的时候,有人给图运出主意,让他把宅子卖了。

图运实话实说:“我那宅子不值什么钱。”

现场的几个人全是不相信的表情。

“四五万两银子总有的,就是急着脱手,卖个一两万的,还是没问题的吧。”有人说。

图运看其他人的表情,个个都一副了然的模样,图运心里一动。

看来,父亲这次的磨难,还是和自己有关的,有人在打自己的主意。

那这人,是看上自己的宅子了吗?户部那几个人,似乎是有点知情的。

自己的宅子,建起来,还不到一万两。他只花了两千两银子,所有的水泥钢材木料还有工费,都是不用付现金的。但他心里也是有本帐的,总共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万两的。

外面怎么会传言四五万两呢?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了。

期限只有十天,图运奔波了五天,也没有任何进账,看来,只好拿家里的产业开刀了。佟福晋尽管将铺子和厂子的经营都抓在手里,那些契约,却都在图门那里,图运轻易就可以拿得到,图门忠诚的,是卫国公,不是佟福晋。

图运给父亲汇报,说把厂子卖了,赎他出来,卫国公什么时候吃过这苦,现在是儿子不管卖什么,他都答应。

他就是疑惑,图运说,一点钱也筹不出。

“你母亲那里,一两万还是有的。”

图运没接话,卫国公也没再说。

图运放出话,要把住宅、水泥厂和丝织厂都卖掉。

按照户部的人的说法,图运把住宅的价格,定在三万两,水泥厂,只有一半股份,也要价两万,丝织厂,定在一万五千上。

没到一天,来和他接洽的,就一波接一波,外院的门房里,坐得满当当。但个个来的,都是准备捡便宜的,甚至还有人出言恫吓,让他识相,别不知好歹。图运当即让下人把这人驾着扔出去了,他才不管这人背后撑腰的是谁,耍横,别处去。所有买家报价,都和实际价值相去甚远。图运越发觉得,父亲的事儿,确实有人做手脚,他们眼里,图家就是块肥肉。

丝织厂第一个卖掉,是那个江南的织工介绍的人,一个扬州的盐商。那个大腹便便的徽州商人,二话不说,就拿出了一万五千两的户部银票,这是信誉最好的银票,可以一两不少的兑出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图运和他写好字据,把手上的契约都交给对方,那人一个长揖,告辞而去。

图运知道,那几个织机不值钱,但照着织机,可以造出无数个来,那才是值钱的,这是个真正诚心的买家,不是来趁火打劫的。

知道丝织厂卖掉了,对水泥厂感兴趣的人马上显得很多。

图运的夫人,亲自回家,她希望父亲能借钱给丈夫,保住丈夫水泥厂的一半股份。

淳王爷没见她,对着重病中的亲生母亲,淳王爷的六姨太,她强忍难受,看望过后,就回来了。

本来有人想趁火打劫,等图运价格下来,才买。不想,有人把水泥厂的价格加到了两万二,接着,又有人报出两万三的价格来,图运外院的客厅里,几个人简直有大打出手的趋势,他们都恨不能把其他人赶走,就剩自己一个,逼图运无奈降价,让自己捡个大便宜。

淳王爷匆匆赶来,在图大少府门口,马还没停稳,他就急匆匆跳下来了。一见面,他就愤怒地指责图运,那半个水泥厂,是他的。

图运行礼:“岳丈大人,我也只准备卖那另一半。我给人说得清楚。”

“图运!”淳王爷脸色阴沉,“我是说,你那一半,也要卖给我才是。你事先,应该先征求我的意思。”

“我去府上了,你不在,我本想留话给岳母,无奈,门人不让我进去。我让内人回去给你说,她回来说,见不到你和母亲。”淳王爷害怕图运借钱,故意回避,没想到图运反手就给回过来,他气得直喘,无言以对。

淳王爷只肯出一万两银子。

“岳父大人,不是驳你面子,父亲还在狱中等我拿银子赎他出来,一万两差大多,实在难以从命。”

“小子,一万两已是看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才出的,这个价,我是亏本了的。”

“岳父的好意,小婿已心领。外面坐了好几个,他们不怕亏本,有人已经叫价到两万三了。”

