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其实内里却还是波涛暗涌的。顾翰清有些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 他肯定没有废储之心。皇帝一旦没有这种心思, 臣子有这样的心,那就是大逆不道。

周氏已经止住了哭声,从顾翰清的怀中站起来,在他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抬起头道:“国公爷大约是有那个心思,想让你帮他,”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他们还提起了三丫头的事情。”

这件事情安国公府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但是顾翰清没想到他们会以此威胁,眉心便拧了起来道:“难道会是他们?”他有些不确定,又问周氏道:“他们还有没有说些别的?”

周氏摇头:“没有说别的了,只是跟我透露了这些…”她心里很不安稳,又哭了起来:“三丫头如今都已经嫁人了,那些人为什么还要捏着这个事情不放呢!老爷…要不然…你还是告老还乡吧!”

顾翰清实在还没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况且他才进内阁不久,正是长资历的阶段,这个时若是告老还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端倪,那些人既然已经开始查这个事情,必定不会那么容易放手,只怕后面还有更大的风雨等着顾家。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顾翰清蹙眉,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前几日也收到了肃王的书信,他让我留心朝中的人,如今看来,只怕他已经知道了三丫头的身世了。”

“王爷他知道了?”周氏心下一惊,“那他会不会对三丫头有成见?”按顾明妧的真实身份,实在当不起一个藩王的王妃。

“王爷不像是那种人,况且他信中没特意提起,想来也是故意回避这件事情,不想让三丫头难堪。”顾翰清除了对李昇不懂怜香惜玉那方面有些微词,对他的为人还是很看好的,又道:“他们如今已经在武阳和萧侯爷回合了,三丫头应该已经和她的生母见面了。”

周氏叹了一口气,伸手扶上顾翰清的手背,看着他道:“老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怎样做,我都听你的。”

顾明妧在武阳一直住到了元宵节,柳氏告诉她晚上城里有灯会,在榷场那边还有通宵的夜市,让萧浩成带着顾明妧和李昇出去游玩。

没有硝烟的边境是安逸的,老百姓安居乐业,从鞑靼和西域路经此地的商人在这里落脚,他们共同生活在这里,共建一个繁荣昌盛的小县城。

顾明妧上次出门看灯会还是头一年进顾家的时候,那年中秋老太太让顾明远领着她们去赏灯,也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了顾明远和周怡月的事情。

这才过去了几年,一下子就物是人非了。

马车一路上在县城的街巷里行驶着,外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没有京城的男女大防、礼教森严,这里的百姓开放又热情。他们在护城河边把马车停了下来,顺着护城河慢慢的游玩赏灯,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之处,便是武安的榷场。

李昇一路上都牵着顾明妧的手,身后的随从们则是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怕扰了两人的兴致。

边关的气候比起京城更寒冷,顾明妧身上穿着玫瑰红的缠枝花夹袄,外面还罩着大红猩猩毡大氅,头上戴着暖帽,脖子里更是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来。

李昇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暖帽上的白狐狸毛都被吹乱了,东倒西歪的。李昇伸手帮她撸了撸,见她小脸被吹得通红的,便开口道:“河边风大,我们去榷场里看看,你想买什么都行,我差人帮你送到京城去。”

“随便我买吗?”顾明妧心里倒是很期待的,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到外面去过,以前跟柳氏在一起的时候,也只能在家里,逢年过节都不能出去一趟。后来进了顾家,虽然有机会出去走动了,但年纪也大了,也不能去大街上逛了,只跟着周氏在铺子里看过,就几样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你喜欢的都可以买。”李昇牵着她往前走,河堤边上人来人往,目极之处灯火辉煌。

顾明妧点点头,指尖越发和李昇握得更紧了,跟着他向前走的时候,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们前面的不远处,有一行人穿着异族服饰,跟在一男一女身后。

顾明妧愣了愣,那身形太过熟悉,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拉住了李昇,远远的看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怎么了?”李昇被顾明妧忽然间拉住,心下有些好奇,转头看着她道。

“你看前面的那个人,像不像三表姐?”

