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主任欣慰地拍了拍杨帆的腿:“昨天你把那么多病人放进来,我是真担心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控制住了,不错不错,真有你的。”

“得得得,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傅院长也功不可没,感染病房可是傅院长一直亲自守着的。”杨帆边说边起身,“真想给大伙儿放个假啊。”

梁主任笑:“我可记着啊。”

杨帆扭头:“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说着笑着走了。

楚珺几乎通宵未睡,一直趴在办公桌上快速地写着病历。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只是面色有点苍白,眼睛有点红肿,但医院里这两天大家都几乎熬成了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张默涵抱了一摞病历走过来,看见楚珺桌上堆积的病历,道:“哎哟,还有这么多没写呢,要不我分些给别人吧。”

“不用不用,张老师您放这儿吧,我能忙得过来。”楚珺却立刻说道。

“好吧,没关系你慢慢写,今天我就不给你安排别的事儿了。”张默涵说着把病历放下。

“没事儿张老师,有什么事儿您交代就行,不用照顾我。”楚珺快速说。

张默涵电话响起,他点点头,没再多说就走了出去。楚珺看着那一摞病历,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病历写完,楚珺跑到走廊找到护士长:“护士长,等我一下…刚才张大夫新交代的,这是19床,有高血压、糖尿病史,她之前口服的双胍类降糖药,术后可能诱发心血管问题,张大夫让停,您一会儿见到她家属,再叮嘱一下。”

护士长点点头。

楚珺又递上一份:“这是5床的,下午三点安排CT检查。还有8床的…8…等等。”她在一沓病历里翻找着,可怎么也找不到,不禁有点焦躁,“怎么搞的,明明是夹在这里的啊。”

护士长先是安慰道:“别急,慢慢找。”看她翻找半天都没找到,看了她一眼问,“是不是昨天庄大夫没写啊?”

“写了写了,我也记下来了,怎么就没有了呢?不可能啊!”楚珺手忙脚乱,最后一沓病历全部散落在地,楚珺一急,赶忙蹲下捡拾。

护士长也赶紧蹲下帮忙整理。杨子轩经过这里,也上前帮忙。护士长整理着,拿起一张病历:“这不就是8床嘛。”楚珺拿过一看:“没错,就是它,给您。”护士长接过去,走开了。

楚珺转身往办公室走去,杨子轩跟上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楚珺执拗地道:“我不累,我没事儿。”

“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吧?要是顶不住,可以让别人分担一些工作,否则累垮了自己,工作还会出错。”杨子轩好心劝导,却被楚珺打断:“我哪儿出错了?我什么时候顶不住了?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我都能完成,我不想交给别人!”

杨子轩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哄道:“好好好,你能干。你眼睛怎么肿了?要不我去给我爸打个招呼,你休息几小时?”

楚珺更是急了,吼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瞎掺和什么啊!你以为你是主任的儿子就什么事儿都要管吗?你别管我!”她吼完后甩手转身就走,杨子轩赶紧跟上叫她:“楚珺…”

楚珺闷着头往前走,路过走廊里一张空轮床,见点滴还在架子上挂着,针已经被拔掉,药液正从针孔中滴下,她一下子停住了,恼火地喊道:“人呢!这个病人呢?!这边谁负责?”

一个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问:“怎么了楚大夫,出什么事了?”

“这个病人呢?怎么没输完液针就拔了?”楚珺严厉地问。

小护士被她吓住了,怯生生地道:“哎呀那女孩儿…她刚才说要上厕所,我说等一会儿我去交个东西…怎么她自己就把针拔了…”

楚珺一听更火了,厉声道:“你问我?!你怎么看的病人,还不去找?!”杨子轩赶上来拉了楚珺一下:“你别急,慢慢说。”

小护士被吓得张口结舌:“楚…楚大夫您别着急,她现在肯定还在厕所…我这就去找!”随即一溜烟就跑了。楚珺也跟着要去,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着:“怎么能出这种事儿呢!病人不懂事儿你也不跟她说清楚,让她等你!…”她边走边说语速越来越快,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停下来扶着墙。

杨子轩赶忙跑来扶着她:“你没事儿吧?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没睡啊?赶快歇会儿吧!”

