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缓了口气,才觉得有了点力气,他正要讨抱,伸手又打在脸上:“永琰!”

他偏过脸去,已然几近疯癫:“姑姑能听沈清流的话,能听舅舅的话,可就从来没有听过永琰的话,你知道吗!”

她倾身拉过幔帐,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他拂落软枕,直接从她身边滚落了地上去:“可姑姑你可知道,他们也都骗了你!”

长宁目光更沉:“他们骗我什么?看看你长大以后都做了些什么,骗我辱我欺我…”

话未说完,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姑姑可真是傻啊,你也不仔细想想,现在距离十五年还有多久?就算永琰立即成亲立即有子,可也得十月才能将孩子生出来,你以为今天有孕明天就能见生么!”

她诧异的目光一点点凝聚,回过头来盯着他的眼:“那就是说,今年,根本就来不及了?”

永琰盯着她的肚子:“不,也许来得及。”

长宁突然就会意过来,心底冰凉一片。

帐外依旧没有半点声音,她裹着被就坐在床上,只盯着幔帐:“沈清流也好,大哥也罢,事已至此,都是长宁的错,妙语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的人果然是复杂的,可她也说过,只要我认真的做,总能做好。”

永琰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姑姑就依了永琰,永琰什么都给姑姑好不好?”

她任他紧紧抱住,却是不动:“你让我怎么向妙语交代?改了命是要遭受天谴,恐怕活不长久…”

他更是执拗:“我活着就只有一件事对你有意义对吧?就是要到嘉庆十五年,娶妻生子,是吧?姑姑你可真是糊涂,永琰是天子,可以娶很多个姑娘,也可以生很多个孩子,你能确定哪一个才是?姑姑时刻惦记着回去,这恐怕不行,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姑姑要是不依着我,恐怕永远也不会有孩子生出来!”

说着,他碎碎地吻又落在后颈上面。

如果说昏迷的时候,做了那样的事情她没有印象,清醒了以后只觉得耻辱,这种几乎等同于变态的感情对于她来说只有不知所措。

她知道外面那些人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总之是我错了,不过幸好还有机会,等我回去以后定然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千古明君,让他成为妙语想的那样的皇帝。”

许是听出她声音当中的决然别离,永琰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姑姑想哪里去?”

他丝毫没有察觉出声音当中的惶恐:“你要是走了,我就把外面那些人全杀了全杀了!”

她回过头来,只是看着他:“永琰,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哪里管得了那些,只是一把抱住她,可随即,他怀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年轻的嘉庆帝,只觉得怀里一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正如那时,在她出走半年以后,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毫无预警。

犹如在做梦一样。

长宁何尝不是如此,可梦醒以后,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改变,可她却是不一样了。

身体还疼得厉害,睁眼一看,幸好还是在自己的寝宫里面,仰面躺倒,她不确定自己回到了几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这就睡着了去。

屋里很暖,暖得整个人都不想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宁勉强爬起来,自己穿上了衣服,外面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动静,她想起永琰,心中顿恼,合衣躺着胡思乱想。

御书房内,九岁的嘉庆帝坐姿端正,沉着脸坐在上位。

他虽然已经不似儿时那般顽劣,但脾气难以掌控,喜怒无常。旁边站着与他一同长大的沈清流,和伺候在旁的春生。

辅政大臣四位已经有两位告病在床了,还都是一天告的病。

王靖言早朝之后去了宗人府,此时御书房内却是跪着第三位,递着病假帖子,直呼万岁,说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动,恳请皇恩浩荡。

永琰的耐心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爱卿此言何意?朕还未亲政,你们都不在可是在逼朕?”

