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适时奉上热茶钟敏学自然地道了声谢似乎涵养刻在了骨子里。

事实上,周斯年对夏家人的感观很好。尤其抬夏暁进府这件事之后周斯年对夏家人的秉性更是有了不少了解。这家人真的十分讲骨气品格的,若非真有难事,轻易不会求到旁人头上。

如今钟敏学这般直言要求,他并不觉得冒犯。

“你说。”世子爷轻轻撇着茶末,示意他尽管直言。

周斯年这般痛快,钟敏学便开门见山:“是夏家两老的要离京之事。不久将是秋闱,我与子重均有各自的打算,着实抽不开身,将来几年更是无法陪在二老身边。此次前来,是请世子派人护二老周全。”

周斯年抬了抬眼帘,还未说话,就见钟敏学浅浅一笑体贴地送上解释:“毕竟铃铛一事,如今夏家人都有些杯弓蛇影。”

周斯年自然也知晓铃铛一事。毕竟夏暁怀孕之事,还是从铃铛口中撬出来的。

然而关于此事,虽说夏家人与夏暁都未曾跟他提起过什么。世子爷却因此心存愧疚,闻言自然是一口应下。

周家势力撤出漠北之后,死忠于周家的漠北军便退役跟随周家人一起回了京。如今这些兵丁,都在周家别庄上养着。其中有不少早年漠北战事家人被杀,如今只剩孤家寡人的,去陪护夏家两老不是问题。

漠北军人如何,大康朝百姓心中都有一杆尺。如此,钟敏学放了心。

目的达到了,钟敏学也不再多留,起身便要告辞。

若是兄长此时来了,此时跟夏暁见一见是应当。但钟敏学是外男,周斯年自是不好去叫夏暁来,便没留他了。

想着明熙院夏暁整日叨念着家人,这般若是将夏父夏母送走,她怕是要难过。世子爷放下杯盏,好似顺口般提了一句:“离京之前,若是夏家两老想见暁儿,只管报了我的名进来。”

“那便多谢世子了。”钟敏学一笑,站起身来,“如此,钟某告辞。”

说罢,转身出了握瑾居书房。

世子爷叫侍墨送他出门,兀自在书房坐了会儿便起身去了明熙院。

夏家两老要离京之事,怕是要在近月。他先去给夏暁提个醒为好,省得她骤闻消息伤怀。

才踏进明熙院,就看见夏暁裹着厚厚的衣裳正叉着腰在满院子的遛弯儿。她身上裹了一件白裘,此时看着跟个白白的胖汤圆一般,很有几分可爱。

身后除了绿蕊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具是穿的府中特制的黄色衣裳的。夏暁一身白色在其中显得十分现眼,几个伺候的,正心惊胆战地半包围着她打转儿。那场面,像极了四五个小鸡仔围着一个胖饭团啄,逗趣得很。

世子爷嘴角轻勾,当即就看笑了。

不管什么时候,夏暁这丫头总能叫他一扫胸中闷气。

夏暁走了几步,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月牙门边,遥遥地就冲他招手:“爷,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今天不忙啊?”

周斯年嘴角笑意深了深,迈开长腿便走了过来。

见周斯年人过来,丫鬟们知晓她们世子爷不喜旁人在,识趣地行了礼便告退了。

“刚会完客,歇一会。”世子爷款款靠近夏暁的身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往日天气好你不转,今日这么冷居然在外转圈儿?”

没道理啊,平常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人,怎地这般乖巧?

绿蕊闻言看了眼身子瞬间一僵的夏暁,放下手中的披风,行礼告退。临走之前,她特意告知了世子爷,夏暁今日又偷吃了一碟子蜜枣糕。成功看到心虚的夏某人变了脸才哼了哼,施施然地退下。

世子爷笑意立马收了干净:“转多久了?”

…才开始转,不到一刻钟。

世子爷低下头,淡淡的视线瞥向夏暁那闪烁的小眼神,顿时又气笑了。

真是出息了啊这丫头!他手指戳着夏暁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今天不走满一个时辰,不准用午膳!”

如今吃的是人生依靠的夏暁:“…”

被赶鸭子似得赶着走了两个时辰,夏暁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狠狠瞪了眼脸不红气不喘的世子爷,她真是恨死这人了。知道什么是冷酷无情霸道无礼吗?这就是啊!周斯年这家伙严苛起来根本就不是人!

