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陆大夫,那人又来了…要不要我过去让他走啊?”护士示意不远处的常立生。

陆晨曦转身看了一眼:“不用,我跟他说吧。”她转身走到常立生面前,常立生尴尬地低着头。

陆晨曦看着他说道:“你可能不信任我,不过我还是要实话实说,你父亲的情况我最了解,也最合适负责。如果你坚持不用我管,我没有意见…”

常立生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您管好,您管好!”

“我早上做了检查,经过药物治疗和加强通气,他肺水肿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好转,血氧上去了,低氧血症得到纠正。”陆晨曦道。

常立生激动地说:“真的?我是听人说过人上了呼吸机基本就不行了,我这才着急的。”

陆晨曦清楚地解释:“首先,正确地把握上呼吸机的时间,对抢救急性肺水肿患者至关重要;其次,你父亲使用的是无创BIPAP呼吸机。这个…讲什么时机、什么情况上呼吸机,很复杂,需要我详细解释吗?”

常立生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也听不懂。”

陆晨曦叹口气:“我知道家属跟我们发生冲突,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害怕和焦虑,可是我们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们真正地信任我们。”她走到病房的大玻璃墙外,看着玻璃墙里病床上的老人,继续说道,“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你们明白,医学是没有绝对的,疾病在每个人身上的表现,都有不同的差异。但是如果你面对昨天那样的情况,能多信任大夫一些,可能就不会出现这样的误会了。”

常立生点点头:“每个人都不想来医院,但如果我以后再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晨曦看着他吊着的手臂,对他道:“你这个手臂,一个月内不要吹冷风、泡冷水,以免形成风湿病或者肩周炎。”

常立生低着头羞愧地道:“哦,谢谢陆大夫,您的伤…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伤得比我重,但是你先动的手,咱俩扯平了,行吧?”陆晨曦道。

常立生愧疚地声音更低:“不不不,确实是我不对,庄大夫带我们去看了您母亲的情况,是我太混了,我向您道歉,希望您母亲能早日康复。”

陆晨曦笑了:“谢谢,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她说着走到他身边,刚想拍拍他,发现他这边胳膊是吊着的,笑着拍了拍他另外一边健康的胳膊,离开了。

姜裴签完手术同意书,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却被杨帆一个电话请到了他的办公室。杨帆关上门,一脸凝重地对他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下,让老爷子立刻转院。”

姜裴一下懵了:“转院?!现在转院?老扬,我把手术同意书都签了,你什么意思啊?这,不是陆晨曦是这方面手术做得最好的吗?仁和不就是全市心胸外科最好的医院?”

杨帆耐心地解释:“转去第一医院的杏林分部,你知道的,那是第一医院的高价分部,豪华服务,专门就是针对你们这些不怕花钱的。管理上是李波亲自抓,由本部统管,医疗技术水平和第一医院本部保持平齐,临床安全绝不用担心。”

姜裴摇头:“我当初也是考虑等我父亲急救稳定后,转到杏林做手术,毕竟条件好嘛。还特地去找了李波,是李波建议我们就在仁和做。他说第一医院一直想挖陆晨曦过去,结果,”他说着轻轻咳嗽一声,“结果,陆晨曦对仁和感情太深,被杨帆挤对到急诊,还是没接受他们的邀请。在食道肿瘤方面,他们没有比陆晨曦更优秀的专家,连有可比性的都没有。就算住到杏林去,他们的建议也会是特请陆晨曦过去做手术。那么从各方面来说,不如就在仁和做。”

杨帆紧皱眉头:“不能让陆晨曦做。现在就是得避开她。至于专家,你放心,上海的徐林峯教授,你也听说过,可不比陆晨曦差。年资还更高些,经验更丰富。我已经跟他联系好了,他下周一可以过来。就是晚个四五天问题不大。”

姜裴莫名惊讶:“这到底怎么了,非得逼着我转院换大夫?你跟陆晨曦什么恩怨,不能等我爸手术完再说?就算我求你了,你要开了她,等等不行吗?”

杨帆长叹:“不是我跟她过不去。是她真是个惹事的体质,麻烦专门找她。”

他拿出手机,给姜裴看林欢的律师拍摄的照片。

姜裴皱眉:“不就是一个律师拍了张打架的照片敲诈吗?要多少赔偿,我替仁和赔!”

