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他整个人都傻了。

吴玲玲衣衫半褪,垂眸慌慌张张地遮掩着胸口,白皙的面颊上酡红一片。她身后是同样神色慌张的宜城太守董文远,他身上的衣裳都解了,半敞着的领口有明显的点点红印,嘴角还沾着胭脂。

用脚趾头想,也知两人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这是宋英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站在门外没有踏进去:“怎地表妹又哭上了?”

那厌烦的语气,明明白白告知在场的人这状况不是头一次。

谁家都有点事儿,在座的夫人就没有傻的,宋英的态度摆出来,哪儿还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官司。住在宜城的人家,各家什么情况彼此都有耳闻。这嫁出去的吴玲玲怎么又回了于家,说没点情况都没人相信。

这下好了,好大一处戏!

事不关己,夫人们看得兴致勃勃。

吴玲玲这回着实倒霉,直犯到了小杨氏的头上。董文远可是她费了大气力从大杨氏手中抢过来的,吴玲玲插了这一脚,就是在动她的命。

若非有人拦住,小杨氏恨不得冲上去抓花了吴玲玲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

董文远已经被人扶出去了。

吴玲玲跪在地上哭着摇头,泪水盈满双眸,“定是有人害我!表哥,我好好儿的在此悼念亡夫,不知怎地就…定是有人害我!”

说罢,她双眼狠狠瞪着宋英,就差明言是宋英害她。

表哥生辰之日她却悼念亡夫?

这话说得委实可笑!

不过此时也没人注意这个,只见她的手边还摆着一架琴,桌上也放着两杯新茶。又令于家生辰宴未开酒也未开始喝,吴玲玲与董文远两人具是神色清明的,水榭里更是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也不曾留。一看就是事先作的准备。

这般狡辩,是打量谁没眼力呢?

说句难听的,男女之事若非你情我愿,自会闹出动静。又怎地会一声不吭在此亲热,直至被人撞破了才叫屈?

众人看着哭泣的吴玲玲,眼底具是鄙夷之色。

若是外门没有林书生那一出,于安听她这般说或许还会信她。只是这般袖子里还揣着她写给旁人的情真意切的书信,这边又是这般状况,此时看着吴玲玲,于安的眼里尽是失望之色。

“玲玲,你…”

毕竟青梅竹马,于安说不出太绝情的话:“…你还有何话说?”

吴玲玲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明明接到表哥的手信在此地等候,怎地就不明不白与旁人亲热上了?还恰巧被人抓个正着?

惶惶然四处看,正好瞥见了立在门边的夏暁。她想起来,方才正是这个女人领的头!

她认得夏暁的脸,那日冲进宋英院子她看到过,吴玲玲瞬间反应过来。纤细的手指指着门口的宋英叫道:“表哥,定是宋英!是她,一定是她啊!”

可她叫嚣了半天,于安没有动,却拿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从未在于安的脸上见过如此神色的吴玲玲慌了,她的表哥素来是站在她一边的,心中一急顿时原形毕露:“她嫉妒我受你爱护,是她设计我!”

宋英没说话,如往日一样半句话都不辩解。

她甚至没有进来落进下石,只是转头跟夫人们连连道歉。宋英表现的十分大方,一边引着人将夫人们带出水榭,一边吩咐了牡丹园的人来替吴玲玲收拾。

她的这幅做派与往日无数次一样,这般两相一对比,于安只觉得心中复杂。

往日面对吴玲玲的指责,宋英不说话他便以为是默认。如今看着宋英行事,他忽然感念宋英的识大体,遇事顾全大局。

宋英人都走远了,吴玲玲却还在哭诉。

“你莫要吵了!”

于安脸上阴沉,表妹伤了他心还是小事,这回闹一次闹得整个锦州都知道,他于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他不愿听,吴玲玲却非要他听。

这种事最不能放,过了时辰就不能挽回了!

“表哥,表哥你听我说,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何曾会认得董大人?”

吴玲玲颇有些急智,此时口齿清晰的,完全不复平日里说一句叹三下的模样,“且方才领头的是宋英的朋友,她怎么旁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了水榭?还一下子领了这么多人过来?”

