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点点头。

“那时候,他每天给人放点儿港片,等下班以后,再把老板娘带过来,单独给她放费好大力气弄来的《泰坦尼克号》那种好莱坞电影。把椅子往旁边一堆,中间空出来,两个人一边看电影,一边跟着音乐跳舞。

周茉惊叹地“哇”了一声。

贺冲笑着说:”别看这老板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很懂得浪漫。跟老板娘结婚以后,录像厅的生意也渐渐做不下去了,后来开饭馆,开网吧,开茶馆……楼上这块地方,他始终保留着,改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偶尔会有小年轻过来看个电影,但主要还是他自己用。

他手里捏着遥控,看一眼屏幕,再看一眼按键,聊的话题随意,动作也随意。周茉发觉自己很喜欢听他说话,不管是正经的道理还是歪理邪说,被他拿懒洋洋的声调讲出来,都有点儿酒脱的意味。

投影亮了起来,信号连接成功。贺冲拍拍手,转头问周茉:“想看什么?你可以自己挑。

周茉回过神来,划拉了几下屏幕,问道:“《雨中曲》你看过吗?

“这片子有点老了吧。

“我不管,就这个。

“行,听你的。

这是一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老电影,带着一种极富岁月感的复古腔调。电影他们以前都看过了,演到记忆中那些印象深刻的片段时,两人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电影缓缓推进,到了唐在雨中翩翩起舞的场景了。这一段的音乐周茉烂熟于心,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声。

贺冲目光扫过去,黑暗的空间使银幕射出的光晕染出一种雾蒙蒙的效果,让他像是恍惚间回到了以前蹲在录像厅里,看周润发《纵横四海》的日子。

周茉总让他频频回忆起往事,但那些过去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岁月的冲刷下,只剩下了一抹淡而不舍的遗憾,而这种遗憾都是美好的。

贺冲的心本是一张积尘的古琴,此刻被人弹拨了两下,尘埃四起,但他仍清晰地感觉到了颤动的弦音。贺冲看着昏暗光线之中的周茉,笑着问:“跟我跳个舞?

周茉还没反应过来,贺冲已从座位上站起身打了个手势,做出标准的邀舞动作。周茉刚把手搁上去,就被他从座位上带了起来,一头撞进他怀里。贺冲的手按住了她的腰,稍稍施了一点力,引着她慢慢踱起步来。

周茉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跟着电影里的音乐慢慢地转起了圈儿。两人一时在明,一时在暗,银幕上的光照在贺冲脸上的时候,她总是心脏一紧。

她对于光影和色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就像那日的雨中玫瑰。她觉得此时此刻流动的光线,半明半暗的氛围,以及贺冲的眼神,都将定格成记忆中绝难遗忘的时刻。

周茉这一分神,不小心踩到了贺冲的脚。

两人的动作一停,贺冲笑着说:”周小姐,你的社交礼仪不过关

啊。

周茉刚想反驳,一抬眼对上贺冲的目光,心脏猛跳了一下,又说不出话来了。

贺冲的笑意淡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音响的声音恍若消失了,

两人只能听到彼此愈发清晰的呼吸声。贺冲的目光渐渐深沉,

从鼻腔里重地呼出一口气。周茉的心开始发慌,

手心里起了汗,她的气息开始不稳,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然而搭在她股上的手掌紧了紧,把她猛地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拉。

周茉感觉自己的心脏要慌不择路地跳出胸腔了,这种心悸的感觉太过陌生,让她无所适从。

贺冲深沉的目光之中情绪翻涌,周茉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重一下轻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有气流拂着发丝擦过她的脸颊,有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潮润的空气里涌动着某种悸动,像那些闷着一场雨下不停的绵长春日。

“咚咚咚!”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周茉条件反射地推开了贺冲,往后跳了一步。她听见贺冲闷笑了一声,自己不由得全身都燥热起来。

“老贺,给你俩准备了点儿茶点,能进来吧?

贺冲朝她看了一眼,笑着走过去把门打开。周茉则赶紧回到了座椅上,心虚似的把衣服领子理了又理。

老板把一个托盘递给贺冲,往里看了一眼,挤眉弄眼道:“没打扰你俩吧?

贺冲似笑非笑:“我给你提个建议,电影都快演完了,你要是还没想起送茶点,就千脆别送了。

老板急忙拱手,笑着说:“对不住对不住!”门合上,贺冲端着托盘回到了座位上。

周茉瞧了瞧,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一盘瓜子,她不由得有些无语

然而瓜子这玩意儿似乎自带一种魔力,只要伸手去拿了第一颗,就会从此坠人欲罢不能的深渊。

于是,前面浪漫暖昧的氛围烟消云散,电影后半场彻底变成了嗑瓜子闲聊的“老娘舅大会”

看过电影,吃过晚饭,贺冲送周茉回家。在路上,贺冲问周茉过一阵子有没有时间。

“怎么了?

“韩渔说如果有空块去滑雪,贺冲笑着说,韩老板负责食宿,机会难得。

“西城没有滑雪场,要去外地?

贺冲点点头:“两天一夜。

“叶茵茵也去?“也去。

周茉有些犹豫。

贺冲明白她心中所想,顿了顿,还是说道:“算了,就让他俩一起去吧。”

周茉却-摆头:“不,我要去。

“真没事儿,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你不相信我吗?

“这和相不相信你没关系,我只是不愿意你再跟家里撒说。

周茉撇嘴:“还是你教我的,撒谎要以退为进。

贺冲笑了:“教你你就得拿去活学活用?

周茉心意已决:“什么时候出发?在哪儿会合?

