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不知,走得急没细听。”

他皱眉:“去看看。”

周斯年没料想这婆子会大胆谎骗,放下东西便起身了。

婆子当即欢喜,可算请动了。

两人走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内院。

这商贾的别院也确实没个规矩。一路过来,路上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行事毫无章法。不过这也叫他稍稍放了心,有人在便不怕撞上恶心事儿说不清。

那婆子领着他穿过角门,来到一处凉亭之中。

周斯年站在凉亭外的拱桥上,看见里面并没有夏暁身影,只有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妇人执盏慢饮,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世子爷,当即沉下脸来。

周斯的身影踏上拱桥,杨氏就看见了。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哥儿,红袍广袖,骨子里透出一股子难言的雅致。

杨氏心中暗暗点头,这公子做她女婿,她认了!

这么想着,她砰地一下放下了杯盏,站起身来。

想着这人往后是自己女婿,杨氏笑的亲切。上下打量着年轻人,看得越久心中就越满意。这般风神俊朗之人,确实要惹女儿挂心了!

杨氏笑眯眯地冲周斯年招手,示意他进来坐。

周斯年四处看了看,除了几个婆子,也没什么旁人。他一声不吭地立在拱桥上,面上的不耐很明显。

“周公子。”

杨氏主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先是一愣。而后又心想,怕是婆子请人时惹恼了人。完全将人看作自己女婿,她自然会注意留好印象:“实在是有事要与你相商,这般仓促请你过来,若有唐突之处,还请你多见谅。”

周斯年已然敛住怒色,闻言,只淡淡点头。

“周公子,此事一两句说不清,莫不请你坐下相说?”

世子爷没有应声,只是走到拱桥下面,依旧站在凉亭外:“方才贵府下人来与我说,内子在花园与几位姑娘有争执?内子究竟出了何事?”

杨氏立即明了,婆子怕是没有直言是她请人。只用他娘子的事儿将人诓来。于是也猜到周斯年缘何满脸怒色,当即好声好气道:“周家娘子听闻是因一朵花跟几个爱花的姑娘闹了点小口角,没甚大事。”

“如此,那周某便放心了。”

杨氏见他情绪缓和,笑了笑便开口:“不知公子对我赵府作何看法?”

问的突兀,却也不算突兀。

周斯年眸光一闪,不解道:“赵太太为何这么问?”

“我与公子敞开说罢。”

看中了周斯年,杨氏已然将他看作女婿,“我家明珠下个月便已至及笄年岁。我观公子丰姿俊朗,品相磊落,想将女儿许配与周公子。不知周公子意下如何?”

“周某家中已有娇妻。”周斯年却没想到是这事儿,“想必你也见过内子,内子娇憨懂事,周某甚是喜爱。”

杨氏一听这话,却是不恼,“周公子该好好考虑了开口才是。”

她坐下身,脸上的笑意却是转淡了,“周家再是富贵,也不过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人最贱。周公子若弃了屋里那个再娶,门庭也该贵气些。”

“哦?”世子爷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嘲弄的意味,“赵大人也不过一州府之长,赵太太这般说话,未免有些太过。”

杨氏抬眼一笑:“是啊,现如今确实是州府之长。可谁能说得好,三年后我们老爷不会变?”话如此说,看着周斯年的眼神却是满满笃定。

周斯年眼中一闪,眸色渐渐黑沉了下去。

幽州任职十三年,赵芳的功绩并不起眼。出京之前,周斯年已在吏部看过他往期的档案,来了幽州,更是沿途打听了百姓的口碑。就这般平庸成绩,若是升迁,没鬼都说不过去。

他笑了下,说:“哦?是吗?”

杨氏轻轻一笑:“不若你回去好好考虑。若是舍不得屋里那个跟了旁人,一晚药灌下去,自还是‘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说我说得可对?左右明珠也大度不计较,你且放心。”

周斯年看着她,半晌,‘呵’地冷笑出声。

“你们在说什么?”

恰在两人沉默,突然一个清甜的嗓音打破沉寂:“什么大肚子?”