平日里就算站一会儿都腰酸背疼,这一个时辰走下来,夏暁累到怀疑人生。

她是孕妇哎,她肚子有许多斤重哎!感情不是他肚子重,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了大夫一句话肚子太大恐有危险,他是眼眨都不眨地就克扣她吃食,多吃一点东西就非逼她逛园子!

世子爷看她满头大汗小脸红通通的有些良心发现,好像确实有些可怜。

瞥了眼夏暁的鬓角与颈后,发现都被汗水染湿了个透。这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湿衣裳穿了怕是要伤寒。世子爷面上八风不动,然而在夏暁几乎仇视的目光之下,俯身将她拦腰抱起了。

狭长的眸子闪出了几分笑意,他淡淡道:“走吧,回去沐浴换个衣裳。”

夏暁被他笑得心口一跳,刚到嘴的怒火,不争气地又散了。

…罢了,这人也是为了她好,夏暁通情达理地想。

还未进屋,正屋看见两人回来的绿蕊,立即去给夏暁传水。等世子爷抱着人踏入了屋内,丫鬟们已经将沐浴用具全准备妥当了。

周斯年母亲送来的丫鬟,真是体贴。

夏暁行动不便,沐浴都是要人扶着才能跨进浴桶。丫鬟们不敢碰她,这些日子都是世子爷抱她进去的。仙人般的世子爷如此行径,丫鬟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如今都是自觉地送了水便退下。

世子爷坦然自若,夏暁兀自笑了几回觉得没意思,也习惯了。

夏暁的产期渐渐逼近了,大夫说孩子养得太好,定是不会足月出生的。近日时常来给夏暁号脉,也说不准具体那天。只说叫府里人多多留意看着,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般时常嘱咐着,世子爷免不了绷得很紧,再不敢抱着夏暁睡了。

即便两人仍同寝,世子爷却十分规矩地离她远远的。但凡夏暁夜里有点动作,他便会立即睁开眼,警觉地看顾着人。这般夜夜守着,夏暁本人没太大变化,反而叫世子爷的眼底生出了两团青黑。

时间慢慢地过着,又拖了一个月,夏暁还是没生的迹象,世子爷愣是被自个儿给折腾得清减了不少。

闵氏看得心疼,就嘱咐林嬷嬷管住别叫两人同寝。

可林嬷嬷哪里敢跟周斯年说不?一对上男人那双深沉的眸子,她是一句硬气的话也说不出口。

闵氏知晓了其中缘由叹气,罢了,随他吧!

老夫人也知晓这事儿,十分心疼她的金孙。

她自是不会觉得金孙哪里不对,只将怒火迁到夏暁的头上,觉得这女子委实不懂事也不体贴。见夏暁对周斯年不劝反而仍由他守着,心中对夏暁的不满越积越多,渐渐有了些厌烦之意。

陈氏冷哼,果真如她所想,这个夏氏就是个狐媚子!

不过她再多不满,对着夏暁越来越大的肚子也摆不出脸色。夏暁知道她所思所想,也只当不知道的。她想得明白,反正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要那么多体贴做什么?要操那么多心作甚?

左右以后孩子叫闵氏奶奶,叫周斯年爹,最亲的不在意便可。老夫人不高兴便不高兴呗。犯不着为了个太奶奶,叫自个儿心烦。

日子一天天数着过,夏暁的肚子八个半月。

某天夜里,她突然腿抽了筋给抽醒了。

夏暁迷迷糊糊地喊疼,等睁开眼发现,从未伺候过人的世子爷正替她按捏着腿。这娴熟的手法,就是平时半夜给她按腿的感觉。一直以为是林嬷嬷按的夏暁,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温热。

夏暁打量着他,昏暗的帐中,男人静静地垂着眼帘,俊美的容颜被床边雁足灯的火光勾勒得刀削斧凿,俊美逼人。

外头已是四更天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周斯年按了一会儿,感觉夏暁的腿上肌肉已恢复柔软便收了手。他缓缓掀起了眼皮子,顺着眼视线来源瞥过去。

见夏暁一声不吭地傻看着他,顿时挑起了一边眉,口气淡淡的:“看什么?”

