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萧媛姓萧…”

他有些无力,喉咙滚动了两下艰涩道,“不是我周家想处置就能处置的…”

只要萧媛没妨碍到大事,或者做出令萧衍生恶痛绝之事。即便她与惠德帝一母同胞,也同样是萧姓新皇的亲妹妹。

闵氏当然知道。

她冷笑,指着地上一沓证词:“她与惠德帝合谋不算?我周家也算圣上的左膀右臂,她对我周家出手,难道不见她险恶之心?这些证词够不够?”若是这些不够,人证她也能拉出来!

周斯年眼前发昏,捏着鼻梁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若非要处置,只能由圣上亲自裁决。母亲您需知道,只要她一日是长公主便一日是君,您莫要闹!”

“那我就舍了这老脸,亲自去求圣上裁决!”

闵氏肺都要气炸了,冷着脸直接赶人,“你给我走,立即走,往后若非我准许你来,不准踏入我双禧院半步!!”

周斯年最后,被闵氏的身边人给轰了出来。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场秋雨之后,京城便又迈入了冬季。周斯年幽幽地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都能看得见淡淡的雾气,再过一个月就又是一年。他看着天空,心中像堆了一堆生霉的稻草,潮湿又冰凉。

出了双禧院,本打算去榕溪园跟陈氏报个喜,走着走着,他却下意识地拐进了明熙院。

明熙院里难得的安静,出了洒扫的粗使,寻常会搬个椅子在长廊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人并不在。世子爷眼里闪过什么,推开主屋的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冷清。

夏暁是真的不见了。

摆件还是那些摆件,屋内日日有人打扫,并未沾上灰尘。可明明才一个月没人住,这屋内的人气儿仿佛都被抽了干净,仿佛能叫人闻见陈旧的气息。

绿蕊坐在长廊下发呆,看他进了门又推门走,不疾不徐。

直至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牙门,她暗暗啐了一口:主子人不见了,世子爷竟半点不见着急,可当真无情…

当日下午,周家暗卫青字黑字都出动了。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周斯年想着,连日来的忙碌太累他怕是病了,浑身不舒服。扶住了额头,他闭着眼冷冷道:“你们一月之内,必须找到夏暁跟小公子。”

“是!”暗卫们应声,告退。

人退出去,握瑾居又恢复了寂静无声。颀长的男人半靠在软榻上,有些乏力的样子。

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被搜找的夏暁和小博艺,早已在距离京城两个州界之外。

小博艺被无情的母亲强制断奶,正吃得一嘴的米糊糊。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是周斯年他们胜了,夏暁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此时两腿卡着小家伙,默默地数着带出来多少银两。

她亵衣里缝了四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以及三张一百的银票,加上夏花叫紫衣紫杉带来的三千两,一共七千八百两。这些还是没算拿出来用的银子,若是算上包裹里的碎银子,怕是有八千两。

夏暁笑眯了眼,八千多两,够她们几个吃喝玩乐挥霍一辈子了。

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

如今正大刀阔斧的整顿京城,直接给她挣出了一个月的时间。加之出京当夜,本就被漫天的雨势与纷乱的局面抹去了出城的痕迹。等周家暗卫出动寻人之时,夏暁等人犹如泥牛入海,他们想找难如登天。

寻找无果后,世子爷为此大发雷霆。

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闵氏在与周斯年闹僵的次日,真递了玉牌入宫求见。

因着长荣帝登基大典还未正式举行,长荣帝暂时腾不出手,皇后之职便暂由前明郡王妃张氏暂代。

因着惠德帝年间,张家与定国公府不太对付。听闻闵氏求见,张氏几乎下意识皱了眉头。但如今她心中有鬼,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于从龙之功的周家之事上,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因此对定国公夫人十分礼遇。

