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叫道:“嘿!你还真好意思啊!”

陈绍聪一笑:“看你紧张的,我不要。你这么驮回去非颠碎了不可,放我车上我送你回家。”

杨羽审视着他道:“你送我回家我是真紧张。”

“想多了吧,感谢你今天配合我骗病人,来吧。”

杨羽一下想起今天那个女孩,哈哈大笑:“那姑娘演技真不错,就是脑子不成。”她说着,也就不再拒绝,由着陈绍聪帮她搬鸡蛋。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杨羽随口八卦:“陆晨曦今天看样子心情不好啊。”

“嗯,我都不敢回家,不过,似乎她也没回家!”陈绍聪八卦的雷达信号闪烁,释放了一个重磅消息,“我看,她是和薛峦约会去了。”

杨羽瞪他:“青天白日之下,别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啊,我告诉你!”

陈绍聪啧啧连声,夸张地倒退几步,咧着嘴:“这锅扣的!我好怕怕!咋我就污人清白了!约个会我又没说他俩要上床…”

“呸呸呸呸!”杨羽气得跺脚,“你当都是你!天天想着上床!”

“那我问你,啥叫污人清白?”陈绍聪翻白眼。

“哼,人家断得干干净净,你非想着死灰复燃,那就是污人清白!不接受反驳!”杨羽咬牙切齿,气鼓鼓的样子让陈绍聪扑哧笑了出来:“不是我说,薛峦招你啦这么恨他?当年他可是我校第一帅哥,而且色艺双全!那会儿好多人说陆晨曦能追上他,全靠执着呢!”

杨羽皱眉,想了想,很严肃地说:“我不是讨厌他。我就是觉得,晨曦适合一个更坚定更执着的人。他当年因为生活上的困难,为了自尊心,就把自己选的事业、自己选的女人都不要了,太软弱了。”

“‘执着’俩字说得容易。”陈绍聪耸肩,忍不住为薛峦不平,“自己念书时候天之骄子从来被人捧着,一毕业当大夫走进社会,学业啊工作成就啊,都没等比地换成钱,加上家里又是外地的,妈还早下岗了,生活里不但没有了以前的光环,还多了实际的困难。他那样的人,哪儿能接受经济上被女朋友家里照顾?”

“好啊,那就是已经选择了!”杨羽认真地说,“选择了自尊心和更匹配得起他才华、劳动的物质生活,放弃了晨曦,放弃了手术刀。晨曦这么一根筋的人,也应该有个一根筋地对待她的人。要不然不公平,以后再出问题,人家能做取舍,她一根筋,吃亏的还会是她的。”

陈绍聪愣了下,扑哧笑出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不定到底咋样呢!咱俩掐啥?不过你放心,我这人就没那么多虚荣心,不大男子主义!如果有女人愿意帮我买房子,我一点都不在乎!你如果还有认识啥父母给买房结婚的闺蜜,记着介绍给我哈…”

“臭不要脸啊!”

“你瞧瞧,要脸你说虚荣,不虚荣你说不要脸,你咋这么难伺候呢?”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走到停车场,把鸡蛋箱子装进后备厢,上了车子。而被他们念叨了一路的陆晨曦,走进了一家成都风味的小饭馆。

这家小饭馆其实离仁合医院不近,位置在医学院对面,已经开了二十年,依旧生意兴隆。因为菜品丰富、性价比又高,它被仁合医科大学的学生们称作附属食堂。

陆晨曦有六年没有来过了。

应该说,自从和薛峦分手,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家当初自己向薛峦表白,之后,每年两个人过生日,只要不值班,都会跑来吃一顿的馆子。

这里比六年前,除了重新装修,也没太大变化。哦,当年那个细腰长辫子肤色如雪,被他们称为“饭馆西施”的成都妹子,已经几乎翻倍了体重,嫁给了老板,交了罚款生了二胎,如今大着嗓门热情地招呼客人、指挥小妹,介绍起特色菜来呱啦爽脆。

嘈杂的人声中,陆晨曦被告知要等位,她站住拿了号,往里一张望,却看见了坐在一角的薛峦。在她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扬手,喊她:“这里。”

陆晨曦皱皱眉,远远瞥见他桌上已经摆满了菜,有她最喜欢的伤心凉粉和地摊凉面,甩甩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薛峦帮她撕开方便筷子:“这几年口味应该没变吧?”

