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才发现,阿笙头上全是碎雪,衣领上也是。

陆子初移开视线,朝办公室方向走:“作业完成了吗?”

“完成了。”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作业,递给陆子初。

陆子初接过来,并不急着看,走进办公室,抬手指了指门旁矮柜,“那里有毛巾,把雪清理干净再进来。”

阿笙只得取出一条毛巾,待擦干净,把毛巾用衣架挂起来,已经是五分钟之后。

陆子初站在桌旁,单手插在裤袋里,还在看她写的作业,见他那么认真,她反倒有些紧张了。

站在他身旁,随时等待挨训。

陆子初没抬头,但却开口说道:“有一次性杯子,自己倒杯热水喝。”

“可我不想喝水。”阿笙站着不动。

“驱寒气。”陆子初看向她,眼神竟然浮起淡淡的温柔,就是这样的眼神,忽然让阿笙有些站立难安了。

“哦。”阿笙力持镇定的应了一声,取出两个杯子,分别倒了两杯热水,其中一杯放在了陆子初面前。

办公室很静,阿笙喝了半杯水,身体暖和了许多,再看陆子初,早已把她的作业放在了一旁,站在窗前,看着篮球场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道他也想去篮球场打雪仗?

“顾笙。”陆子初忽然唤她,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以为陆子初会围绕作业跟她展开话题,但他却转头看着她,“过来。”

清冽的嗓音里竟多了几分轻柔。

阿笙一滞,心漏了好几拍,慢吞吞走过去。

男子一身琉璃,背对着光,温和的眼神紧锁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出口之声竟是——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那年盛夏,少年美好如花

阿笙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喜欢陆子初?”

如果是别人问她,她可能会说因为陆子初是她老师,因为陆子初和韩家有血缘之亲,因为陆子初优秀,她配不上他…诸如此类,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但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个人是陆子初,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陆子初好比罂粟,只有学会欣赏,方能保全己身;若爱,必定要将一生悲喜尽皆交予他手,哪怕缠绵被泪水取代,也终究不忍离散。

这种男人本身就是一种毒,沾惹之人,无药可救。

如果喜欢上陆子初,她的人生注定要在动荡中度过,她需要追赶他的步伐,时刻都要为了能够配得上他而努力…罴…

室内温度很高,白衬衫服帖在他肩膀手臂上,线条完美。

这样一个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令人捉摸不透,谜一样的男人,明明阅历千帆,却自称平凡。他本惜字如金,淡漠待人,可今日问出这句话,阿笙自认始料未及,只因她从未将陆子初规划到她的人生之内翻。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度完大学四年,每天早晨起床,用过早餐后上课,然后长时间泡在图书馆里,没有课的时候,可以坐在校园草地上晒太阳一整天。

一如她在qq上编写的个性签名:无爱无欢,所以淡然。

她不傻,从小到大,学校师生都夸她是学霸,她太明白,陆子初的魅力有多大,爱上他的女人,不管经受怎样的伤害,注定走不出这段情,只能沉浸在虚幻和现实交织的梦境里麻痹存活。

爱上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彼此较真,很多恋情之所以走不到最后,不是因为时间现实无情,而是因为太在乎。

有时候,太喜欢,太在乎,也是一种罪。

大一暑假,烈日高悬,大院老槐树下,刘依依和阿笙坐在小板凳上,她们分开一只大西瓜,各拿一半,拿着勺子舀着吃。

刘依依说:“我这辈子生无大志,只盼白日邀约温暖,黑夜安然入睡。”

阿笙听了,暖暖的笑,这时的刘依依在她眼中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小女孩,一年大学历练,早已让她破蛹成蝶。

破蛹成蝶的那个人是刘依依,作茧自缚的那个人却是阿笙。

阿笙不是不能喜欢陆子初,而是不敢喜欢陆子初,她承认自己心有胆怯,对爱情有着太多保留,怕她会在长久相处中失去自我。

她看着陆子初,突然想起那日,高三(2)班全体师生在殡仪馆送走了年仅18岁的少年。

少年静静的躺在冰棺里,忧郁的眸子永远的冥闭在旧时光里,他睡得很熟,走得时候听说很安详。

他原本就是骄傲的少年,和阿笙在学业上并驾齐驱,考上t大那晚,同学聚会,少年喝多了,红着脸对阿笙说:“顾笙,真好,从此以后一所学校,我们又可以一起学习了。”