“你说谁?”于安额头突突地跳。

他愿意听,吴玲玲立即如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道:“就那个最貌美的!什么京城高官的如夫人!我上回见过她,在宋英的院子里…”

于安瞬间意会,但宋英宴客那日他都不曾事先知晓,吴玲玲怎地这么清楚?

“你为何去宋英的院子?”平时都听吴玲玲说宋英上门去欺辱她,于安还不曾听说吴玲玲主动去过宋英的院子。

“我…”吴玲玲喉咙一窒,答不上来,“表哥你也知道那女人,她跟宋英好,就是她帮宋英领人过来…”

“那是长宁侯府的女眷,才相识不过半个月,宋英有那本事指使她?”于安不想听她攀扯,干脆一指才抱着干净衣裳过来的王婆子问:“你来说。”

王婆子好似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啊?”

顶着于安与吴玲玲两人的视线,她搓了搓手,艰难道,“主子在夫人院子里有相熟之人,夫人有什么动静,主子都会知道一二…”

吴玲玲眼瞬间一凸。

她转过头来,脸色大变:“你住口!”

王婆子此话一出,于安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王婆子是吴玲玲的奶娘,打从吴玲玲出生便伺候在她身边,是伺候了她半辈子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宋英撒谎…

“她胡说八道!表哥,她一定被人收买了!”

吴玲玲没想到自来给她出谋划策的奶嬷嬷会突然捅她一刀,此时勉强稳住的阵脚又全乱了。

正准备辩解,就听王婆子接下来的话叫于安脸黑得彻底,“那日去夫人的院子,是主子叨念说自己手脚冰凉,身子不太爽利,问夫人讨要西郊的温泉庄子…”

第97章

“你问阿英讨要庄子?”

于安不是没听下人说过吴玲玲时常问宋英要东西但他以为只是一些补身子的药品或布匹或者首饰,从未想过一开口就是一个庄子,“阿英给你了?”

吴玲玲见于安震惊的神情心里慌成一团乱麻:“表哥表哥你莫要听王妈妈乱说我怎么会问表嫂要庄子?我是那贪婪的性子么?”见于安不买账她转头又呵斥王婆子,“说,你收了宋英多少银两!”

吴玲玲就是王婆子教出来的,论起装可怜她可比主子会多了,“主子你是把老婆子当什么人了?老婆子半生都在伺候你你这样诋毁,也太薄凉了!”

王婆子也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哭诉皱巴巴的一团看着十分可怜。

吴玲玲却觉得她的做派十分恶心不敢在叫王婆子说话她扑上去就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老虔婆,叫你污蔑我!”

于安的脸色更差今日的所见所闻真是将他对吴玲玲十多年的印象都颠覆了去。这真是他那柔弱单纯的表妹吗?淫|荡成性便算了对奶大自己的忠仆也说舍弃就舍弃心狠如斯!

“我且问你你认得一个姓林的书生吗?”

吴玲玲面上惊慌一闪,矢口否认:“不认得,自我夫婿不幸去世后,平日里连踏出家门都少,哪里识得什么书生?”

悄悄跟来还未曾走开的林书生这才从震惊中醒神,转瞬又傻眼:“玲玲…你说你不认得我?”

吴玲玲陡然听到林书生的声音,身子倏地一抖。

转头看到林书生就站在门外,她俏脸一下子就白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脱口而出的惊呼,收都收不回去。

这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于安闭了闭眼,将袖子里一沓子信件丢到吴玲玲跟前,站起了身:“林后生,你可还愿意娶她?若是愿意,今日便带她回去吧。”

怪不得当初他要娶吴玲玲,母亲坚决反对,一意孤行地把她远嫁了。想起母亲数次告诫他,说吴家这表妹心思不纯,不是个安分的,于安现如今只觉得自己是个拎不清的睁眼瞎。

林书生也开了眼界,脑子嗡嗡的都不知作何反应。

他原以为吴玲玲是个命苦却不失纯心的好女子,虽早嫁过他人,但他念在她性子善解人意的份上并不介意。可事实直白地告诉他,他看错人了。

林书生隐隐有些庆幸,好在没糊里糊涂把人娶回去。

“不不不。”林书生朝着于安深深鞠了一礼,连忙道,“既然吴姑娘与方才那位大人情投意合,那小生便不再纠缠,就此告辞。”

说罢,跟屁股后头有狗撵似得,眨眼间就走远了。

于安也懒得再管,撕开吴玲玲抓着他袖子的手,朗声唤来丫鬟:“来人啊,为表姑娘收拾一下,择日送去董家!”