贺冲看了周茉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好的谈恋爱,搞的跟鸡鸣狗盗一样,这多少跟他现在的身份脱不了干系。他知道这肯定不足长久之计,但若是现在就跟周家开诚布公,结果如何不难预料。他相信以周思培的霹雳手段,很有可能会直接把周荣给藏起来,让他一辈子也找不着。

贺冲暗叹了口气:”等我跟韩渔合计过了再告诉你吧。”

“放心,我会找叶茵茵帮忙的。

“嗯。”贺冲很淡地笑了笑。

车很快驶进城中,贺冲照例在离周家不远的路口处停了车。

周茉解下安全带,磨磨蹭蹭地收拾背包。

贺冲笑着问:“舍不得?”

周茉瞪了他一眼,背上书包,拉开车门:“我走了!

哎,等等!”贺冲也赶紧拉开车门跟上前去。没想到周茉气鼓鼓的走得还挺快,贺冲加快步子,紧赶了三四步,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脾气还挺大。”贺冲笑着伸手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搂住。

周茉反问:“是谁舍不得?

“我我我,是我舍不得。

周茉忍着笑。

贺冲的手按在周茉背上,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周小姐是个大忙人,下回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我多抱一抱。”

周茉脸颊微热,轻轻地“嗯”了一声。

无声地拥抱了数分钟,贺冲总算松开了手,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我走了,你到家早点休息。

周茉叮嘱:“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贺冲目送周茉进了家门,步履轻快地往回走,回到车上,驶入归程的夜色里。

滑雪之旅还是顺利敲定。

周茉拜托叶茵茵跟家里打电话,说是一块儿短途旅行。唐书兰自然不高兴,但修养使她并不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在与叶茵茵的对话之中。她虽然答应了下来,但回头便对周茉进行了一顿教育,说的还是老一套,与叶茵茵这样家世的女生来往,于她没有半分好处云云。

周茉既已达成目的,便也不在乎再多听唐书兰的两句哕嗦。唐书兰看她今天异常乖巧,也没什么可多训导的,就打发她上楼,让她抓紧时间画画。

周茉回到楼上,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给贺冲发了条消息,报告了这件事情。

贺冲很快回复:行,周六一早我跟韩渔过来接你。你提前把东西收拾好,滑雪场很冷,把保暖的衣服带齐。

周茉盼望着出发之日,整整一周都雀跃不已。行李增增减减,临近出发,也没完全整理出来。她给叶茵茵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哪些该带哪些不该带。

叶茵茵问:“你跟贺冲进展到哪一步了?”“这和该带什么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如果你俩要上本垒了,那当然得带一套好看的内衣呀。”

周茉的脸刷地红了:“'上本垒是什么意思?

叶茵茵哈哈大笑:“你觉得呢,这句话在这个语境下还能有什么意思?”

周茉窘迫万分,低声说:“我是在认真咨询你的。”

“我也是在认真替你解答啊。不过我知道,说了也白说,你俩现在肯定还是亲亲抱抱摸小手。

周茉沉默了。

“该不会连亲都还没有亲过吧?周茉仍然沉默。

叶茵茵乐不可支:。茉茉我服了你了,可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别逗我了。

叶茵茵哈哈大笑:“而且我说了也白说,你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看的内衣,肯定都是白色纯棉的那种。”

周茉望着自己衣柜里码放整齐的白色基本款内衣,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周六一大早,叶茵茵来接周茉。唐书兰把周茉送到了门口,

不失客气地跟叶茵茵寒暄了几句,让她在路上多照顾周茉。

叶茵茵并非感觉不到唐书¥的话纯属客套,但她多少了解周茉父母的行事作风,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车停在路口,韩渔降下车窗,跟周茉打了一声招呼,贺冲则下车帮周茉提行李。

直到车子快要发动时,周茉还疑神疑鬼地往后看了看,发现父母并没有跟过来,韩渔开始规划行程: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韩渔开始规划形成:“路上要四个小时,你们可以先在车上睡一

觉。

副驾驶座的叶茵茵转过头来,对周茉说道:“茉茉,我就不陪你聊天了,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得补觉。

韩渔特嫌弃地“啧”了一声:“你想睡觉就去后排,坐前面碍眼。

“我就想坐前面,怎么着了吧?

周茉听得笑出了声,笑过发觉贺冲正转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

贺冲笑着说:“没事儿,就看看你。

车子发动,叶茵茵从包里摸出眼罩和耳塞戴上。

贺冲四肢舒展,身体往后靠,双臂交叠,枕在脑后,对韩渔道:“你的车技我一贯不敢恭维,油门刹车分得清楚吗?好好开啊。”

韩渔嫌弃地皱了皱眉:“得了个破赛车冠军,能让你嚼瑟一辈子。”他转过头来看了周茉一眼,“周小姐……

“叫我周茉就可以了。”

韩渔笑着说:“你知道老贺得过赛车冠军的事吗?

“我听说过,但详细情况不清楚。

”哟,难得啊,老贺居然没有拿这件事情跟你吹牛?

周茉看了看贺冲。

“你可得好好问问他,老贺这人可厉害了,一肚子秘密。

周茉看向贺冲:“是吗?

贺冲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有机会都会告诉你的。

四个小时的路程,大家聊聊天,说说话,很快就到了。韩渔选的酒

店离滑雪场不远,是一家挺高档的庄园式酒店,还带有温泉浴场。

韩渔订了两间房,周茉和叶茵茵一间,贺冲和韩渔一间。领过房卡,韩渔推着行李跟贺冲走在后面。

韩渔笑着说:“这房间可不是我安排的,是叶茵茵安排的。你要有什么不满,找她讨说法去。

贺冲“啧”了一声:“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吃我的住我的,回头还嫌弃上我了。

人住之后,四人在酒店吃过中饭,就去了滑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