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辈子活得不算久, 但至少活到看明白形势。整个后宫最不能碰的有两个,一个是盛宠不衰的皇贵妃, 另一个便是精于算计的贤妃娘娘。
不过既然答应了武贵嫔, 箭在玄上她不发也得发。
丽嫔知道皇贵妃看似单纯柔弱,其实思虑过盛。这种人越复杂的手段越不好对付, 简单的方式反而更奏效。赵氏的法子十分粗暴, 知道夏花每日傍晚都去莲花池喂鱼便长时间踩点。一旦遇到她孤身一人的时候, 就推她入水。
这般蹲点了半个月,还真被丽嫔的人等到了机会。
这日,夏花只带了珠翠一人来了莲花池。
碰巧有点风,天气凉凉的,珠翠琢磨想折回去取披风来。夏花确实有点凉,站了一会不大舒服。心想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害她,便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珠翠走了一会儿,莲花池便安静无声。
夏花手里捏着鱼食绕着池子慢慢走,才走了半圈不到,背后伸出一双手将她猛地往前一推,她一声惊呼就栽了下去。
这个时间段, 莲花池这边人很少, 夏花在水里扑腾半天都没人发现。渐渐地, 她意识昏沉, 慢慢往水底下沉下去。若非珠翠怕主子一人在外面出事儿, 取了披风一阵小跑着回来, 夏花恐怕就真溺毙在水中。
珠翠看见池水上漂着她主子的衣裳,吓得魂都飞了!
她边哭边大声叫嚷,惊动了巡逻的侍卫,这才惊动了莲花池这边的管事。管事一听皇贵妃娘娘掉进池子里头,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地上了。
会水性的全扑进池子,人一多,没一会儿就将浑身冰凉的夏花给捞上来。
御书房这边才处理完政务的萧衍,迎面遇上一路小跑一路哭的钟粹宫小太监,心中一慌,喝道:“到底出了何事儿?慌慌张张的!”
那小太监吓得半死,膝盖一软跪下来。
跪在地上也不敢哭了,脑子里乱成一团就是话说不好:“陛下,快救救我们娘娘吧!娘娘掉进莲花池里,捞上来没气了!!”
“什么!!!”
这惊呼不是萧衍,而是后头跟着的福成。他连忙上前呵斥小太监:“胡说八道什么!娘娘早上还好好的,什么叫没气了?!”
小太监被喝斥的闭上了嘴,可抽抽噎噎的还是吓人。
福成转过身看向萧衍,正准备说上什么安抚一下,就见他主子的神情仿佛都空了。恍恍惚惚的,目光都是散的。过了好半天,眼睛才重新看得见人。只是他二话不说,直接用了轻功飞了。
眨眼的功夫,明黄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福成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一巴掌排在额头,他顾不上其他,抱着浮尘前摆扎进腰带,迈着两条腿就开始跑。边跑心里边不住地祈祷,求菩萨保用钟粹宫的那位主子可千万别出事儿啊,否则他家主子一准要发疯的。
萧衍落地的时候,珠翠还在按照太医的指示按压夏花的胸口。按了好一会儿,夏花吐了不少水出来。
能吐水就好,能吐水证明还活着。
萧衍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挖了一块又重新补上,他上前便拨开了珠翠,然后自然地接替了她一边按着夏花的胸口,一边往她口中度气。这是他以前看民间大夫施救溺水之人用过,此时就盼这法子得用。
须臾之后,夏花才猛地咳了两声,剧烈喘气起来。
好了!救活了!
萧衍差点喜极而泣,心口一阵阵猛缩,此时抱着冰凉凉的夏花手臂止不住在微微地颤抖:“查!给朕立即彻查!若是被朕查到是谁对皇贵妃动的手…呵!”杀了都难泄他心头之恨!
说罢,搂紧了夏花大步离开。
太医们不敢耽搁,连忙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
伤得不算重,不过是呛了水一时间闭过气了。太医把了脉便开了安神的药,嘱咐钟粹宫的人给娘娘泡个热水澡,以便寒气入身伤寒。
萧衍坐在屏风另一边,心中阵阵后怕了起来。
耳边是洗澡的水声,胸口的心跳震彻耳鼓,他却发呆似得盯着一处神游。萧衍此时陷入了毕生头一次无解的迷惘,他在回想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忽视自己的怪异了。
对夏花,他真的很在乎,比想象中在乎的多。毕竟这种心跳都停了的感受,他无法忽视更没借口否认。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夏花沐浴的时候就清醒了过来,纤细的手指抓着浴桶边缘,用力到指节发白。她如今后怕的要命,方才那被水淹没而窒息的感觉,不论怎么挣扎也爬不上来的恐惧,当真吓到她了。
泡了一会,她腿软起不来身。
萧衍回过神来了,不过脸色黑沉沉的委实不算好看。他苦大仇深地盯着屏风上的花纹,就在方才,听见夏花声音的那一瞬间,他灵机一动地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萧衍,恐怕对夏花这个女人动了真心。
这可就不好看了!
