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注意到他神色变化,正在争执不下的户部尚书与钟敏学停下来,诧异地看着上手。萧衍顾不上了,压低了嗓音质问:“什么情况?淑妃不才八个月多点?怎么会这个时候发动?”

福成听了个大概就匆匆来报,具体情况也说不清。

“陛下恕罪,奴才没来得及听缘由。”

福成一边躬身请罪一边心中祈求后宫那些个作妖的人可千万别成,那是主子的头一个子嗣!他飞快道:“事发突然,娘娘这边的宫人们没个主意。那小太监还在外头,等陛下您拿主意。”

“废物!”

萧衍心中突突地跳,气得火冒三丈,都他娘的是一帮废物!

“贤妃呢?惠妃呢?都是死人啊!”

萧衍骂,福成可不敢接嘴,缩着脖子只当没听见。

这般就听耳边细微的咔擦声儿,福成眸光一闪,低头才发觉萧衍无意之间竟捏碎了戴了很久的碧绿扳指:“管个这么点儿宫务,还叫钟粹宫急得到朕这儿讨办法,朕看贤妃是当真很‘闲’了!”

福成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福成!你亲自去未央宫传朕口谕。”萧衍黑沉的脸色仿佛随时降下暴雨,“贤妃不管,就叫惠妃去管!”

福成立即应是,打了个摆子便要退出去。

萧衍临时叫住他,压低的嗓音里不掩狠戾意味道:“你只管跟她往明了说,若是淑妃有事,朕拿她是问!“

福成把口谕带到未央宫,武琳琅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什么叫‘淑妃有事,拿她是问’?那要是夏贱人天生福薄就是生不出来呢?这般也要怪她不成?

福成人一走,武琳琅便大发了一通火气。

可圣上口谕不能不遵,顾不得收拾满地瓷器残骸,她扶着宫人的胳膊便匆匆往钟粹宫赶过去。她今儿个就不信了,若是淑妃那贱人当真一尸两命,皇帝表哥还能拿她去填了命不成?

武琳琅赶到之时,夏花已然被扶进了产房。

她才一进偏厅,虚虚一打量,来了不少借机巴结的。武琳琅无声地哼了一下,掐着细腰雍容地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眼尾轻飘地瞥向偏厅伺候的宫人:“淑妃进去多久了?如今情况如何?”

“回惠妃娘娘,娘娘进去半个时辰了。”

宫人恭敬地跪下回话,“太医说了娘娘这是头胎,怕是要生很久的,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武琳琅吹了吹茶叶,浅浅呡一口茶,嗯了一声便叫她退下了。

这般敷衍的问候叫钟粹宫一众宫人看得心中憋火,但没人敢说什么。毕竟她们主子正是关键时候,疏忽大意不得。若这时候激怒了惠妃,故意给她们娘娘使绊子,那可罪过大了。

产房里,夏花的生产还没开始。

头胎一贯是不好生的,何况她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更艰难些。伺候宫里的宫人,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一个不好,她们这些人集体陪葬。稳婆们此时个个绷紧了皮,生怕夏花有丁点儿的不好。

事与愿违的是,夏花难产。

“这可如何是好?”有经不住风浪的立即就叫了出来,“孙姐姐,你接生的人最多,你快给定个主意啊!”

夏花说是难产其实也并非没法救回,只是比正常生产难些罢了。

突然有个人带了头慌,旁的就是不慌的,也被带得心中惴惴。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这淑妃娘娘八个月早产加难产就更凶险。这时候拿主意,若出了事定要占大头。知道要受罚,可谁也不想占大头。

“你这不是说笑呢?”姓孙的婆子往后退,“我接生的多是不错。可这一块被接进宫来,你杨稳婆又见识的少了?”

这般状况一出,产房的人都慌了。

不仅产房里的人,福成特意留在钟粹宫这边盯着动向的小太监听见动静也慌了。哪还有耐心等?拔腿就往金銮殿方向跑去。

他人一走,一直张望这边的宫女铃云便端了热水从游廊那边匆匆过来。

到了产房门口,跟门外的明兰说了里面叫端来的。

明兰没进去,闹不准里头是不是叫过换水。但生产要热水确实没错,于是便放了她进去:“你当心着点儿,可千万别弄洒了!”