淳王爷摔了手上的茶杯,图运脸色丝毫不为所动,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岳丈大人。

“我看哪个敢从我嘴里抢吃食。”淳王爷从贵宾室出来,恶狠狠地指着客房里的人威胁说。

“哈哈哈,我还不信了,你淳王爷的巴掌,能遮住这北京城的天。”一个年轻人,轻蔑地对淳王爷说。

“你、你、你”淳王爷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两万两就两万两,你小子,等着。”淳王爷嘴唇哆嗦,肉疼地对图运说。

合伙生意难做,再来一个,如果势力比他大,那厂子,说不定就不明不白地改了姓,淳王爷明知水泥厂不值那么多,现在也没办法了。

图运等的,就是自己的岳丈,其他人,他是不能卖的,他还不想给岳丈挖那么大的坑,尽管岳丈做事实在不够仁义,他现在也不能说就够义气。他就在这里明明白白的套他岳丈这个大白狼呢。

他打算,岳丈若是肯借给他两万两银子,他就把那半个水泥厂送给老丈人了。淳王爷太小气了,见也不肯见他,这让他心凉,反正你不义,别怪我不仁。

淳王爷不知道,刚才对着他叫嚣的那个年轻人,叫任青山,是这一届新中的进士,在兵部当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图王爷当他是京中那个有势力的贵族的幕僚了。

图运不让任青山趟这浑水,他还是坚持要来。他和图运,商量好故意抬价的,图运估计淳王爷对半个水泥厂势在必得,才咬紧牙关守住两万两不松口。任青山就给他敲边鼓,刚才,叫价两万二,又加到两万三都是他在嚷嚷。

淳王爷坐在外院客厅,让家人回去取钱。

淳王府管家是骑马来的,图运这里比较偏,路上人少,骑马快,家人说王爷让带两万两银票,数目巨大,管家害怕有失,带两个保镖,揣两万两银票,亲自送过来。

淳王爷和图运在写好的字据上按过手印,将银票交给图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从那以后,图运的夫人,就再也进不去娘家的门了。

图运让人帮忙寻找住处,他不想搬回卫国公府。

传言归传言,当满怀好奇的人看到一点也不奢华的图运府邸时,都失望的放弃了购买的欲望。

图运已经听到传言,九王爷的一个外室,听到图运府邸的传言,一心想住进来,户部侍郎巴结九王爷,设下这个圈套,现在,听到办事儿的说图运府邸一点也不豪华,不值三万两银子,他还不信,但如果亲自勘察,势必露陷,他进退维谷。

有个山西商人,却黑着头撞进来,他和图运讲价,出到两万三千两,把房子买下了。房契第二天,就到了九王爷的手上,那个侍郎,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图运才二十来岁,将来际遇谁能料到呢?如果发达,反咬自己一口是肯定的了,说不定,自己一下子就被咬死了,他后悔自己的孟浪,希望有机会能弥补今天的过失。

卫国公在期限的最后一天,被放了出来,九天的牢饭,让他瘦了一大圈。

得知图运将水泥厂和丝织厂都卖了,佟福晋大发雷霆,伺候的丫鬟婆子战战兢兢,躲在门口,正闹着呢,卫国公回来了。

没人敢给卫国公说,福晋为何发脾气。

卫国公让下人伺候着净了身,换过衣服,去母亲那里请安。

图运也在那里,太福晋已是病势深沉,回天无望了,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卫国公手上,一点银子也没有,儿子那儿,房子都卖了,他也指望不上,佟福晋推三阻四,不肯拿钱出来。

卫国公找图门来问,图门说帐上,还有七千两银子,都在佟福晋手上,帐房没钱。

卫国公拿着休书,问佟福晋,要哪个,佟福晋无奈,把七千两银子都拿出来,卫国公花得一干二净。

太福晋的葬礼,当然很排场。

图府,守孝三年,卫国公首先吃素,每天读书,没有任何娱乐,佟福晋那福晋有苦难言。

除服礼一过,卫国公让把辘轳把胡同和留一里胡同的两个别院收拾出来,命两位福晋搬过去住,任由两位贵妇哭倒在他面前,他也毫无所动。

他也收了佟福晋手上管家的信符。

每天早上,他由这几年伺候她的小妾莺儿照顾着,穿戴整齐,去内务府应差,下午回来。

他不像以前那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了。

他的二儿子,嫡出的公子年满十五时,他也不管不问,不像以前,积极托人为儿子提亲,就连主动向他示好的人,他也不甚热心。

佟福晋,他根本就不让进来。佟家,尽管仍然显赫,但佟福晋是个旁支女子,回娘家去,也没人出面为她撑腰,佟福晋整天以泪洗面,人一下子就憔悴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悲伤