陆晨曦不说话,低头开吃,薛峦却并不动,叹了口气:“晨曦,六年了,我第一次再来这里。”

我也是——陆晨曦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我今天走进这里的时候,就想,万一那么心有灵犀,你也来了,那么我就再追你一次。”

陆晨曦嘴里含着凉粉抬头,实事求是地指正他:“分明是我追的你。什么叫‘再’追我一次。”

薛峦再次叹气:“你怎么这么傻呢?如果我没喜欢你,没找机会接近你,努力让你看见我的好…你这么迟钝,哪儿会开窍喜欢我,又怎么会你一说,我就答应交往了。”

陆晨曦把凉粉咽下去,想了想,不忿地说道:“嘿,说得是。我当年还想呢,怎么一说就答应了,喜欢你的女生那么多,我都做好打持久战、攻坚战的准备了,却没给这个机会。”她说着,愤然夹起一块排骨,啃了一口,“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谈个恋爱还算计。”

“怕啊。”薛峦坦然回答,“怕贸然说出来被拒绝,丢面子,更怕你不答应,以后连做朋友都尴尬。”

陆晨曦停下来,看看薛峦,似乎努力在思考什么,而后继续啃排骨,边啃边侧头思考。在她啃完了半盘子粉蒸排骨之后,她放下筷子,认真地对薛峦道:“不要追我了。”

薛峦一呆。

“其实这些年里,我常想,薛峦还喜欢我吗?这些年想过我吗?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想要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取得些骄人的成绩,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再回来我们从头开始?我还想过,等我拿下副高职称,把当年我们曾经共同想要做的,有关小切口开胸避免损伤肋间神经的手术方法研究成熟了,大队列的统计数据给出足够支持了,我做到了当年对你说的‘喜欢就一定能坚持,坚持就一定能做到’的诺言,我就要再去跟你掰扯一次。把当年赌气分手,搞不清的情绪、可能的误会,都说清楚,如果还喜欢,我就再追你一次。”陆晨曦目光明亮,声音清朗,一番话听得薛峦微微哽咽:“晨曦,我…”

陆晨曦却不等他说,自己继续说道:“我后来想,当年也是太过任性幼稚。我没有设身处地地替你想过,没有想到那套婚房带给你和你爸爸妈妈的压力。我当初为什么不能像小何那样,男朋友暂时买不起房子,就告诉他,筒子楼里也是可以结婚的;就告诉父母,没关系,我们什么时候自己买得起了再买,哪怕一辈子买不起,就一直住在筒子楼,也是很好的。其实,我也可以啊,当时如果你对我说,只是房子的问题,我可以跟你住一辈子筒子楼。”

“我知道,是我…”薛峦眼里闪光,“连让你明白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的机会,都没给你。”

“我更不该把感情和对职业的选择联系在一起。你选择不做临床,你选择要才华、劳动和付出更成正比,有什么错?你也许就是没有那么喜欢做临床,你只要做得认真做得投入,做什么工作,都不是我该干涉的。我不该那么武断地就给你扣帽子说你是逃兵、懦夫。事实上,你现在是先锋公司的科研部总监,我看过许多你们公司的科研文章,客观公允严谨,你做得很好,反而是我…”陆晨曦摇摇头。

“晨曦,我…”薛峦眼里已经发红,他打断了她,“晨曦,你这是在…情感上,真正地跟我说分手吗?”

“我曾想,我们曾经都有那么多错,都不成熟,我任性冲动、思虑不周,你想得太多、把虚面子看得太重。我本来想,也许有一天,我们都长大了,会有改变,如果再见面,还互相喜欢,就不会再错过。但是,薛峦,”她看着他,主动地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如今我们算不算成熟了、长大了,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是患得患失,你需要确定我也有怀念从前,会再来到这里,才能给自己坚定的信心,而不敢告诉我,你不舍得、你想重来,而我…”她苦笑,“我再一次不顾及你的自尊,忍不住直白地告诉你,我不接受这样,让客观、让运气、让别人的行动,来决定你的命运的你。”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半小时,杨帆走进庄恕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连连抱歉:“你看,我今天手术就下得晚,之后局里领导又来电话,让你等我这么久…”

庄恕沉默着没说话。

杨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庄恕对面,继续说道:“护士长跟我说了今天的事情。是他们工作不细致不到位,说好的患者恢复前,把她丈夫的事情瞒好,结果,这就让患者看到了新闻,差点出了事!不过,这也是防不胜防,她们也没有想到,护工会给患者开电视看。”

