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倒是不说话了,待洗好脸,他把毛巾递给她:“饿不饿?”

“还好。”

“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一起出去。”他拍拍她的肩,离开了盥洗室,应该是叫餐去了。

客厅用餐,流沙玩拼图正起劲,阿笙叫她坐下来吃早餐,也是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继续坐在地毯上玩了起来。

“让她玩吧!”陆子初把菜夹到阿笙碗里,“现在知道你以前有多不听话了吧!有时候吃东西比流沙还难伺候。”

“我哪有。”阿笙不看他,想起昨天晚上,不管是坏情绪,还是那场床笫之欢,都是尴尬的,纵使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下巴却被人抬起,于是阿笙只得看向那人,陆子初眸子里带着笑意,柔声道:“看我一眼怎么了?”

阿笙清了清嗓子,推开了他的手,找借口:“是你让我趁热吃饭的。”

声音竟是无力的,没有丝毫抵抗力,只盼陆子初能放了她,最起码不要再逗她,但…

“阿笙——”他轻声唤她。

“嗯。”她应了,但没有看他,继续吃着培根。

“阿笙——”这次声音提高了一些。

阿笙不得不抬头看着他,她是万万想不到的,顾流沙就坐在一旁玩拼图,这个邪肆的男人却忽然倾身含住了她的唇。

更甚者,嘴里的培根…天啊!被他给卷走吃掉了。

看着对面好比正人君子的某人,阿笙脸是真的红了。

出门时,流沙问她:“姑姑,你脸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啊?”

身旁有笑声传来,阿笙揉着眉角想叹气了。

这天出门不利,陆子初带两人去了农场,他跟农场主谈话的时候,阿笙和流沙便呆在一旁看牛。

那天的场面是很壮观的,几十头牛离开栅栏后,跟在阿笙和流沙的身后,两人起先觉得有趣,不紧不慢的走着,但牛眼瞪得太大,牛步也越来越快,毕竟是个孩子,流沙很快就急了。

“姑姑,它们怎么一直跟着我们啊?”哭腔都快出来了。

阿笙很想回答流沙的话,但问题的关键是,当时的她也有点懵,只是下意识拉着流沙加快步伐,这么一来,彻底把牛群刺激了起来,阿笙还强

tang装淡定,劝流沙别怕,慢慢走,只可惜劝慰的话语还没说完,流沙就撒腿跑走了:“我讨厌牛,一点也不和善。”

在她看来,她又没招惹牛群,甚至刚才还给牛群喂草,但它们却一点也不感恩,这让流沙很失望。

再说流沙这么一跑,牛群也开始跑了,阿笙这时候才开始急了,快步奔向流沙,嘴里更是大喊着陆子初的名字。

很快就有了回应,陆子初看到这边的状况,似是有些气急败坏了,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冲妻子喊:“阿笙,站着别动。”

他是怕牛群伤到妻子和流沙,更担心妻子腿不好,摔伤事情就严重了。

阿笙站着不动,耳边再次传来丈夫的话:“把流沙外套脱了。”声音气喘吁吁,快跑到这边来了。

牛群近在咫尺,阿笙起先不解陆子初的话,看了一眼流沙的外套,这才如梦初醒。

这丫头今日穿了一件红色外套,满场跑的时候,跟斗牛士没什么两样。

阿笙那天手头动作异常迅速,几秒钟就脱掉了流沙的外套,然后用尽全力扔到了远处,于是牛群看了看那外套,又看了看抱在一起的顾笙和流沙,大概连它们也茫然了。

敢情是耍着玩呢!

这时候,陆子初和农场主一前一后跑了过来,农场主赶牛群,陆子初搂住姑侄两人,倒是很想训她的,但看到她白着一张脸,又开始心疼了。

“好了,没事了。”陆子初伸手把妻子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放在流沙的脑后,小女孩也是吓坏了,抱着姑父的腿,委屈的很。

早知道就不穿红外套了。

“子初…”

“嗯?”

“我从不知道牛也可以这么吓人。”虽说声音没发抖,但却虚弱无力。

陆子初又开始想笑了,他说过,妻子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放下心,陆子初倒是有心思跟妻子开玩笑了:“你不是叫顾大胆吗?”

阿笙靠在他怀里,垂眸看了一眼流沙:“我自己倒也算了,流沙还在我身边,就怕孩子出什么事。”

这话陆子初不爱听了,扬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的话,我怎么办?”