他心里清楚,因为黄河泛滥治水的事,他们推荐的是李家二子,朝中的事情都有风向,永琰根基不稳,自然和这些辅政大臣有所冲突。

他口气不佳,沈清流在他身旁伸脚踢了他脚下。

永琰和王靖言栽培的寒门之流,才刚刚有了一点模样,这个时候还不适宜与他们闹翻脸。

长宁失踪已经一年多了,对外一直宣称是旧疾复发了,传言一日比一日多,一日比一日更接近事实,甚至有人去到公主榻前,却得不到半点的指示。

陈大人心思并不在此,自然追问:“皇上既然不能定夺,不如去公主面前,她虽然病着,但好歹能做主,让老臣歇歇。”

这几日已然叫人逼得快要疯掉了,他们也没少在长宁的床前啰嗦,永琰自然不怕,只管叫他们去,就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

于是这些人就浩浩荡荡到了公主寝宫。

红英有模有样地就通报了下:“公主,公主?皇上和陈大人来了。”

有的时候必要也会安排一个假的在里面含糊其辞地嗯一声,按道理讲,每一次都只能在外殿叩拜,长宁毕竟是女子,里屋从未叫人进过,到这也就是走个过场,永琰在前,沈清流河春生在后,这就先跪下了。

他扬声道:“永琰给姑姑请安了,今日可好些了?”

自然不会有人应答。

身后陈大人十分心急:“公主这是怎么了,好歹见老臣一面,现在朝政中还得公主主持,如今国舅爷和皇上把持新政,我们几个老骨头都不行了…”

说着开始控诉从一开始她不在时候,到她养病的怎么长时间,他所谓受到的欺压和委屈。

他自然也明白不会有人真的回答他,甚至也早就怀疑公主不在了,这些只是说给小皇帝听的。

不过,永琰毕竟年少,才不会任他摆布,气壮得很:“爱卿此言何意?想必真是病得糊涂了,需要回去颐养天年。”

陈大人更是顺水推舟:“多谢皇上恩典!”

他这个时候去颐养天年,根本就是拆他的台,永琰当然也并不是真的傻,可正是下不来台,不知道如何接这个当口,忽然一个东西从床上掷了出来,正摔在他的脚边。

他顿时愣住,长宁却是掀开幔帐的一角,淡淡瞥着他们:“吵死了。”

就连红英也是吓了一跳:“公主!”

她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尚还难过得很:“陈大人先回去吧,本公主自会为你做主!”

说着指了下红英:“送陈大人出去。”

红英赶紧去扶陈大人,永琰强忍着等他人走了以后,跳了起来:“你你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里了!”

长宁扶着床壁坐起来,一把扯开幔帐更是不能忍受迸发的怒气:“跪下!”

每动一下就像是用刀尖挑她的筋骨一样,她冷冷注视着他,淡漠得很:“怎么?还用我去请执法藤杖?”

那是妙语走之前留给她的,一直就挂在床边,也从未想过有用到的一天。

永琰眼底的愤怒逐渐转变成了震惊:“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当初舍下病重的我一声不吭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一回来就…”

也不等他说完,长宁已然伸手抓了过来,反手就是一杖打在他的腿上。

没多大的力气,他梗着脖子,可还是跪了下来。

“当忍不知忍,从今往后,我看可要严加教诲与你了!”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天气阴沉得厉害,狂风不时拍打着外窗,卷起的石块偶尔飞过,惊起屋内几个人的心,都是心惊胆战,红英已经哭红了眼,跪在床边给她擦脚。

黑云越集越多,长宁靠在床壁上面,又喝了口水。

她已经完全地冷静下来了,得知她失-身后红英的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当然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别人那个男人是谁,太医院的御医有知道她身体情况的,也来看过了,因为不想留下什么后患,直接喝了汤药,真苦。

红英给她擦干水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公主为何不说出真相?既然是从十几年跑回来的,那就说明之前也是在皇宫当中,能入宫随意走动的男人有几个,就该让国舅爷找出来以绝后患!”

长宁砸吧砸吧嘴,浑不在意:“天太黑,没看清是谁。”

外面风声渐止,紫剑从外面跑了进来:“这天儿越发的不好了,皇上跪了两个时辰了,公主您看,要不要叫起来,晚点再跪?”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罚跪。

永琰顶撞她,又不知隐忍,她都不用费心给他安一个罪名,直接叫他去跪了列祖列宗。天杀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劈开她一样的疼,每次一想到那孩子长大以后的模样,都想有抽死他的心情。

在他小的时候好好教导,长大了又怎变成那样的人!

