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往妇产科走去,杨羽边走边说:“我帮你给姐妹们打个招呼,再帮她找个靠谱的护工,省得你操心了。”

杨羽说话一向靠谱,到了妇产科果然麻利地安排好一切,把张茜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倒显得陈绍聪在那儿除了看看检查报告没啥别的用。

从妇产科出来,陈绍聪道:“走,下班,送你回家。”杨羽也不跟他客气,上了车,杨羽想起陈绍聪的检查单还在自己这儿,拿出来道:“这张检查单,我帮你放车里了啊。”

“别别别,回头我忘了,万一让我妈看见非打死我。你帮我扔了吧,反正就是做给你看的。”陈绍聪赶紧摇头。“做给我看干什么呀,我可看不着,你应该是做给你以后的女朋友看的。”杨羽白他一眼。陈绍聪听她说起女朋友这茬,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以后找女朋友慎重点儿,你看你这一个个的,没等我们叫对名儿呢,你又换了。”杨羽看他蔫蔫的,忍不住说。

陈绍聪没奈何地说:“这几年换女朋友确实有点勤,不过我声明啊,我每一次都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可每一次都被人甩,运气太差了。”

杨羽扭头看着他:“为啥?你ED(勃起功能障碍)啊?”

“又是淋病又是ED,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啊。”陈绍聪哀叹。

杨羽哈哈乐了。

陈绍聪耷拉着脸,曼声道:“人家不是嫌我工作忙,就是嫌我钱少,当然,更多的是嫌我忙成狗钱还少。”

杨羽不服气:“照你这么说咱院男大夫都找不着对象了?”

“你说得挺有道理啊,连黄东东那个王八蛋都快结婚了,我为什么老被人甩呀?”

“你呀,是有别的原因,要我我也不跟你。”

陈绍聪倒是认真了,问:“我不用你跟我,你告诉我原因行吗?”

“看在你送我回家的分儿上,我帮你分析分析。”杨羽想了想道,“你这个人吧,对人挺好,可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没什么规划,生活呢也没什么积极性,整天吊儿郎当的怎么着都行,你给不了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

陈绍聪摇头:“安全感,安全感不得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吗?请你吃顿日料就有安全感,请你吃顿盖饭就没安全感,因为这仨字就和人提分手,太脆弱了。”

“是你太肤浅!女人看重的不是你钱多钱少,看重的是你肯为了她作出什么努力。你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就想让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人家又不欠你。”杨羽瞪他。

陈绍聪用力点着头严肃地沉吟道:“我觉得吧…”杨羽看向他,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却听他说道:“你以后少跟陆晨曦在一块儿玩儿,你现在说话,跟她的腔调是越来越像了。”

杨羽笑笑不再搭理他。

到了杨羽的家,车停下,杨羽下车道了句谢就自顾自往里走,发现陈绍聪也跟着下来了,杨羽扭头看着他:“你干吗啊?”

陈绍聪讷讷地:“我…送你上去。”

杨羽挥挥手:“不用了,送到这儿行了。”

“上个厕所总行了吧,尿急,尿急。”陈绍聪恢复了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

杨羽边走边说:“那你上个厕所就走啊。”

陈绍聪举起手:“我保证。”

杨羽的家是套老式的两居室房子,家里的布置简洁朴素。

杨羽换好鞋,立即往靠里的一间半掩门的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指着过道一个小门告诉陈绍聪:“厕所在这儿,你上完了自己走吧,把门关好啊。”

陈绍聪跟在后面道:“你就不留我喝口水坐一会儿聊聊天?”忽听到半掩着的卧室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问:“杨羽,是谁来了呀?”

“没谁,上厕所的。”杨羽干净利落地说。陈绍聪却不理会她,拔脚就要往里走:“你妈在呢,我去跟阿姨打个招呼。”

“不用。”杨羽拦住他,认真地说,“要撒尿要喝水你自己管自己,我就不招呼你了,但你只能在客厅待着,不许进去。”

陈绍聪看她一脸严肃,乖乖地应了一声,保证自己绝不乱走,看着杨羽走进卧室,带了下门。门没有全关死,里面传来她和母亲的对话声。

“今天医院有点事儿,我回来晚了,你饿了吧?”杨羽的声音挺温柔。

“不饿,你留下的蒸糕我吃了。你扶我起来坐会儿吧。”中年女人声音有些疲惫,但是温和好听。

“好,您慢点儿啊…”

陈绍聪透过那扇半掩的卧室门缝,看见杨羽正扶着母亲下床的身影,又环顾了下杨羽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看到柜子上一个简陋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纸做的向日葵,陈绍聪抽出向日葵端详着,有点感慨。

这时听到杨羽的声音在问:“我怎么觉得您这两天不利索了,您那药是不是不管用了啊?要不哪天推您到院里看看吧?”

