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日心情十分暴躁。

“棋下完了,臣可以走了么?”周斯年将棋子一颗颗捡回盒子里,修长的手指捏着黑棋子,漂亮得如白玉雕成。

他抬起头来,黝黑的眸子里眼神十分冷冽,就差把不耐烦写在脸上!

萧衍捂着眼睛,啧了一声。

今年京城突然连日的大雨停了,周斯年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阴沉。黑得跟打翻了砚台似得,萧衍想拿他逗趣都逗不起来。

他家那个宝贝妾室丢了,丢了一个月,周斯年的魂快跟着一起丢了。

萧衍一边同情周斯年一边又觉得嫌弃。这厮太儿女情长,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天下女人这么多,用的着这般失魂落魄?

“陛下有事就说,不必这样看微臣。”

周斯年将棋钵放回案上,理了理衣袖,站起了身。

朝中之事未定之前,许多要事萧衍不放心交予前朝旧臣,便叫周斯年钟敏学等人亲自督办。周斯年才将南郊兵变处理好,预备这次任务告一段落,重心便转到寻找夏暁和博艺的下落上来。

“若是无其它事,臣先告退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萧衍朝天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再说这个人。手心里捏着的棋子吧嗒一下丢进棋钵,他头歪过来叫住周斯年:“等一下。”

周斯年转身掀了眼皮,有点疑惑。

“嗯,朕有个私事想问你。”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萧衍顿了顿,示意他回来坐。

周斯年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萧衍忸怩了一瞬,还是开口问了:“你家那个…生双胞胎可有什么偏方?”

周斯年:“…”

萧衍拄了唇咳了两下,他也知道这话问得离奇。

家长里短的事,两个大男人说嘴蛮尴尬的。不过二十六的老男人萧衍,实在眼馋人家那一对胖墩墩的双胞胎,更甚说嫉妒都不为过。

“咳!”萧衍头扭过去,避开周斯年的眼睛,“子嗣繁衍,天伦之事。”

生不生双胞胎,这事因人而异。不过偏方却说不准,若有人真的钻研了保不齐就有双生技巧。萧衍心道,夏花不是跟周斯年家的那个差不离,指不定两人生产方面也相像,费些技巧便有了呢?

周斯年挑了挑眉,冷淡道:“这事看缘分,微臣也无计可施。”

萧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也是。

“你家两个小子四个月了吧?”

既然问出口,干脆一次问个清楚。萧衍一手支着下巴,郑重道:“左右事情告一段落,不急那一时半会,中午留膳顺道叙叙话。”

周斯年一点不想跟他叙话,板着棺材脸:“臣还有事。”

“急着找你那妾?”

周斯年:“…”

萧衍嗤笑了一下,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放心,跑不了。”

周斯年心一动: “…陛下有线索?”

萧衍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古怪地笑了下,“你先跟我说一下关于子嗣的事。”

“子嗣看缘分,你不是不久要选秀?”周斯年有些心急,他家那白眼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晚了就怕有变,“若是陛下有线索告知,微臣感激不尽。”

是的,周斯年其实心知夏暁丢得蹊跷。

若非那小白眼狼自己想跑故意支开人,三个暗卫不可能看不住她一个。周斯年事后有亲自去白马寺后山查过,痕迹被雨冲了,却也不是一点不留。更何况夏暁丢了之后,阿大阿二也一并失踪。

要不是公务太多,腾不开手,他指不定这时候已经找到人了。

不过妾室出逃是大过,周斯年一面心焦一面却又隐瞒了夏暁出逃的猜测。闵氏不知其中猫腻,只当是萧媛心狠手辣,害了夏暁母子。

“选秀之事不急,”萧衍见他终于有了点人气儿,玩性又起了,“不过你家近来可真热闹,好一出大戏。”

萧战被废之后,定国公夫人便亮出了獠牙。偏他那个好妹妹脑子不大好使脾气却十足十的乖戾,两人斗得国公府鸡飞狗跳。萧衍从萧濯那儿听到不少风声,既同情又觉得好笑。

这人再多智有何用?男女之事拉扯不清,这辈子就得栽在女人身上!