“是,明兰姐姐。”

铃云进来谁都没注意,都在焦心淑妃胎位不正。

夏花的神志已经乱了,耳边嗡嗡的全是说话声。听得见吵闹听不清说得什么,但心弦一直绷着,夏花倒是撑着没昏过去。

凌云端了一盆滚水来,正被这群稳婆气得发抖的钗环头也没回。急得满脑门子汗的珠翠也是头都没抬,边给夏花擦着汗边指使她把水换了。

铃云顺从地换了水,转过身轻声跟珠翠道:“珠翠姐姐,不若换奴婢来?奴婢以前在太医署当过差,这事儿拿手。”

珠翠没多想,起了身就让她。

铃云照顾人起来确实像模像样的,珠翠看了几眼,转头就去帮钗环。

钗环呵斥还在推诿的几个稳婆道:“不管你们谁拿主意,今儿个若娘娘损了一根头发丝儿,你们这些人一个跑不掉!”

珠翠是个泼辣脾气,才懒得跟稳婆们说,上去就扇了带头的杨稳婆几巴掌。

她出手重又狠,杨稳婆一口牙都被她打松了。

正当杨稳婆要闹起来,密闭的窗户突然被人从外头给踹了个稀碎。

猝不及防的,吓得整个产房的人都尖叫出声。还不止,就见一个身着藏青色下人服的精瘦女子飞身过来,一脚踹飞了夏花身边的铃兰。

于是尖叫声乱成一团,都在大喊着“有刺客!抓刺客!”

还是钗环认出了是紫衣,才堪堪把乱糟糟的情况压制下来。

可就算这般热闹,偏厅里喝茶的娘娘们老神在在的坐着,连过来张望一下都没有。被萧衍派来主事的武惠妃听到动静,也只打发了贴身宫人过来瞧一眼,半点用心的姿态都懒得做。

与此同时,报信的小太监这才把话带到了福成耳中。

福成一听淑妃娘娘难产,惊得浮尘都拿不稳,捻起袖子就匆匆又赶回了金銮殿。

早朝还没结束,萧衍在上首如坐针毡。

见福成一连凝重地过来,顿时手脚都冰凉了。底下工部侍郎还在禀奏,他撇了头问福成:“又出了何事?可是淑妃又不好了?”

福成快步小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萧衍的嘴唇渐渐白了。

“太医呢?朕养了那一帮子人都干什么吃的!”他抓着扶手上的龙头的手,手指微微在颤,“狗奴才敢在钟粹宫闹事,怕死是吧?怕死朕就叫她们立即去死!福成,你这就过去,传太医去!”

福成忙不迭地小跑了出去,心道,淑妃娘娘若能挺过这一次,往后得供起来。

第155章 番外二(19)

太医赶过来时,夏暁人已经在产房里面了。

断断续续的女子痛吟声传出来, 隐约有稳婆的引导从旁配合, 生产已步入正轨。谢太医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没贸然推门进去。

若非迫不得已, 他一介男子还是莫要擅闯产房为好。

看不到人, 光听声儿委实磨人。产房门口围了一大群钟粹宫的宫人,一个个的被里头的尖叫声吓得心慌。胡乱朝天上作揖的, 闷头来回踱步的,好几个甚至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祈求老天保佑主子母子均安。

萧衍下朝匆匆赶来就见这么一副场景,心头陡然一跳。

“如何了?淑妃的情况如何?”

夏花的叫声还在继续, 撕心裂肺的, 十分吓人。

萧衍大步走过来,问守在门外的谢太医, “到底如何了?”

谢太医回头一见问话的是萧衍, 脸上一变跪了下来。他这一动, 产房门口的所有人都跪下来直呼陛下金安。萧衍哪有心情听这些废话,拧了眉不耐烦:“只管先说了淑妃的情况, 哪儿这么多废话!”

谢太医的冷汗顿时下来,他没进去,还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况。

“听着声儿,约摸生产顺利了。”

抹了把汗, 谢太医不敢抬头看萧衍的脸色, “不过微臣来时听见里头有人争执, 动静十分大,似乎还动了手。微臣私心里猜测,约摸是争执太过耽搁了生产,才导致了娘娘难产…”

谢太医这话未免没推脱责任之嫌,但却也猜的八.九不离十。若非珠翠几巴掌打下去震慑住,稳婆们指不定还得推诿一会儿,耽搁夏花。

萧衍听罢,怒不可竭。

在产房里争执,吃了雄心豹子胆!