楚珺一把推开他,烦乱地道:“你怎么还跟着我啊!我说了让你别管我!”她说着还要往前走,杨子轩急了,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病历,塞给一个路过的护士道:“送到心胸外科办公室。”

“杨子轩你什么意思?”楚珺怒道,但杨子轩不理她,一把就把她抄到肩上向反方向走。

楚珺挣扎着:“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哪里挣扎得过天天健身的杨子轩,就这么一路被扛进了僻静的器械室,才把她一放。楚珺踉跄落地,一把把杨子轩推开:“你干什么?我撑得住!我说我撑得住就撑得住,怎么啦?”

“你说,你到底怎么了?”杨子轩看着她,镇定地说。

楚珺委屈地站在那儿,憋着眼泪:“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是不是我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别人的这种眼光?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来仁合是走了后门的。我只是觉得,在以前的医院里混日子不是件好事,希望能到好医院进修,所以你爸来我们院讲课的时候我就和他说,我是您夫人的学生,希望去仁合进修,希望您能考虑我,你说我这算走后门吗?!”

“来仁合的进修的机会就是很紧俏啊,名额一年才十几个,你去跟一个心胸外科主任攀关系,这…可能也算走后门吧。”杨子轩老实地说。

楚珺一边哭一边蹲下去:“你把我扛进来就是为了骂我的吗?…我是三流医学院毕业的,成绩也很一般,我也没想进修完就留下,就想着以后回去,总是会有点儿进步的…”

杨子轩不解:“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这么努力呢?你镀镀金就回去呗。”

“我…我是因为喜欢庄老师。他长得又帅,人又温和,还那么有才华,他会把我的错指出来,耐心地教我…是庄老师让我喜欢仁合,让我特别想留在这里。”楚珺哭着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杨子轩沉吟:“你这么说的话…我认为是庄老师让你爱上了这身白大褂,不仅仅是仁合。”

楚珺抬起头,杨子轩想抓住她的手,被她拨开,她含着泪绝望地道:“可是如果我要留下,我怎么才能成为陆晨曦一样的大夫呢?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连想一想拿她作为目标激励自己都觉得是奢望!就算陆大夫看不起我,我也没恨过她,我只是怕她、佩服她,你信吗?”

“我相信你,其实这是很多仁合心胸外科大夫都有的心理,即使是恨,也是恨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她那么好。”杨子轩理解地说道。

楚珺白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在仁合待了好几年似的。”

“但是我说得没错吧?”杨子轩问。

楚珺不说话了。

杨子轩看着她,诚恳地说:“你想要变成陆晨曦,是因为你觉得她是最好的大夫。可是为什么你非要变成最好的大夫呢?难道那些没有做到最好的大夫,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吗?只要认真负责,能够解决病人的痛苦,都是好大夫。楚珺你也有独特的地方,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我哪儿独特了?你给我举个例子。”楚珺没好气地问。

杨子轩使劲想了想,支吾着没说下去,楚珺又要哭了:“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是糊弄我的。”

杨子轩赶紧说:“陆晨曦这辈子怎么都画不出一张你画的漫画!”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楚珺带着哭腔说。

“你的画可以带给孩子们乐趣,减轻他们的痛苦。在国外,已经有了这样的辅助治疗方式,医生们给患者发放漫画书,在病房里挂上漂亮的画,让他们摆脱枯燥的环境,这对于缓解忧虑、促进生理和心理的康复,都有令人惊讶的效果。这可是有数据支持的,这些别人不一定做得到,你可以啊。”杨子轩认真地说着,最后还援引了“数据”这个他的专业研究。

楚珺琢磨着:“我听着还是像糊弄我…不过糊弄得还行。”她说着笑了起来。

杨子轩轻轻地松了口气。

第29章 艾滋患者

庄恕在办公室看病历,突然听到敲门声,抬头看到脸色凝重的杨帆,听得他开口就说:“你把手里的事放一下,跟我一起去急诊看一个病人。”

“什么情况?很严重吗?”庄恕起身往外走。

“高热,呼吸困难,肺脓肿,侵蚀了血管。同时有胃肠道感染,关键是…”杨帆停了停,压低声音,“HIV阳性。”

庄恕一怔,在这钟情况下来了HIV阳性病人!他不禁皱起眉头,忧心忡忡。

两人来到急诊观察室。患者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病人,病历名字栏写着“蔡伟”,他躺在病床上,呼吸急促费力,口唇发紫。监护仪器屏幕上显示血氧饱和度只有八十七。