闵氏一身朱红色一品诰命,威严又贵气。

她习惯了开门见山,进了未央宫便向张氏言明来意——周家要与长公主和离,且追究长公主伐害周家子嗣之事。

张氏没说话,有些为难。

按照她隐秘的心思,她是不愿萧媛与周家脱离关系的。但闵氏言之凿凿,她又没法劝说,一时间只能尴尬地僵持。

双双沉默许久之后,张氏不耐烦了。

“夫人所说,本宫已然知晓了。”张氏下颚绷得紧,心中恼怒她不识趣,又没底气对闵氏摆威风,“但长公主之事事关重大,本宫也不好三言两语决定,不若你先回府,本宫请示过陛下再说。”

闵氏哪会不知她的敷衍,缓缓掀了眼皮子道:“娘娘,周家就斯年这一根独苗,若非逼到份上,老身不会求到宫里来。”

“国公夫人。”张氏觉得被冒犯了。

萧衍登基之后,作为明媒正娶的嫡妻的张氏,心气儿也随之随涨船高。说到底,即便心里明白,她的性子还是沉不住气。

“本宫有些乏了,若是无其他事,请回吧。”

闵氏一噎,还要再说,见张氏显然摆了脸子便只能将话咽下去。

“老身告退。”

张氏却不愿再与她开口,摆摆手便将脸转过去了。

闵氏心中有些憋气,出了未央宫正殿,脸色不太好看。只是刚转出走廊走出花园,便被一个绿衣的宫女拦住。此人说话面上冷冷淡淡,不太像宫中笑脸迎人的宫女:“国公夫人,我们主子有请。”

“你们主子是谁?”闵氏一惊,有些戒备。

那宫女好似不是个话多的性子,看了她一眼,兀自转身带路:“我们主子姓夏,与府上两位小公子有些血缘关系。”

闵氏当即明了,就是夏暁那位名声不好的姐姐。

峰回路转。

闵氏听说过夏暁的这位宠妾姐姐,这段时间气糊涂了,倒是把这位给忘记了。比之张氏,夏家的这位更加得长荣帝的欢心。加之又是她孙子的嫡亲姨母,总比求张氏更来的容易和靠谱。

夏花看着比爱笑的夏暁深沉很多,但不可否认,这位也是个灵秀人,闵氏暗道。

果然,夏花满口答应。

“夫人你且放心,这和离一事,妾定会与陛下分说。”夏花想了想,又道,“暁儿跟博艺的事儿,不知夫人是何说法?妾可不觉得以周家的能力护不住孩子和女子,莫不是也是府内出了事儿?”

闵氏眸子微闪,没正面回答。她虽是信誓旦旦要萧媛付出代价,但在和离之前,萧媛还算是周家之人,家丑不可外扬。

“是出了些事儿。”

夏花问了,闵氏不好回答的太含糊,委婉表示了自身的难处,“但周家之事,老身会料理清楚,多谢娘娘关心了。”

夏花笑了笑,并未为难:“若是往后孩子有什么困难,夫人大可来寻我。”

“老身在此,多谢娘娘厚爱。”

第76章

筹备新帝即位礼便耗时一月,之后封禅祭天又紧锣密鼓。

登基诏书颁布萧衍要当众从废帝萧战手中接过传国玉玺正式接受百官朝拜。最后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这一番繁琐礼节,至少要耗费三个月。朝堂上还在重新整顿,周斯年更是忙的连归府都没时间。

夏花有心报复萧媛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吹枕边风。

闵氏还在耐心地等夏花的回应,朝晖堂里的萧媛反而耐不住性子。

惠德帝被废她身边人一夕之间被闵氏全盘控制。

她发脾气没用,摔东西没用方嬷嬷等人还是被打板子的打板子发卖的发卖,闵氏身边那些人甚至还趁机踹她。猝不及防的,张扬跋扈了二十五年的长公主殿下亲眼目睹这转变终于有些清醒。

她的靠山,倒了。

这时候她想起了周斯年的好天底下对她最真心的只有周斯年。

虽说对她周斯年渐渐冷漠但她不信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尝试了要求守卫传话但没人理她。也尝试过绝食逼周斯年自己来见她收效甚微。