“人呢?惠妃不在?”不是叫她主持大局?这就是她的主持大局?! “产房里头闹翻了天,她都干什么去了!”

萧衍陡然拔高声音,一院子全跪了下来。

明兰跪在最后头,听了这话,立即膝行到萧衍的跟前。抖抖擞擞的磕了个头,她趁机上眼药道:“回陛下,娘娘们都在偏厅饮茶。”

饮茶?饮茶!

萧衍冷笑:“当真是好样的!”

这时候,就有那不起眼的小宫女去偏厅里报信。

福成眼尖瞥见,给旁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上去便一脚报信的小宫女。萧衍注意到这动静,俊美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他眯了眯眼,不知意味地丢下一句“既是饮茶,今儿个就叫她饮个够!”便穿过人群到了产房门口。

掷地有声,在场跪着的后背都被冷汗湿了个透。

萧衍的手才搭在门把手上,才将要推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粗嘎的一声惊喜:“生了!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他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身后的宫人大喜,当即异口同声地恭贺他。

这般大喜之事恨不得最大声儿地喊出来,恭贺声不断,偏厅里饮茶的妃嫔总算是听见动静了。武惠妃心里有些惊慌,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西厢那头怎么回事儿?快扶本宫去瞧瞧!”

她起了身,旁的低位的嫔、昭仪自是坐不住,也一并跟在她身后。

略显慌乱地穿过游廊,老远便看到了产房门口明黄的身影。武琳琅暗道不好,推了宫人的手,亲自牵了裙摆小碎步过来。

她没说什么辩解的话,上来便亲亲热热地恭喜萧衍。

萧衍的头一个子嗣降生,正是喜不自禁的时候,看到她没斥责也没理会,盯着门口直等里头收拾好出来。

还是福成觉得这般不妥,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淑妃娘娘怕是不愿陛下看见她狼狈的模样,陛下不若先去了正殿,等娘娘这边收拾妥当了再瞧。’

萧衍一想也是,正好稳婆抱了孩子出来,他便先去看看孩子。

武琳琅见他没有责问,拎着的心稍稍放了些。

淑妃这事她行事不当也情有可原,萧衍便是怪她敷衍也没道理罚。毕竟她一个没开怀的,又哪里知道照顾孕妇生产是不是?

这般一想,她又心安理得了些。

钟粹宫这边的喜事,恭贺了一番之后她便回了未央宫。其他人借着恭贺想在萧衍的跟前露一次脸,奈何青眼都甩给瞎子看。

萧衍如今满心的淑妃母子,她们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人一走,立即清静了。

萧衍老大一个人静静地蹲在摇篮前,那素来乖戾邪气的眼神此时都化作了春水,盯着睡着的小家伙舍不得移开,竟是百看不厌。

福成弓着腰也在看,边看边偷偷抹眼泪。

他们主子年近实岁二十有七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当真来之不易。福成笑得满脸褶子心道,细算下来,他们主子爷二十七诞辰那日还是小主子的百日。父子两真有缘,淑妃娘娘福气好啊!

看了会儿儿子,萧衍听说内室收拾妥当了便起了身。嘱咐奶嬷嬷仔细照顾着小皇子,他满面春风地去内室看夏花。

夏花的状况不好,孩子虽健□□下来,但夏花委实遭了大罪。

本就生的弱气,这般没甚生气地躺在榻上,好似一下子被抽光了精气一般。萧衍入眼一看,心冷不丁就揪了起来。

夏暁为歹人给夏花下毒手呕了一肚子火,见到他便要跪下告状。

方才萧衍去看孩子这个功夫,够夏暁把告状的证据凑了齐。夏暁不爱说废话,把各色证据证词一股脑全丢到萧衍的面前,就直言讨个公道。

不必她特意讨公道,萧衍已然火冒三丈!