说罢,人大步走出了水榭。

世子爷的脸色极其难看,此时正抓着夏暁,将人压在了花园隐蔽的一堵花墙后头。

“你胆子不小啊!”

世子爷的火气蹭蹭往上冒,真恨不得一指头捏死这个惹是生非的女人,“这人家的腌臜事儿你也插手?爷嘱咐你的话,你是都当了耳旁风吗!”

她真心没帮什么忙,就是带头去水榭而已。

夏暁避开他那刀割般的犀利眼神,心虚地辩解:“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啊,阿英家的院子修得好,我就随便乱逛一下…”

死不悔改,外加死不承认!

世子爷气急,低头叼住她的耳垂,狠狠地咬了一口。

夏暁只感觉耳垂一热,然后一阵剧痛,痛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可在别人家里又不敢大叫,挣又挣不开,直憋屈地双眼含泪。

世子爷出了气,舔了舔才施施然松了口。

低垂着眼帘,看到那白玉似得小巧耳垂上一排显眼的牙印遮都遮不住后,蓦地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真是被这女人气糊涂了!

这般也不能去吃宴了。

耳垂露在领子外头,夏暁总不能顶着牙印回去。世子爷想于府今日闹成了这样,于家人怕是也没了招待的兴致,便使了侍墨去辞行。

姜嬷嬷眼尖,一眼就看见夏暁那通红的耳朵。

心里暗笑了下,体贴地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地去宋英那处拿帷帽。

于府的水榭建在内院与外院的中间,过了界便是内院。世子爷是男客不方便在此滞留太久,小小教训了下夏暁便往外院去。

男宾们早早便过去了,世子爷算走的晚了。

此时也没了其他男客,他脚下走得快,一路从抄手游廊走过。衣袂翩跹的模样,惹得不少来此做客的姑娘家面红心跳,眼珠子粘在他身上流连不去。

世子爷烦躁地蹙了蹙眉,脚下更快地走了出去。

“这样的男子,就是为妾也甘愿。”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捧着心口,面红耳赤地说出了在场姑娘家的心声儿。

此话卜一出口,立即就引来其他姑娘的警惕目光。

来此处的姑娘家都是到了待嫁得年岁,此番过来便也存了相看之意。她们之前听家中长辈说锦州此番来了贵人,却不曾见过真人。如今见着恍若天神下凡的世子爷,具是心猿意马起来。

于是当夏暁由姜嬷嬷扶着走出来时,立即察觉到了姑娘们的不善。

这种嫉恨中夹杂这不屑的视线,夏暁在幽州便已经历过。不用想,定又是周斯年那厮招来的事儿——烂桃花体质的男人。

宴没吃成,宋英觉得过意不去,隔了几日送好些礼给夏暁以示歉意。

吴玲玲最后,以一顶小轿抬去了董府。

据说她进府的头一日,便被小杨氏拿立身不正的由头,罚三天三夜的规矩。夏暁不知的是,吴玲玲此番不仅将自己不能取宋英而代之的仇恨记在宋英头上,也是彻底恨上了夏暁。

若非她多事,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吴玲玲跪在阴森的小佛堂里,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叫她翻了身得了势,那宋英,小杨氏,还有那捞什子的贵人的如夫人…所有对不起她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说起来,吴玲玲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才罚了一日半,她便勾得董家最大的董文远与她在小佛堂里成了事儿,然后当夜便被放了出来。

接连半个月的盛宠,逼得小杨氏将她恨进了骨子里,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孙长芝的案子,查到了些东西。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贪污案,但世子爷拿到手上的证据,却将事情指出了令一条有趣的方向。