诊室内,陈绍聪和急诊护士长都在白大褂外罩了一层防护服,戴了双层手套。陈绍聪翻看着检查单,指着片墙上患者胸片上的一片低回声影给他们看。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表情呆滞地抱着一个包远远地坐在墙角,一言不发。陈绍聪轻声道:“那是他妻子。”

病床上的蔡伟突然一阵挣扎,一个挺身呕吐起来,呕吐物喷射状地溅了一地,他也立即呛咳。陈绍聪立刻抢上去,帮他抬起上身,护士长把痰盂拿起,两人扶着他吐了一阵,他依旧呛咳,脸咳得血红,呼吸更是困难。陈绍聪扶着他保持体位,自己给他清理口腔呼吸道。过了许久,蔡伟的呛咳才渐渐停下来。

庄恕戴上双层手套,穿着防护服,上前开始检查患者。陈绍聪在旁边说道:“已经呕吐一次,咯血两次,现在是暂时止血,平稳,但是…”

杨帆果断道:“最好二十四小时内手术。”

陈绍聪点头。

杨帆看了看手里的化验单,上面显示:HIV抗体强阳性,追加快速病原测试阳性。他沉吟道:“是啊,这没什么可讨论的,问题是,”他摇头,敲敲化验单,“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已经划出特殊污染手术室,再加一台艾滋病手术,捉襟见肘啊!”

此时,庄恕检查完毕,直起身走过来。护士长也从门口进来,压低声音道:“院长,传染病医院刚才回复了,他们已经接诊了二十多名各型肝炎和一名艾滋病伤员,早就满负荷没法加床了。而且他们本来也没有做这个病人手术的能力,即使在平时,也是要请我们院专家做的。”

杨帆没回答,用眼神和庄恕、陈绍聪二人交流了一下,自语道:“意料之中啊,走,出去说。”

三人走进急诊科办公室,庄恕低头看着手里的片子说道:“确实得尽快手术,脓肿离大血管那么近,随时可能大出血,而且脓肿可能会引起毒血症,危险也很大。”

杨帆迟疑了一下:“按照流程,应该立刻将阳性血样送市疾控中心确诊,等他们来调查核实,才能手术。”

陈绍聪道:“血样第一时间就送了,但疾控中心大部分的人,都派到灾区指导展开灾后防疫工作了,说是人手不够。”

“我知道,这样吧,先把患者送到传染科隔离病房,让一个传染科护士专门盯着,等疾控中心的人来处理为好。”杨帆叹气。

陈绍聪为难地说:“我之前已经联系了,传染科隔离病房已经全满员了,根本加不进去。”

“那怎么办?难道把他放在心胸外科的普通病房吗?这可是艾滋病啊。”杨帆按揉着眉心。

庄恕静了静,平和地开口说道:“院长,这不是二十年前了,从手术到护理我们有全套的标准防护体系,不至于再谈艾色变了吧?”

杨帆摇摇头,觉得他没理解到:“我说的谈艾色变不是指我们大夫,是患者。灾后伤员已经超负荷,把这种状况的病人收进来,还和普通患者放在一起,如果引起骚动甚至引发感染,这个责任和后果…唉…”

“但是患者的病情不能再拖了,等不到疾控中心的人来,我们必须马上手术。当然,安置在普通病房,的确会有风险和压力,可能还会遭骂。”庄恕话音未落,杨帆立即接上去:“不是可能,是一定的!平时也就罢了,现在病人密度这么大,想做到完全保密几乎是不可能的,其他患者和家属一旦知道,一个艾滋病患者距离他们这么近,我们一定是民意的对立面。”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医生怎么治疗病人,是由民意决定的吗?”大家回头一看,门口拖地的清洁工摘下口罩,正是杨子轩。他走进来说道:“医学是科学,不应该靠民主投票决定,否则要我们这些科学家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杨帆的脸色不好看了:“是啊,科学。布鲁诺坚持的就是科学!”

杨子轩一愣。杨帆看了他一眼,道:“然后呢?他被烧死了。你有为科学殉难的志气很好,但是我们现在要决定的问题,跟你的志气没关系。”

“爸,我的意思是…”杨子轩气恼,想要解释,被杨帆打断:“你的意思我没时间听,我的意思是你老老实实做你的数据统计、模型分析,现在就好好拖地,不要四处乱窜,瞎凑热闹。”

杨子轩急了:“灾后救护中,如何处置携带HIV病毒的患者,本来就是特别有意义的经验,我听听还不行吗?”