“…”阿笙轻咳一声,识趣的松开丈夫,站在了一旁,她有自知之明,怕是要挨训了。

陆子初双臂环胸,静静的看着阿笙:“没想过?”

斟酌字词,阿笙小声道:“小孩不比大人,大人被撞一下,没事的。”

陆子初哼了一声,也不表态,算是回应了。

顾流沙害怕劲头缓过去,仰脸看着两位长辈,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陆子初低头,含笑问她。

顾流沙很认真的想了想,问陆子初:“您和姑姑是不是在打情骂俏?”

童言无忌,此话出口,阿笙羞愤的甩给了两人一道背影,陆子初倒是笑的很开怀。

“姑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顾流沙看着姑姑的背影,似是生气了。

陆子初说:“没有,成语用的很贴切。”

那天在农场虽有不快,比如说牛群追赶,但也有美好的瞬间。

流沙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她远远看着,后来陆子初也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趁她不注意,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先是搂在怀里转圈,听到她笑出声,眉眼明媚的看着她。

西雅图虽然天气阴沉,但草地很绿,她被他抱在怀里,沉浸在他的眼神里,那双眼睛仿佛可以随时把她溺毙其中。

众多风景,都不及他眼眸最醉人。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启程回英国那天,西雅图终于下雨了,阴雨绵绵,路面潮湿。

阿笙这次是真的腿伤犯了,半夜醒来不愿吵醒陆子初,在床上躺了两小时,后来下床用热毛巾敷腿,早上才重新回到床上休息。

早餐后,顾城带着流沙前来送别,流沙是舍不得阿笙的,搂着她脖子,小女孩已懂得掩饰悲伤,尝试用微笑来装饰离别。

她对阿笙说:“到了夏天,我回国看你。躇”

阿笙应了,心里念着陆子初在国内播种的那片向日葵,流沙到时候去了,正是吃瓜子的季节,想想都觉得美好。

阿笙和顾城没有说再见,她在机场大厅里安静的看着兄长,最后笑了。他们长大了,而长大也意味着离别,都有各自的生活和人生需要支撑和担负,所以有些情只能在心里挂着,念着。

安检排队,阿笙回头,然后脚步滞了一下,陆子初察觉到,紧了紧妻子的手:“怎么了?”

她笑着摇头,陆子初回头望去,看到了顾城和流沙,然后看到了站在机场人潮一侧的沈雅…狸…

明白了。

陆子初收回视线,候机室见妻子神情如常,心情一般,也就安了心。

飞机上阿笙拿了薄毯盖在身上,临睡前对他说:“我要睡觉,你不许闹我。”

陆子初翻看杂志:“放心,飞机上我不乱来。”

邻座是一位金发中年太太,目光望过来,嘴角弧度弯弯。

“她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笙嘀咕道。

陆子初顺着阿笙目光看到了,善心安抚妻子:“我说的是中文,不见得她就能听得懂。”

阿笙不信他:“现在很多外国人都在学中国话。”

事实证明那名金发中年太太说着一口流利的法语,跟身旁年轻女同伴浅声交谈着,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的关键是那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还不时的望向她和陆子初。

“她们怎么一直在看着我们?”阿笙发现自己很难入睡。

陆子初淡定惯了,翻了一页杂志,继续看:“不是看着我们,是在看我。”

“…”阿笙意识到了什么,问他:“你会法语吗?”

“略懂。”

“那你说说,她们都在说什么?”阿笙调整了一下睡姿,对陆子初做了邀请解说的手势。

陆子初合上杂志,侧眸看着妻子,“中年太太对年轻女孩说:‘这位亚洲男人长得真漂亮。’年轻女孩对中年太太说:‘妈妈,称赞男人不能用漂亮这个词,用英俊比较合适。’然后中年太太开始跟女儿谈起了未来女婿标准。”

“…”阿笙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困了。

陆子初忍着笑,轻声问:“睡了?”

“嗯。”

陆子初似是有些遗憾:“如果你好奇的话,其实我很乐意继续为你翻译。”

阿笙戴上眼罩不理他,早就说过这人有时候真的很坏。

英国是大晴天,树木郁郁葱葱,走出机场抬头就能看到明晃晃的大太阳。回到家里,午后蝉声作祟,在树杈间叫个不停。

陆子初为此找人赶走过,虽说没办法清理干净,但听到那样的声音,似乎也是在告诉他们,春天正在远去。

陆子初半靠在沙发上,看着专注看书的她:“哪一年夏天,对于你来说印象最深刻?”