他发觉,锦州这地方,竟然有人胆敢铸私币。

自大康高祖伊始,便明令禁止铸私币。如今大康建朝百余年,这道政令不松反紧。一旦发觉有人铸私币,抄家杀头之罪。

若是真这般,这件事就大了。

世子爷沉吟了许久,放弃亲身去搜集证据,将侍墨青一都派去了寿县。

为了确保安全,世子爷接下来几日出行都捎带上夏暁。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在人家地头上,万事都得小心。只是没想到这般小心,某日捎带着昏昏欲睡的夏暁从府衙回来,路上还是遇了刺杀。

如此看来,主谋在宜城。

世子爷一个咕噜敲在夏暁额头上,昏昏欲睡的人瞬间被敲醒。

夏暁:“…干嘛?”

世子爷指了指外面,将她拉到身侧,顺势摘下了车厢上挂着的剑放在了手边。

侍墨不在,战力大大地消弱了。

侍剑手握长剑坐在车椽子上,身上的煞气瞬间冒了出来。此时周斯年这支队伍,连带着暗中跟随的周家暗卫一起一共才四个人。世子爷看了眼车外一排黑衣人,面部线条渐渐冷硬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夏暁还摸不清状况,想掀开车窗帘往外看,被周斯年拦了下来:“一会儿若是有什么,记得莫离了爷身边。”

夏暁瞬间警醒:“还有武器么?匕首什么的有没有?”

世子爷本在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闻言立即斜了一眼过去:“爷难不成护不了你?”

夏暁眨巴了眼睛,心想那说不定啊!周斯年生的就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看着清瘦的很,谁晓得平时练武是不是练得花架子:“我也很能打的,最擅长偷袭。”

外面已经动起手,交手间,劲风带起车帘晃动起来。

世子爷犹豫了片刻,见夏暁实在坚持要武器,便扭身从车厢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把镶嵌了红玛瑙的匕首。

红殷殷的,莫名透露着一股森然。

夏暁抽开试了试,抬手间直接削掉了一块桌拐,削铁如泥:“…这是什么材质的?!是不是见过血?”

世子爷的视线在那匕首上落下又转到窗外,并未回答她的话。

夏暁也不在意,心满意足地将匕首塞到了怀里。冲周斯年龇牙一笑:“说不定,我会拿这个救你一命哟~”

第98章

此次来人只是试探很快便被侍剑他们清理干净。

现场尸首上并未带有明显信物,不过暗卫拨了衣裳发现这些人的背后有相同的刺青。有人认得是大康有名的刺客楼的刺青,由此查去掌柜的确实承认有人来买凶杀人不过顾客名讳不能透露。

世子爷接到侍剑递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

此行他所带人手不多敌明我暗若是对方接二连三刺杀,他们一行人怕是难全身而退。于是当夜,世子爷便飞鸽传信去京城,请萧衍派人过来。另一方面,跟董文远言明,将宜城府衙的护卫也调来身边。

铸私币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只是,尽管已经早作安排,第二波的刺杀来得比预料的还要早。

隔了三日世子爷带着夏暁去宜城东向的铸铁坊。案子有了新进展只是一行人还未到达目的地便遭到了猛烈的刺杀。

此次并不像初次的试探,刺客武艺均在一流水准侍剑等人应接不暇。叫二十来个刺客潜伏在坊间的屋顶,箭矢飞过惊动了马车。

骏马被利刃刺中失控地冲撞了出去周斯年下意识地将一旁的夏暁抱在了怀里。

夏暁一愣,看了眼周斯年的下巴,心突然跳了起来。

世子爷没顾得上自己的反应,他出手很快,立即抓住了车窗。身子一矮靠到车厢便稳住两人,避免颠簸中撞伤。

然而刺伤马匹的箭头上涂了刺激的药物,骏马双目刺红,奔跑出几里地速度还不见减慢。边跑边发出嘶嘶悲鸣,渐渐地口吐白沫。马车一路越过城区,穿过郊外的村庄,直接撞进了城外的树林。

马车上的布料都被伸展出来的树枝勾划的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地,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