后来,阿笙才知道,这话从少年口中说出来,究竟有多不易。

他叫陶然,他曾陪阿笙一起走过了漫长岁月,后来阿笙算了算年份,一共11年,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同校同班。

她不能刻骨铭心的记起陈钧,却能刻骨铭心的记起他,因为他把人生的最后绝唱化成了最动听的音符,从此以后萦绕在耳,再也不曾消散过。

开学半月前,陶然回农村老家,路过河坝,见有几位孩童贪玩溺水,少年良善,果断跳了下去。

三名儿童,被他救了两名,另外一名孩子和他一起…溺毙。

陶然事迹轰动县城,锦旗一面接一面的往家里送,陶然父母抱着儿子的尸首哭的撕心裂肺。

阿笙初听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恶作剧,直到刘依依流眼泪,她才知道是真的。一路上,她和刘依依飞快的往陶然家里跑,行人纷纷看着她们,诧异、不解。

他们奇怪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哭的这么伤心。

陶然出事那天,陶家无眠,高三(2)班的学生们俱是哭了一夜。

他们在学校里点上白蜡烛,围成一个圈,坐在地上,一遍遍大声唱着周华健的《朋友》,唱到最后均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陶然下葬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送走少年,盛夏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嚣着,令人心烦气躁。

阿笙把白菊花放在陶然胸前,她仿佛看到少年在微笑,有声音在耳边回响:“顾笙,t大开学那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报到,好不好?”

阿笙抿了抿唇,眼眸潮湿,看着少年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眸,轻声呢喃道:“好。”

陶然的死冲刷了高三(2)班对大学的憧憬和兴奋,那几天阿笙情绪很低迷,直到陶然死后第五天,她接到了陶然母亲的来电。

声音沙哑,哽咽:“顾笙吗?能来我家一趟吗?陶然有东西留给你。”

高三(2)班个人纪念留言薄里,她的笔迹跃然纸上:“写给陶然:都说黑色高三,青春屠宰场,我们的青春在这里覆灭,但我却想感谢高三,因为有它,我们的青春才有场地可以肆意绽放,久居不走。同学:阿笙。”

在她的留言下方,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陶然。写给陪我一起长大的女孩——阿笙。”

眼泪“啪嗒”一声砸落纸页,晕染了陶然的字迹。

那天,她看到了陶然的日记本,看到了陶然收集的照片,每一张里面都有一个她。

他说:“为了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很努力。”

他说:“有时候我会想,你我同窗这么多年,如果以后分隔两地,你是否会忘记我?顾笙,能不能不要忘记我,我会努力。”

他说:“我喜欢你聪明,但又惧怕你太聪明。我总怕你跑的太快,我追的太慢,我怕我只顾着追你,可一抬眸,你却早已跑远了,到大学后,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说:“我看到你会紧张,会像个孩子,这让我很懊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我这个人很无趣,除了学习,好像什么都不会,这样一个我,你怕是不会喜欢的。今天太阳很温暖,你从街道上走过,我在我家阳台上看到你,既紧张又高兴。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在他面前会紧张,会出糗,会像个孩子,我笑了,笑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但醒来后,我笑不出来…顾笙,我有点小难过。”

他说:“考上t大,除了要感谢老师和父母,我还要感谢一个人。因为顾笙,我收获了成长中的独一无二。梦想在未来,希望高三(2)班的同学们都能带着梦想展翅高飞。”

阿笙走出陶然家的时候,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陶然母亲给她拿了一把伞,路上有车辆经过,溅了她一身污水,她就那么站在大街上,低头看着湿湿的布鞋,

她待人素来不亲近,她喜欢泰戈尔哪句诗词,若不是真心喜欢,陶然怎会知道?