杨羽母亲像是怕给她添麻烦,立刻道:“不用啦,就是今天躺得久了,你小姨今天也没过来,扶我走两步就好了。”

杨羽应道:“行,待会儿我扶您在门厅里转几圈。”

陈绍聪听着杨羽和母亲的对话,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实在不妥,冲房间里大声道:“杨羽…我有点儿事儿,我先走了啊,阿姨再见啊。”

“哎,不送啊。”杨羽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没再管他。

陈绍聪快步走出门,把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里有些酸楚。

庄恕值夜班,在办公室对着电脑上几幅不同角度的肋间神经走形三维图,描画着自己手中的铅笔图,用红笔做假设开口,模拟着入胸腔镜的位置、走形。

忽然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刘长河,急匆匆地说:“庄大夫,急诊叫会诊呢,您看…”

庄恕问:“是什么情况?”

“一个三十四周的孕妇,胸痛憋气有一阵了,之前在私立医院看的,因为怀孕一直没做胸片,这回又发烧了。”刘长河道。

“你去看过了?”

刘长河搓搓手道:“我还没去看。是这样啊,急诊科陆大夫下班前看过了,可她上来就问患者是不是以前做过硅胶假胸植入,患者觉得受了侮辱,非常不满,不肯再在急诊科观察,这不,现在想转到咱们这儿来。”

庄恕追问:“所以你还没有去急诊科看过病人?”

“啊…我是拿不准要不要接过来,是今天接呢还是再等等…”刘长河犹豫地道。

庄恕打断他:“仁合的值班制度,三线值班的责任很明确,转走、拒绝或是收治,这个决定权都在你。”

刘长河谄媚地笑了:“我…是看您没走嘛。”

“我今天是On call四线,如果有必须请示的问题,你可以找我。那么这个病人,你到底是要向我请示什么?”庄恕看着他问,目光和话语都挺锋利,刘长河心虚得声音也小了:“我就想问,要不要转进来…如果按陆晨曦的诊断,异物性肉芽肿,那是咱们胸外的问题。”

“你不去的原因,是你无法判断患者的病症,对吗?”庄恕皱眉。

“陆晨曦都下了诊断,应该不会错。可是这个病人现在又根本不承认植入了硅胶假胸,那么陆大夫的诊断就不成立!而且陆晨曦现在毕竟是个急诊大夫,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下心胸外科的诊断…”刘长河还在支支吾吾地絮絮叨叨。庄恕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收拾东西道:“我去看病人,你可以回家了。”

刘长河跟上道:“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庄恕停住脚步,冷淡地看着他道:“今天我替你值三线,以后你到底值几线班,我跟杨主任商量一下。”

“啊?那、那、那不必啊…”刘长河惊惶地说。

庄恕走到他跟前平静地道:“刘大夫,我做上级大夫,该做的指导一定会做,但不喜欢包办我不该办的事情。你既然负不了这个责任,那就必须有敢负三线责,负得了三线责的人,值三线班。”他说完出门,刘长河追出去,一边追一边还在解释:“庄大夫,庄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去了!”但庄恕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庄恕来到急诊科诊室,吩咐护士单找了一间停放轮床、轮椅的房间,给柳灵进行检查。做完检查,他站起来,对着片墙上的片子认真地看着。

柳灵在女护士的帮助下整理好衣服,坐起来带着哭腔地问:“大夫,我这个胸闷胸疼,真的是瘤子吗?还是…”

庄恕看她一眼问:“现在这里只有我和这位女同事,我请你如实回答,你植入过硅胶假胸吗?”

柳灵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现在怀孕,许多检查受限制不能做,所以,确定病史、诱因,对诊断和治疗都很重要。”庄恕郑重地说明情况。柳灵听到“怀孕”这个词,想着确实这是最重要的,这才委屈地低下头承认:“做过…”

庄恕点点头:“如果是硅胶假乳刺激引起的异物性肉芽肿,我们要进一步做CT和核磁共振确定,然后安排手术。但因为你是孕妇,可以通过对胎儿没有影响的止疼药进行缓解,毕竟你这也不是危及生命的急症,可以等胎儿足月,剖腹产之后,再进行切除手术。”

柳灵听着,手上绞着被子,有些纠结。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提前结束妊娠,尽快确诊和治疗。”

柳灵仰头问:“那您的建议是…”

“我的建议是,先要同妇产科会诊,评估胎儿状况,再做决定。”

听到这话,柳灵有点儿紧张,问:“评估胎儿状况?评估什么?”