杨帆往椅背上一靠:“要真是钱能解决的事儿我也不折腾老爷子了。我现在就是怕,赔钱搞不定。对方律师好办,可当事人特别轴,非要求仁合医院公开道歉。这个我们做不到。我怕谈不拢,这个事儿炒起来后果难以预料。现在自媒体发达,炒作的能量你不是不知道。医疗的事儿从来就敏感,一点儿事儿都能给炒到天上去。杨子轩也是不懂事儿,非得在这个当口上动手,可他身份确实特殊,跟你我都有直接的关系啊。”

姜裴眉头深皱:“可是我爸在这儿就是正常地治病,并没有什么特殊照顾,也没占用其他病人的资源。这事儿掰扯起来,是对方先动手,子轩这是及时制止医闹呢。”

杨帆摇头:“到底谁先动手,当时又没视频。就算有,大部分群众也只信自己想要看到的——权钱结合欺负普通病人,这符合大众的认知。而照片,是证实了他们认知的铁证。院长的儿子,又同时是医药公司的实习生,光这个关系,就已经…然后,他在仁合医院打其他患者的家属,还是为了你这个医药公司的老总。简直就是个恶少欺人、平民欲诉无门的上佳狗血电视剧。绝对高收视、高点击。你觉得舆论会向着谁?会听我们解释,扬子轩的成绩是学校里拿金奖的,在医药公司是工作成绩最好的,这场冲突是平民家属先动手,仁和的大夫是很冤枉的?”

姜总急道:“可这,这不是颠倒黑白吗?你我谁不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行得正坐得直,难道还怕了这个?!”

杨帆叹了口气,“关键在于,你、我,确实行得正坐得直吗?就杨子轩为什么正好是你先锋的实习生,这就不怎么直啊!由着这个‘不太直’,真诱人要深挖仁和和先锋公司的关系,不说别的,就杨子轩这小兔崽子的研究论文,那就是最拿得出手的实据了!”他揉着自己的额头,苦恼地说,“他简直就是专门来找麻烦的,作孽!姜总啊,我也坦白说,让你父亲转去杏林,请徐教授做手术,不如就在仁和,陆晨曦做。但是留仁和,让陆晨曦做也并没有绝对把握,只是免了个转院的折腾,不过我肯定会全程陪送。老爷子去杏林做手术,一转过去,就安排媒体发个稿,这也是徐教授的要求——‘徐林峯将赴杏林分部进行高难度食道癌手术’。发几张照片,做一个访谈,抢在林欢的律师有所动作的前面。我们占了先,他如果炒,我们就第一时间说他造谣!先锋公司老总的父亲分明是在第一医院高价分部的杏林诊治!根本不用掰扯什么扬子轩到底是谁,又究竟为什么动手打人,这些和先锋老总的父亲,毫无关系。”

姜总愣怔地看着杨帆,说不出话来。

第41章 最好选择

陆晨曦回到急诊科和陈绍聪一起吃午饭。她自己拎着几个包子,看到陈绍聪的保温盒打开,里面全是从家里带来的菜,丰盛得不像话。她正想说什么,陈绍聪自顾自吃得有滋有味,完全不顾她向往的眼神,愣愣地问:“你不是今天还有一个手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晨曦默默坐在一边,拿着包子,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饭盒,酸溜溜地说:“手术室排期排到午饭后了,待会儿就去。”

陈绍聪边吃边支吾着也不知在说啥,陆晨曦忍不住了,举起手中包子给他看:“哎你有点儿良心行不行,你就不知道让让我啊?”

陈绍聪这才夹了一只虾仁塞进她嘴里:“给你给你。”

陆晨曦满意了,赞叹道:“嗯,好吃,结了婚以后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啊,下回叫杨羽多做点。”

“这是我妈做的。我现在不是住回家了吗,老两口天天把我当功臣,伺候得我可舒坦了。我爸还要给我换车,早知道我就该早点结婚了。”陈绍聪志得意满地说。

杨羽走刚好走进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白他一眼:“早结婚谁嫁你啊!”转头对陆晨曦道,“陆大夫,你这一天到晚都忙什么呢,急诊都快看不见你了。”

陈绍聪趁机抱怨:“就是,你的活儿都让我干了。”

杨羽摸着陈绍聪的头心疼地说:“看把我们聪聪都累瘦了。”

陈绍聪恃宠而骄地点着头:“嗯!”

陆晨曦看不下去了,厌弃地挥手:“噫,行了行了!就吃你个虾仁,还附赠一盆狗粮!”