她看到了陶然的心声,内心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看清后的悲凉。

曾经的陶然就好比现如今的阿笙。

有这种念头的时候,阿笙轻轻微笑,室内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有陆子初清冷的眉眼。

她对陆子初说:“老师,不是不能,是不敢,也不愿。”

她声音很轻,不愿在情爱中做一只囚鸟,在某个人走过的风景中试图追赶他,她是胆小鬼,不愿成为第二个陶然。

也许,她还不如一个陶然。陶然是越出色,越勇敢;而她是越出色,越惧怕。

学生嬉闹声传进耳中,隐隐约约,仿佛被寒风吹散在隆冬里,陆子初漆黑的眸落在阿笙脸上,良久溢出一声叹息,声息轻淡:“那就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以后还很长,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冬雪模糊了天地,连带人也开始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句“我不喜欢他”,竟可以一直操控他的坏情绪。

周一来校,只为检查她的作业,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未这么鲁莽,失去冷静过。

这样一个他,不似他,隐隐陌生。

****

ps:情节改动了一下,网文严,在校师生恋小危险,改改心静,以备不测。

误解,他是她男朋友

那日办公室寥寥数语,似乎只是一场梦。

再相见,他仍是陆子初,清冽美好,叱咤讲坛,他对案件分析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布阵沉稳,只言片语便能牵引学生思维跟着他打转。

接连好几天,阿笙曾多次问自己,陆子初为什么会那么问?

喜欢她?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一介学生,被教授青睐,比白日做梦还不真实。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的话伤了陆子初颜面。陆子初心里如果为此郁结难平,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样的言语,想必对于一路走来饱经时光厚待的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吧!

课堂上,两人目光偶尔相撞,他表情依旧,她淡淡移开,阳光透过玻璃窗,幽幽的飘进教室,阿笙放下笔,手指因为缺乏温暖,有些凉罴。

她把手指放在阳光里,嘴角浮起温暖的笑。

讲台上,陆子初板书转身,目光扫过学生,却被室内某一角的阳光灼热了双眼。

阿笙座位临窗,阳光一寸寸铺陈开来,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刺目白光映衬下,少女身影稀薄,若隐若现。

刹那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那时的陆子初还没有意识到,午后阳光伴随少女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被他储存在了时光里,命运早已在短暂凝望中,脱离了固守轨迹。

t大,男女待遇不公平。因为女生可以自由出入男生宿舍,但男生却不能自由出入女生宿舍。

阿笙不是第一次去男生宿舍楼,但每次去都会经历一番兵荒马乱。

走廊行人不断,有打篮球的,有靠着走廊一角偷偷吸烟的,也有和女朋友面对面悄声说话的…最出彩的不是人,而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每逢有女生入内,男生宿舍楼总会口哨声不断,吹口哨技术好的,口哨似乎能够绕着圈飘到房顶上。

阿笙第一次来找许飞,很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宿舍里只有叶鹏一人,他平时和许飞关系还不错,所以阿笙自然也是认识他的。

叶鹏在洗衣服,阿笙叫了他好几声,见他没反应,走近,这才发现叶鹏耳朵里塞着耳机。难怪听不到她在叫他,音乐声很大,阿笙站在一旁都能听得到。

拍拍叶鹏的肩,叶鹏诧异回头,就看到了阿笙,连忙扯下耳机,“来找许飞啊?”

这话问出来有些多此一举,叶鹏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甩甩手上泡沫,对阿笙说:“许飞不在宿舍,今天系里组织了一场篮球赛…”