庄恕合上手中的文件,冷淡地答:“不怪她,医嘱也没有说不让病人看电视。”

杨帆支着手,撑着下巴道:“傅院长那个采访我看了,说实话,确实有点…不太厚道,主要部分明明是你做的嘛,这个大家心里都有数。消消气,别太往心里去了。”

庄恕看着杨帆,忽然笑了:“你觉得我在生他的气吗?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能无耻到什么地步我会不知道吗?倒不如说,假如他能当着记者的面,承认自己做不了手术,我反倒会惊讶。”

“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他也蒙混不了几天了,现在心胸外科已经传言四起,他要是自己下台,算他聪明。”杨帆挥挥手。

庄恕淡淡地问:“他要是不聪明呢?”

杨帆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他要是不聪明,下个月的院务会上,这件事就是头号议题,我会邀请你参加的。”

庄恕笑了:“所以,记者是你安排的,采访是他拒绝不了的,现在在科里上蹿下跳传八卦的刘长河,也是你授意的。”

杨帆没有想到庄恕会这样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傅博文下台,符合你我共同的愿望,恶是我做,利益共得,怎么,你还不满意?”杨帆摊开双手,一脸无奈,“我可没逼你做任何不体面的事情吧?”

“你把最重要的关键人物逼走了,谁做主角?谁来讲清楚当年的来龙去脉,谁来道歉?”庄恕忽然沉声问。

杨帆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在说什么?什么主角,什么道歉!他…他下台之后,我可以出面把当年几个老主任——钟主任,妇产科陈主任,还有现在已经退休的两个护士,组织起来,还原当年,给你母亲一个说法…”

“我要让他自己讲!我要他和修敏齐一起道歉!”庄恕激动地站起来,情绪有些失控,“如果他们自己不承认,就无法真正还原当年。再多的别人有什么用?如果他是被我和你一起玩弄权术挤走的,这个医院的人到底是澄清真相还是见风使舵,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杨帆错愕地看着庄恕:“你凭什么认为傅博文、修敏齐会自己承认?!”

“你不用管。总之,这是最后一次。你如果再利用我,去排挤傅博文,我不会再沉默。”庄恕冷冷地说。

杨帆脸色阴沉了一下,随即又摇头,带了不可置信的神气望着庄恕:“你不会是想让他真心忏悔吧?怎么,你要行得正坐得直拿你的完美来压迫他?让他惭愧让他崩溃?”他说着,观察着庄恕的神色,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用力地拍了下脑袋,没好气地道:“你这愿望,也太天真了吧?”

庄恕从方才的激动中已经冷静下来,淡淡地道:“这不用你操心。以后你争你的位子,我做我的安排,该管的病人、该做的手术我都会做到。对于你而言,我就是个外聘专家。”

杨帆皱眉,双臂抱在胸前看着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这件事,要么就是找相关人侧面作证,我给你动用关系打通上面,把这件事的性质、档案都改过来,要么…就是用非常手段,拿公然手术作假的事实来逼傅博文,或者自己公布当年的事情,下台,或者我们公布手术的事实。”

庄恕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跳跃着冲动、狂躁,然而终究又克制下来。他摆摆手道:“你不用管了。手术这件事,我不会出来给你作证。至于我妈妈的事,我会去找医疗上的旁证的。”

“旁证?布莱克教授、斯肯尼教授,这些顶尖的药物致敏方面的科学家,我在年会的时候,向他们请教过,有没有可以区分开利多卡因过敏和青霉素过敏的过硬临床指标。我想,答案你也应该知道了。即使是现在发生,从患者的症状上也无法绝对区分。这种陈年旧事,你能拿出什么旁证?!”

庄恕不答。

“面对事实吧。”杨帆看着他。

庄恕闭眼,声音有些沙哑:“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分寸。”

杨帆揉揉额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好,我不管。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这些努力到最后也没有结果,你准备怎么办?”

