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出题的先生的学生了?”说话的是个又高又大的男孩子,叫常克强,张进宝知道他只有十六岁。

“先生并没有教过我几天数学,是我买了先生的书,自己看的。”

“哦~~” 常克强领头,其他人附和,他们发出拖着长音的应和声。

“你说这些,谁信呐,肯定是你成天在那位先生跟前,不小心看到题目了。对不对?”

“对~~。”“原来这样啊。”“还有人作弊”

周围一片嘈杂的议论声,饶是张进宝年龄比他们大,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他涨红着脸,跳到讲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看完了先生的书,还把上面的题目都做过了。并且,这次考试,先生并没有出书上的题目,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们不信,可以拿先生的书考我,那上面的题目,我都会做。”

“骗谁呀”“那书,是不是只有几页呀?”“考考他,考考他”“谁有那本书?”

“哪本书?”他们嗡嗡讨论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不知到出题的先生写的书,到底是什么。

“你说的,是那本书?”常克强问。

“图先生编的《初级数学》。”

“哦那本啊”有个小个子男生说。其他人则一头雾水地问他:“你看过吗?”

“没有”“那你,哦个什么劲儿。”

“哪个书店有卖的?”常克强问。

“前门的鸿文书店。”张进宝回答。

“说好了,下午,我们拿书过来,上面的题目,你说的,全会做。我们试一试。”另一个孩子,贺经国说。

张进宝知道,这俩都列在二等,对他非常不服气。

下午,这些孩子,看着买到手的书,都有点傻眼,书分上中下三册,合起来都有一寸厚。如果张进宝真的看完并且会了的话,比他们强是一定的,他们,以前都不学数学的,就是出国的几个,在国外三年,也没用全部精力去学数学。

“你说,他会不会是吹牛?”

“很难说。听说,他跟恩师已经很久了,恩师既然肯让他教咱们数学,大概,他不是绣花枕头,表面功夫吧。”

连常克强都有点丧气,他一吃过饭,就去买书,回来时,坐在马车上,就急不可待地把书翻开了。“这么好的书,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他懊悔地想,这位图先生,放到荷兰,肯定能进皇家科学院的。

张进宝还没来,他们一群围着常克强商讨:“下午还考不考他呀?”

十几个孩子手里都捧着书:“这书好深奥呀。我就会开头的那点儿。”上午说话的小个子说道。

“张榜首来了。”张若霭走进这个教室。其实,张若霭是最不高兴张进宝讲课的人。他才十六岁,这次又是靠自己实力,取得了第一名。他已经听父亲说了,若论卷面,他成绩是最好的。凤先生居然让一个三等之列的,和自己平起平坐,何况,这个人,还是个羊倌出身,让他心里非常不忿。听到张进宝答应同学下午考他,张若霭心里暗暗高兴,他希望把张进宝考倒,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不要以为侥幸看了一本书,瞎猫撞了个死耗子,就当自己一步登天,可以当先生了。

张若霭趁人都围着他说话之际,悄悄将一页纸,放到桌子上,然后和大家哈拉着,趁机退了出去。

他的小动作,贺经国看见了。张若霭出去了之后,贺经国立刻抓起那张纸看起来。上面有一幅图,旁边写着字——是一道几何题。

“你看什么呢?”常克强探头过来,边看边问。

所有喜欢数学的人,都在看到难题时,下意识地想要攻克它。这两位已经忘了周围的嘈杂,全神贯注地思考起来,张进宝走进教室,他俩都没发觉。

有人捅捅常克强。常克强诧异地望向他,那人用嘴朝讲台呶呶。

“张先生~~”常克强声音里有种怪怪的味道,“麻烦你把这个题目做一下吧。”他把手上的纸递过去。

张进宝已经有思想准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接过去,然后转身,拿粉笔把题目抄在黑板上。

“瞧他那字儿,真难看。”张进宝心里非常难受,他小时候,连书都没得读,更别提什么练字了。但他强忍着。

这题目,并不难,张进宝抄完题目,脑子里已有了思路,他什么也没说,手下不停,直接把解答写了出来。

常克强和贺经国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尽管没思路,但张进宝的解答,他俩还是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这是如假包换的正确答案。下面其他人,好些对几何还根本没接触过,张进宝的答案,还看不明白,有人在下面发问:“你写的是什么呀,解释解释。”