那么,许飞就一定在篮球场了,他从小就喜欢打球,又是篮球社主力,球技很好,遇上这种日子,说什么都不会轻易错过。

一场篮球赛,凝聚着校园人气。

通往篮球场的道路上,学生似乎比平时多了许多,阿笙去的时候,球场站满了人,阿笙发现了好几位同班同学,向她高高的扬起手,算是打招呼了。

篮球场很热闹,哨子声和呐喊声不绝于耳。

想要找到许飞并不难,穿着一身清爽的运动服正在做最后投球,跃起,球离手,进篮,堪称完美。

阿笙去的很及时,上半场比赛刚好结束,许飞队暂时领先。

许飞正和队友庆祝胜利,远远看到阿笙站在坐席上方,摆手间,已经快步朝她跑了过去。

再怎么说,许飞在学校里也称得上是篮球黑马,原本打球制胜就已吸引了很多目光,如今走向阿笙,众人目光难免落在了阿笙身上。

许飞性情爽朗,偶尔粗线条,看到阿笙,难免喜悦,搂着阿笙,低头就说:“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阿笙对体育项目一向是敬而远之,很少会出现在篮球场,也难怪许飞会这么说了。

“有事找你。”说着,皱眉问他:“打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许飞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昨天黄昏乘公交车,被小偷偷走了。”

“…”手机被偷走,阿笙只能叹气,对他说:“后天是依依生日,我怕你太忙,别到时候忘记准备礼物。”

许飞哈哈笑道:“哪能忘?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依依学校找她。”

阿笙点头,提醒他:“别忘了买手机。”

“你先找地方坐下等我,等篮球赛结束,你陪我去买,。”远处篮球队员正往裁判员方向集合,许飞仓促间揉了揉阿笙的头,跑回队伍中去。

可怜阿笙看着许飞的背影,很无奈,她好像没答应他,要陪他一起外出买手机吧?

“在看什么?”

办公室里,石涛站在陆子初身旁,同他一起看向落地窗外的篮球场,那里刚刚结束了上半场篮球比赛,此刻少了呐喊声,安静了许多。

陆子初没说话,转身倒水,身后石涛“咦”了一声,讶声道:“那不是顾笙吗?

打篮球那男孩是她男朋友?”

某人接水动作微滞,转移话题:“陈老听说你回来,已经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希望你能去他律师事务所帮忙,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打算这么快就上班。”

陆子初端着两杯水走过来:“陈老事务所发展空间很好,你可以考虑一下,机会不会永远等着你。”

“…那我再想想。”石涛接过一杯水,放在手中暖着,目光尚未移开篮球场,问陆子初:“你认识顾笙男朋友吗?小伙子长得挺不错,刚才路过,看他打篮球,球技很好。”

石涛原以为顾笙很乖,没想到小女孩这么快就交了男朋友。

“不认识。”石涛的话让陆子初呼吸一窒,但语气却很轻描淡写。

男朋友吗?眸光移到篮球场,暖阳下,男生揉了揉顾笙的头,笑容灿烂,转身跑回篮球场。

顾笙看着男生背影,似是笑了…

还记得那日她对他说:“老师,不是不能,是不敢,也不愿。”

他以为所谓不敢,是因为他是她老师,却忽略了那个不愿。原来,这就是她的所谓不愿。

陆子初无意识抿了抿唇,见石涛还在盯着顾笙看,冷慢开口:“窗帘拉上。”

“啊?大白天拉窗帘干什么?”石涛吃惊的看着陆子初。

“阳光太刺眼。”

只能说陆子初太深藏不露,就连声音里潜藏的坏情绪,石涛都没察觉到。

石涛无语,冬日阳光唯恐不够刺眼,陆子初是嫌阳光太刺眼。

他今日,有点怪。

尽管如此,石涛还是挺配合陆子初的,拉上窗帘,顿时室内光线暗了好几分,再看某人,表情不变的坐在电脑前查阅文件。

这么看来,认真工作的陆子初,可是一点也不怪。

篮球场,阿笙穿着羽绒冬衣,脸庞略显消瘦,但一双眸子却越发沉静透彻,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正在时光中悄然绽放。

不时有人朝她张望,气质好的女生似乎在学校里格外受人青睐。

阿笙倒是乖乖留下来等许飞了,但对篮球赛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目光有些散漫,不经意间抬眸看向办公楼一角。

那是陆子初的办公室,厚厚的窗帘紧紧闭合着,阿笙有些恍惚,看来今天没课,他并未来学校。

翌日,陆子初讲完课,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中午前,班长负责把作业送到我办公室。”

众位同学惨叫声哀鸿遍野,阿笙直接叹气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