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乘地铁到家，已经接近十点。小区内有几盏路灯早已不亮，乔南踩着疲惫的步伐，一步步回到自己租住的一居室。
那片豪华别墅区周围没有公交站，她花了三十分钟走到地铁站，不舍得花几十块钱打车回家。
这月扣除要交给医院的费用以及生活开销，工资所剩无几，眼看又要交房租了。几乎每个月，她都跟钱斤斤计较。
翻出盒泡面，乔南填饱肚子，迅速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搓洗干净，才倒在床上。
关了灯，满室昏暗，楼下路灯透过窗帘映射进来。乔南偏过头，盯着那抹光，并没睡意。
有多少年，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自从那年寒冬后，她就变成这样，整晚整晚的失眠，常常睁眼到天亮，无法合上眼。
因为睡眠问题，她看过不少医生，毫无作用。每当夜深人静，每当万籁俱寂，每当她放空自己，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便会蔓延她的四肢百骸。
如同此刻，心脏位置一阵阵揪疼。
早些年，她总会哭着醒来。大概日子久了，眼泪也会变得迟钝，或者连眼泪都嫌弃她了！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
乔南缓缓闭上眼睛，眼角一片湿润。
她愿意倾尽一切来换取一个如果的可能性，只可惜，这世上找不到如果。
晨曦微露，男人规律沉稳的步伐象征旺盛的生命力。慢跑四十分钟，这是郁锦安每天的运动方式。
他穿着运动T恤和短裤，跑回别墅。
大门打开，男人沿着木制楼梯走到二楼，眼角余光瞥见什么，瞬间停住脚步。
阳台外悬挂的晾衣杆上，衣架整齐排列挂满清洗干净的男士内裤。
郁锦安双手环胸站在晾衣杆下，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向随风飘起的内裤，好看的剑眉蹙了蹙。
他记得她的十指修长白皙。
轻轻合上眼帘，眼前仿佛出现她站在盥洗台前，双手揉搓内裤的那一幕。
一句玩笑，她竟然当了真。
郁锦安弯起唇，嘴角的弧度逐渐上扬。
早上八点，乔南准时走进电视台。虽然周六，但她有时间都要来加班，多赚一笔加班费。
市中心以东，有家设施高端的高尔夫俱乐部。
绿地茵茵，蓝天白云。
车停在俱乐部外，郁锦安颀长身影穿过长廊。
“郁少，董事长在里面。”俱乐部门童毕恭毕敬向前引导。
墨绿色巨大遮阳伞下，男人穿着一套白色球服，短发利落，眼角皱纹毫不影响他的英朗气质。
“爸。”
郁敬铠点点头，“坐吧。”
白色镂空藤椅手工精良，每一把都属于艺术品。郁锦安薄唇微抿，服务生送来一杯饮品。
每周六上午，父亲都在俱乐部打高尔夫球。郁锦安一早接到电话，心中早有准备。
“老商约了我喝茶，”郁敬铠说话时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你怎么想？”
玻璃杯四壁泛起很多气泡，郁锦安手指轻触杯沿，道：“你想让我怎么想？”
闻言，郁敬铠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既然我把安锦交给你，行事权利也理应由你做主。”郁敬铠端起咖啡杯，轻抿道：“不过牵扯到商家，你要慎重些。”
郁锦安盯着水杯，并没回答。
“敬铠，到你了。”
不远处的绿地中，走来一名妇人。皮肤保养得宜，体态纤瘦，目测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
容珊走到丈夫身边，弯唇问道：“我那杆球打的怎么样？有进步吗？”
“进步不小。”
郁敬铠拿起球杆，迎着阳光走向绿地。
周末大家出来打球，多数都是男人们单身。难得郁太太有心，常年陪同丈夫参加各种场合。
“锦安，今晚回家吃饭？”容珊笑意盈盈，取下头上的遮阳帽，黑发梳成马尾，“早上有人送来澳洲龙虾，阿姨晚上亲自下厨，齐光也回来。”
前方传来一片掌声，郁敬铠打出的球弧线完美。
郁锦安单手插兜站起身，“没空，帮我跟爸说一声，我先走了。”
望见他远去的身影，容珊轻笑声，然后拿起手机，说道：“儿子，你爸爸今晚在家吃饭，你要早点回来。”
挂断电话，她戴上遮阳帽，重新走回郁敬铠身边。
车窗外景物飞逝，郁锦安双手握着方向盘，深棕色瞳仁逐渐暗沉。眼前出现一张女人的精致脸庞，他闭上眼睛，却怎么都无法抹去。
缺失在他生命中那么久的人，他早应该把她忘记。
黑色轿车猛然加速，郁锦安降下车窗，任由劲风吹散不切实际的想象。
吃过午饭，乔南靠在椅子里打盹，手机滴滴响了下。划开屏幕，有条陌生号码发的短信。