卫国公进户部大狱时,图大奶奶刚好怀上身孕,图运还不知道。

接下来,他们忙着搬家,图运在外面为父亲打点,只有大少奶奶在内院指挥,她的好些嫁妆都很娇贵,搬家时非常让人操心。

好不容易忙完了,刚到一个新环境,她还没适应,淳王府的一个老妈子找过来:“六姨娘病殂了,王爷不让你知道,我是偷偷过来说一声的。”

大少奶奶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强忍着悲痛,询问那老妈子:“六姨娘不在的时候,谁在跟前伺候?”

“青青。其他人都让福晋调走了。”

“青青才十岁呀。”大少奶奶感慨福晋做事之绝情。

当时父亲准备让自己进宫,府里谁对她和母亲都不敢轻视,都害怕她哪天得势,回头报复。福晋对她表面笑脸相迎,背后恨不得捅她刀子。她和娘亲明明白白的。她尽量低调,防止自己离家后娘亲受牵连。

皇上年纪大了,宫里传出消息,不再选秀女,父亲才失望地给她寻婆家。嫁给图家,家里人没有不惊讶的,图国公没什么能力,图运还是庶子,尽管她也是庶出,但她是独女,从门当户对上,是明显不般配的。图家排场的下定礼让她明白了,她父亲,看上图家的钱了。

图家的老卫国公,就是庶务高手。好多人都认定,图家富裕。

嫁过来,她才知道,图家还不如她娘家有钱。图家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他的父亲,可是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的,光是趁机圈占的几千亩地,每年都是一笔大收入的。

父亲暗示丈夫帮他打理生意,让她又了解到,父亲还是为了女婿经商天才的名头嫁自己的。

夫君帮父亲投资赚钱,娘亲悄悄给她说,投入的一千两银子,不到一年就收回来了,后面的几年,每年也都有两三千两银子的收入。

她想,父亲该满意了吧?

“你父亲嫌你夫君当初让他投入了一千两银子。”娘悄悄说。

“那父亲投入多少才不嫌多呢?”

“你父亲根本就不想投钱。他觉得,应该给他干股。”鸿鸾都能晕过去,见过这么贪婪的人吗?

丈夫出售水泥厂,算是彻底得罪了父亲,福晋一看父亲的态度,马上下手铲除娘亲这个眼中钉了,这么多年,府里父亲的侧室,失势的一个一个都让她干掉了,娘是靠着生了她这个好女儿,硬是在福晋眼皮下舒舒服服活了二十多年,福晋肯定恨死娘了。终于等到她这个女儿嫁掉了,并且没有如预期那样进了皇宫或者嫁给哪个王子。福晋本来可以下手了,但父王竟然和夫君合伙做生意,而且收入不菲,福晋投鼠忌器,强忍万丈嫉恨,忍受着娘的存在。

该来的,终于来了,忍着极度的悲伤,大少奶奶吩咐:“备轿!”

“大小姐,王爷不让你知道,你这就是去了,说不定也不让你见的。”来的那老妈子赶紧晓以利害。

大少奶奶用帕子沾沾眼睛:“我去看看,能见最好。”

“那老身就先走了,我是悄悄来的,福晋让我去给她买果子蒸棠梨膏呢。”她对着大少奶奶蹲了蹲,旁边站的丫鬟小诗赶紧塞给她一块碎银,她假意推托了一下,就揣进怀里走了。

轿子到淳王府大门口,淳王爷不让进家门,他脸色黑沉沉的,冷冷地望着满脸悲炝的女儿:“你还知道有这么个娘家!滚,今后永远都别让我看到你!滚!”