周斯年一惊,猛地转过头。就见拱桥上夏暁穿着白底撒花裙裾,眨巴着大眼睛正蒙蒙的看着他与杨氏两人。

就见那双大眼里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夏暁瞬间变脸。

捂着胸口,她一脸伤心欲绝:“相公你告诉我,谁的肚子大了!”

然后,丝毫不等他开口,出攻其无备地从桥上飞扑下来。吓得世子爷赶紧张开手抱住。

夏暁脸埋在男人怀里,抱着他的腰就嘤地抡起小拳头:“你快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挠花你的脸!”

世子爷:“…”

第26章

京城,摘星楼。

摘星楼名声再好, 行事再有章法, 也不过一家青楼。楼里人多,鱼龙混杂, 容色仍是此中人的生存倚仗。

知晓自己相貌太招恨,夏花从进楼起, 便将人多是非多刻在心头。她从不与人拉帮结派,也从不刻意张扬自己的相貌,每日素面朝天。衣着粗糙, 极力收敛锋芒。然而相貌避开了嫉恨,却仍旧避不开麻烦。

夏花看了眼神色不善的三个娇媚姑娘,迅速垂下眼帘。

她面上怯生生的, 脚下不着痕迹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半个身子露出走道:“玲玉姐姐, 香兰姐姐, 鸣柳姐姐,你们找我有事吗?”

夏花已然记不得, 这是第几次被人堵着教训。

“找你有事?”

穿着浅紫纱裙的姑娘斜着眼睨人,桃花眼里的嫉恨掩饰不住,“废话!来此处找你,自然是有事!”

她刚说完,身后站着的两个姑娘适时哼笑了下, 恶意明目昭彰。

夏花眸中厌恶之色极快闪过, 面上更凄惶。

她耷拉着眼睛, 缩着脖子怯弱又懵懂:“那…很急么?不急的话,我,我就先走了。春先生和夏先生还在舞房等着呢,我,我怕去晚了先生会生气…”

来人是与夏花一起学舞的几个姑娘,比夏花早进来,寻常最是看不惯夏花。其中黄衣裳的姑娘一听她说这话,顿时更来火。一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凭什么叫。春先生夏先生两人另眼相待!

去迟了,春先生生气?很得意嘛!

仗着身高,她一掌将夏花推到在地,抬腿就要踩夏花的脚筋。哼!不是很会跳舞么?不是最爱在先生跟前装勤奋么?不过才进楼四个来月而已,装的这样,真当自己天赋惊人?

另外两个姑娘也怒,撸着袖子便过来帮忙踹。

夏花弓在地上,手脚蜷缩起来不叫她们踩。

那几人一看她这姿势,就知道她心中的顾忌。原本没打算怎么,见状反而起了狠心。

眼一戾,卯足了劲地非要踩断夏花的脚筋。

夏花护着手脚,嘴唇都要咬出血!

自从进了这腌臜地儿,吃了一次亏,她就没打算再心善下去。夏花的眼睛极快地扫了一圈,发觉四周没人,眸中狠戾一闪,也起了狠心。

她手慢慢伸进怀里,悄悄地摸着早早藏身上的细针。

只是,刚要扎向几人的脚筋之时,突然瞥见不远处妍妈妈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心中一惊,连忙又缩回手。

夏花默默将身子蜷缩得更小,突然放声大哭出来。

“别踩,求你们别踩!”

夏花嗓音软软细细的,在安静的走道上听着尤其的可怜:“春先生还要教导我飞天舞,脚筋踩断了就不能跳了!”