夏暁没说话,扶着床柱子慢慢坐起身。

世子爷不明所以,挑着眉看她半坐着没动,神色闲淡又温和。

夏暁忽然觉得,没有谁比此时此刻的周斯年更好看。她心有触动,抿了抿唇扑进了他怀里。在世子爷环住她腰身不叫她栽倒之时,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将嫣红的唇,贴到他淡粉的薄唇之上。

世子爷的双眼瞬间瞪大,愣住了。

霎时间两人呼吸相近,第一次与人亲吻的世子爷,心上仿佛炸开了烟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响彻耳鼓。

夏暁啄了两下,轻轻含住他的唇珠:“爷,闭上眼睛…”

世子爷睫毛乱颤,心跳乱了套…

第63章

夏暁是在阴雨绵绵的一个中午发动的刚满九个月。

消息报到周斯年跟前之时,他还在明郡王府书房。萧衍看着素来喜行不露于色的定国公世子爷此时失态地站起来惊诧地笑出声。

周斯年哪里还听得见他笑迈开了长腿便随着报信的下人出了门。

直到白色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一直低头煮茶的夏花才缓缓抬起了头:“王爷世子家的如夫人是姓夏么?”

萧衍挑了眉笑了下:“怎么?花儿很在意?”

夏花斟茶的手一顿,没敢接话。

萧衍打量了她许久,上挑的眼尾慢慢翘了起来。

说起来也算缘分夏家两姐妹一个进了他的后院一个养在周斯年身边。冥冥之中,竟是将他与周斯年的关系联系得更紧了,“呵呵呵呵…若是这次你能将张氏气得下不来床,爷可以考虑带你去国公府的洗三宴如何?”

夏花顿时双眼一亮:“爷当真?”

萧衍真是爱极了夏花这双漂亮的眼睛,亮若星辰。手指抚了抚夏花的脸颊,他低低地笑得撩人:“自然爷何时骗过你?”

夏花的眼睛里立即有喜色蔓延了上来她一口应下。

萧衍心情很愉悦忍不住俯下身子去亲了亲她的唇。夏花浑身一僵低下了头,萧衍盯着她黑漆漆的头顶眸中幽光闪闪。

半晌,他从榻上起了身理了几下衣裳便转身出去了。

周斯年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府中,夏暁已经进产房快一个时辰了。

世子爷才踏入明熙院就听到夏暁惨烈的痛呼声。断断续续的传入他耳中,尤为骇人。他当即面上一变,急急忙忙便冲了进去。

穿过园子,就见明熙院的下人们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已将门口全给堵住。

“世子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立即空出一道空子。

周斯年快步走过去,林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世子爷,请止步!夏主子正在生产,男子不宜进入产房。”

妇人生产犹如跨鬼门关,凶险非常。周斯年不清楚规矩不敢乱动,只能听了林嬷嬷的话顿住了脚步:“夏暁进去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生出来?稳婆呢?大夫呢?都在里面?”

“夏主子进去才一个时辰,还早呢!”

“一般妇人的头胎生得都艰难,生一天一夜的都有。夏主子这边,稳婆大夫早就在内伺候着了,世子爷您尽可放心。”林嬷嬷稳稳挡住了产房的门,字字清晰,“夫人正在偏厅,世子爷不若移步偏厅?”

周斯年看不见人只听见声儿心里慌,哪儿还走得开?

当即拒绝:“不必!本世子就在这儿等!”

林嬷嬷脸一僵,张张嘴想劝。可抬头一看周斯年冷峻的脸色,又不敢忤逆他,便陪着在一旁等。

屋内,夏暁快痛死了,痛到失去理智一般的痛。

此时与屋子外面只有一门之隔,她却根本听不见外面人说话。双手揪着身下的床单,身上的衣裳揪成了一团,真是恨不得直接昏过去!

稳婆叫她跟着她吸气呼气,夏暁害怕,跟着做了,然而这样做根本缓解不了疼痛。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整个人便被汗水浸透。

渐渐的,她连神志都昏昏沉沉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稳婆一看她这般便着急了。

“快!去准备参片!”这紧要关头哪儿能睡啊,这还在跟阎王爷争小命呢!“夏主子哎你别闭眼睛啊,快坚持住,不能怕疼的!!”

她嗓子本就高亢,这一嗓子出来,外面本还算沉静的周斯年顿时慌了。

什么叫闭眼睛?夏暁又怎么了?!

世子爷急得不行,当即喝退拦路的身边人,想推了门进产房。

林嬷嬷偏偏就跟挡路石般挡住了门,世子爷实在不愿在产房门前闹出动静。他当即冷下脸低声呵斥:“让开!”