在碰了几次壁后,长公主收起了她自小玩到大的手段。她终于明白周斯年变了并不是她以为的赌气,而是真的寒了心了。

长公主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认真思考退路。

自小到大,因为事事总有人帮她铺好路她真得很少认真去想事儿。生疏是真的,但不意味着她笨。

为着那小孽种之事,闵氏是铁了心要与她对上。萧媛心里飞快地盘算,胞兄被贬成庶人终生圈禁,她自小便与萧衍不亲近,将来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可只要一日没找到她的大过,她就还是皇室公主。

可若真被闵氏诬告到萧衍跟前,她与胞兄合谋,怕是不死也会便贬成庶人。

这些都不是她所想。

她萧媛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金玉堆砌出来的她,怎么也忍受不了庶人的身份。她想着,这个家能组织闵氏的只有周斯年和定国公。定国公她不敢招惹,但周斯年就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直想得到她吗?长公主骄矜地嗤笑,若是周斯年这次愿意帮她阻止闵氏的污蔑,她可以给他。

与此同时,夏暁一行人一路南下,直奔徽州。

她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多,给她温暖的除了夏花就是夏父夏母。夏暁不知道这算不算雏鸟情节,但每当她在这个世界碰了壁或者有些心伤之时,下意识的就想回到夏父夏母的身边。

夏暁没来过徽州的夏家,模糊的知道在徽州庆阳府。

庆阳府在徽州的南边,只要一直往南走就错不了。穿过德州沧州,再翻过济州幽州,便是徽州。济州与沧州的边界处有大片的山脉,夏暁怕几人会路遇山匪,一个劲儿叫阿大把马车赶得飞快。

然而不巧,几人将将要穿过山脉,被堵住不能前行。

倒不是路遇打劫,而是前面一行闪瞎人眼的马车正在被打劫。可这山道就一条,除了掉头回去,只能送上门与被山匪再捞一票。

夏暁当机立断,叫阿大将马车掉头。

阿大动作很快,可山匪的眼睛更快。未等到马头转向后,一群拿着大刀的壮汉已经冲过来将马车围了起来。

紫衣紫杉听觉灵敏,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夏暁没敢出声儿,掀了车帘子一角偷偷瞥了眼,外头除了车外一圈拿大刀的,山上还有一排拿弓箭的。悄悄冲两人摇了摇头,先静观其变。

“大哥,这马车大虽大,这布头连前头下人的马车都不如。”一个厚实的声音嘀嘀咕咕,却如闷雷般中气十足,“费那劲劫下来作甚?”

啪地一巴掌声儿响起,夏暁吓得赶紧捂住了小博艺的耳朵。

就听另一粗嘎的嗓音呸了一口,斥道:“你懂个蛋!蚊子再小也是肉!赶紧的,叫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赶紧把车赶过去!”

小博艺睡得沉,被惊动了也只是砸了砸小嘴儿,并未醒来。小手划了划,将脸埋进夏暁怀里又睡了过去。

夏暁吁出一口气。

厚实声音刚被教训,不敢耽搁,粗着嗓子便呵斥阿大。

阿大听到车中阿二的示意,老老实实地听从指使。

相距不远,马车转个头走几步便靠近了前头倒霉的车队。

接近午时,日头渐渐烈了些。

掀了一角偷看,夏暁眼睛差点没被金光闪瞎。

只见那中间一辆车,车椽子上镶嵌了大片的金片子,反射的光照得人睁不开。夏暁的心里却犹如万马奔腾。出行在外还驾着这样招摇的车,若非武力强盛有恃无恐,怕是脑子进水了。

前头车队大约真是高手,即便被围住也凌危不乱。正中间的马车更是连个声儿都没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跟山匪交涉。

夏暁这车安静如鸡,等着交涉结果。

谈了不到一炷香,没谈拢,双方动利索地起手来。

夏暁这边因为在外围,怕被波及往后撤。调转马头躲躲避避的刚走出包围圈,还未拉开距离,前头的打斗就结束了。山上的一排埋伏的一排人,好些弓箭还没拉开便已经被射了下来。

夏暁:“…”