对一个女子动心于萧衍来说,有点损失颜面。毕竟总是嘲笑周斯年死心眼,在一个女人身上挂死,如今轮到自己,他竟莫名有种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萧衍左思右想,突然嗤笑了一声,其实动心也没甚所谓,他照样…
“娘娘!”
只听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有人摔在地上砰地一声响。萧衍脑子还没作考虑,人已经站起来,绕过屏风,并拨开七手八脚的宫女,准确将地上摔倒的夏花给抱了起来。
萧衍:“…”咳咳!
安顿好人,萧衍一身煞气地出了内室。
原他就在想,夏花不是那等笨手笨脚之人,练过舞脚下功夫又稳当,去莲花池喂个鱼能摔进池子里头?这一问,果然有人推她!
福成等在外面,见他出来立即跟上去:“主子,娘娘出事之时恰巧莲花池周围没人,行动之人也很狡猾并未留下线索,不大好查…”
转了个身,进了偏殿。
萧衍端坐在上首,不住地冷笑:“不好查不是不能查,吩咐下去,务必给朕一个结果!”
看来是动了真火了,福成神情一凛,立即应是。
两个主子晚膳都没用,夏花是吃了药昏睡萧衍是怒火攻心吃不下,于是便一直在偏厅等着结果。此时他满面阴霾,神情十分可怕。修长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恍惚间用力过猛,嘭地一下捏碎了的扶手。
突然的声响,直吓得旁边伺候的宫人肝胆俱裂!
萧衍冷冷瞥过去一眼,宫人立马跪下来请罪。懒得理她,嘴角冷冰冰的笑没下,仿佛随时都能开杀戒。
虽说没有人证物证,但萧衍要查自然是不难的。
整个后宫看似庞大,实则不少暗卫藏匿其中。虽说不是遍布各宫各处,但萧衍稍稍有印象的附近都有安排暗卫盯着。这般就算没人看到莲花池的动静,也能知道有谁去过这地方。
多花了功夫,查出来了。
递上来书写的经过,厚厚一沓。
萧衍一目十行,快速地看着。老实说,丽嫔会动手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个女人他宠过一段时日,行为举止瞧着并不像个没脑子的。不过等看到被武琳琅抓了把柄威逼着出手后,萧衍便了然了。
又是武琳琅!又是这个蠢货!
萧衍气得眉头突突的跳,他着实想不通,武家那么多聪明人,到底怎么教养出武琳琅这个没脑子又心狠的蠢货?!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他底线,当真以为外祖的脸面是免死金牌?
进宫总共不到一年,惹下的乱子做下的恶毒事却不少。萧衍十分厌烦,能放过一次两次,不能无止尽的容忍。
“来人,将武氏赵氏都给朕带过来!”
与此同时,丽嫔已经慌了。
虽说她自觉动手毫无痕迹,应该不会被揪出来。但萧衍闹出来的动静还是令她心惊胆战了。丽嫔又羡又妒又恐慌,她知道陛下对皇贵妃的宠爱看在小皇子份上,却没想到会爱屋及乌到这个地步。
一面安慰自己不会有事,一边又忍不住心惊肉跳。
当侍卫冲进她宫中,丽嫔第一个反应是惊恐,第二个反应是好在留了后手。
果然到了钟粹宫,武琳琅也在。丽嫔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能把两人都带上来,显然陛下查到了她是被逼迫的。
丽嫔心中抱有侥幸,她这次出手用的是武琳琅给的消息,武家的人手,她不过被逼着做了几次主罢了,应当罪不至死。况且,赵氏觉得天下生灵千千万,她能重生一回定必与旁人不同。
这般一想,她更有底气了。
毕竟前生她至死都是个美人,今生一入宫便是嫔位。陛下必定对她有怜爱之心。就算看在往日两人相伴的情分上,看在她倾城绝色的容颜上,指不定就会舍不得罚,从而从轻处罚。
不得不说,丽嫔的想法某些方面是没错。
萧衍确实觉得此次事件是武氏的主使,而丽嫔是被逼迫的帮凶。可不论主使帮凶,他一个都不想放过。基于这一点上,萧衍当真冷酷无情。
…
丽嫔跟武氏被拉下去之时,两人具是不敢相信。
丽嫔哭了:不可能!陛下如何忍心对她冷酷!而且,皇贵妃不是没死吗!