周斯年不耐烦了:“既然陛下无其他事,臣下告退。”

“哎哎哎!”

臭脾气!“朕问你的事儿,你还没给个答复。”

“你急也没有用。”

“你府中不是一直用药不留子嗣?”周斯年起身,转身便往外走,“药多伤身,请太医给女眷瞧一瞧再谈子嗣一事。”

萧衍扶额,醍醐灌顶,他倒是忘了这事儿。

这日夜里,萧衍又踏入了钟粹宫。

夏花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金钗拔下,墨黑的发丝顺滑地铺下来。丝丝缕缕地盖满了她纤细的背脊。萧衍进出随意习惯了,来时也并未叫宫人通报。踏入内室便入眼就是夏花头发落下的这一幕,兴致立即起了。

他总是很轻易便被夏花激起兴致,这点萧衍也很讶然。

珠翠钗环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下,殿中顿时只剩两人。

夏花还在琢磨选秀之事,眉头紧蹙。

萧衍这个人心怀天下,没太多儿女情长,独宠后宫的念头她想都不敢想。想赶在新人大势之前稳稳保住地位,与其祈求萧衍真心,不若率先得子更稳妥。

想得入神,萧衍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吓得夏花差点拿金簪刺过去。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夏花握着金簪的手藏了藏,低头扯了扯嘴角,笑得仍有心悸:“在想选秀…”

“哦?”

萧衍头低下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夏花身上。他盯着夏花的双眸,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不知是玩笑还是故意地问她:“那你可想出个所以然了?”

夏花眨了眨眼,既委屈又娇气地别过脸。

萧衍就爱她这模样,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夏花的一双翦水眸中光影闪动,漂亮的令人心折:“妾身心里害怕,若是将来新人笑旧人哭,妾身…”

娇糯的嗓音吐出这话,萧衍心中说不出的熨贴。

他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香唇,哈哈大笑。

“陛下可会有了新人忘旧人?”

“那可说不准。”

萧衍愉悦地勾着嘴角,打横将人抱起来,懒懒道:“花儿啊,你可得再多多用心地伺候朕,若不然,将来…指不定就变你心中所忧。”

夏花嘟嘟嘴低下头,眼睑遮盖之下,一片清明之色。

果真如她所想…

“不过呢,若你肚子争气,朕不介意多宠爱你一些。”

这话说的突然,夏花怔了下,刷地抬了起头:“陛下?”

萧衍轻轻嗅着她颈间的气息,声音低而哑:“…明儿叫太医来号号脉,余下的,端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

第148章 番外二(12)

萧衍的后宫空虚, 选秀日子定下来便要立即着手操办。如今夏花是诸多旧府女眷中分位最高的,理所应当由她来操持。

大选的消息一出,贵女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头。

新人势力太盛,她止不住有种被扼住喉咙的逼迫感。选秀这事儿说要交予她操持,实则是内务府的人动手,她在最后关头把握住便可。但想着知彼知己往后也好应对, 夏花尽量事必躬亲。

这次的秀女分量颇重,夏花翻着名册,心情沉重。

内务府的管事立在夏花身边,静静等夏花翻完。

光是二品以上大员的嫡女就有三位。帝师李太傅的嫡孙女, 礼部尚书的嫡三女,大将军府的嫡长女。除此三女之外,还有一个皇帝外祖家武家的嫡长孙女。四个人是此次大选的热门。

这几人若是进了宫,别的高位不说,庶妃之位是跑不掉的。

官宦人家、世家的贵女,多如牛毛。

夏花就想不通, 难不成这些人家事先都料准了萧衍要政变上位?否则闺女到了出阁的年岁怎地都不叫家中长辈议亲?