庄恕站起来,做了个请他出去的手势:“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不管结果如何,我答应了在这里工作两年,我会做下去,即使这可能跟当年的事情没有关联。”

第11章 论文风波

陆晨曦从成都风味的馆子出来,拒绝了想要送她的薛峦,自己在街上逛了很久,更是想了很多。心中浮起又飘散的,都是跟薛峦的过往,那些曾经属于青春的,已经在岁月中淡化的惆怅。她买了一个雀巢的蛋筒啃着,又买了两串糖葫芦,走到了一个有中心水泥轮滑场地的小公园,默默看着那些孩子又叫又闹地在上面穿梭,看着刚刚开始学轮滑的小姑娘,战战兢兢、摇摇晃晃地踩着轮滑鞋走向场地。她坐在一旁慢慢啃完蛋筒和所有山楂,见场上人已经很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回家。

疑惑依旧是疑惑,愤怒依旧是愤怒,而伤感也依旧没有随着岁月完全地消失。但是还有需要穿上白大褂拿着听诊器穿梭在喧嚣急诊的明天。

伤春悲秋或者愤怒绝望其实是一个急诊大夫负担不起的奢侈。

回到家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庄恕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茶几上是一杯咖啡。

陆晨曦看见庄恕,那一场自己冲动异常的争吵蓦然回到眼前。事实上她摔门而出的时候已经在后悔,甚至奇怪。自己虽然脾气暴,但向来限于发现同事、下属工作不认真时才会爆发;从来没有对不相干的人、工作之外的事情发过脾气管过闲事。对庄恕,到底怎么了?他虽然跟杨帆过从甚密,对楚珺仔细教导,可是人家做事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至于那场手术,陆晨曦心中滞了滞——她其实无法相信庄恕会造谣,但是更无法去想傅博文会说谎…或许,自己正是因此而太焦躁、太心慌,于是随随便便抓了件事来发脾气,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想到这一节,她越发心惊。

然而,她并不是个因为心惊就会逃避的人。一旦想明白了,她固然别扭,却还是决定道歉。她当即默默走过去,低声主动搭腔:“…还没睡呢。”

“等你呢。”庄恕的眼睛没从书上离开。

“唔,等我…”陆晨曦低下头,不知道为何要讷讷地解释,“我在外面逛了一阵子…”

庄恕只道:“我不是你爸,我不查你的岗。”陆晨曦被噎了一下,但正心虚,便也没针锋相对地回嘴,只是低声问:“那,找我什么事儿?”

庄恕指了指茶几上的几页纸:“看看吧。”

陆晨曦拿起来看。庄恕还是边看书边说:“明天心胸外科例会的讲座,我帮你拟了一个提纲,你看一下,不认同的话…”

陆晨曦先是愣怔,再一看,真的是有关手术的讲座提纲,不禁又惊又喜,赶紧接话:“认同!认同!我确实不太会做演讲。”

庄恕“啪”地收了书,盯着陆晨曦的眼睛。陆晨曦被他盯得不自在,声音越说越小:“…你真帮了我大忙了…”

庄恕平淡地开口:“我只说两点。第一,你说我殚精竭虑地帮助楚珺,可是我在你身上花的时间,比楚珺多得多。如果你认定,我帮助女性同事,是为了某种不正当的关系,那么我跟你…”

陆晨曦立马辩解:“我可没说什么不正当关系!”

“好,那么第二点,你说我和楚珺在办公室执手相看泪眼,容易造成误会,那么你跟前男友演偶像剧,难道不是既有碍观瞻,又耽误工作?这种做法欠妥,我接受你的意见。但是我也提醒你,做人不能太双标,对别人和自己的要求请一致。我说完了,我去睡觉了。”庄恕说完,径自走进卧室,留下张口结舌的陆晨曦,看看自己手里的提纲,又看看庄恕卧室的门,嘀咕道:“那台手术…”

这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十一点,庄恕房门打开,他看看她补充了一句:“你再心急,也不可能一下子解决所有疑问,除去所有让自己心中忐忑不安的猜测。”她听他说到此,呆了一呆,忍不住就冲口而出:“为什么不能说明白?不说明白怎么可能不猜测,带着猜测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安心。”

“并不是所有真相都能立刻大白。更不要说…真相大白的那个答案,并不一定会让人如释重负。”庄恕苦笑,“人这一辈子,难免会有带着疑问往前走的时候。就像很多患者,门诊看诊被怀疑肿瘤,接下来要约B超,要做B超,要等结果。这个结果,未必是好的,甚至未必是确定的,可能还需要做CT,做活检,甚至,等术后组织学分析。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一定很煎熬,可是没办法,也只能这么走下去。而且大部分人,连病假都没法休,要交报告,要赶死线,甚至要伺候家里的老人孩子。”他说罢,就要退入屋里,陆晨曦突然抬头望着天花板道:“我觉得…”