那年她也不过就是看见了周怡月的背影,就认出她来了,而前面所行的那一群人,除了那个女的穿的是大魏的服饰,其他人都是鞑靼人的装扮。

李昇顿时有所警觉,喊了身后的随从上前,命他们上去打探一番。

若是有鞑靼人来到武阳县,必定是要在关口备案的,周怡月是鞑靼的阏氏,应该不容易随意走动。但李昇毕竟是亲自送了周怡月和亲的人,对她也算熟悉,只是看了那一眼,也确认那是周怡月无疑。

顾明妧已经拉着他想要上去了,被李昇拦住了道:“先等一等,我已经让人上去查探了。”

顾明妧拉着他的手却紧了紧,不知道要怎样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她恨不得马上就过去,问问周怡月过的好不好…

上前打探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在李昇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顾明妧抬起头,看见那行人已经往两边开列,停下了脚步。

站在那大魏女子身边的男人同她低头说了几句,那个大魏女子忽然就转过头来,朝着身后四下打探了起来。

顾明妧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周怡月的视线。

“三表姐!”她松开李昇的手走上前,那些鞑靼侍卫见了,还不及阻拦就被人呵斥后退,顾明妧很快就走到了周怡月的面前。

两个人就这样定定的看了许久,周怡月好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神色都是僵的。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见到故人了,却不想…她们姐妹竟然还有重逢的这一日。

“三表妹!”周怡月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转身对她身边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这才走到顾明妧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这是…”她顿了顿,继续道:“这是我的夫君也珩。”

顾明妧悄悄的看了一眼那人,只觉得他身材魁梧高大,比周怡月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容貌看上去有些狂野不羁,但细看却也并非是丑陋的样子。

顾明妧便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那人似是淡淡的扫了顾明妧一眼,并没有正眼看她。倒是挑眉看了眼站在顾明妧身后的李昇,眼眸中似是射出了一道金光。

那些林立在周围的护卫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空气中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息。

李昇却是表情淡然,只缓步走到顾明妧的身侧,抬头看着那男子道:“大汗有此雅兴带着夫人前来赏花灯,本王欢迎之至,这是本王的王妃,和夫人是表姐妹。”

鞑靼有不少人死在李昇刀下,这种憎恨几乎是一种本能,李昇之前送亲的时候,也曾遇上过有人想要前来寻衅滋事的。

“你的女人,很漂亮。”也珩的大魏话说的不好,却可以听懂,闻言只开口对李昇道:“我们、赏过了花灯、就回。”

周怡月听他用不熟练的大魏话跟李昇交谈,却是在一旁笑了笑,转头对他道:“大汗,我好不容易遇上了表妹,能不能请她去我们的住所坐一坐?”

顾明妧心里也很期待,转头看了一眼李昇,见他点了点头,这才上前拉着周怡月的手。

鞑靼在武阳县有自己的行馆,周怡月一行人就住在那里。他们是特意过来武阳县赏花灯的,因为周怡月想念家乡,所以也珩就带她来了。从鞑靼的王庭到这里,要在草原上走几百里路。

李昇和萧浩成在厅中同也珩交谈,周怡月便把顾明妧请到了次间里。两人对坐在临床的大炕上,便有鞑靼的使女送了酥油茶上来。

周怡月看了一眼,吩咐道:“她不喝这个,你另去沏一些云雾茶来。”

那使女应了一声诺,转身出去沏茶,顾明妧便抓住了周怡月的手背道:“表姐,你过的还好吗?”虽然看上去那也珩似乎对她不错,可这种事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周怡月低下头,房里点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将她的脸颊映衬的格外清丽柔和。

“他对我很好。”周怡月抬起头看着顾明妧,浅笑道:“虽然大漠比不上京城繁华,可他对我却是百依百顺的,知道我想家了,还特意带我过来赏灯会。”

周怡月的目光看得很远,仿佛能看见很多过往久远的东西,她忽然就底下了头,叹道:“当年我和你大哥就是在灯会上被你遇见的,那时候你还小,如今却也嫁人了。”

她分明才十八岁,可这说话的口气,却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的老人,每一个动作都透出一股超脱了世俗的淡然。

使女重新沏了热茶上来,顾明妧捧着茶,听周怡月说她在鞑靼的这些日子。

“刚开始确实是过不惯的,但后来也就习惯了,你知道我虽然从小锦衣玉食,但其实性子是不挑剔的,况且舅父给了相当丰厚的嫁妆,又在边关开了榷场,可以让鞑靼的商贩们自由进出,所以那里的人对我都很敬重。”她静静的说着,偶然间抬起头来问道:“你来了武安多久了?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家里人都很好,外祖母的身体也很好,只是常想起你…”顾明妧的眼眶都红了,她是做不到像周怡月这样云淡风轻的,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来,想了想才道:“只是听说长公主的身子不太好,也不知道现在好一点没有了。”