就这么一想更是心安理得。

不知过了多一会儿,外面风住了,黑云黑压压的,红英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她有点害怕外面会有雷电,裹了被子在床边看书,假装平静。

大雨这就倾盆而下。

幸好没有打雷也没有闪电,她微微松了口气,听着外面的雨声又不想动了,因为心情不好,始终没有个发泄口,她想到了白日那个咄咄逼人的老头,从前妙语在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叫她千万保住小皇帝,保住江山,她说她不行,她做不来,妙语给她留了王靖言等人扶持,也给了她无上的权利以及北方军权。

简直欺人太甚!

等永琰长大再收拾他们那得多久?

妙语总说她可以,不然就试试?

也好给自己出一口气。

她盯着窗外黑压压的出神,红英只当她心里难过更是大抹眼泪。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急急的敲门声,紫剑迎了人进门,此人打着竹伞,穿着蓑衣除去了一身的湿气这才到了跟前,长宁定睛一看,他一脸柔色,可不是王靖言?

“什么时候回来了?”

“…”

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红英立即应声:“公主今日一早就突然出现在寝宫里面,吓死我了,刚好赶上他们过来请安。”

长宁想到未来这个人也曾欺骗了她,别过了脸去。

他却没注意她脸上什么表情,径直坐了她的床边,她下意识将自己裹得太紧,浑身都绷住了,王靖言回头看了眼红英:“你先出去吧。”

红英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赶紧出去了。

长宁很想把脑袋也埋起来,他看着她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模样,只道是害怕下雨,更觉她天真可爱,伸手撩起她额头的碎发,挺直了背脊:“别害怕,看这模样不能打雷了。”

她奇怪地看着他:“我知道。”

长发都披散在肩头,王靖言伸手抚了抚,柔声笑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你让永琰跪着面壁思过去了?”

长宁浑身戒备刺猬状态:“怎么?不行吗?”

他更是笑:“我只是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瞪他:“哪里不一样?”

其实心里突突直跳,难道那个事情做过一次就会被人看出来?

不过他早晚能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要是问起这人是谁来那可怎么办?

正是胡思乱想,他已然出声:“只是觉得你长大了,终于懂得往朝中事操心了,我也好省心,不用日日头疼。”

她只是看那小鬼生气而已…

他回头扶好软枕:“你躺一会儿,我就在陪着你不用害怕,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长宁依言躺好,仍旧给自己缩成团,几乎全都盖住了,真的闭上眼睛了。

王靖言就坐在床边,甚至还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你去了哪里了?可看见以后什么样子?永琰长大以后可对得起这天下?”

她不睁眼:“你到底是叫我睡,还是想吵我不叫我睡?”

她口气不善,他顿时怔住,随即笑道:“好,是我错,快睡吧。”

只当她在雨天心情不好,长宁向来是说睡就睡,不多一会儿当真是睡着了去,王靖言不舍得移开目光,只觉得她这一次回来成熟不少,很是欣慰。

她先开缩着身体,不多一会儿睡实诚了就舒展了开来。

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红晕,也不知是梦见什么了,胸口起伏得厉害,口中喃喃梦呓着什么也听不真切,他探身过去,本想听她说的是什么,可到了近前,除了她的呼吸,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日思夜念的人就在跟前,再忍不住伸手抚了她的脸,倾身过去想要亲近一点,可克制再三,到底是坐直了身体。一别眼就瞥见了矮桌上面的药碗,还有残渣。

忙起身从里面走了出来,外屋里红英眼睛红红的,这汤药一日喝了好几次,等她想起来没收拾出来时候已经迟了。

果然,王靖言皱眉只站在门边:“她喝的什么药?”

长宁的身体从来无病无灾,别说是喝药了,平日苦一点的东西都不吃,一看见大夫就跑得无影无踪的…

红英知道也瞒不住,这就跪下了:“大人!”

一五一十全说了,不说又能怎么办,后宫的事情没有能瞒过他的。

如遭雷击,王靖言返身回到里屋,长宁睡得正香,他恨不能一把将她提起来问,可她睡颜疲倦,根本不能上前。

红英跟在他身后也只是哭,小声劝着:“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公主现在一定最难过,我探着话看样子竟然是后宫的人,能随意进出宫的男人一共能有几个?只待过两日她心情好些再问问,先绝了后患再说。”

这些话提醒他了,王靖言站在窗边,心里竟有一些些的期盼。

后宫唯有永琰和他,若真的是在宫内,她为何不说出那人,见了他口气不善,难不成是他?多年以后仍旧得不到她就…?