楼里姑娘私下有点纠葛正常,闹闹打打不出大事,管事妈妈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断人脚筋就恶劣了,毕竟楼里的姑娘都是财产。

果然,妍妈妈听到这话,有了反应。

事实上,夏花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妍妈妈其实老远就看见了。妍妈妈比一般人心狠,在她看来遭人欺辱反击不了那都是没本事,她原不想管。让她在意的是,底下那个是春愿意教导飞天舞的。

消瘦刻薄的脸上,神色变得难看。

摘星楼的名头,全靠多才多艺的姑娘打出来。可这姑娘的才艺,也是靠楼里教导妈妈的调。教。春是舞技最厉害的教导妈妈,飞天舞更是她独门秘技。若不是十分讨她欢心,想她教你,那是做梦也别想。

“都在干什么!”妍妈妈厉声喝道。

踹人的姑娘闻声看过来,顿时一惊,具是停下踹打的手脚。

妍妈妈人还没上楼,立在台阶上,眼神冷冷盯着上头动手的三个姑娘:“玲玉,香兰,鸣柳。胆子不小啊,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其他人!”说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躺着的夏花的身上。

夏花适时偏过身子,将脸完整地露出来。

妍妈妈看清了脸一愣,顿时一阵后怕。

她方才要是没过来,这么一个好苗子就被要踩坏了!

妍妈妈身为楼主掌事,平常掌管楼中大小事务的。夏花虽说得人看重,偏又从被卖进来就被骊妈妈看得紧,自己又除了练舞很少出房门。说起来,妍妈妈还不知道有夏花这么个人在。

这么闹了一下,夏花是要进了妍妈妈的眼了。

果然,妍妈妈的脸色在看到夏花漂亮的脸蛋边一块青紫后,眨眼间就青黑下来。她缓缓走上楼,刻薄的脸变得可怕:“给你们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要看到你们三个在私教楼里。”

三个姑娘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煞白。

私教楼,摘星楼里处置不听话的姑娘的地方。

夏花闻言,极快地瞥了三人一眼,眸色慢慢黑沉。就见妍妈妈已经上楼,她挣扎着在妍妈妈的搀扶之下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妍妈妈,最后白着小脸眼一闭,昏了过去。

然后她就听见,妍妈妈冷冷的说道:“若是不在,你们三个明日一早就从中院滚出去吧!”

中院,通种院,摘星楼明日之花的调。教之地。未学成出了中院,意味着不堪调。教,资质下等,卖身。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三个姑娘颓丧地跪在了地上,吓懵了。

南边幽州城,王家别院。

夏暁是被脸色铁青的世子爷给抱出别院的。其实也没什么,夏姑娘只不过自说自话地演了一出糟糠妒妇撒泼戏,顺带着,扇了知府太太的几个大嘴巴而已。

某些场面羞耻度太高,身为戏中男一号,男人差点没被气死!

回程的马车里,两人割据一角,相对寂静无声。

周斯年额头的青筋跳跳的,灌了好几盏茶也还没能平复下来。夏暁缩在拐角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

世子爷冷笑,现在晓得过分了?

晚了!

夏暁吸了吸鼻子,她也很委屈啊。

她又没怎么。刚才周斯年那脸色明明就是要发火的,她不就提前帮他撒撒气嘛,有什么可气的。

悄摸摸偷看了一眼周斯年,夏暁心中还有点小不忿,而且,那个女人可是说要毒死她哎,她小小地报复一下不行啊!

敏锐地抓到夏暁在偷瞄他,那不知悔改的小模样,男人的脸色顿时更青黑了。

夏暁乖觉地缩回乱看的眼,头低得更下了。

侍墨李嬷嬷两人分坐在车椽子的两侧,听不见里头声音,侍墨疑惑地看着李嬷嬷。眼神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啊?

李嬷嬷摸了摸鼻子,她说不出口。

于是,马车一路很沉默地回了客栈。

于是夜里,夏暁才知道这位爷,他是真的气狠了。

世子爷发誓,他人生在世二十二载,还从没如此窘迫无言过!

他双手掐着夏暁的纤细的腰肢,将人按在怀里狠狠地撞。滚烫的汗水一滴滴滴在夏暁身上,凶狠之意尽数展露:“好玩么?作弄我这么开心?胆子够肥的啊?爷若不收拾你,你这女人是不是还要上房揭瓦?”