大少奶奶两腿发软,踉跄着,难以挪步,尽管她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但父亲的冷酷还是让她心如刀绞。小诗和奶妈搀扶她上了轿子,她倔强地忍着悲愤,不让自己的哭出声来,她不想让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父亲知道她难受,她不想让他得意。

做女儿的,不能在灵前吊唁,不能将自己心里的悲伤,在亡灵面前释放,在家里,不想让每天在外奔波的丈夫心里不舒服,大少奶奶硬撑着,不让自己流泪。

她只是悄悄出钱让庙里做了个七七道场。

这种把悲痛硬生生压在心底,是对身体最大的摧残啊。

支持着她度过这撕心裂肺的悲伤日月的,是图运。

没有一点人情味的父亲,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给她嫁了一个好丈夫。

想到夫君,大少奶奶的悲伤略为平淡了些。尽管图运没有世人推崇的惊人才华,但他温柔、诚恳、热情、敢作敢为,尤其对她一往情深,使得她嫁过来的这几年,成为人生中最甜蜜最幸福的一段美好时光。

如果没有图运,她这一生,过得永远都是一种灰色的日子。她的夫君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心中有多重要,有多美好,每当高大潇洒的图运出现在她的视野,她世界里的灰暗立刻都退开了,丈夫就像一抹颜色鲜亮的光芒,照亮了她冷寂的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太福晋也过世了,这位最疼爱夫君的长者撒手人寰,无疑会让图运悲伤难耐的,大少奶奶也深为悲哀,作为新妇,这位祖母婆婆的关爱对她在这个新家立足,有多重要啊。

本来就已经悲哀到极致的图大少奶奶啊,怎么能承受心碎后的再一次心碎呢?

她没时间释放自己的哀思,她还要全心全意打理起图家的丧事呢。

大户人家规矩多,尽管图运安排人尽量照顾大少奶奶,但每天早晚跪拜,接待客人,还有大规模的葬礼,又是跪又是起的,她的身体还是累着了。

等葬礼过后,大少奶奶就见了红。

小诗结结巴巴把事情给图运说了。

“糊涂!糊涂!”图运不知道,他是说自己糊涂,还是小诗糊涂,抑或是大少奶奶糊涂。

“快去请大夫!图净,你派人打听,找京城里最好的大夫!”

图运辗转托人,请到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大少奶奶的身体情况时好时坏,一直不能痊愈。这个时代医药水平差是一个原因,大少奶奶失去亲人的悲伤压在心底,对身体的摧残才是她一直不能恢复健康的主要原因啊。

图运每天忧心忡忡,最亲爱的妻子病体缠绵,一直不见好转。

修饭店的钱都用到赎回父亲的事儿上了,图运以前有的一些赏赐,贵重点儿的,佟福晋在他搬家前,都找借口要走了,他的饭店开春没办法开工,也是很让他烦恼。

心爱的妻子和费尽心思的事业,双双让他忧心。

那天,和图清出去散心回来,图净正指挥人将大少奶奶的一个紫檀木镶琉璃的屏风往外抬。看到图运,他腿一软就跪下了。

“都是大少奶奶让我找买家的,她想为你做生意筹钱。”

“先放这儿。”图运匆匆进内院去了。

那个给他温柔、给他温暖、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毫无保留的情义的美丽女子,温柔地对他说:“屏风不就一个死物嘛,放在那儿,还占地方,要是能换回我夫君脸上的笑容,那才显得有价值啊。”

图运心里热潮澎湃。他拥着自己亲爱的女人,默默地坐了好久,她的这份炙热的情义,把图运的心,暖的热呼呼的。

妻子温柔的催促:“去吧,图净还在等着呢,”他才清醒,匆匆来到外院。

图运还是让图净把那屏风抬出去卖了

得银五百七十两,在那以前,大奶奶已经把她出嫁时第一抬压妆的纯金如意和一对黄花梨木镶和田玉雕成玉兰花图案的插屏卖了,再加她的私房钱,一共凑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小雅给图清说:“大少奶奶对大少爷,可真好。”图清听了小雅的转述,脑海里,浮现一个多情、多才、睿智、坚强的美丽女子形象。

图运给图清说:“等咱们挣了钱,我一定给她买世上最好的东西。”

图清用这钱,把餐馆的后续工作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