武氏也哭了:不可能!表哥这般对她,是不管武家人的感受了吗!况且,夏氏那贱人不是没死呢吗!
第161章 番外二(25)
武琳琅一而再再而三闹事, 武家两老实在无颜再求萧衍再姑息一次, 心中不舍也只当没有这个孙女。他武家与萧衍的情分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消耗。武琳琅扶不起来,他们别无他法。
势头猛劲的武惠妃就这么被处置了, 就连贤妃都震惊不已。
陛下对皇贵妃竟然这般爱重么?就推了一下, 连武家亲表妹都能处置?震惊过后是如跗骨之蛆般的嫉妒,她夏氏何德何能!
夏花也大吃一惊, 萧衍此举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迟钝, 事实上夏花十分敏感, 萧衍的好意她清楚地感受到。但夏花不敢相信,并且疑惑他是不是又有新的目的。所以萧衍等到了意料之中的感激涕零,却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馈,气得当场就拂袖而去了。
跪在地上的夏花不解,她的感谢句句发自肺腑,怎地还生气了呢?
落后一步的福成瞥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
皇贵妃不是挺聪慧的么?怎地这时候不开窍呢!
萧衍真的气着了,心中满是他捧着心送上去却被对方无情挥到地上的羞恼与震怒。又怒又窘迫又无处可撒气,憋得要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火辣辣的,辣得他不想看到夏花那张无辜的脸!
萧衍一怒之下, 许久都没踏入后宫。
他这负气一走, 夏花倒是有点感觉。但打发了小太监去请, 却又被无情地打发回来。夏花心中很有些讪讪, 心想莫不是前朝又有事在忙, 脱不开身?她这贸贸然去打搅惹得萧衍发怒也是正常。
于是, 便心安理得地等他火气过了再说。
这一等下去,萧衍满腹的怒火恨不得直冲了天上去!
他原以为夏花那个鬼机灵的会想明白,巴巴儿来建章宫请罪。谁知他等了半个月,那女人就跟没事人似得有条不紊地料理后宫,照顾瑾瑜,时常还叫几个梨园的伶人去唱一曲,没分半点心思到他身上!
萧衍日日听着汇报,就受不了了。
“福成,什么时辰了?”
低沉的声音藏着冷冽,落地的瞬间砸出满室的紧绷。
萧衍近来是真的暴躁,惯爱笑的面上没个笑意,宫人不知哪件事不对就会惹他的怒。建章宫里头伺候的宫人苦不堪言,个个都将身上的皮绷得紧紧的。福成身子一抖,立即躬身道:“回陛下,申时三刻了。”
申时三刻,一天又要过去。
“哦,今日可有人来过?”萧衍搁了朱砂笔,端起手边茶盏慢慢吃着。
福成的老脸立即皱成了苦瓜,谁来过啊,没人来过!倒是贤妃娘娘来送过点心,您不是随手打发给下头人吃了么…
他不说话,萧衍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花儿近来胆子越发肥了啊!往日只要他露出丁点儿不高兴,她就忙不迭就来请罪了,现如今是觉得他宠她,恃宠而骄了么!!
福成一看他这般神色,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皇贵妃娘娘这是有子万事足了?陛下这都气了多少日了,还不来好好哄哄他主子!
“陛下,天儿也不早了,”福成觉得自己这差事真不好当,伺候自家主子忙不完,还得兼顾钟粹宫的动静,硬着头皮道,“老奴听说钟粹宫今日皇贵妃娘娘亲自下厨,不若去尝一尝娘娘的手艺?”
亲自下厨?
萧衍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他抿了口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钟粹宫来人请了?”
没…
福成顿时满头大汗,缩在地上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娘娘许是怕主子您政务繁忙,便没来打扰…”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萧衍上翘的嘴角僵住了,茶盏嘭地一声搁置在桌案上。
“夏氏当真不知所谓!一点儿眼色都不会看!”萧衍憋了半个来月的火蹭地全爆发出来,狰狞着俊脸斥骂道,“她可真是坐得住啊!朕那日在她面前拂袖而去,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么?不知道过来请罪?”
伺候的宫人吓得半死,瞬间就跪了一地。
福成心里苦楚胆汁儿了。说话要讲公道的,人娘娘不是没来请过罪。发怒的当日就巴巴跟来了,您不是嫌她不诚心把人赶回去了么!
