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曦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做,您父亲的情况会比现在还要差!”

常海燕一听更是暴躁,叉着腰吼道:“都插上管子了还能多差?你们治了半天,一会儿把胃出血给弄出来了,一会儿又说肺水肿!这就是你们干的事儿?你们敢说你们上心了?你们就是欺负我们医院没人啊,让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对付着,根本就是没上心!”

陆晨曦克制不住地声音也高起来:“没上心?!不能立刻痊愈就是我没上心吗?我是医生不是神仙,即使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是等!而且我已经放下她来抢救你父亲了,你还要我…算了算了,总之你父亲发生了肺水肿,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后续反应,也可能是误吸胃内容物,我已经联系ICU监护了。”

常海燕更是大惊:“还要进ICU!那还能出来吗?”

陆晨曦再也懒怠多说什么,挥挥手道:“如果您对抢救和治疗过程有质疑,可以跟医务处或者第三方机构反映。”然后对病房里的护士说道,“接下来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自己转身就走,常海燕气得指着她背影骂:“你还没把人治好你就走,你还有理了啊!”

“陆大夫,姜守仁的情况不太好,呼吸已经到了每分钟二十六次,心率一百…”陆晨曦往自己母亲病房去的过程中,又接到心胸外科的电话。她听完后,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压着想去母亲病房的心,快步跑去姜守仁那儿。

庄恕先到,此时已经给姜守仁连接好了经胸心脏B超,在她进入病房时回头说道:“患者再次出现胸痛、呼吸困难,心率、呼吸频率骤增,但TTE(经胸心脏B超)未见有心包积液出现!”

陆晨曦过去仔细观察心电彩超,换着方位、角度细看,担忧地说:“之前心包压塞的时候,是右心腔受压,左心室功能完全正常,怎么会这样了呢?”

庄恕翻病历记录说道:“现在你看…左、右心室功能都严重受损,心尖…这里,心尖区出现运动异常。”

陆晨曦点头,快速准备喉镜检查的相关仪器,戴上无菌手套,说道:“我要用喉镜再次检查他的肿瘤。”转头交待旁边的大夫,“把之前的检查片子都拿来,插片墙,叫床边X光机。”

护士给姜守仁用铅衣盖住腹部,扶着他。陆晨曦操作X光机照片。同时,庄恕拉开心电图条子,展开,把前后两条并排放置,说道:“原来的电交替消失…胸前导联异常,R波消失。”

陆晨曦看完X光照片,转过来对庄恕道:“心包压塞已经缓解,这是因为心包穿刺引起的吗?”

“穿刺治疗没有问题,出现这种心尖肿大,同气球样的病变,是一种罕见并发症——Stress Cardiomyopathy SCM。我做了这么多年心胸外科大夫,这是我见到的第三例。”庄恕蹙眉。

“我在资料中见过这个病例——如果我没记错,应该给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长效β受体阻滞剂。”陆晨曦道。

“但现在最紧要的是,患者不能继续承受放、化疗了。他的应激性心肌病,心尖气球样变,如果不尽快手术,等再次发生心包压塞,我们就真的没办法了。”庄恕沉声道。

陆晨曦撑着墙看着片子,摇摇头:“不能承受化疗,肿瘤不能缩小,实行手术,他的心脏就承受不了,这简直就是个悖论。”

庄恕也抬头看着:“我建议停所有化疗药,患者SCM的状况缓解后,直接手术。”

陆晨曦指着CT片眉头紧皱:“他现在的心脏情况怎么可能承受手术?还是这么难做的手术,我从来没有…”庄恕低声打断了她,说道:“或者放弃治疗。”

陆晨曦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庄恕默默地点头。

陆晨曦心中其实明白,庄恕说的,对病人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家属能接受么?

她慢慢从病房走出来,姜裴立刻迎过去。陆晨曦摘下口罩、帽子,对姜裴说道:“您父亲发生的心包填塞已经缓解了,虽然不会加重肿瘤,但是…之前使用过的无心肌毒性的化疗药,就是你们先锋公司的产品,看来是这个药对你父亲…”

姜裴立刻点头:“我懂了,我父亲是对这个药产生排斥的千分之三,那么…还能换什么药吗?”

陆晨曦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呢?”

“停药,停止化疗。”陆晨曦吸口气道,“姜总,我想把你父亲的情况跟你做个说明。我们本来是想,先放、化疗,至少将肿瘤缩小到相对安全的范围再…”

陆晨曦话没说完,就听到护士台那边有人在大声很不客气地闹:“陆晨曦呢?叫她出来!”