周怡月神色淡然,听了这话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心,又开口道:“她那都是心病,只要自己能想明白,其实说好也就好了。”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看上去似笑非笑的样子,可眉宇中还是带着一缕的哀愁。

房里一时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两人各怀心事,只有悠长的叹息声。

过了良久,周怡月才忽得抬起了头来,眸中却是欲言又止的神色,伸手拉住了顾明妧放在茶几上的手指,眸中缓缓落下泪来。

“他现在也很好,去年跟着陈伯青走遍了京郊的几个县城,人越发沉稳了,母亲还没有给他议亲,大约是想等后年春闱之后,再提这件事情。”顾明妧小声的说道,她知道周怡月的心思。

周怡月便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就知道他也能放下的。”

这一句却是说得有些艰难,等在抬起头的时候,周怡月已经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笑着同她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侯府去吧。”

十五的月亮高悬在天际,顾明妧走到行馆的门口,转身看见周怡月向她招手,她身边的男人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盖在她的肩头,脸上一片关爱之色。

顾明妧心里忽然就有些释怀了,周氏曾经对她说过,只要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事情。

正月十六是朝廷开衙的第一天,早朝时皇帝似乎还有些精神不振。他早年沉迷声色犬马,又有大长公主为他举荐那些道长术士,服用过很多丹药,如今虽然有太医院尽力诊治,但药石枉效,如今不过静心调理而已。

顾翰清这几日一直在想周氏的话,若是自己致仕可以躲过一劫,自然是好事,但若是躲不过,白白葬送了如今手中的筹码,只怕得不偿失。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把自己的那件事情给挖了出来,连对手都还不知道,实在没有办法见招拆招。

赵阁老在休息了大半年之后,又重新上朝了,皇帝询问了他几句身体的状况,便不说话了,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元宝拉长的报唱声在大殿中响起。通常新年的第一天早朝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大臣们会挑一两件无关紧要且吉祥的事情上奏,以示开朝大吉、万事顺利。

齐国公忽然间就出列了。

众人脸上的表情都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自从太子妃齐思贤殁了之后,齐国公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不少,但他毕竟是跟随着老齐国公扶持今上上位的人,神情气概还是不减当年。

“臣有本启奏。”齐国公朗声开口,视线平视前方,不疾不徐道:“太子妃薨逝已近半载,太子膝下无子,臣以为,太子要尽早册立侧妃,以助皇室开枝散叶,臣这里倒是想荐举两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一听,果然有了一些精神。太子妃去了也有半年了,确实也可以物色起太子妃的人选了,但齐国公所提的却是太子侧妃…一个侧字,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皇帝玩味的扫了齐国公一眼,缓缓道:“哦?不知齐国公这里看上了哪位大臣家的姑娘?”

此话一出,家中有待嫁之女的几位大臣纷纷都提起了精神。齐国公向来铁腕专断,是不怕得罪人的。又有赵首辅这个连襟帮忙,两人在朝中可谓所向披靡。

齐国公的眼神稍稍往身后瞥了瞥,忽然开口道:“臣私下里问过太子殿下,他说孙阁老家的嫡孙女才貌双全,可当太子侧妃人选…”一旁的孙阁老年事已高,听见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马上上前跟他拼命,却是被人给拉住了,只听齐国公继续道:“还有顾阁老家的二小姐,听说也是年方十五、待字闺中,太子殿下曾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顾翰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种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那将来顾明烟还能嫁到谁家去?齐国公和太子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简直欺人太甚!

但今日是开朝的第一日,若是咆哮大殿、御前失仪,只会获罪。齐国公特特选今日上奏,分明就是认准了顾翰清和孙阁老不敢忤逆。要是皇帝也跟着这么一点头,那这件事情多半就会这样敲定下来。

顾翰清虽然对顾明烟失望,可她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站在他身侧的孙阁老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一把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可尽管如此,他却也不敢直接回绝,只是忍住了怒气道:“太子殿下错爱,老臣那孙女年纪尚小,老臣还想让她在家中多留两年。”

齐国公眉心一挑,却是缓缓道:“孙大人打算把她留到什么时候,是留到六皇子出宫开府吗?”