启太破产内幕消息，有兴趣吗？
乔南瞬间瞪大眼睛。
上次采访过启太一些工人，她曾把电话号码公布出去。大概有人想提供线索又怕招惹麻烦，多数都会低调匿名。
启太停产后，厂房空荡荡的。乔南按照短信里提供的线索从工厂西门溜进来，很快找到三号仓库。
推开铁门进去，仓库里什么都没有。
“有人吗？”
她扯着嗓子喊，突听身后哐当一声。
乔南跑到门前，透过缝隙见到有个男人慌慌张张跑远。
大门反锁。
她摸出手机，竟然没有信号。
糟糕！
午后，办公桌后的黑色转椅内，男人面朝窗外。他右手两指轻托下颚，目光深邃。
滴滴——
郁锦安拿起手机，骤然蹙眉。
信息显示：撤掉启太新闻，否则明天安锦便会成为湖城头条热点！
威胁？
郁锦安从不将这种把戏放在心上，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
几分钟后，他查到乔南的手机号码，竟无法打通。
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这是电视台员工的基本要求。
郁锦安拿起车钥匙，再次拨通手机，“萧慎，查乔南在哪里？”
012 置于死地
仓库地处荒废工厂内，无论乔南如何呼喊都不见人影。况且她被困在这里，也是有人蓄意为之，更加不会有人理睬她。
四十分钟过去，乔南根本找不到离开的可能性。
这个仓库只有一道门，三面窗户。窗户外面有栅栏防护，不可能冲破。唯一的大门又从外面锁上，也无法打开。
远处夕阳逐渐落下，乔南靠在窗边。那些人把她骗来，绝不会如此简单只想困住她？
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吧嗒——
窗外有什么动静，乔南透过窗口望出去，有三四个男人下车过来，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乔南踮起脚尖，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快点放我出去，我是安锦电视台的记者，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几个男人一愣，手中动作有片刻迟疑。
“别听她胡说，快点干活。”其中有个男人低声催促，其余两个男人也赶紧低下头。
眼见他们不为所动，乔南立即举起手里的照相机拍照。可惜外面有栅栏，距离又远，她无法拍到那几个人的脸。
“大哥，她真是记者。”有人见她不断拍照，开始心虚。
“记者怎么了？”
“她拍到我们的照片怎么办？”
穿着黑色上衣的男人冷笑道：“放心，她没机会曝光！”
依稀听到他们的对话，乔南心尖一抖。想起上次那辆撞向她的黑色轿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近运气太背了啊！
那辆车很快远去，乔南手中的相机还没收好，忽听外面次啦一声。
先是零星火花闪过，紧接着火光瞬间点燃。刹那间，乔南明白过来刚刚那几个男人究竟在做什么。
火光呈散射状喷发出来，隔着栅栏，乔南只觉扑面而来的热度。
手脚蹿过一阵寒意。
启太集团早已停产，她偷溜进来并不和规矩，如果火势蔓延，对方必然不会背负任何责任。恐怕明天还会有一条新闻热点：安锦电视台记者私自潜入启太仓库报道，不慎引起大火，造成惨剧！
阴险！
乔南心底怒火翻涌。
火苗蹿上窗口，乔南被逼退几步。她再次试图打开大门，却只徒劳。
“乔南！”
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靠近，乔南跑回窗口，透过火苗看到赶来的同事，“在，我在里面！”
“严主任，小南在里面。”
瘦高许争急忙报告，严主任松口气，赶紧命令大家灭火。
救火器冒出一阵阵白烟，火苗很快扑灭。乔南还没反应过来，大门已被打开。
严主任最先跑进来，“小南，你没事吧？”
同事们陆续也都赶来，把乔南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她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穿过电视台旋转大门时，乔南迎面与出来的男人相遇。
姜哲眼角一沉，快步上前，“你受伤了吗？”
“没。”
乔南见到他眼底的紧张神色，急忙举起双手，“我好的很，一点都没伤到。”
众人见到姜哲出现，颇感惊讶。要知道这三年来，姜哲除去在台里录节目，其余时间基本不跟任何人交往，更无绯闻或者女朋友。
大家难得见他主动跟谁说话。
感受到周围的暧昧目光，乔南立即缓和，“多谢姜主播关心，幸好大家及时赶到，算是有惊无险。”
这句姜主播恰好拉开他们的距离，须臾姜哲点点头，径直走出电视台。