山匪一共二十来人,不过转瞬就被收拾干净。

前头马车还停在道路中间未走,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缓缓走过来,礼貌地询问车内是否有人受伤:“方才我府上护卫行事鲁莽,不知车上可有人受伤?我府上刚好有上好伤药,可赠一瓶与你们。”

素不相识,他开口的话十分突然,夏暁一车人都愣住了。

中年好似旁人肚里的蛔虫,适时解释道,“方才山匪之事,是我家主子顽皮。牵连你们招来这般祸事,实属抱歉。”

原来是这书生主子嫌路途烦闷,与几人打赌,此山脉中是否有山匪。故意玩笑换了辆招摇的马车,才招来劫财之事。

夏暁几人,不巧被玩笑牵连了。

三言两语,他解释了清楚。

夏暁顿时明了。

左右她们都没事,便笑了笑:“你请安心,车内无人受伤。”

她声音一出,中年书生挑了挑眉。

章贤(也就是书生)跟着韩昭久了美人见得多,听声儿辨人,顿时又是一叹。

没想到,马车内竟是个美娇娘。

他少主子也算奇人,出个门,总能遇上貌美佳人。

这般想着,章贤觉得好玩,弯了狐狸眼便笑了起来。

抬头见阿大坐在车椽子上,冷冷地看他,他不觉得尴尬,从容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了过来。

他最后,还是赠了一瓶药:“相逢即是有缘,这一瓶药便姑娘。”

阿二接过药瓶嗅了嗅点头,是好药。

夏暁挑眉,没想到真遇上了个乐善好施的:“多谢先生了。”

那中年书生摆了摆手,回了自己车队。

下了山道儿是官道,再走一段路,恰逢一个三叉路口。

阿大跟阿二换了位置,由她驾车。

原以为下了山道儿会分道扬镳的,没想到是走的一个方向。前头的马车走得悠悠闲闲,阿二皱了皱眉头,默默将自家马车赶边上,稳而快地超了过去。

擦车而过之时,中年书生看见了。

瞥了眼一旁明明手执兵书认真在读偏爱痞子似得跷着腿的主子,想起他外出必遇佳人的特性,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韩昭从书中抬起头,刀削斧凿的俊脸上露出不耐之色,“章先生方才可是又遇到什么好笑之事?”

“没。”章贤折扇敲了敲掌心,戏谑道,“不过是有些预感,前方的路上,怕是又有趣事儿等着在我等。”

神神叨叨的,韩昭懒得理他,便又继续看兵书。

然而等马车前后脚进城,韩昭的车队又恰巧停在了夏暁一行人所在的客栈。章贤看了从二楼下来的阿大阿二,兀自乐得哈哈大笑。

韩昭没理他,将马鞭扔给小厮便转身上楼。

二楼都是厢房,他的脚步很轻,一边走一边冷冷冲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厮道:“找两个良家子夜里陪寝,你清楚爷的喜好。”

“是,爷。”

夏暁站在门边插门栓,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

第77章

小博艺在车上睡够了,此时四脚朝天地仰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划着小手玩儿。

小家伙性子实在是乖巧。老实说就连夏暁自己连续一个多月地坐马车便腰酸腿疼地受不了小人儿却是一路哭都很少哭。

夏暁有些感慨,这皮实的性子不知随了谁。

一行人住的是城中最好的客栈,阿大订得是嵌个套间儿的雅房。内室是夏暁跟博艺两人住外间搁了个可供休憩的软榻。阿大她们几个私下商量好了,轮流守夜。夏暁知道孤身出行在外不安全有人守夜要也放心些。

连日来路上奔波,几人都是一身尘土。

夏暁洗漱好出来看紫衣紫杉几个也风尘仆仆便叫她们都去洗洗:“用了饭就都去歇一歇,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做。”

几人风餐露宿是惯常,但主子如此和善她们心中也是感激。不过都不是善言之人,将小博艺递到夏暁怀中默默行了礼便出去了。

紫杉端了吃食上来就去歇息夜里是紫衣守着。

夏暁亲自养孩子这一个月如今很有了为人母的自觉。下意识地先喂饱了小博艺自己马虎地吃了些准备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