“什么?”庄恕问道。

陆晨曦绞着手指,却没有继续追问她想知道的那个答案,却是耸肩笑笑:“我以后,要努力对病人态度好点。不能给他们一个肯定的、好的答案,但是可以…对他们好一点。”

第二天一早,穿着睡衣的陈绍聪站在桌前有些发蒙——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分成两份,夹心培根三明治还淌着浓郁的芝士,苹果、橙子整整齐齐地切好摆盘,两盘蛋饼上涂着番茄酱,旁边还摆着两杯热腾腾的牛奶。

庄恕穿戴整齐地推门走出房间,也是一愣。

陈绍聪问:“你买的?”

“不是啊,我刚起来,正准备出去吃点儿呢。”

陈绍聪一溜烟跑进厨房,往灶台上闻了闻,在厨房里四下又闻了闻,还打开垃圾桶看了看,激动地跑出来,不可置信地大声笑道:“陆晨曦做的。是陆晨曦做的!”

庄恕笑了笑,随后坐下来,正打算拿起三明治。

陈绍聪忽然拦着他:“你先等一下。”然后掏出手机,把一桌早餐拍了好几遍才坐下来,抓起一块三明治一边嚼着一边品味,夸张地感慨道:“嗯…妈呀,齁甜。”

庄恕吃了一口不解地说:“不甜啊?”

陈绍聪一脸神秘地冲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儿。”他说着拿手指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神秘地说,“陆晨曦是要走桃花运了!”

庄恕抬一抬眉毛:“桃花运?”接着解释道,“哦,我帮她修改了讲座,又帮她做了论文的格式,这顿饭她算是谢我的吧。”

陈绍聪大咧咧地挥手道:“跟你没关系。她大学里谈恋爱的时候,能给男朋友用煤油炉子做油焖虾,我们排队去蹭她连汤都不给。后来两人分手了,陆晨曦吃方便面都买直接泡的,更别说做饭了。这两天薛峦一出现,薛峦,薛峦你知道吧,她今天早晨就开始下厨房做早饭,绝对有问题。”

庄恕听陈绍聪这么一说,莫名地想反驳:“你怎么这么八卦。她之前也给咱们做过早饭啊。”

陈绍聪敲着桌子说:“你看看这能一样吗,又是培根三明治又是牛奶的,连水果都是切好的,就差女仆装服务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陆晨曦的春天——又来了!”

庄恕笑得有点不自然:“原来是这样,真没想到。”

早餐话题的绯闻女主角陆晨曦已经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捧着病历走出来准备接早班。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迎面走来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拎着一大网兜鸡蛋,表情严肃地大步往里走,走到一间观察室门口,往里扫了一眼,又走向下一间。

陆晨曦觉得她状态不对,赶快把最后一口早饭塞进嘴里,快步走到她身后追问:“请问您找谁啊?”微胖女人不理,又往另一间观察室去。陆晨曦两步赶到她前面拦住:“请问您找谁啊?您是患者家属吗?”她与这人面对面的一瞬,两人都是一愣,陆晨曦还在辨认,微胖女人已经认出了她,惊讶地道:“陆晨曦?你怎么干急诊了?”

陆晨曦这才确认眼前这胖女人是高自己三届的师姐郑燕华,十分意外,一把抓住她,兴奋地说:“师姐?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是来看病人,还是来找我玩的啊?”

郑燕华有点尴尬地笑着应付道:“刚回来没多久,就是来看看你们…”正说着,一个观察室门帘掀开,一位看上去妊娠七八个月的妇女,一手提着输液瓶,一手扶着腰慢慢走出来,一抬头,刚好与郑燕华目光对上。那孕妇看样子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就往走廊另一头快步离开。

郑燕华一推面前的陆晨曦,怒喊一声:“就是你,站住!”说着箭步冲上去,抓住几枚鸡蛋就对着孕妇扔过去,敢情那一网兜鸡蛋都是生的,啪啪几声,砸得到处黄的黄,白的白。

陆晨曦也吓了一跳,一边叫人一边惊慌地想拉住郑燕华,但郑燕华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力气,不管不顾地大力扔鸡蛋,陆晨曦只好挡在了她前面,头上顿时被鸡蛋砸个正着,蛋清混着蛋黄从额头淌落到了眼睛,十分狼狈。

当医护和保安终于冲上来制止了郑燕华,陆晨曦的面孔和衣服都已经“沦陷”。杨羽急忙过来帮她脱下已经没法看的白大褂,旁边站了个护士拿着沾湿的纱布帮她擦拭着头上脸上的残迹。

走廊上的郑燕华被保安按在一张椅子上,还在大叫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她要出了事我负全责!她死了我给她偿命!放开我!这种勾引人老公破坏人家庭的,国家法律都不容!你们干吗拦着我!放开我!”