烦躁地阖上名册, 夏花命人取了披风过来。

她得去储秀宫走一趟。

人多易生事,这个道理在哪儿都适用。原本这些个贵女, 不论哪个都是自家家中的娇客,如今凑在一处免不了要闹。

若是一般小事,夏花自然不会出面。可武家的姑娘掺了进来, 这事儿便不算小。毕竟这位可是当今圣上嫡亲舅家的姑娘, 极有可能坐上凤位。一个处理不当, 萧衍是铁定怪罪的。

见她终于起身,管事心中狠狠松了口气,淑妃娘娘愿意管真是老天保佑。

三月里有些倒春寒,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京城这两年雨水多,今日从午时便又开始下雨。绵绵细雨下得惹人心烦,夏花裹紧了披风,乘着歩辇匆匆赶过去瞧瞧。

储秀宫的主事嬷嬷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攥着手,一个个急得转着圈儿地难受。一见到老远夏花的歩辇过来,跟见到救世的观音似得热切地迎上来。

夏花没下辇子,不过一群人冲上来,立即把事情交待清楚。

今儿这事委实不算小,武家姑娘对上了从一品大将军家的嫡长女。若是身份低些还好处理,可这姑娘也是坐上凤位的候选人之一。夏花打量着那从耳朵一路划到鼻梁的血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武家这姑娘可真能耐啊!

夏花是派人查过大将军家姑娘的。此时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贵女,一面生气一面又觉得纳闷。听说将军府姑娘从小习武,武艺十分了得…从小习武还被挠花了脸,武家的姑娘真能耐。

夏花端坐在上首,脸上都结出冰渣子。

姑娘们各有各的理,吵得人头疼。不过夏花静静地听完,稍稍已联系,差不多能拼凑出了整件事。

原来,还不止武家和将军府,礼部尚书的姑娘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起先是她与武家姑娘说闲话被将军府的姑娘撞见,闹了口角,进而引发一场冲突。由她起的头,偏她分毫没伤到。

不肖多想,夏花立即瞥向左侧一脸委屈的尚书府姑娘。

这种的把戏,当初摘星楼不知发生过多少。

装委屈装无辜,是夏花的拿手好戏。这姑娘装委屈连她的半分精髓都没学到,夏花都懒得拆穿。

不管怎样,容貌毁了,大将军家的姑娘是真废了。至于武家的这个,出手伤人太过狠毒,可见其心性。按理说也该一起被退出宫去,但夏花不敢擅自作主,请示过萧衍再做决定。

难就难在如何安抚将军府。

好好的嫡长女弄成这副模样,是个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据说将军府疼女儿疼得十分厉害,一家子大男人就这么一个姑娘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回府,她家中怕是要闹翻天。

夏花思索了半天,觉得自己没能力处理。

她只是个以色侍人的,背后没人撑腰,别自作主张为好。夏花有自知之明,干脆都丢给萧衍去处理。

这般,先把几个哭闹的姑娘给安抚下来。

命人快去请了太医,又递消息去各个姑娘府中,夏花转头乘了歩辇去寻萧衍。

其实换个立场思考,今儿这事儿于她来说不算件坏事。四个将来有可能压在她头上的大山,被武家姑娘一爪子挠废了一个。另两个经此一事,很可能被退回去。可不就是个好消息?

储秀宫跟御书房之间相距甚远,要走好一段路。

此时绵绵细雨早已停了,路面湿漉漉的。怕打滑摔了,内侍们抬着夏花一路走得很慢,力求稳当。夏花赶过去都过了申时。

御书房里还在忙,在门外都听见里头的斥骂声。

萧衍正在为晋州水患一事发脾气,满含怒气的嗓音时不时飘出来。可以预想到,御书房里跪了一地的官员。

夏花心里暗道不好,来得不是时候。

福成听了外间小太监报信,匆匆出来见她。

左右储秀宫那点事急不来,夏花可不想这个时候撞刀口去填萧衍的火气。便跟福成说了几句话,坐着歩辇走了。

水患一事灾情颇重,萧衍今日本来兴致不高,不想进后宫。忙完了才听福成说淑妃下午来过,想了想,携着一身火气去了钟粹宫。

既然来了,该说的夏花一定会说。

还别说,这次闹剧的几人中,确实有萧衍内定的皇后人选。听罢了夏花的描述,萧衍一脚踹翻了殿中的香鼎,怒不可竭。

他一边冷笑,一边不知在骂谁地接连骂了好几句蠢货。

夏花都不敢插嘴!