陈绍聪看她一眼道:“我这是报你和老庄的一箭之仇,你俩那天在厨房里那个啥,”他做了一个亲吻状,然后抖抖鸡皮疙瘩坏笑着说,“都快闪瞎我了。”

陆晨曦差点把包子扔过去砸他,想想还是舍不得,冲过去挑走一个最大的虾仁。

杨羽问道:“你们家老庄呢,怎么不跟你一块儿吃午饭啊?”

陈绍聪叹气:“他现在可没心情陪陆晨曦吃饭,林欢和律师刚才来见过院长了。你知道她让医院赔多少吗?三十万呐,而且还得道歉。”

陆晨曦也是不明白:“怎么赔钱还得道歉呢?”

“你不知道这事儿啊?庄恕没跟你说吗?”陈绍聪意外。

陆晨曦蹙起眉头恨恨地道:“麻烦事儿他什么时候会主动开口告诉我?”

陈绍聪愣了愣,小声说:“呃,我又说多了?我觉得啊,你还是回心胸外科去吧,老庄还是需要你的。”

陆晨曦咬了一口包子烦恼地道:“他要真需要我,这事儿早告诉我了。”正吃着她手机响了起来。陈绍聪和杨羽赶快探头看,陆晨曦把手机给两人一晃:“别看了,杨帆。”她接起电话,叫了声“院长”听了两句就站起身来大声道:“…考虑转院?!他怎么可能转院?…好好,我马上上去!”

陆晨曦扔下半个包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陆晨曦冲进杨帆办公室,才一进门,就见杨帆和姜裴都在。她立刻冲姜裴发问:“姜总,咱们之前不是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姜裴揉着太阳穴摆摆手,指杨帆。

陆晨曦狐疑地望向杨帆。

杨帆把那张照片递给陆晨曦。

陆晨曦看来看去,不解地抬头问:“这能说明什么?”

杨帆苦恼地说:“还没看明白?这张照片发出去,会形成仁合医院照顾医药公司老总忽略其他病人的舆论。还有你这个曾经留院查看,跟病人发生过纠纷的大夫牵扯在内。院里为了避免误会、维护声誉,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你,必须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我跟姜总商量,把老先生转到杏林去,请徐林峯教授做这个手术。我们和徐教授已经约了,两小时后,你先和他视频交流一下患者的具体情况。下周一,徐教授来北京手术。”

陆晨曦总算明白了杨帆的意思,却立刻摇头,很坚定地说:“不,我不同意转院。对姜先生最好的选择,就是按照原计划手术。”

杨帆皱眉,“你不要太狂妄了。徐教授就算在这方面不一定强过你,却也不会比你差,他既然答应下来,你没理由连交流意见都不听,就断然否定这个可能。”

陆晨曦摇头,“既然连您都说了,转院相比在仁和做,毫无优势,甚至可能有程度不同的劣势。我不懂折腾这一趟的意义何在?我的理解里,重症患者转院过程本身就有一定风险,如果不是为了有绝对更好的治疗条件,是坚决不应该转院的。”

杨帆看着她,手指敲着桌子,半晌才说:“陆晨曦啊陆晨曦,人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更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转院这件事,对姜老先生而言,不一定差,但是对你、对仁和现在的处境,是一定更好,更安全!我作为院长,得全方位地考虑问题,不能不理会可能出现的各种潜在麻烦。”

陆晨曦看看杨帆,再看看那张照片,又看看姜裴。出乎杨帆意外地,她没有再激动,而是坐下来,对着姜总平静地说:“我理解杨院长说的话。没错,我们都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给患者手术,治病,一方面是患者的事,一方面是医生的事,一方面是家属的事。”

姜裴默默点头。陆晨曦接着说:“现在,对于患者,您的父亲姜先生,留在仁和手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选择转院,可能也并不太差——-或者,只差了那么一点。多了一点风险。”她吸口气,平静地道,“对于医生,我,陆晨曦——身上担负着处分,是个‘焦点’人物,还刚因为患者的误会,被另一个患者家属打了。我确实惹了很多麻烦。在这个时候,由我来给姜先生做手术,再次站到风口浪尖,恐怕是得不到什么舆论支持的。躲麻烦,对我个人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姜裴和杨帆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对于您,姜先生,我再单纯,也还是知道我们仁和心胸外科和先锋公司之间的合作的。子轩打了人,打的是普通病人的家属,恰好同时他的上司、先锋公司老总的父亲在此治病,舆论会怎么引导,会引导到什么方向,会给仁和和先锋公司带来什么…我想,这才是杨院长提出转院,而姜总下不定决心的真正原因吧?”

