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玲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斜眼看着他笑:“她走啦,兴许是回宫了吧!”

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却一笑再笑。

长宁走在大街上面,游魂一样到处游荡,街上到处都是人,她仔细看着,各人有各人的愁苦之象,人类的世界太过于复杂,就连她呆得久了,都沾染上了些许欲念。

比如说贪。

她贪吃贪睡,还贪心妄想和人类做朋友。

她甚至都忘记了,她的第一个朋友早就死了,还因着她死了两回。

本来就是尾随着沈清沐兄弟偷偷出宫的,这会京城中央位置好几条路交叉错位,长宁站在当中,一时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过幸好她长了嘴巴,还能问路,总之是赶着走赶着错,赶着错赶着打听,到了黄昏才饿着肚子摸回了皇宫后院。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她身轻如燕来回翻墙还是可以的。

长宁坐在后宫的高墙上面,忽然就不想下去了。

于是天黑了,她看着下面的人忙碌起来,起初是有个宫女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快来人啊,皇上不好啦!”

她索性躺在宫墙上面看着天天的星星:“什么叫皇上不好了,一天到晚的皇上皇上真烦啊!”

不多一会儿,又有人叫:“快去请太傅过来?”

她淡定地甩着尾巴,还是不下去了,王靖言要是醒过来了,知道她出宫还不啰嗦死!”

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王靖言根本没醒过来,这帮人又去找公主了,公主不就是她,不就是在你们眼前?

她伏在墙头上面,看着红英和紫剑进进出出,还有御医。

忽然才觉得不对,长宁连忙跃下高墙,永琰的哭声就从空旷的皇宫当中传了出来。

她循声而去,殿内乱成一团,两个药童还在床边按着他,小家伙一直在叫骂妖女妖怪之类的,她走过去,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胡话。

红英正是心急如焚,见了她差点哭出来:“公主快看看皇上吧,都烧糊涂了!”

御医开了药,送过来时候已经是温热的,可惜这孩子牙关紧咬是一点也灌不进去,长宁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叫了他两声:“永琰,永琰吃药啦。”

他身上滚烫,却还有些意识,见是她一下投入她的怀里,抱着她的颈子就不肯松手,眼泪落在她的胸口处,都是热热的。

她体温向来很低,只得将他抱紧了。

永琰小皇帝只顾着哭:“你去哪里了?是不是也要像我母后那样不要我了?”

长宁用自己微凉的脸去贴他的:“当然不会啦,我答应妙语了,要看着你长大成人,看着你娶妻生子的!”

永琰身上热得难受,着了她身上的凉意更是使劲往一起贴:“妖怪你身上真凉…”

说着还伸手探向了她的领口处,牢牢按住了。

他掌心都是热度,长宁托住他的后腰抱在怀里这就盘腿坐了床上:“你先把药喝了罢。”

他难得听话,偏脸过去,自然有人喂了,咕嘟咕嘟几口就全进了肚子,小皇帝见着这么多人心就烦,还是让紫剑挨个都撵了出去。

长宁背脊溜直,依旧坐得端端正正。

永琰的泪水都快被自己烤干了:“妖怪,我想睡,你背着我。”

长宁应了一声:“好。”

这就转过身去,两反手一托一起这就将人背在了身后。

永琰贴在她的后背上面,依旧不依不挠:“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脚步缓慢,背着他来回走动着:“我问你个事情啊,如果有人不喜欢你,还惹你生气你怎么办?”

他口中的热气就吹在她的后背上面:“这多简单,赐死。”

去沈家一趟让她心灰意冷,不过也不至于赐死什么的吧…她立即顿足:“啊?不好吧?”

永琰从背后伸出双臂搂住她的脖颈,更是紧紧地依靠着她:“所以你永远永远也不要惹我生气,知道吧。”

长宁一时间忘记了这小鬼头只有七岁,竟然还哦了一声。

第九章

第九章

孩子一直在烧。

烧得迷迷糊糊还说胡话,后来背了半个多时辰,还是睡着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睡着了,还是昏迷,总之他消停了。

长宁给他擦了身子,可体温还很高,小小的人即使喝了汤药也没见什么效果,偏偏在这个时候王靖言也是毫无动静。

过了半夜,小皇帝难过得吐了,伴随着他许多人都折腾了一夜。

然后次日也未见好,御医却是有了结论,说是天花。

此话一出,紫剑即跪倒在地,红英也惶恐至极,整个大殿内人心惶惶,天花是要死人的,并且似瘟疫会传染,到了这个时候,都在一起无疑就是送死。

中途永琰又醒了次,御医已经安排了人将整个大殿都隔离了起来。

红英和紫剑坚持都陪着长宁守在床边,她不吃不喝就抱着小家伙,他难受了,她就轻轻地摇一摇,就像哄着小婴孩一样。

到了晚上,永琰毫无好转,身上体温根本控制不住,长宁给他喂的水也都悉数都吐出来,一双小手像似火炭似得,她在脑中搜索了下,据说天花都发出来就好了,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也是别无他法。

看他那也难受,她心里苦苦的,眼里干干的,抱着他别提有多担心。

天色又晚,红英给她倒了点菜粥,正是劝着,房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了开来,原本是已经隔离,门口封住,只从窗口处送入水饭,谁想到这一脚房门打开。

三个人都回头,只见王靖言脸色苍白一脸胡茬像个鬼。

他大步冲过来一把推开红英就要从长宁怀里抢过孩子:“怎么会这样?你们都干了什么!”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长宁下意识抱紧永琰,可他力气大,硬是抢夺了过去。

她呆呆地看着他:“没事,是天花。”

王靖言怒目以示:“天花还能没事,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姐姐交代,又如何向百姓交代!”