次日,给了处置结果。

处置得利落,将军府的姑娘送回,并作主为她指一门好亲。武家的姑娘没动,私下罚了三十个手板。毁容之事,他径自定了礼部尚书府的姑娘的罪。直言她小小年纪内里藏奸,不配入宫。

这般一闹,四个候选人去了两个。

夏花翻着名册朱砂笔划掉两个,浅浅勾起了嘴角,对这个结果略微满意。

不管谁在其中做了什么,结果是好的便好。

经此一事,储秀宫里蹦跶不停的贵女们彻底消停了。

毕竟那般贵重的出身说退回去就退回去,太恫吓了。尚书府的姑娘那点手段不过是姑娘家的小心机,若是平常,算不得大错。可萧衍这般不留情面的做法,吓坏了好些心里虚的贵女。

此外,所有人对武家姑娘的敬畏,也更深了。

武琳琅虽说被罚了打手板,但细细算下来,以她做的事来说,她什么实质的处罚也没有受的。

陛下明摆着包庇,储秀宫的嬷嬷哪还敢真打?

意思到了就算罚过了。

武琳琅心里泛甜,畅想着将来的日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竞争者已除掉两个,有资格会抢她凤位的就剩一个帝师府的姑娘。武琳琅盯着唯一剩下的,很有些蠢蠢欲动。若不是怕紧跟着后头再闹一回萧衍会烦了她,武琳琅恨不得立马动手。

储秀宫之事,严格算下来是夏花失职。

萧衍没怪罪,但不知何时起,后宫传起了淑妃能力不足的笑话。夏花管着宫务,还得分心操心选秀。连日的操劳,着实累得够呛。

某日午后,她才小憩起身,突然两眼发黑栽了下去。

钗环珠翠等人正端来洗漱器具,见状吓得半死。

铜盆热水洒了一地,内室伺候的乱成一团。主事嬷嬷经历的事多,稳重。立即指使人将夏花扶到榻上,转头叫人传太医来。

淑妃如今正获圣宠,太医署再不敢耽搁的。

太医匆匆赶来,夏花喝了三四杯茶下去,煞白的脸色已然好转了不少。

前些时候夏花曾找太医号过脉,为了子嗣之事。这回来的还是谢太医,他一瞧夏花的脸色,便知她近来没有好好休养身子。

“娘娘,您的身子您自个儿要爱惜才是。”

谢太医跟夏花大过交道,知道她是个和善的性子,蹙着眉头话说得重,“您身子被亏得太过了,您自个儿不爱惜的话,将来子嗣艰难可就晚了!”

这话说得太重,夏花脸唰地都白了。

她也知道眼下休养身子重要,毕竟子嗣才是立身根本。可眼看着秀女进了宫,宫里马上就要大换血。她忍不住把暂时落到她手里的宫权,抓的更牢些才心安。

这一操心起来,就很难好好休息。

“谢太医,本宫的身子…”夏花心里慌,脸色就更难看。

“…您的脸色,比上次还差些。”

谢太医叹气,上前来为她号脉:“罢了,淑妃娘娘您要记住臣下的话,切不要因小失大。”喝了那么些避子汤下去,真多亏了父母给了一副好身子,否则落个终身无子都半点不算亏的。

夏花伸手,谢太医手指搭在她的腕子上。

内室没人敢说话,鸦雀无声的,夏花心更慌。

只见谢太医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复杂。夏花心中凉了个透,心道她不会真亏空了身子吧?

这般一想,懊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