张进宝把自己的答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这才转身,讲解起这个题目。他经过这几年的锻炼,讲课水平是很好的,下面坐的人,个个都是喜欢学习的人,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状态。张进宝讲解完,教室沉默了一会儿,立刻有人开始问他了。

他们忘记了要考张进宝的初衷,完完全全地向他学了起来,张进宝见好几个人,对几何还很陌生,干脆从最基础的点线面开始讲起来,一个时辰就这么飞快地度过,到下课时,常克强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起考张进宝的事儿来,但这时,他心里多少有了佩服的意思,也就那么想了一下,就没了下文。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张若霭

张若霭听说,张进宝没怎么思索,就把他给的题目解答出来,心里马上非常难受。他当时是想了半天才出来的。在学习上,几乎没有对手的张若霭,被嫉妒和不服气,烧地坐卧不宁。他决定,找个更难点的题目,难为一下对手。

他们早上,先要听翰林讲一个时辰的经书,然后吃过早饭,这才分班开始学数学。

张进宝准备上课时,见讲桌上,放着一页纸,是一道解析几何的题目,字迹和前一天一样,他当还是常克强写的,就什么也没说,拿着看起来。

“这个题目,下课再做吧,我们先上课。”他对常克强说,把常克强弄得莫名其妙。

张进宝按前一天讲的内容,继续后面的课程。这些孩子已经发现他是按照《初级数学》讲的,这时几乎人手一本,好些孩子,还在晚上进行了预习,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课程进行很顺利,也非常快,张进宝很佩服这些孩子,每一个问题,他只要稍稍讲一下,他们马上就能举一反三,还能和前一天讲的联系起来,学过的知识,马上就能融会贯通。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要休息一会儿,张进宝对着那道题,凝眉思索。

“张先生,上课了。”这孩子叫段孝忠,是这次上榜年龄最小的,只有十四岁。他父亲是个帐房,是襄阳城里最出名的铁算盘,能左右手同时开打,计算完全不同的数字,他很小算盘就打得极精,这才被推荐来参加了考试。但他对几何,却几乎没什么认识,因此,对张进宝很尊敬。

张进宝刚刚对手上的题目有了思路,闻言抬头茫然地看看,忽然明白段孝忠的提示,这才赶紧用手背掸掸长衫上的粉笔灰,声音洪亮地说:“上课”

张进宝下课时,趁学生们去吃饭,把那个题目,解答出来,他工整地抄写好答案,放在讲桌上,准备下午拿给常克强,这才起身去吃饭。

张若霭拿着张进宝的答案,心里的别扭就别提了。吃饭的时候,两个班的学生都在那里议论上课的内容,他讲课明显没有张进宝老练,张进宝又讲的是,大部分学生比较陌生的几何,一下子就赢得了学生的尊重,这才上了两天课,同学中间,就没人再提什么羊倌、漏题的话了。

“张榜首”是常克强在恭恭敬敬地和他打招呼。

“你拿的什么书?”

“图先生的《初级数学》。”

张若霭伸手接过来,拿在手上,随手翻开,他愣住了,里面的内容,也马上吸引了他,就站在那儿,他看了一刻钟,直到常克强提醒他:“张榜首张榜首”

“你这书那里来的?”