姜裴愣了愣,看看杨帆,杨帆对这样的陆晨曦有些不习惯,刚想开口,陆晨曦笑了:“其实呢,你们担心的,也都是‘可能’。但是这个世界上,‘可能’二字,就是最不确定的。任何推测,都会错。比如,现在照片上被子轩打的常大林跟我已经完全和解,他父亲的情况好转,他把我当成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现在就可以让他接受采访,解释误会,贴出跟子轩和我亲亲热热的照片,作为医患之间解除误会的和谐典范。这位律师当作煽动舆论法宝的照片,在他照的时候,是个宝贝,在现在,一文不值!”

杨帆和姜裴都愣了。

“为什么会这样?”陆晨曦神色严肃起来,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一直在尽心竭力地给他的父亲治病。没有去考虑治病之外的其他‘可能’。我尽我医生的职责,于是,这件被不同人怀着不同心思,做了不同打算的事,有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陆晨曦站了起来,看着姜裴一字一句清楚平和地说道:“姜总。我只是个依然在背着处分的大夫,除了做手术,治病之外,没有任何权力为您的父亲做决定。但是我仅代表我自己表示,我对您的父亲,像对常立生的父亲一样,只想治病,不考虑其他那些‘可能’。而我坚信,由我来为您父亲做手术并进行后续治疗,是对您父亲最好的选择。这是我的态度。至于您,是要综合考虑您作为先锋公司老总、仁和合作方的身份,还是单纯从一个病人家属的角度做决定,是您的权利。”

她说完,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伸手拉开了门。

陆晨曦走出门后,姜裴脸色阴沉,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杨帆满面烦躁,试探地叫了声:“姜总?”

姜裴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老杨,对不起…”然后他站起来,快步追到门口,叫了声:“陆大夫。”陆晨曦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听得他郑重地说道:“请陆大夫尽快为我父亲手术。”

经过快速准备,姜守仁的手术即将开始。

护士推着轮床往手术室走,姜裴紧紧跟在床边。眼见轮床要推进手术区了,姜裴站住,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眼圈一红,只说了句:“爸,加油,您一定行的。”

姜守仁笑笑,嘱咐道:“是。你啊,别把老婆孩子丢在美国就不管了,还是接回来,或者你就干脆调过去。你就是事业再好,下班回去也得有个家,孩子也需要在爸爸在身边。你小时候我还带你下棋打球呢,是不是?”说完这句话,老爷子就合上了眼睛。护士推着轮床进了手术区。姜裴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陆晨曦站在手术区门口的登记处。护士推着病人的轮床进去了,她还没进去,看样子是在等人。

过了会儿,庄恕匆匆走来,问:“怎么了?忽然把我叫过来。”

陆晨曦不答,看着他。

“是不是手术没把握?我可以来给你做一助。”

“不是因为这件事。”陆晨曦说道,“我听陈绍聪说,你妹妹来过了。”

庄恕点头。

“照片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林欢的律师拿这个照片要挟杨帆,明天很可能会发到网上,炒得满城风雨。”

陆晨曦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庄恕坦白地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晨曦有些意外:“你还有没主意的时候?”

庄恕无奈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她又不懂医,有些事情她理解不了,即使鉴定结果出来了,她也认为是不公平的。这会儿我宁可她是一个常立生,能和我打一架解决问题倒好了。”

“别说气话了,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我知道,她很爱她的父亲,没法接受他去世的现实,一定觉得我们医院是应该负责的,而且通过诉讼,也会获得一些实际的利益。”陆晨曦分析道。

庄恕摇头:“她没有讹诈我们的意思,她想要的只是道歉。”

“那你觉得道歉和赔偿哪个重要呢?你对这家医院,并不像我一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我也不该要求你去劝你妹妹放弃诉讼。而且,现在那张照片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起不到威胁的作用。”

庄恕苦笑了:“但是呢?你这话后面应该还有但是。”

陆晨曦果然接着说下去:“但是,如果真的仁合道歉赔偿了,就说明我们医院存在过错,是负有责任的。为了安抚舆论,息事宁人,把没错说成有错,损失的是医学科学的真实和实事求是的精神。我知道这话可能说大了,但是在我的心里,会替仁合、替你我、替每一个治疗过她父亲的医护人员,甚至是…杨帆,觉得委屈。”