不敢多想,可越想越是有迹可循。

此时十五年前的王靖言尚还年轻,根本不能想象十多年以后光景。

连忙吩咐红英,这件事他只当不知。

红英又说皇上还在那边跪着,他沉吟片刻,叫她去一趟,只说是长宁的意思,叫他回去反省反省。

这就出宫去了。

长宁睡得正香,做了个梦,梦里永琰这个混蛋小子一脸的得意,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她忽然想起这个孩子还被罚跪,也不知跪了多久了差点忘记,忽悠一下就醒了过来。

坐起身来,外面雨声已无,偶尔能听见滴滴答答的屋檐滴水,她忽然就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赶紧叫了声红英。

可惜没人应答,倒是平常在外面洒扫的小宫女果儿跑了来:“公主什么事?”

她赶紧起身穿衣:“什么时辰了?”

果儿道:“快亮天了,因为阴天也看不出来。”

长宁大惊,更是加快速度,又披了件大斗篷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穿了鞋就往出走,一出门就见红英急急地跑了回来。

“公主起来了?快去看看吧,皇上在那耍脾气跪着不起,这大长夜的受凉了可怎么办!”

“叫他跪着就跪着,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皇上可是怄气呢,只说叫朕跪他就跪…”

她也吃了一惊:“这么听话就叫他跪!”

话是这么说,可脚步却没停,不过这也晚了,不等走到,春生就哭着嚎着跑出来了,小皇帝永琰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

这孩子本来就是早产,底子不好。

长宁脚步顿停,一时想起妙语来,心存愧疚。

御医来得也快,这孩子其实也就是连困带乏又在雨天跪了半夜,一时受不住迷糊过去了,只说贴补点补药,喝点姜汤,给按着人中又在重要穴位上面针灸扎了几针,就没事了。

没办法,早朝也停了。

只叫交了折子,她无心过问,始终是忐忑不安。

春生又在她跟前哭了一通,说公主好狠的心啊,皇上跪着那么凉的地面,身体怎么受得了,她更是内疚,恨他的心去了大半。

到了他的寝宫,小家伙闭着双眼,脸色苍白,这模样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长宁站了他的床前,春生哭得尤为厉害:“跪了大半个夜啊公主!公主啊!”

她伸手抚着永琰的脸,他丝毫不觉,睡得香甜,可见昨晚是真的熬着了:“喝药了没有?”

春生猛点头:“喝了喝了!可哭着呢!”

长宁想到自己喝的那些药也那么苦,不禁同情心泛滥:“哪有甜的药呢,是我不好,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又懂得什么呢!”

春生连连附和,只是大倒苦水,从她不在宫里开始说起,小皇帝如何如何的不易,如何如何的孤苦,如何如何的…

她更是叹气,在他床边坐了一小会儿,疼惜之心顿起。

那个魔鬼一样的永琰,和床上的小鬼头,又哪里是一个人呢!

身体上面的疼痛已然减轻了不少,她想起那个祸根,不由得瞥了眼永琰,隔着棉被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回想未来十五年的种种,又记挂起沈清流来,生了想念点点。

这就柔了表情,让春生好好照顾着永琰,这就去探他的信儿去了。

春生一直将她送到大殿外,待回头时候,急三火四地跑了回来,寝宫内永琰已经坐起来了,他爬了龙床上面,揉着双膝也是诶哟起来。

永琰用手捂着人中部分:“疼死朕了!你看见是哪个御医按的朕?还敢跟朕扎针!”

春生都要哭了:“皇上那点疼痛算什么,春生跪了大半个夜呢!”

永琰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总说为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替朕跪一跪就啰里啰嗦的,以后还想不想当太监总管了!”

春生委屈地直点头:“想。”

永琰满意地躺好:“这件事你办得不错,刚才姑姑怎么个表情你学一学。”

春生立即装出心疼得要死的模样:“公主可是心疼得不得了,眼泪都掉出来了,指不定得有多后悔呢!”

他愣住,这倒是没想到,那双好看的双眸立即是挑了起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