“你没完啦?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能不能别在这儿添乱!”杨帆被他话赶话地说得动了真怒。

庄恕劝了一句:“杨院长,您别着急。”转而面对杨子轩,“杨子轩,你帮我个忙行吗?”杨子轩沮丧地低头:“好,我不听了,我走。”庄恕笑了,道:“你是志愿者,现在病人家属王芳要去做HIV抗体血清测试,但是她情绪不稳定,你能不能先说服她给患者手术签字,之后再带她去做检查?”听到庄恕提到“手术签字”,杨帆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待杨子轩走出去后问道:“手术签字,合适吗?”

庄恕不语。

此时,林皓的病房内,林欢正在小心温柔地帮父亲擦汗,忧心地问:“还是不舒服?要不我叫大夫来看一眼?”

林皓摇摇头,微笑着握住林欢的手:“别忙了,歇一会儿吧。刚才就该让你妈留在这儿,你回去休息一下。”

“没事儿,我不累。”林欢笑笑。

林皓看了眼她放在墙角的琴问:“多久没拉琴了?你们团不催你回去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个团还排练啊,早都放假了,您是想听我拉琴吗?”

林皓摇头:“不听了,你歇歇吧。”

林欢有些孩子气地撒娇:“回回说要给您拉您都不听,那您当初干吗送我去学呢?”

林皓看着她怜爱地笑:“爸爸就是喜欢音乐家的气质,女孩儿拉琴多优雅啊,工作还好找。”

“您啊,叶公好龙。”林欢淘气地笑道。

林皓叹气:“唉,让你一双拉琴的手,给我端屎端尿干这种粗活…爸对不起你啊。”

林欢噘了噘嘴:“您搞清楚,我可是你女儿,又不是儿媳妇儿,您这么说好像我不是亲生的似的。”

林皓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又叹了口气。

林欢故意逗他开心,笑着说:“您就庆幸吧,生的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啊,力气活儿能干,照顾您可没我上心,要再找个飞扬跋扈的儿媳妇儿,有你和我妈受的。”

林皓喃喃地感叹:“你说的都对,我命好啊…”

仁合医院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是否收治HIV阳性患者,是件大事,杨帆请了傅博文在他办公室商量。傅博文思忖良久,道:“我反复核对了,这个病人立刻在仁合手术,符合卫生部对艾滋病人的临床处理管理办法,只是要严格按规定操作,把消息保护好。这本来也是医院该做的。”

杨帆有点无奈地道:“道理是这样,对他的救治手段那么特殊,别人看见了总会问吧,怎么回答呢,不能撒谎吧?傅院长,你觉得这隐私还保护得了么?”

两人正说着,庄恕走进办公室,看到杨帆身边的傅博文,稍停了一下,傅博文平淡地打了个招呼:“庄大夫。”庄恕也不看他,只是点了一下头,走到杨帆面前道:“杨院长,手术科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周姐同意给我们特别准备一间手术室。”

杨帆苦笑:“庄大夫,现在做这些安排是不是太早了?”

“我在这方面有经验,为艾滋病人进行胸外手术的例子,我们中心每年都有,也一直是由我负责处理的。”庄恕很有把握地说。

杨帆依然在犹豫。

傅博文开口道:“我同意庄大夫的意见。杨帆你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给庄大夫做助手,术后这个病人的情况,也由我们两个人一起负责,怎么样?”庄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杨帆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傅院长肯亲自负责,我也放心了。”

庄恕见杨帆终于同意,略舒了口气,看了看傅博文道:“傅院长来给我做助手,有点不合适吧?”