陆晨曦听到自己名字抬眼看去,见闹事的是常海燕,有点儿烦地皱皱眉。这会儿常海燕也看到了她,一把拉着个牛高马大跟她长得很像的年轻男人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口里还叫嚷着:“在这儿!就是这个姓陆的!”

陆晨曦不得不对姜裴道:“抱歉,病人家属找我,你先回病房吧。我一会儿跟你说。”自己转身迎上去问:“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儿吗?”

“我爸胃出血肺水肿进ICU,都是你治的吧?”冲在前面的是常海燕的哥哥常立生,大声问道。

陆晨曦道:“你父亲一氧化碳中毒之后发生了并发症,我们也很难过,但是并发症的出现…”

常立生粗鲁地打断:“你少废话,我就问你,我爸在ICU,你这个大夫为什么在心胸外科?”

“你父亲经过一系列的治疗,情况暂时稳定,但属于危重,需要随时监护。这种情况重症监护科最擅长,我在这里还有其他患者。”陆晨曦坦然地解释。

“其他患者?那个老总的爹是不是?!”常立生冲着姜守仁的病房叫道。

陆晨曦压着火说:“我想你误会了。你父亲是我的急诊患者,我是从头参与的抢救,姜总的父亲是我的住院患者,我是他的负责大夫。”

“那你现在为什么管他爸不管我爸?”

“这两边我有不同的责任,管谁不管谁不是根据身份,而是根据病人的危急情况来决定的。”陆晨曦耐着性子解释。

走廊里已经有一些病人和家属从病房里出来看热闹。

杨子轩今天也来了医院,他本来是要去找庄恕,又怕被自己爸爸看到,一直躲在心胸外科的楼梯转角没敢直接过来,但见了这情况立刻就往这边跑。

常海燕跟着哥哥冲了上来:“你别狡辩了!我爸不危急?我爸都进ICU了还不危急?!你自己刚才都跟我说了,你还有最重要的病人!那是住院的重要还是进ICU的重要?!”

陆晨曦没听懂,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有对你更重要的病人!不就是说这个老总他爸吗?”常海燕气咻咻地说。

陆晨曦无语,没好气地说道:“我说的不是姜总父亲,我说的是我的私事…”

“什么私事,你就狡辩吧!”常立生吼道。

“我跟你说不清楚,你有意见找医务处去!”陆晨曦只觉得无话可说,转身想走,常立生气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吼了句:“我找什么医务处我就找你!”然后一拳挥出打在陆晨曦的脸上。

陆晨曦被打得踉跄跌倒,旁边一片惊呼。

第40章 调解结果

庄恕正在姜守仁的病房内戴着听诊器给姜守仁听心肺音,这时喧闹太大,把他都惊动了,赶紧快步出门。

但他还是不如杨子轩快。他赶到的时候,杨子轩已经毫不费力地拆了常立生的左臂,一手将常立生按在墙上。常海燕正在身边使劲儿拉杨子轩,但哪里能撼动半分。

常立生的左臂软软地耷拉着,另一只胳膊被扭住,疼得龇牙咧嘴:“你放开我,哎呀…”

常海燕惊声叫唤着:“哥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喂,你放开啊,你快把人放开啊!你把人打伤了你要负责!快叫保安!打人啦!”

“长那么大块头你打女人?!让你长长记性!卸你一条胳膊算客气的了,要是再敢来医院撒野我让你也进ICU!”杨子轩怒极,恨不得再补上几拳。

陆晨曦捂着额头倒在地上,庄恕连忙把她扶起来,问:“怎么了?”

一个护士拿着冰袋飞奔过来,庄恕接过给陆晨曦敷上,小心地扶住她。陆晨曦忍着疼冲杨子轩道:“杨子轩,你快放开他!你把他拉开就得了,怎么弄脱臼了!”然后推着庄恕,“你别管我,你快让他放开!”

庄恕走到杨子轩身边道:“子轩,差不多得了。”

杨子轩撒开常立生。

庄恕检查了下说道:“左臂脱臼,赶紧去骨科吧。”

常立生忍着疼恨恨地问:“几楼?”

“六楼。”庄恕冷冷地说。

常立生撂下句狠话“你们等着”,被常海燕赶紧拉走了。

陆晨曦走过来冲杨子轩无奈地道:“他打我不会怎么样,你把他弄伤了我麻烦更大!”