庄恕沉默,没有接话。

“我可能又说多了。嗨,我跟你正相反。你呀,是什么都憋着,我呢,心里想什么,就忍不住要跟你说出来。好了,我进去手术了。”陆晨曦说完,转身走进手术区。

庄恕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陆晨曦刷完手,走进手术室,和张默涵站在片墙前,最后一次过所有影像片。

楚珺做着术前准备。

陆晨曦看到最后,闭眼,手指轻动,然后睁开眼睛,关上片墙的灯,利落地穿手术袍、戴手套。

楚珺抬头,冲陆晨曦道:“陆大夫,准备好了。”

手术灯打亮,陆晨曦走向手术台。

各人就位。

陆晨曦看一眼大家,镇定地道:“好,我们开始。”

陆晨曦开胸。

暴露手术野。

“两处肿瘤,其中一处位于气管末端,侵犯了气管隆突和部分右肺上叶,比片子上看的复杂,这个手术比我们想象的范围还要大。”陆晨曦轻声道。

张默涵问:“你的意见?”

“原计划,切除被累及的食管和气管段,将切掉的部分——支气管对接。”陆晨曦冷静地说。

庄恕有条不紊地整理了所有林皓手术相关的资料,坐在车里,犹豫着。

车载音响里放着林欢拉大提琴的CD,他目光沉郁地听着,想起陆晨曦说的“实事求是”的精神,想起所有想要追索的真实——仁合医院确实欠林欢一个道歉,但是,不是因为林皓。

庄恕闭了闭眼睛,开始发动汽车,往林欢家开去。

来开门的正是林欢,见是他,有点诧异。

“对不起,我有些话想再跟你讲一下。”庄恕欠了欠身。

林欢扶着门,说:“您这样不事先打个招呼就过来,不太合适吧?”

“林小姐,如果我说完你还是要坚持诉讼,我不会再干预这件事了。”庄恕只道。

林欢迟疑片刻,还是让他进了门。她的小公寓依旧整洁,只是照片墙上多了林皓的遗像和几张全家福。

林母出来,客气地端着一杯茶放在庄恕面前。

庄恕道谢之后,把一叠资料摊开在桌上说道:“我现在把林皓先生入院以来,接受过的所有治疗过程,再向你们详述一遍,如果你们哪里听不懂或者有疑问,可以随时打断我,我来做出解释。”

“好,你说吧。”林欢点点头。

庄恕沉了口气开始讲述:“林皓先生当时受的是胸腹穿透伤,在医疗站是陆晨曦接诊的,她做了紧急处置…”

姜守仁的手术还在继续。陆晨曦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和剪刀,开口道:“我先将上段的肿瘤分离。师兄,你帮我把颈静脉丛分离。”

张默涵点头道:“好的。”

陆晨曦将切除的肿瘤放进弯盘,开始结扎血管。血管结扎完成后,她开始剥离下段的肿瘤,蹙眉道:“肿瘤太大,涉及范围太广,这部分血管无法完全结扎、分离,我用电刀来进行,随时止血。”说着她开始一边操作一边交待,“肿瘤侵犯到了肺,我切除那部分食管、气管时候难免出血,患者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能耐受大量失血和输血了。”

张默涵道:“我会尽快地止血,清扫淋巴结。”

陆晨曦的动作很快,各种手术器械不断地被递给她。

突然,血管破裂喷血,喷到陆晨曦的手术服和面罩上。她扭头看向护士,护士赶紧给她擦拭。手术野淹没在血液中。陆晨曦手下没有丝毫停留,盯着镜像中的图像,继续分离,并示意张默涵:“快,分离淋巴结。”

张默涵埋头操作。

陆晨曦手握止血钳,止血,吸引,结扎。

手术野终于再度清晰。

大家微微松了口气,仪器的报警声却突兀地尖叫起来,显示屏幕上心电曲线一片混乱。

麻醉师紧张地道:“发生室颤。”

陆晨曦手上不停地进行精细缝合,进针,出针,吻合气管,她吸口气平静地道:“继续。”

可是眼看着心电曲线已然拉平。

所有人都看着陆晨曦,手术室内,一时间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所有人的呼吸声,和陆晨曦手中弯针出入人体组织发出的轻微声响。

陆晨曦沉声道:“计时,十秒。”

麻醉师紧张地往前走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