庄恕耐心地解释:“这个问题,具体由妇产科来回答。大概来说,就是监测胎儿各器官发育情况,看看是否已经成熟,是否有先天问题。”

柳灵敏感地问:“先天问题?是不是那种器官没发育好,有毛病的问题?这种检查,能查出来吗?”

“这个要等妇产科来具体回答。”

“这孩子一定没问题,我和他爸都很健康。”柳灵紧张地看着庄恕,赶紧说道。

庄恕沉吟了一下,道:“即使没有异物性肉芽肿,我也建议你做好必要的胎儿检查。”不料柳灵立马坚决地说:“我不做什么检查,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剖腹产,然后做我这个瘤。”

庄恕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的,有些诧异,停了停道:“明天我同妇产科会诊以后,会给你一份综合意见,到时候我们可以按照你的意愿,确定治疗方案。”

护士将柳灵送回了病房,回到急诊科,看到庄恕依旧站在诊室里,拿着急诊病历本,手指轻轻敲击纸页,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庄大夫你还没走啊?”护士意外。庄恕拿着病历本问:“哦,我再问你一下,这个病人是新到咱们医院就诊的吗?急诊病历上,怎么只有这一次就诊记录?”

护士也有些疑惑:“是啊,她的孕期检查也不是在咱们院。陈大夫想调既往病历,她也不肯说在哪儿建的卡,好像在故意隐瞒什么似的。”

“刚才我提到胎儿检查,她的态度非常抗拒,我也觉得有点反常。”庄恕道。

“庄大夫,不会是…她之前孕检,检查出了什么吧?”护士张大了嘴巴。

庄恕果断地道:“我去联系妇产科收了这个病人,尽快安排一次会诊。”

“谢谢庄大夫了。今天下午,她这个闹腾的啊…陆大夫也是,当着留观室那么多人,直接就问她植入假胸的事儿。这病人真要闹到医务科,也算是不保护患者隐私了。”护士念叨了几句,觉得这事庄恕接手那就妥帖了。

庄恕点点头,往急诊外走,想了想,拿出电话给陈绍聪打:“在哪儿呢,吃饭了吗?”

陈绍聪开着车道:“没吃呢,刚开车送了趟杨羽。我这会儿来医院接你,回家吃吧。”

庄恕静了静,却问:“你今天想不想去外面吃饭?”

“外面吃?哦…”陈绍聪脑子一转,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你是怕现在回去碰见房东吧?没事儿,我知道一家馆子味道特别好,咱们吃完了再去个酒吧,回去保管陆晨曦已经睡了。”

陈绍聪兴冲冲地把庄恕带去了一家餐馆。餐馆门面十分明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三五桌人。陈绍聪笑嘻嘻地介绍道:“这家店一开始不是我最先发现的,等一会儿点完菜我再告诉你是…”他话没说完忽然站住,顺手拉住了庄恕,指指里面:“是他俩…”

庄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坐在玻璃窗前的分明是陆晨曦和薛峦。

陈绍聪尴尬地轻咳一声:“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我还知道一家馆子…”暗自懊恼怎么忘了这家餐馆是陆晨曦最喜欢的,又忍不住腹诽这个薛峦怎么又冤魂不散地缠上了陆晨曦。

庄恕却平静地站定了,淡淡地道:“别着急,看会儿。”

其实今天是陆晨曦主动约的薛峦,并且,是和庄恕有一致的初衷,现在庄恕这个房客见房东挺尴尬,房东亦如是。如今她终于解开当年的心结,和薛峦说清楚了心思,两人倒是抛开了从前的较劲别扭和患得患失,又毕竟互相欣赏,有许多共同兴趣,交往倒是自然了许多。

陆晨曦和薛峦面对面坐在靠窗一桌,桌上摆着几道菜,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低落地道:“我现在觉得自己真不懂事,自以为技术好,就可以由着性子来,总觉得不管闯了什么祸,都有傅老师替我挡着。要是我两年前做了一分区主管以后,不那么任性,不得罪那么多人,现在我也许还能跟杨帆抗衡,不至于到这个样子…”

“你现在可以这么说,但是以你的性格,也做不到。没有人能什么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的。”薛峦一直是最了解她的人,温言安慰。

陆晨曦却愤愤地道:“谁说没有?就有人能手术做得出神入化,还能分出心思来玩弄权术。”

“你是说杨帆?”