杨子轩不服气地说:“患者家属打大夫,人家会说是焦躁失去理智,不会有什么责任。我要不上,无论哪个大夫动手,都得脱白大褂。”

“还犟嘴,一来就惹事儿!快走吧,别让你爸逮着你!”陆晨曦苦笑。

杨子轩看一眼庄恕:“那我…我找老庄还有事儿呢。”

“我下班再找你。”庄恕道。

杨子轩这才放了心正要溜,一个护士跑过来脸色不太好看地说:“庄大夫、陆大夫,杨院长来电话了,说有人报警,让你们都别走,他马上就来。”

大家都愣住了,庄恕对陆晨曦道:“你先跟我处理下伤口。”然后转向杨子轩有点为难地说,“你…”

“知道,我在这儿待着等警察行了吧。”杨子轩耷拉着脸说。

庄恕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扶着陆晨曦走远。杨子轩无奈地蹲在地上捡拾着自己散落一地的资料、文件。

陆晨曦坐在治疗椅上,仰着头,额头一角有一个两厘米长的小口子,弥散开一小片淤青。

庄恕已经给她打了麻药准备缝针,低头沉默地把用过的麻醉针丢进污染区的回收桶,拉开抽屉,撕开无菌手套的纸外皮。

陆晨曦一边等着庄恕做准备,一边说着:“这事儿也怪我,当时从我妈病房赶过去,知道应该去处置病人,但心里还是难受。她后来一说我不尽心,我就委屈了,说了句我放下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来看他爸…就这句话让她误会了,也是,老人进了ICU,他们又不懂医,不懂医院的工作程序,哎…我多解释几句可能就没这事儿了。”

庄恕没回话,戴上无菌手套,从无菌缝合包中,取出无菌铺巾,一抖。

陆晨曦忽道:“等等等等,消毒之前我再照下镜子。”

庄恕抓着无菌铺巾愣住,往后撤了下,防止她碰上。

陆晨曦撩着头发跑到门口洗手池处照镜子,一边照一边唠叨:“坏了坏了坏了,这口子,下周看你打球我都没法扎头发了。你说我披着头发坐在场边,会不会让你们没法集中精神打球啊?”

庄恕站着,闷闷地不接她的话。

陆晨曦见他不接茬,坐回来看看他准备的缝合工具,认真地道:“庄大夫,留了疤你可得负责啊。”

庄恕笑了:“放心吧,眼科针,不会留疤。”

陆晨曦也笑了:“哎哟,总算是说话了,我挨一拳,你黑着脸气得哆嗦着半天不说话,现在好了?”

“好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庄恕轻轻叹口气,带着一丝微笑看着她。

陆晨曦这才闭上眼,噘起嘴。

庄恕一笑,抖开铺巾,往她脸上一盖。

庄恕缝好最后一针,压上敷料纱布用胶带固定好,掀起铺巾。陆晨曦刚想动,庄恕按住她:“别动。”拔出自己插在胸前的笔,把陆晨曦的头发斜拨向一边,遮了遮额头上的纱布。

陆晨曦笑了:“庄师傅,手艺不错啊,又会修眉毛又会变发型,你在美国到底交过几个女朋友?”

庄恕起身洗着手说:“你猜。”

陆晨曦煞有介事地说:“八个。”

庄恕点点头:“你应该去拍一个脑部的CT。”

“那就十个。”

“让陈绍聪给你开个单子。”

“十二个。”

庄恕无奈地一笑:“我是说认真的,你刚才脑袋撞在墙上,应该去做个检查。我们也不是讹他,自费也要做,以防万一。”

陆晨曦笑了笑,斥道:“狡猾!”

警察走后,杨子轩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迎接他爸的雷霆之怒。杨帆皱着眉头,生气地不住数落他:“你这次回国是不是就奔着给我找事来的?写个破论文看把你能的,不让写跟要了你命似的,瞧你这身腱子肉,天天健身就是为了打架的啊?派出所都给我招来了!”

“是他先打的陆大夫。”杨子轩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

杨帆气得指着他道:“我真该跟警察求求情,把你关进去,省得你给我惹事!”

“你们的大夫又不能动手,当时能挺身而出的也只有我啊。”杨子轩无辜地说。

“早就说了不让你来医院,我还管不了你了啊?回头我就把你的照片发给保卫处,再看见你来就把你打出去!”杨帆怒道。

杨子轩嘿嘿一笑:“那没用,救灾的时候我跟保安混得可好了,他们都是我兄弟。”

杨帆气得猛挥手:“滚!马上滚!”