后宫之事,萧衍平日里没心思管并不是他没法管。从来只有他不想查的,没有他查不到的。武琳琅原以为不过给林顺华指条路,事发也抓不到她的尾巴。萧衍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查了出来。

雷厉风行从来不只在政务上,萧衍在其他事上也一样作风。

不过一下午的功夫,侍卫便冲进了未央宫。

谋害淑妃母子之事,首当其冲的林顺华已经杖毙了。至于她,身份太高侍卫们不敢拿人,是福成领了口谕亲自来拿的人。

碍于武家萧衍的外祖父外祖母俱在,武琳琅得了开恩。

即便如此,她依旧从四妃之首的惠妃摔下来,直降到她往日看不上眼的贵嫔之位,并被勒令连夜搬出未央宫。这便意味着,就算有武家两老的坐镇,武琳琅这辈子也无缘凤位之争了。

这番动静,不可谓小。

好些胆小的,连门槛都不敢踏出去,生怕不长眼碰到了什么被误伤。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只有贤妃宫中一派喜乐之色。

贤妃正坐在窗棂边,满目愉悦地绣着屏风。

再过百日是陛下的诞辰,她此次送贺礼,不求贵重但求心意。

贤妃抚摸着屏风上双蝶戏花的刺绣,满目温柔的笑意。瞧瞧,整个后宫都是蠢货呢!如此,能与陛下携手同行的,唯有她一人罢了…

建章宫这边,萧衍心情不渝。轻易放过了武琳琅,他如今对夏花是满心的歉疚。

罚不得指使人,便决心厚赏夏花。

按例说,夏花妓子出身能做到妃位这辈子便算已经做到最高位,是没法再往上提的。但萧衍十分心疼夏花,力排众议,硬是在小皇子洗三这一日册封夏花为皇贵妃。

皇后未立,皇贵妃等同副后。

此番旨意一下,一片哗然。青楼妓子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硬生生踩在世家大族贵女的头上,叫京城的这些个贵族情何以堪。

不少人联名上书,斥责夏花红颜祸水,以死相谏萧衍收回成议。

萧衍对此嗤之以鼻,他不是萧战,从来只有他不愿意做才会顺水推舟,他想做的,谁也别想逼他就范!

马家的老头儿,所谓三朝元老当了萧衍的面儿死谏了一回。额头撞得淤青,只得了个他在后宫的嫡孙女因多嘴被关禁闭的结果。马老头关门在家大骂了一番萧家小儿无德无节贪花好色,人却是老实了。

其他不死心的,扇动了一番学子以书讽谏的风潮。

只是这风还没刮到萧衍的耳边,才渲染了没几日,便就被十五王爷萧濯给撞见了。

领头的几个愣头青被他当面敲打,直说他们人云亦云,不堪重任!

此话叫好些自诩满腹学识的书生,满红耳赤。

被当朝王爷斥责没脑子,不亚于断了他们的青云之路。不少人悔不当初,暗骂自己不该为了几两银子就做这等事,如此便真消停了。

贤妃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没注意,一针戳的手指流血。

陛下竟会因愧疚,叫淑妃那个贱人稳稳压在她头上?!

手指头的血滴到了屏风上,晕染出了刺眼的一块红斑。她冷冷地盯着双蝶之间的这点红斑,书卷气的脸上覆了一层寒冰。

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声请求说‘娘娘息怒’。

“这贱人,当真好运气!”

贤妃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着,指甲扣进了手心里,刺痛的感觉叫她还算清秀的脸孔渐渐狰狞了起来。

她倏地握紧了手,十分失态。

贴身宫女一看她这般,连忙挥手叫内室的人下去。

李氏闭着眼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叫自己扭曲了的脸孔又恢复成淡如菊的模样。盯着庭前的一株盛开的梅花树,她冷冷一哼:“本宫倒要瞧瞧,这妓子能走运到几时!”

端了杯花茶递到贤妃手边,轻声问:“娘娘,这屏风怎么办?拆下来洗么?”要送给皇帝的生辰贺礼,可是一点马虎都不能有的。

李氏厌恶地瞥了眼花茶,却还是端了起来浅浅呷了一口。

“不必,本宫自有法子处理。搁那儿吧。”

相比随口吃一吃的花茶,李氏其实更爱顶级贡茶,“对了,备好贺礼,本宫要亲自去钟粹宫走一趟。”

逼着自己多饮几口,李氏放下茶盏:“本宫病了这许久,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是时候该去给皇贵妃娘娘请个安了…”

第156章 番外二(20)

贤妃来的不凑巧, 萧衍正在里间儿陪夏花说话。

她带着贺礼在门外, 隐隐约约听见里头含着戏谑的说话声儿, 捏着绣帕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萧衍在旁人跟前, 至少在她跟前,总是威严乖戾心思难测的模样。这般嬉笑着逗弄一个人,贤妃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