夏暁无助地蜷气了脚趾,觉得自己委屈死了:“那个,我是帮你啊。爷你看啊,那女人,不是放过你了么…”

被她扇了一顿,看你都躲。

世子爷眯着眼,简直气笑了:“哦?这么说,那爷还要谢你咯?!”

“可,可不是?”

夏暁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扭了下腰想往后退,嘴巴还不饶人,哆哆嗦嗦地狡辩:“赵家两个姑娘可凶了,凶,凶就算了。她们脑子,还有病,疯起来就骂人…”

湿漉漉的猫眼儿谴责地瞪着身上的男人,仿佛在说,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你这样恩将仇报怎么是人!

世子爷嗤笑,抱着她就是不放,甚至更凶。

夜渐深,床榻摇晃许久才终于停下。男人重重地喘着粗气,低头一看怀里人。大大眼儿里都飘出水花了,还执着地拿小眼神谴责他。

世子爷抱着她突然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夏暁又困又累,狠狠瞪着他:“大晚上扰民,小心店家来骂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大,笑得更猖狂。

洗漱的时候也在笑,李嬷嬷看着眉眼如花开的世子爷,看着小鸡啄米的夏暁眼神渐渐收起了轻视。

笑了老半天,他终于笑够了,夏暁也睡着了。

摸了一把怀里人的粉扑扑的脸蛋儿,世子爷轻声感慨:“…奇怪的丫头,真不知怎么长大的?”

罢了,也不过无伤大雅地闹了一场,除了丢了些廉耻,好似也没坏正事儿。世子爷长臂卷着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合上眼睛也睡了。左右这里人也不知他的身份,闹就闹吧!

第二日又生龙活虎的夏暁咬着面条轻哼,底线又低了呢…

第27章

夏暁敢闹, 就是料想杨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官家太太逼人杀妻娶填房, 这事儿可一点儿不小。若是宣扬出去了, 别说她女儿的名声, 就连她相公的官途也要受牵连。夏暁昨儿表现得那般凶悍浑不吝,稍稍知道分寸的, 大底是投鼠忌器还来不及。

然而, 早上才出房门便被两个婆子强硬请去喝茶,夏暁也只能无话可说。

也不知这知府太太,是真蠢还是有恃无恐?

其实也不远, 杨氏约莫还晓得遮掩遮掩,只在夏暁他们落脚的客栈包了个包间。

瞥了眼身前腰膀子强壮的婆子们,夏暁暗暗冲刚端着吃食走上楼梯的李嬷嬷摆了摆手, 半点没挣扎地随他们去见杨氏了。

李嬷嬷脸色一冷, 连忙转头出去寻周斯年。

进杨氏坐在窗边座上, 冷着脸呷茶,一左一右两个强壮的婆子守着。

屋内两个, 身后两个,四个婆子。

夏暁很庆幸方才自己识时务,否则准是要被借机扇耳光的。抬头迎上杨氏递来的眼神, 果真与她所想差不离。

杨氏的脸颊已经不疼了, 今早起来还残余一点红痕, 此时用了脂粉看不太出来。脸上不疼了, 心里的怒火可没消。但自打她当上知府太太, 还是头一回被人扇耳光。这样大的气, 杨氏是怎么也兜不住的!

“周家娘子,你好大的胆!”

杨氏还未动,她身旁的婆子拧着脸厉声喝道。

夏暁才不理她。见势不对根本不跟她们周旋,张嘴就站在门边就大声嚷,反正她是泼妇她怕谁:“这位夫人,就算你来找我也是不行的啊。你说再多,我家相公也是不会娶你家女儿的。”

果然,包厢里主仆顿时脸色齐变。

一个强壮的婆子眼疾手快,扑过来就要捂夏暁的嘴。夏暁身子灵敏地一窜,躲了过去。几个婆子见状,立马都扑过来抓人。

夏暁:“你们知府家的姑娘很难嫁人么?旁人家不愿娶,你还强塞?”

杨氏气急,这女人委实嘴毒!

不过一个商贾,若不是女儿欢喜,她看都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