杨子轩刚要走。

杨帆又叫住他,沉声问:“你今天来干什么的?”

“我…我来看你啊。”杨子轩这话说得没人信,杨帆瞪他:“别编了,说实话。”

杨子轩讷讷地道:“我…来看楚珺。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问她去。”

杨帆没好气地看着他:“要不要我给她放个假,让你俩出去玩玩儿?”

“不用不用,我看完了,对不起啊爸,我走了。”杨子轩说完赶紧溜出杨帆的办公室。

他这一溜到了晚上也不敢回家,夹着资料抱着电脑去急诊科,自顾自地找了张桌子坐下,支上笔记本电脑,对陈绍聪道:“陈哥,我陪你忙会儿。”

陈绍聪奇道:“你怎么这个点儿跑来了?”

“心胸外科不让我待,保卫处网速太慢,刚才一个网页五分钟都打不开,只能躲你这儿了。”杨子轩苦着脸。

“合着你把我这儿当网吧了啊?你怎么不回家呢?”陈绍聪不解。

“我爸在家,非得数落我不可,我关上门他都关不住嘴。”杨子轩想起都怕。

陈绍聪表示理解:“杨院长做思想工作,那是有一套的,连书记都说不过他。今天你这事儿,他能说一夜。”他说着敲完最后几个字,把自己的报告完成,伸了个懒腰爬到沙发上躺下,打着哈欠用白大褂盖住脸说:“我趁着没病人,抓紧睡会儿,你随意啊。”

杨子轩继续写着说:“放心吧,来病人我帮你治了。”

陈绍聪都快睡着了还不忘跟他贫:“你治完别忘了给我来一针,就别让我醒了。”

杨子轩在急诊科办公室埋头做论文,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赶紧起来开门,只见楚珺拎着餐盒站在门口。杨子轩一愣,低声说:“老陈睡了,有病人吗?”

“没有,我刚才买了饭去保卫处,人家说你跑这儿来了。”楚珺柔声说。

杨子轩喜滋滋地接过餐盒道:“是啊,他那儿网速慢。买了什么好吃的?”

“你等会儿再吃,我看看你,没事吧?”楚珺担心地看着他。

“我能有啥事?哦,对,老常这人挺敞亮的,他承认了是他先动手,也没计较我下手重。我们交换了微信,约了一块儿去喝酒…”杨子轩倒是没心没肺挺乐呵的。

楚珺白了他一眼:“那你跟我说可能会被抓进去,还让我送饭,害我白担心了半天。”

杨子轩笑着瞅她:“担心啦?”

“是啊,心胸外科的小护士都传遍了,说主任的儿子不光个子高,长得帅,还嫉恶如仇、见义勇为,争着要嫁给你,你还想听什么?”楚珺一一历数。

杨子轩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你呢?”

楚珺看着他,抿着嘴唇微微一笑:“我?…我觉得医学科学家的基本素养——就是实事求是。”

杨子轩有点懵:“啥意思?”

楚珺笑容花开一样:“我觉得她们说的都对。”

还没等杨子轩欢呼,蒙着脸的陈绍聪嘟囔着道:“你们心胸外科的怎么都喜欢在我急诊科谈恋爱啊…”

常立生左胳膊吊着绷带,站在ICU的大玻璃墙外,看着墙里插着管子、连着监护器的父亲,眼圈发红。

保卫处处长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调查记录对他说:“常先生,既然陆大夫、杨子轩和您都没有赔偿的要求,派出所的同志做了备案,就让我们自行调解了。”

常大林低着头道:“有什么可调解的?陆大夫不追究我,我还能追究人家啊?”

保卫处处长确认道:“那就是说这事儿到此为止了,对吗?”

“我打陆大夫不对,那小伙子动手也有他的道理。只要你们能好好治我爸,我啥意见没有。”常立生点头,哑着声音说道。

保卫处处长把后续向杨帆做了汇报,以为此事就此翻篇,但谁也没想到它的影响却不止于此。

之前由于仁合医院心胸外科对林皓去世原因的解释,林欢觉得不能接受,随即委托了律师,追究到底。

律师发出律师函提出诉求,仁合医院院方也同意将事故原因交由法院裁决。于是法院分别对双方进行采信调查,医院医务处自然也开启了正规处理流程。

在这期间,林欢的律师运用各种手段,努力争取尽量高额的赔偿。而法院经过与林欢的律师及仁和医院的沟通,派出调解小组,定了周一上午,三方见面,进行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