傅博文坦然道:“我本来就是仁合心胸外科的大夫,主刀或是助手都是我的工作。”

庄恕却看了看他:“傅院长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手术。”

话音一落,傅博文有点儿难堪,杨帆轻咳了一声。庄恕依然淡淡地看着傅博文,傅博文沉默片刻道:“药瘾中心同意让我回到工作岗位,就证明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庄恕转开头,对杨帆说道:“杨院长,请你联系张默涵大夫,问他是否能参与这台手术。”

“张默涵已经连台三十六小时了,他的精神状态不一定比我好,其他大夫恐怕也做不了这种难度的手术助手。”傅博文平静地开口。

庄恕微微皱眉,不再说话。

杨帆又轻咳一声道:“好了,既然傅院长有这个意愿,我也觉得合适,就这么决定吧。”庄恕没有回话,转身离开。杨帆搓搓手,对傅博文道:“辛苦傅院长了啊。”

庄恕沉默着走向手术室,傅博文几步跟了上去。

走进手术区大门,庄恕忽然停住,望着傅博文道:“你把‘荣誉’二字看得天大。其实我很想知道,‘荣誉’二字,在你心里究竟怎样定义。什么是一个医生的荣誉,什么又是百年仁合,真正最高贵的所在。”

傅博文苦笑,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太大。我好像一辈子也没能真正想明白。现在,我们先救人吧。”

他们两人一起走进手术室,亲自指挥、监督护士长和几个护士,仔细为手术室做特殊准备。护士们加长挡板、标记区域,给手术灯、手术轮床加无菌罩膜,并标记手术仪器、监护仪器,标上HIV字样。

杨子轩领了庄恕的任务,一直陪在蔡伟的妻子身边,已经通过闲聊知道她名字叫王芳,和蔡伟结婚十多年了,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从没想过会出这种事。

观察室内,杨子轩递给王芳一杯水,安慰地说:“放心吧,我们院的专家已经决定给他做手术了。”王芳端着水,木讷地点点头。病床上的蔡伟神费力地喃喃地自语:“三年前,就那一次。我出差的时候,没把持住。”

王芳压低声音,愤恨地说:“那之前呢?生孩子之前呢?有没有过?”蔡伟虚弱地保证:“真的没有,真的,就那一次。”王芳咬牙切齿地道:“如果孩子也染上了,我就跟你拼命!”杨子轩赶紧轻拍她后背:“大姐,您别激动。”王芳诧异地回过头小声问:“小伙子,你不怕我吗?我可是…我可是他老婆…我有可能也给传染了。”

杨子轩细细地给她解释:“HIV的病毒,不会通过接触、握手传染的。在医院里,病就是病,医生护士就是要努力给患者治好病。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在这里讨论。”

这时,庄恕回到观察室,来到蔡伟的床前,平静地说道:“再过半小时,我会为你手术。我看了你的检查结果,肺脓肿应该是早期结核再次活跃、梗阻造成的,手术治愈率很高,你不用担心。”

蔡伟侧开头去:“得了这种脏病,还不如死了呢,大夫,我看这手术也别做了。”

“HIV感染的情况,病毒单位计数不高,CD3、CD4的比例还不错。之后用上控制病毒的药,长期控制还是可能的。”庄恕说道。蔡伟不相信地看着他:“这不是必死的病吗?”庄恕摇摇头:“那是十年前了,现在HIV感染者的生命期待值,跟高血压、糖尿病接近。”

蔡伟还是很绝望:“大夫,您这是安慰我吧?”

庄恕看着他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十一岁了。”

“只要严格用药控制,到你孩子上大学之前,不发病的可能性很大。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错误要弥补,还有责任要尽,我希望你配合治疗。”庄恕说完,蔡伟动动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王芳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喃喃地道:“只要孩子没染上…我…我为孩子留着你!”她看向庄恕,“大夫,我…签字。”庄恕递过手术同意书,杨子轩指导着她低头签字。

蔡伟擦擦眼泪,还是有点畏缩地问:“庄大夫,您给我做手术,不怕万一…被我传染…”

庄恕俯身轻声道:“会有‘万一’,可能还不只‘万一’。但是如果医生怕‘万一’,那么灾害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没有人穿着白大褂在这里了。可是你看,所有人都在,还有人去了更危险的灾区。”

蔡伟眼中又有泪涌出,看着庄恕和杨子轩,不住地道:“谢谢…谢谢你们。”

庄恕最快时间内做好手术准备,走进刷手间,和傅博文面对面地刷手。他刷着手,对傅博文说道:“待会儿术中坚持不住的话,一定要提前说,千万别再硬撑了。”

傅博文苦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有数。”

庄恕看着他:“其实杨帆担心有他的道理,收了这个病人,院里一旦造成恐慌,他是要担责任的。但是您说了话,这个风险可就是您来担了。”

傅博文点头:“我知道,但也只有我说话,这个患者才能收进来。”

“我替病人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