陆晨曦听不下去了,把护士的湿纱布抢过来抹着脸,往外走着道:“行了行了,我自己擦,我自己擦。”大步冲到走廊上的郑燕华身前,指着她的鼻子怒吼:“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不知道丢人啊!”

郑燕华口气还是强硬:“我丢什么人!她当小三不知道丢人啊!”陆晨曦接着吼她:“你在别处打她,那是打小三,是你家务事。你在这儿打她,打的是我的病人!你不知道这是医院啊,亏你还干过大夫!”

郑燕华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气势弱下来,牙关紧咬,喘着粗气。

陆晨曦抬头向围观的人群挥挥手,郑燕华身边的一个保安赶紧转身,把大家无声地推开。

陆晨曦这才蹲到郑燕华身前,抓住她的手心疼地问:“师姐,怎么闹成这个样子?”郑燕华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呜咽道:“我真的是没办法呀…我没办法呀…”

陆晨曦看她哭成这样,心里也有点难受,轻声道:“师姐,我现在要工作,你先去我值班室休息会儿,晚点我好好跟你聊,好吗?”

郑燕华无声地点点头。

楚珺拿着几份检查单和医嘱,去找庄恕过目、签字。庄恕边翻边问:“肖铮的手术同意书都签完了?解释清楚了吧?”

“每一项都解释了,虽然恶性可能不大,但要等病理才能确定。”

“好。ICU的林森,确诊了胸腺瘤,转过来了吗?”

“今天就该转过来了。我已经复印了他的手术记录和急诊病历,待会儿去找医务科,调他以前医院的既往病历。”楚珺都回答得有条有理。

庄恕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突然翻到了文件当中夹着的一幅漫画,漫画里的庄恕是一个很可爱的形象。庄恕看了会心一笑。

楚珺低声道:“庄老师,您心情好点儿了吗?”

庄恕不解:“嗯?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楚珺轻声说:“这几天科里和院里都在传,说傅院长和您一起做肺移植手术的事,还说您不让在病房里看那个频道,说这事儿可能…”

庄恕严肃道:“楚珺,你手上有伤不能进手术室,但这不代表你就没有其他的工作可做。在仁合进修的机会难得,你还是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业务上,别总是听闲话传八卦,还有画画。”

楚珺低下了头:“哦…我知道,陆大夫觉得我是被杨主任照顾,占了不该有的机会。其实…当时杨主任知道我是他夫人的学生,我们就多说了几句,我说我很想进修,他就让我走程序申请,没想到就批准了。庄老师,我真没给他送礼走后门!”

庄恕笑笑,把签完的病历、检查单都递给她,一句没提自己,却道:“陆大夫脾气直,有时候太急躁,但是肖铮的事情,她真是尽全力在替你解释,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楚珺抬起头看着他问:“您只是…怕我误解了陆大夫吗?”

庄恕一怔。

陆晨曦在值班室安顿好郑燕华,出来就听见杨羽抓着电话在大喊:“施工现场事故,三人重伤,一人胸部贯穿伤。”

陆晨曦一听赶紧往这边跑,钟西北比她更快,跑过来一把抓过电话,一边听一边记:“一人胸部钢钎穿透…已经休克…两个高处坠落伤!我知道了!”他扭头冲杨羽道,“通知普外和骨科做准备,叫心胸外科主任下来会诊,有胸部贯穿伤!”自己边往外跑边喊:“陆晨曦、陈绍聪,跟我出去接急救车!”

急救车送到后,一个年轻的建筑工人已经休克,侧身躺在病床上,一根螺旋形钢钎从他胸部贯穿,看起来触目惊心。急诊科的医护匆忙地给他接管做测试,他身边两张病床上是同时入院的坠落伤者,都伤得不轻。

庄恕得了通知匆匆赶来,一边戴着手套听陆晨曦介绍,一边俯身观察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