他从未这样吼过她,长宁低眸:“他会好的。”

根本也与她无关的事,他却一直盯着她的眼:“姐姐说过,你能护着他成长,你说你能吗?别说是我,现在永琰都这样了,可如何是好!”

她怎么知道如何是好?

长宁无言以对。

王靖言嘶吼着叫紫剑去叫御医,非要再折腾一遍,红英缩在角落里面不敢言语,长宁想说孩子难受不要来回折腾他,自己发出来就好了,可惜也不容她开口,他只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道:“去吧,找个地方歇歇,不是你的错,我也不应该怪你。”

冷淡又生疏。

长宁看着他的后背,忽然就难过起来,她甚至察觉到自己有想要落泪的冲动,勉强抑制住了,也难以平静。

她们星球上面的人,大多都是无喜无悲的,显然她已经沾染上了不好的习惯。

可她向来直来直往,转身在小簸箩里拿了根针,长宁一步步走近,又重新站了王靖言的身前,他抱着永琰,表情淡漠。

只看着她神情懊恼:“你要干什么?”

她伸手抓起永琰的手,低头在他的指头上面扎了下,鲜血一下冒了出来,王靖言也未来得及阻止,长宁就含住吮吸了一口。

这孩子是得了天花,传染力非常强。

别说在一起一天一夜,还吮吸了他的血,就是挨了他的边,都有可能丧命,他也就是心急得满心怒气无处撒,才对着她发火。

长宁还是少女模样,平日更是犹如稚童,这会儿看见她不顾危险他又担心起来:“你你这要干什么!”

她按住永琰的指尖止血,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和纯真:“我沾了永琰的血,即使走再远,也能找到回来的路。”

王靖言蓦然抬眸:“什么意思?长宁是要回到过去改变事实吗?”

她摇头:“不能,万事当顺应天意,妙语逆天改命已然遭到了报应,我不能回去,但可以去到未来,至少知道永琰是否平安。”

他张口欲言,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能顺利回来吗?”

她不知道,因为丢失了个芯片,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我不知道。”

王靖言看着她,心生悔意,可长宁已然低头,甚至都没看他一眼,悠地就不见了。

天地万物,仿佛一瞬之间全都变换。

再睁开眼时,身旁已经别无他人,皇宫还是那个皇宫,长宁转身往外走,从窗口流淌进来的日光十分充足,即使开着窗,也能感受到从外面传过来的热意。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否到了永琰的未来,也计算不出准确的时间。

呆了一呆,推开房门,面前仍旧是熟悉的石阶。

空气当中有淡淡的花香味道,也有被风吹过来的鸟语欢歌,不知是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声音若有若无,她视力好,远远地看见御花园凉亭内,坐着个小姑娘。

她站得高,凉亭遮住了她的视线,也看不清容貌,只能从动作和衣饰上看出是个姑娘。

百花齐放,长宁缓缓走下高阶,巡逻的侍卫见了她半分怀疑都没有,齐齐施礼。

这也许就是好消息,既然认出她没有问题,说明永琰也还在?装模作样她还是会的,只瞥过一眼,谁也不敢抬头。

几人刚要告退,她看向了御花园:“皇上在哪里?”

话音刚落,就看着一年轻男人负着双手,身着龙袍从转交处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这就走到了亭子当中去。

她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她的永琰!

仔细看着,他的背影已然那样宽,他的个子已然那样高,他的脸,即使是侧面也是那样的好看,他不光平安长大…她激动得瞪眼看着跪在他身前的那个小姑娘,他还有个貌似伴侣的姑娘?

不能再棒!

她连看着都觉得激动,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长久,男人原本的侧脸就变成了正脸,似乎看见了她,他双眉英美,她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御花园的徜徉小路上面,距离他越来越近,近得已经看得清他脸上表情。

俊美的男人,面无表情。

可惜了他长得这么好看,怎么长大了成了个面瘫!

长宁看着那已经坐回琴前的姑娘,心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些,这就是我家永琰的小女友的感慨,对着她甚至还笑了笑,一抬眸男人神色更冷。

她十分自觉,可不能打扰人家做伴侣。

转身走入花树当中,她欣慰得笑出声来,胸中的郁结之气简直是一扫而光。

四周无人,长宁顺着一个高树就爬了上去,树上都是浓郁的花香,心情那叫一个舒畅,也许永琰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面最后的亲人最后的牵挂了,此事一了,就能顺利回到那个水晶星球去了。

她踢着双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已然笑出声来。

轻轻的脚步声就顿足在她的树下,长宁低头,正对上男人深邃的眼。

永琰扬着脸,脸若冰霜:“舍得回来了?”