林嬷嬷吓得脸色一白,心里畏惧他的声威不敢动,可又不得不拦住。毕竟自古女子生产血气重,哪里是金贵的世子爷能进的?

“世子爷,您不能进啊!”

“为何!”周斯年听里头叫夏暁睁眼的话,唇色都白了。

林嬷嬷苦口婆心:“产房血气重污秽,世子爷您怎么能进?!不吉利啊!”

原以为会妨碍生产的周斯年闻言顿时怒了,这算什么鬼理由?他周家战场洗礼过来的人,还怕那点子血气?

袖子一挥,世子爷猛一下拨开肥硕的林嬷嬷,冷着脸便踏了进去。

夏暁正半靠在引枕上,眼泪一把一把的落,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要命的疼。这一看到周斯年的身影,她那火气便蹭地一下就上来了。脑子混混沌沌的,指着世子爷就大怒道:“周斯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世子爷脚下一顿,差点懵了。

稳婆大夫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差点软了腿。等回头一看,世子爷竟然真的进来了,吓得当即就要跪下。

“都愣着做什么!”

世子爷看他们这般心里的火气便止不住往上冒,脸上黑得要滴出水来,“没看到你们夏主子正在生产?做你们该做的事儿!”

说罢,他快步走来夏暁的身边。

一掀衣裳下摆,世子爷抿了唇半坐在床沿上。漆黑的狭长眸子低垂,静静地注视着夏暁的脸。见她鬓角完全濡湿了,脸上脖子上都是汗。于是掏出了袖中的帕子,轻轻给她拭了汗。

这般举动,莫名叫紧张的产房平和了下来。

丫鬟稳婆被他一连番的举动惊得心砰砰跳,仿佛瞎了眼般大受冲击。再打量床榻上的夏暁,那原本觉得这不过一个妾用不着经心的有心人,骇得心口直发凉。原本还有些敷衍的动作立即利索起来,行走之间,恨不得将满肚子的小心都拎起来。

这夏主子,竟然这般得世子爷的喜爱!

或许是周斯年沉静的模样给了夏暁勇气,夏暁那混沌的大脑,霎时间清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几片参片便含在嘴里。努力控制着不去想肚子的疼痛,学着方才稳婆教导的那般慢慢吸气呼气。

然后,一鼓作气地往下使力。

过了片刻,只听稳婆突然惊喜的笑道:“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夏主子快坚持住,再用力,再用力,马上孩子就能出来了!”

周斯年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看。

这样的姿态委实太过难堪,夏暁讨厌这种狼狈被他看见。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前襟,将人一把给扯下来半压到她身上。

世子爷一愣,不明所以。

就听夏暁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警告:“周斯年,你不准看!”

世子爷眼睫抖了抖,便任由她扯着没动。

半伏在夏暁身上,清俊的男人那顺滑的白锦广袖铺开,顺势遮住了夏暁凌乱的上半身。尽管此时他面上的神情沉静如初,但贴得近了,夏暁却听见了周斯年胸腔里传来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

那一刻,夏暁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可以拿出些真心对待这个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夏暁痛到全身都麻木了,才终于听那一直叫她坚持住的稳婆高声喜道:“生了,终于生了!”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声。

稳婆喜得不行:“是位少爷!是位少爷!!”

此话一出,周斯年浓密的眼睫瞬间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他还维持着半伏在夏暁身上的姿势,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夏暁的额头,呼吸一点点沉了起来。

世子爷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现在可以看了么?”

夏暁濡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漂亮的脸揪成一团,新的一轮疼痛又开始了。

“你不许看…”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世子爷眼角余光瞥见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心跳如擂鼓。他低垂着眼帘,再看着半眯着眼睛的夏暁,眼神都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怜惜与心疼。

偏厅里等着闵氏听到生了,立即便追了过来,屋外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生下来之后,第二个便容易许多。

夏暁咬着牙,将下唇都咬的流血,终于又听到了一声啼哭。

“是位少爷!还是位小少爷!”

稳婆要乐疯了,今日一天,从她手下一次接生了两个少爷,这下国公府不重赏她都说不过去,“呀,二少爷好漂亮!”

这么一喊,丫鬟婆子们才注意到,两位小少爷不是一个长相。一个个稀奇地睁大了眼,明明是双胎竟然长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