“前门的鸿文书店买的。张进宝就是看完了这书,考上的。”

张若霭不说话了,这本书的内容,他也几乎都会,但他是东一点西一点,逐渐学来的,这么系统的内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怪”他心里暗想,张进宝这次就算侥幸,数学水平,也确实是超乎常人的。

“难怪什么?”常克强问。

“没什么。”张若霭朝常克强摆摆手,算是告别,他脚步急匆匆地向外走,他要去买书。

张若霭没想到,鸿文书店的伙计告诉他,只剩最后一套了。

“张博士,要不是看在张相的份儿,这套书都不会拿出来了。听说,有人学会了这部书,通过了博学科的考试,昨天知道早的人,都来买了,我们卖了几十套,今早我一开门,差点把我挤趴下了,剩下的几十套,一下子就抢光了,现在后面正在赶印呢。这是掌柜留给他侄子的。”

张若霭付过钱,赶紧往回赶,他下午还要上课呢。

“那个班的同学,都开始学几何了。”张若霭的学生,刚开始见榜首给他们上课,都很高兴,这时看另一个班的学生,学的比他们的深奥,就着急起来。

“我们也学。”张若霭用了一晚上,把图清《初级数学》主讲几何的第二册看了一小半,早上,他顶着个熊猫眼,来到学校。听完翰林讲经,他们去吃早饭,好几个学生,都很心急的对他说这样的话。

“榜首,他们班的学生,都买到了图先生的书了,咱们都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去,书店说卖完了,让过几天去。”这个学生也是二等上的,他家以建筑出名,皇宫内院和富商大贾的好多院子,都是他家设计督造的。

“没关系,你们只要上课时好好听我说,这几天没书没关系。”张若霭只能这么说。他心里暗暗奇怪,国内怎会有人有这么高的数学水平呢?

“爹,国内还有人专注于数学研究,真令人惊讶。”张若霭把书递给张廷玉。张廷玉一天非常忙,他们父子见面的时候很少。

张廷玉拿过书看了一眼:“我猜就是她。”

“爹,你知道她?”

“皇上让她在国子监,开了个什么学校,她教孩子弄一些玻璃瓶瓶罐罐,做什么试验。结果,蒋廷锡大人的外甥,弄爆炸了,蒋大人当时弹劾她异端。她还把爹、蒋大人等请到府上,特别说明了一下。”

“玻璃瓶?她还做化学试验吗?”

“嗯,她就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国内还有这样的异人,那还把我派到国外学什么呀。”

“哦,她那些东西,是外国学来的?我还当她自己琢磨出的,还对她挺敬服。那,她做的什么电灯,你也会吗?”

“电灯?那是什么灯?”

“亮如白昼的一种灯。她这几天正给大内装呢。前几天皇上开始用了。那天早上到养心殿,我还吃了一惊呢。”

“我没听说过。到底是怎样一种灯呢?”

“爹,你能给皇上说说,让这位图先生,教教我们吧。”

“不用这么麻烦。如果没人反对,这个图先生,大概会自己去教你们的。我感觉,她很想把自己会的,传播开来呢。”

张廷玉说得没错,图清确实想教这些孩子。

凤熠以人手不够为由,上书请求让图清进博学院,任博学编修。这至少要七品顶子,雍正以图清正在丧期拒绝了。但却允许图清丧期到博学院行走。凤熠猜想,因为图清是女子,皇上大概没办法授官吧。图清才不在乎皇上怎样对待她,只要能把她的学识传授出来,别人怎么说,随他去吧。

张进宝和张若霭继续教授数学,图清则开始教他们化学和物理了。凤熠还在忙着建新衙门,没时间到这里来,博学院其实成了图清说了算,因为这里的人,尊重她的学识,愿意听她的话,她也没办法。

她见这些孩子,早上来的特别早,听翰林讲经,都是在油灯底下,就自作主张,给这里安装了电灯。

“这就是电灯呀,难怪连爹爹都说敬服图先生了。”张若霭默默地在心里说。

“图先生,你能把这个电灯是怎么回事,教给我们吗?”张若霭恳求图清。

“好的。我今天上课,就先给大家讲讲,电是怎么回事。”

图清心情从来没这么好过,这些孩子太好学也太聪明了,不管她说什么,讲得有多快,他们都能接受得来。

她的物理和化学仪器,本来就收拾起来,放在一个教室里,这时都拿出来了,每天,除了翰林讲经的时间,她和学生就浸泡在数学学习或者各个实验室里。

从国外回来的孩子,还知道一些试验,国内考上的,简直把图清当神人了,他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经常放学了,还在实验室不肯出来。