司机早将车开来，姜哲留下司机，独自驾车离开。
回到五楼，同事们一窝蜂上来问情况。乔南劫后余生，整个人发蔫。
曲咪拦截住众人，帮她糊弄过去。
“瘦高。”
乔南拉过许争，小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启太仓库？又是怎么跑去救我的？”
“主任带我们去的。”许争也觉得事情古怪，按照主任平时尖酸的作风，绝不会冒风险跑去营救属下。
况且还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属下。
乔南秀气的眉头紧锁，那条短信她没给任何人看过。今晚脱险，她心生感激。以为主任人脉广，没准也收到小道消息才恰好救了她。
乔南拍拍许争肩膀，笑眯眯道：“今晚我请客，谢谢大家救命之恩。”
“好嘞！”
有酒喝总是好事，许争屁癫癫跑去通知。
同事聚餐最开心，大家三三两两往外走。乔南看眼还亮灯的主任办公室，问许争，“主任不去？”
许争撇撇嘴，“他说有别的事，让咱们去吃，回来可以报销。”
乔南不屑，“我自己掏钱。”
“有骨气。”许争竖起大拇指。
一行人往电梯方向走，乔南想起什么，转身朝另外方向走，“瘦高，你先带大家过去点菜，我随后就到。”
话落，她顺着安全通道下楼。
那晚她差点被撞，郁锦安的车是从这个方向冲出去的，所以乔南推测他的车应该停在地下车库。
不久，一束强烈车灯由远及近。郁锦安双手握着方向盘，车身开出地下车库不远，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男人反应敏感，一脚踩住刹车。
乔南背着包，站在车前，秀气的五官被夜色笼罩，有些模糊。
“老板，我有话说！”她鼓足很大勇气开口。
郁锦安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深棕色瞳仁透过车窗望向车外的人，薄唇微勾。
看起来，她并没被吓到。
几步走到他的车窗边，乔南俯下脸，“我知道惹了您的女朋友家，但是我报道的新闻完全属实，启太拖欠工人的工资，必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车里的男人目光转移，落在乔南眼底。
同他对视的那刻，乔南心跳骤然加速。虽然有些唐突，可她不得不说：“请您转告商家，那些工人们不容易，请把大家应得的报酬，发放到大家手里。那些钱对一个财团来说不算什么，但对那些普通人家，也许就是救命钱！”
说到最后，她声音竟有些哽咽。缺钱被逼到走投无路的那种绝望，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周围光线昏暗，郁锦安仰头盯着她的眼睛：“别人都怕的事情，为什么你还要去做？”
乔南缓缓弯起唇，“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顿了下，她手指轻捏衣角，“我不敢说自己不畏强权，但我愿意，成为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正义无论何时都只有一种答案，明明所有人都清楚，却拒绝面对公正。
“这世上还有很多善良的人，他们只是害怕，不敢说出真相。我也害怕，当我走入安锦，成为一名安锦的记者后，我就再也没有理由害怕！”乔南语速很慢，黑眸清澈见底。
暗影中，她的身影单薄纤瘦。郁锦安眯了眯眼，被她此刻全身散发的光芒蛰了下。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安锦的人，还怕什么？”车里的男人沉声开口，乔南看向他，忽见他嘴角勾起笑，“内裤洗的不错，继续努力。”
性能卓越的车子绝尘而去，乔南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只听他说内裤。
能不能正经一次？
聚餐结束，乔南打车回到家。她付了车钱往里走，看到有个男人朝她走来。
男人上前的脚步很快，乔南逐渐看清他的脸，“姜主播？”
013 儿时玩伴
乔南瞪着走来的男人，心底莫名动了动。不是特意等她回来吧。
“你真的没有受伤？”男人第一句开场白。
“没有。”乔南挽起袖口，睇到他的眼前，“我没骗你，不信你看。”
映入眼底的这条手臂，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那时她的胳膊短短的，粗粗的，臂弯处有道深深的肉缝。还记得那次她发脾气，姜哲的手肘硬是被咬出很深的牙印，那抹印记今天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