虾米?

长宁一口口水噎在嗓子眼,愣了神看着他。

小皇帝一字一句都冷冰冰:“人我见了,姑姑可满意了?”

她无语:“什么呀?”

他只当她装傻充愣:“戏本子里面的故事都是假的,姑姑不要再安排这等无聊的戏码给我,永琰并无成亲之意,下次若再在后宫见到私自带回来的姑娘,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长宁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吃吃笑了:“怎么长大了说话还是这个腔调啊!”

这孩子!

她看着他的眼神立即就变成了宠溺,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小小的永琰一样。

男人双眸微微眯着,却已咬牙:“不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她瞪圆了眼:“哪种目光?”

他别过脸去,挺直了胸膛:“朕今年二十有二,早已非幼童…”

话未说完更觉自己行为幼稚,板着脸看她:“下来。”

长宁嘿嘿笑了:“二十二了呢,真好。”

他脸色稍缓,一抬脸树上花瓣洋洋洒洒飘落了一周身,树上少女笑靥如花,似梦似幻。他几近贪婪地看着她的脸,只觉这一刻万分珍贵,她因着张罗给他娶妻的事已经很久没给过他笑脸了。

心都要化了。

语气自然就柔软了许多许多:“姑姑,快下来。”

永琰伸出了双臂,长宁低头看着他,脑海当中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的熟悉,可又说不出的违和,再仔细想了想,她扶着树干站起身来:“你说你今年二十几?”

他虽疑惑,却也答道:“二十有二,姑姑忘记了?”

嘉庆帝永琰七岁登基,嘉庆十五年也就是他二十二岁的时候,这时候他都应该有妃子有孩子了?那她的芯片哪里去了?历史的结果怎会改变了?

天!

她抖着手指着他:“你二十二了怎么还未成亲!”

他脸色顿沉,盯着她目光如刃,似要扒了她的皮一样。

长宁惶恐十分,本来是要踩着个枝干结果脚下一滑竟然大头侧歪了下来,她闭上眼睛,风声在耳边呼地过去,预想当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再睁开眼已在他怀抱。

永琰接了个正着,可刚才他脸上的温柔仿佛是昙花一现,这人死命扣着她的腰,甚至还啪啪了她两个屁板子,到底是长大了力气大得很,长宁怎么也没挣脱得开。

他边走边怒:“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了?再有下次给你毛都拔光了!”

第十章

第十章

天气大好,御花园的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

长宁在后宫转了一大圈,这么多年过去了,永琰竟然连一个妃子都没有,更何况是伴侣了,他非但没成亲,还非常有可能还是个处-男。她失望之极,几乎是捶胸顿足了,她对不起妙语对不起永琰,没把这孩子带好,到最后还坑了自己,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她哪里去找她的芯片啊!

不行,这历史不对,她必须回去重新改过!

长宁迫不及待要赶回去小永琰那里,可她站了花林当中,刚要闭上眼睛,背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这就撞进了个温热的怀抱。

他抱得很紧,声音是那样的轻柔:“你回来了?”

这是谁?

长宁可不习惯这样被人抱着,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这就想格挡开来:“等等…等等!”

一抬眸,她只觉熟悉:“你…”

他翩翩公子,眉清目秀,当真是秀色可餐,一勾唇还觉得眼底都是笑意:“公主离家出走好玩么?是不是在外面又认识了什么公子王孙的就忘记了清流了?”

话中都是酸溜溜的,沈、沈清流!

她看着他有点不敢置信,那小子长大了以后怎么、怎么有一副流氓样?

还有,他为什么这么抱着她这么亲热!

不过,他长得这么好看,就原谅他了,为免他怀疑自己,长宁十分友好地对他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有点不习惯,还是格开了他的手臂,见他又要靠过来,退后一步一下就抵在了树上。

他单臂扶树,目光灼灼:“你在躲着我?”

沈清流略低着头,温热的气息甚至就在脸边,他身上不知是什么香气若有若无,微风吹过,从树上飘落下来的花瓣洋洋洒洒,光只看着就十分养眼。

长宁一时间还有点接受无能,沈清流小时候明明就是个带病的,甚至是轻易不开口的,怎么长大了以后这么熟络这么亲近还这样的诡异…

不过多说多错,她装下诧异,就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沈清流的笑脸一下凝固,僵住了:“公主该不是反悔了吧?”

她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有点。”

他目光沉沉,更是靠近了些:“公主不是说清流是公主最喜欢的人么?这婚事可是公主提的,百姓无人不知,你得对我负责。”

啊?

长宁顿时在心里鄙视起自己来,一时间看着他不知该怎么打马虎眼,这也不行,等回了过去统统改掉,统统改掉!

“公主怎么还在这啊?”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遐想:“皇上到处找您呢,快点过去看看吧,听说不是小事。”

她回头瞥见红英,这姑娘已过三十,还是个老姑娘的打扮:“嗯,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