陆晨曦撇撇嘴:“他手术水平算什么出神入化!我是说另一个,你见过的。”

薛峦使劲想了想道:“哦,就是那天走廊上那个高个儿,叫什么来着…”

“庄恕。”陆晨曦撑着下巴苦恼地道,“院里传说庄恕替傅老师完成了肺移植手术,我总觉得不可能,即使傅老师水平不如以前,没有做完全程,也不会像谣言传的那样。我现在回忆很多事情,庄恕很针对傅老师,我感觉得出来。”

“他本来就是杨帆请来的,帮杨帆做事是理所当然的啊。”

“可是我本来觉得他…至少跟杨帆是不同的。”陆晨曦叹息。

薛峦望着她,没有答话。

陆晨曦冲薛峦苦笑道:“你是觉得我看人有问题吧?”

薛峦微笑:“他那种长相,确实对你有欺骗性。”

“你这人…也许吧,但这不是重点,现在最麻烦的是,”陆晨曦有点抱歉地说,“我可能上不了朱老师的手术了…”

薛峦讶然:“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我现在和庄恕吵翻了,自己的编制又在急诊,恐怕…这事儿很难了。”陆晨曦坦白地说。

薛峦有点黯然。

陆晨曦歉意地道:“如果去找他吵架之前想到这点,也许就克制住了,现在真有点后悔。可庄恕也是,他非要和我争,还说我偏执。偏执啊!我偏执吗?”

薛峦的手按在陆晨曦的手背上,温和地问:“晨曦,你甘心离开手术室吗?”

“我不甘心,可现在想做回叛徒,去抱杨帆和庄恕的大腿,他们也不会搭理我啊。”

“那你想没想过,从仁合调走?”薛峦问。

陆晨曦惊讶:“调走?”

庄恕和陈绍聪站在外面,从那两人的口型基本都能猜出他们在说啥,看到这里,庄恕道:“走吧。”

陈绍聪刚才一直试图拖走庄恕未遂,这时候却不乐意走了,一把拉住庄恕道:“不行,再看会儿!”

明亮的灯光下,薛峦眼神温柔,说道:“朱老师的手术,我再想办法。可是你不应该一直在急诊待下去。你有能力,我有资源,尤其是跟一些私立和外资医院关系都不错。你食管手术的水平在医学界已经是公认的了,有得是人愿意高薪请你。”

陆晨曦没有说话。

“如今傅老师不在了,别说你胸外回不去,等杨帆的院长任命下来了,就凭你们俩这关系,恐怕急诊也容不下你。”薛峦点出事实。

陆晨曦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今天是来判我死刑的吗?”

他们的话说到这地步,陈绍聪和庄恕对视,有共识地道:“谈完了。”

庄恕叹了一声,道:“回家。”

“不吃饭了?”陈绍聪问。

“饱了。”庄恕回了两个字。

陈绍聪认命地跟着走,边走边唠叨:“我怎么跟你俩住一块儿了…”

庄恕没理他,向车走去,陈绍聪跟在他身后不死心地耍宝:“哎,哥,哥,你真不饿啊?我还知道一个地儿,那儿老板娘可漂亮了…”

陆晨曦和薛峦那饭也是吃不下去了,薛峦开车送她回家,陆晨曦坐在副驾驶座,沉默地看着窗外。

“你别自责了,我可以把朱老师转到中心医院,到时候请你去那儿做手术。”薛峦不愿看她难过。

陆晨曦心里却拎得清:“中心医院的心胸外科专家,怎么会给我一个外院的小主治做助手呢,只有傅老师不计较这些。一台复杂的食管肿瘤穿透气管的手术,即使我可以全程主刀,还是有很重要的部分,需要一个高手配合。现在仁合除了傅老师,只有庄恕可以。”

“需不需要我去和庄大夫谈谈?”

陆晨曦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我去求庄恕。”

薛峦看了她一眼。

“我求他,让我主刀朱老师的手术,请他同台协助我,他对我的技术还是看重的,应该能答应。”

“如果他不答应呢?”

陆晨曦嘘了口气:“不答应也没有更差,试试吧。”

“委屈你了。”薛峦有些不忍。

陆晨曦苦笑了一下。

第14章 承认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