这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可殿中安静,好些大臣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孙阁老一开始是站在淑妃那边的,如今却是私下里又与贤妃有了勾结…

“你…”孙阁老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私密的事情,齐国公竟全都知道,可见他在宫里的眼线有多少!

齐国公面色如常,向皇帝跪拜道:“太子是大魏储君,只有太子子嗣丰厚,大魏基业才能连绵不绝,臣以为,皇上应以大局为重,让太子及早册立侧妃。”

太子正妃之位,必是要等一年孝满才能册立的,但眼下立两个侧妃,却也是不打紧的,最关键这两位侧妃的人选,当真是选的好啊!这简直就是一石二鸟的奸计!

顾翰清还是一言不发,顾明烟没有定亲,他没有推诿的理由。况且齐国公又说太子见过顾明烟,还念念不忘,等于是一句话毁了顾明烟的闺誉,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都是顾明烟自己种得因,如今却要自食恶果了!

“顾爱卿…”皇帝终于开口了,视线不冷不热的盯着顾翰清,缓缓道:“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大殿中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就停了下来,众人都等着顾翰清的回话,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一局都是齐国公胜了。

顾翰清缓缓出列,脸上表情淡然,终究是跪下来对着皇帝道:“没想到微臣那二丫头还有这等造化,微臣在这里要谢过齐国公厚爱了。”

他抬起头,视线从齐国公脸上扫过,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

然而齐国公看着他的眼神中却透着几分不屑,仿佛对顾翰清答应了这门亲事一点儿也没有任何高兴之意,只是冷冷的笑了笑。

第172章 第 172 章

从太和殿出来, 忽然刮起了大风, 天气异常阴冷, 被风卷起的雪花从游廊外飘过来。

顾翰清走在汉白玉台阶上,脚步有些急促,却是被身后的首辅赵钟海给叫住了。他转过身, 看见赵钟海朝他慢慢的走过来, 那人已经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了, 比顾翰清足足年长了二十来岁。

赵钟海看着顾翰清,似笑非笑道:“顾阁老走得这样快,想必是急着回去告诉家里人这等好消息?”

他之前在纪家的案子上受了一些牵连,被监察御史连参了几本, 为避风头, 称病了有大半年, 朝中风闻次辅程德政欲取而代之, 没想到这时候赵钟海却又回来了。

程德政以前是淑妃的人,但现在却不太清楚了。钟粹宫的事情虽然没有深究,可对于他们来说, 皇帝的做法无疑是个警示了。淑妃和八皇子显然在这场角逐中失去了原本的优势,已经很难成事了。

“首辅大人。”

顾翰清停下脚步, 侧身朝赵钟海拱了拱手,那人毫不客气的受了他的礼, 却是笑着道:“还要恭喜顾阁老, 刚有了肃王这样的乘龙快婿, 马上又要成国丈了…”

顾翰清脸上神色淡然, 只是微微笑了笑道:“只怕这其中少不得还有首辅大人的出谋划策吧。”他说完这一句已经下了台阶,转身同赵钟海拱手道:“下官有事在身,今日就不去内阁了。”

这时候齐国公也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见赵钟海停在那里,他抬起头,瞧见不远处顾翰清的后背,缓缓道:“太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说喜欢顾家的二姑娘,其实以顾翰清的性子,未必会站到安国公那一边,如果因此惹怒了他,怕也不是好事。”

“我倒觉得这是一条妙计。”赵钟海挑眉,伸手捋了捋下颌的山羊胡子,缓缓道:“顾翰清和安国公府是姻亲,以后他和太子也是姻亲,到时候就看他怎么决断,反正两个都是女儿,不管他站在谁那边,另一个女儿都是要遭殃的。这样也好,我向来看不惯他这副中庸自保的态度,也想看看他若是被逼急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赵钟海笑了起来,扫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位门生,今日是他重回内阁的第一天,他自然是要早些过去的。