“那陛下,不若去敏研宫坐坐?”福成也是没法子想了,“贤妃娘娘宫中今儿得了好些新奇的吃食,说是要请陛下您一起吃个乐子。”
不去!贤妃那儿有什么好坐的!
萧衍兀自气了半天,须臾,掀了前摆又起了身。
福成抚了抚额头的汗,可算是哄好了。他连忙爬起来,跟在萧衍身后一溜小跑。
主仆人一走,跪在地上的一屋子人才好似得救一般软塌在地,大口大口喘息。娘哟,吓死个人!
可走着走着,福成就发觉不对,这不是去钟粹宫的路么?
偷偷觊了眼萧衍,他忍不住又憋屈。他主子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既要去钟粹宫,还非得发一通火作甚?
萧衍踏入钟粹宫之时,夏花人还在小厨房忙活。听说他来了,净了净手便匆匆过来见礼。
萧衍抱着小瑾瑜,斜着眼觊她。
半个月不见,没见憔悴,反倒更娇艳欲滴了。
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往眼前一杵,连日没纾解过的萧衍身子比脑子快,心头火顿时就冒了起来。可一面又暗暗怒她不长眼,便故意冷着她。于是一冰一火的,他眉眼瞧着就更显阴戾邪气了。
“陛下,便是忙也要注意身子…”
夏花嘴角挂着温软的笑意,款款走过来立在萧衍身边。离得近,她身上独特的香气便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尖钻。
萧衍将小瑾瑜递给旁边奶嬷嬷,垂下眼帘深深凝视着夏花:“哦?你还记得关心朕?花儿可真有心呐…”
夏花眨了眨眼,总觉得他这话有点不阴不阳的。
不过她也不管萧衍是不是真心话,拉住萧衍的手便怯怯一笑:“ 臣妾今日心血来潮亲自下厨,陛下来的正好,尝一尝臣妾的手艺!”说罢,牵着萧衍便往小厨房去,“不过若不好吃,陛下可不要嫌弃。”
萧衍本有满腹讥讽的话要说,被她这一拉,又咽下去。罢了,也到了晚膳的点儿,先去瞧瞧她能做出什么花来再说。
于是便冷着脸,被夏花拉去了小厨房。
厨子们见到他,吓得手中刀具都砸砧板上了。一个个本还十分得力的为夏花配菜,此时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夏花好笑,怕成这样作甚,萧衍又不吃人。不过东西都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萧衍瞥了眼菜色,其中不少是他爱吃的,心口的郁气才算松了点。还算有点心,知道学一学他喜欢的。
夏花的手艺当然没法跟御厨相比,但萧衍看在晚膳是夏花亲手做得份上,多吃了一碗饭。夏花心中高兴,权当他对她厨艺的肯定:“若是陛下不嫌弃,臣妾下次还做给您吃!”
萧衍眉眼中的阴郁这才化了开,捧着茶漱口,十分骄矜地点了点头。
禁欲的男人惹不起,尤其心中憋了火气的更凶狠。因着明日是休沐,萧衍更是放开了折腾,闹到五更天才堪堪罢了。
夏花沐浴都是昏睡着被抱去的。
萧衍拥着她慢慢给她的肩头浇水,啄了几下她红肿的唇,须臾轻轻一哼。花儿还没开窍,他姑且先原谅了她。
接下来,两人仿佛又回归了往日的和睦。
福成老泪纵横,总算不折腾了,主子们这闹上一回,简直折腾死人。
日子不温不火地这么过着,原本以为不会再闹上一出的福成,某日夜里又被吓了一回。本来两人好好地窝在软榻上说着话温存,主子非要试探皇贵妃的心意,这一试探就把自己给气得半死。
大半夜的,吓得钟粹宫上下都不敢睡。
夏花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十分无措。
萧衍却说不出口自己的心思,只恨恨地盯着她:“朕问你,你想当皇后么?”
这话一出,夏花吓得面无人色。
她是想爬上高位,但她自问心思藏得很深,并没有露半点马脚。夏花眼睛飞快地闪烁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回答朕!”
萧衍的脸色十分吓人,仿佛狠戾都从眼睛里爬出来:“实话实说!”
夏花被他吼得身子一悚,脑中飞快地盘算起来。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想当皇后?说什么淡漠名利,说什么与世无争,谁会信?她心道,反正她在萧衍心中也不是什么好形象,不如给个诚实的印象。
权衡了许久,她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