图清现在的感觉,就像喝了蜜,心里哪个甜呀,就没法提了。“啦啦啦~~”回到家,她一边和儿子玩耍,一边不由自主地唱着歌。

“额娘,你也教我唱曲儿吧。”振国听母亲唱得高兴,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地说。

“好的。唱什么呢?”图清想了想,“有了。”

“我有一头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心里正得意,

哎呀呀,扑咚一声,

摔了一身泥…”

“哈哈哈,额娘真好听。我也学这个。”兴国也跑过来。

图运坐在不远处,听图清和孩子在这边笑闹,“她从那里学来的这些奇怪的东西呀。”

凤熠来了。

“看把你忙的,这头发都老长。”图运关切地说。

“哦,一会儿回家就清理,我又好几天没回去了。”

“什么把你忙成这样了?”

“其实不很忙,就是有些事儿,不好处理。”

凤熠把录取的三个建筑人才抽出来,带他们实地测量了准备建博学院的地址,这几天三个人忙着去设计。

京城里的建筑业,在前几年的热闹过后,这时已经有点萧条景象,京城人口增幅不大,普通百姓有几人能修得起高屋大院?好些建筑队都离开京城,转战外地了。京城留下的,都来竞争博学院这块香饽饽,凤熠家里,明里暗里都有人走动。

“我是不敢回家。这几天,我和内人,都躲在学校里。家里来的人,实在不好赶。”

“哦,这样啊。”图清知道凤熠不贪财,但这事处理不当,会得罪很多人。能留下来的,哪个不是在京城有点背景的?

“你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工程分块,然后公开招标。你把各部分价格大概估计一下,谁出的价格低,你就让谁做。如果太低,你就要让他们给你个具体方案,看他们怎样在那么低的价格上把工程做出来。如果他们是在捣乱,就不发包给他。这个法子,最关键的地方,就是监督。监督要跟上,防止他们偷工减料。”

“哦。我回家好好考虑一下。你现在,等于在帮我照看博学院呢,那几十个孩子怎样?”

一说起这个,图清马上一脸笑容:“这些孩子,实在太优秀了,不仅聪明,还爱学习,我现在,成天发愁的,是怎样把他们从教室里弄出去,让他们休息或回家呢。”

“那就好,我马上顾不上那里,还要麻烦你。”

“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乐意做的啊。数学,就让张进宝和张若霭上着,我看他们俩,在暗暗较劲呢,一个比一个努力,课也上得很好。我还开了化学和物理,试验也开始了。主要是化学,孩子一进实验室,很难叫出来。”

“嘿嘿,那确实是吸引人,我也恨不能待在里面不出来呢。”凤熠深有感触地说。

“博学院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内人还在等着我呢。今天回去,就给那些建筑队的人回音,总算可以安生一晚上了。”

凤熠打了个哈欠:“告辞了”他朝图运拱拱手,离开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图福的麻烦

图清每天忙着去博学院,图运在家百无聊赖,那天,他带着孩子,去国公府,看望阿玛。

卫国公才六十多,头发都快白完了。他以前在内务府混日子,没人说他什么,后来,他认认真真去做事,却有人不愿意了。内务府,不是一块净土,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呢。卫国公被排挤出来,他从那时不再去衙门,就在家里读书,没事时,在他住的那个院子,种种花。

看到孙子过来,卫国公非常高兴,他放下手里的诗书,把老花镜摘下,小心放进眼镜盒里,递给旁边伺候他的姨娘。

“祖父孙儿给你请安”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呵呵,起来,起来”他扭头吩咐姨娘,“去拿点心。”

“乖孙儿,昨天宫里刚给赏了一盒点心,你俩有口福了。”

没一会儿,姨娘回来了:“宫里赏的吃完了。我把小厨房仿着做的,拿过来了。新来的嬷嬷手艺也挺不错呢。”

“怎么会呢?赏了那么大一盒子。”卫国公很不解地问,姨娘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

图运知道,图福的女人争风吃醋,把家搅和的,乱七八糟。见卫国公脸色不虞,他赶紧安慰道:“阿玛,你别生气,如果觉得在这里住不开心,就到孩儿那边住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