元宵的时候顾明珠派人送了各色的熟食汤圆过来,周氏命丫鬟送了一些去方姨娘的房里,方姨娘今日特意过来道谢,带了两双新做的虎头鞋来。

方姨娘的针线一直都很好,当年老太太给周氏选的陪嫁丫鬟,那都是精挑细选的。

周氏留她在正房里坐了一会儿,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她是想问一问顾明烟的亲事。

年前沈家那么好的人家,白白就让顾明烟给闹没了。周氏不敢忤逆顾翰清的意思,也不能吊着人家年轻人,所以沈家派人来打探的时候,她就让刘妈妈婉转的回绝了。

顾明烟的亲事如今却是是耽搁了下来。

老太太虽然说了下个月要为顾明烟办及笄,可请的插笄人却是二太太秦氏,这种事情向来会是请将来的婆婆做的,请秦氏插笄,那就是说明顾明烟还没有人家。

方姨娘心里是有些着急的。

“太太…”她人微言轻,这些事情原本是不改说的,可毕竟顾明烟是她亲生的。

周氏却是看穿了方姨娘的心思,只摇头道:“这件事情如今我也不敢提起,老爷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平常是再宽厚不过的,可一旦有人触怒了他,有时候却也是六亲不认的。”

毕竟也是十几年的枕边人了,方姨娘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道理,顾翰清为人温和,可一旦严厉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在他跟前从来是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的。

“可二丫头眨眼就及笄了…”女孩子及笄之后,婚事可就耽误不起了。

为人父母的心思,周氏很是理解,她以前也是很喜欢顾明烟的,顾明珠的性子喜静不喜动,顾明烟却是一个跳脱的性子,虽然有时候骄纵些,可老太太是很喜欢她的,周氏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谁知道后来顾明烟就越发的变本加厉,这也实在是让周氏始料未及。

“这样吧,等什么时候老爷心情好了,我再向他提一提?”周氏说完,又蹙了蹙眉心,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只怕顾翰清没有心思来管顾明烟的婚事,这事情说到底,还是要问老太太的好。只要老太太肯为顾明烟做主,那顾翰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我还是跟老太太说吧。”周氏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有些乱,却是听见房里慎哥儿忽然哭喊了起来。

慎哥儿最近有些夜哭,晚上睡得不怎么安稳,白天也常常被梦魇,周氏心里很担忧。

她这厢正要起身往房里去,却见奶娘已经把慎哥儿抱了出来,小小的娃哭成了泪人一样的,脸颊上还挂着金豆豆,小嘴还忍不住一撇一撇,身子在奶娘的怀中抽抽的。

周氏把他接过来抱在了怀中,拿帕子替他擦眼泪,方姨娘见了就很羡慕,笑着道:“等大姑奶奶也生了个儿子,那舅舅就可以和外甥玩到一块儿了。”

周氏很希望顾明珠这一胎能生个男孩,她毕竟是去做继室的,要是还生不出男孩,府上的下人难免会对她不尊重。所以方姨娘这样说,她心里就非常的熨帖。

慎哥儿被母亲抱着,很快就不哭了。小脑袋懒洋洋的靠在周氏的怀中,安安静静的吃着手指。

周氏把他的手指□□,过了一会儿他又咬上了,再□□,他再咬。周氏气笑了,抬头对奶娘道:“你一会儿给他上头涂上一些姜汁,看他以后还添不添手指了。”

慎哥儿睁着大眼睛听着,好像是听懂了她们说的话一样,乖乖的就把手指从嘴巴里吐了出来。

周氏捏着他的小脸,满眼都是宠爱。

这时候外头的婆子忽然走了进来,挽起了帘子道:“老太太,老爷回来了,正往正房这边来呢。”

今儿是顾翰清上朝的第一天,这个时辰必定是要去内阁议事的,可他这时候回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周氏急忙就站了起来,对一旁的方姨娘道:“二丫头的事情我知道了,找机会说吧,你先回去吧。”

她把慎哥儿递给了奶娘,让她带着去里间睡觉,眨眼间顾翰清已经到了垂花门的门口了。

周氏迎到了庑廊下,见顾翰清连朝服都没换,他以前下朝了,总会在外书房换了朝服才进来的。

“怎么了?”这显然是出事了的样子,周氏提着心口,以为是顾明妧的事情被人给捅了出去,心口突突的跳了起来。

顾翰清抬头就看见了正要离去的方姨娘,将她喊住了道:“玉娥你也留下,有二丫头的事情,要同你说一声。”她毕竟是顾明烟的生母。

“啊?”方姨娘一时愣了下,停下脚步侯在边上,见顾翰清走的太急,还在喘着气,忙去薰笼上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又恭恭敬敬的站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