“高考那年。”她不能忘怀有关于那一年的记忆,圆珠笔在她的手指间飞快的游走着,所有的答案一旦落在纸页上,定格的将会是她17岁之前所有的夏天。

“看来有关于心有灵犀,我们还有待磨合。”陆先生说完这句话,起身倒水去了。

陆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最美好的夏天发生在2014年之后…

2014年春末,阿笙一日单独外出,吃了饭急着赶车,坐在车里才忽然意识到走得太急,竟然忘了付账,于是返车回去,付账时再三道歉。在国外不求给国人争光,最起码不能让国人因为她的小失误蒙羞。

一日在英国街道闲逛,阿笙遇到有人在卖烤红薯,那种心情是难以言说的,买了一只,沿街吃了大半,剩下一小半被陆子初解决了,他说:“没有国内烤红薯好吃。”

赋闲在家,陆子初研究食谱,她反倒是迷恋上了水果装盘,于是每天早上外出挑选水果,找了一家小摊位,虽然贵,但水果真的很新鲜。

有关于怎样安排假期,阿笙先前跟陆子初谈过,原本没计划在英国久待,就像韩淑慧说的,难得休假,多往临近城市或是其他国家走走,她和陆子初应了,但骨子里都是冷清的人,在某个地方若是呆出了感情,便不想再来回折腾。

那就好好装扮英国的家吧!

家里的窗帘和地毯是陆子初一手置办的,但桌布和茶室选用布料都是阿笙挑选的,清一色粗布,颜色多样,看着就觉得五彩斑斓。

tang

两人一起选购了盆栽和花草,窗台上摆着盈满的绿,每天清晨热烈的生长着;阿笙隔三差五就会光顾书店,买了很多书,在书房里凌乱的放置着,陆子初买了书架,说这些书也需要有家可归。

他纵容她的想法,纵使有时候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也会好脾气的采纳和接受,他说现在时间多,有些想法不应该被搁置,若是存放时间久了,想法会改变,以后想起会后悔。

石涛和他们视频聊天,“也许我们这些人已经被你们给遗忘了。”

陆子初笑着不语。婚后,生活中的任何小事,似乎都能被他温和相待,听了石涛的话,搂着妻子的肩,“石涛真正的意思听出来了吗?”

“听出来了。”阿笙很认真道:“他是在损你见色忘友。”

陆子初薄唇贴近她的耳:“瞧,我们多有夫妻默契。”

石涛在视频那边唉声叹气,直到陆子初离开了,他才对阿笙说:“其实,挺想你和子初的。”

石涛很少说这么温情的话语,但那天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视频,他的话语那么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阿笙心里融化了。

她说:“我和子初一直挂念着大家。”

那日,石涛对阿笙说:“他很宠你。”

阿笙温温的笑,眼里尽是风情。是的,他很宠她,百般心思为她好,她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外出看到好吃的,会想着要带一份给她,她若吃了,必定会很欢喜,央着下次一起出来买…

遇到一个懂她,时刻惦念她的人,并能倾心交谈,她觉得这是福气。

8岁有8岁的天真无邪,18岁有18岁的少女心事,28岁有着28岁的心思通透,很多事情到了一定程度想的最多的是顺其自然,不再勉强自己去改变,也不试图改变身边的人和事,只做最简单的自己。

她喜欢自己。

英国滞留的时间里,他们散步,登山,逛街,寻找美食,坐观光车游览大街小巷,春暖的日子里,她和他在家里的草坪上铺上一块大毛毯,他看书,她躺着晒太阳。

枕着他的腿,看着蓝蓝的天,阿笙忽然觉得来这里之后,似乎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这样慵懒闲适的时光,陆子初是极为贪恋的。

抚着她的发,他说:“干脆不工作了,以后我把公司交给别人,天天陪着你晒太阳,你说好不好?”

陆子初说这话时,起先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未多想,至于后来想法改变,他并不否认跟妻子的欢喜是有很大关系的。

她笑:“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她心里知道,他这话怕是玩笑意味居多。

陆子初心里很软,像吃了棉花糖。小时候倒是吃过一次这么松软黏腻的食品,后来虽然没再接触过,但那种甜甜的感觉却一直留在了心里。妻子讲这话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体谅和柔情,于是放下书,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心里却在想着,名利都是虚幻泡影,若是阿笙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重新打算的。

跟事业心没关系,更多的是心态使然。

陆氏若离了他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的话,那不是公司有问题,而是他这个管理者在人才调度安排上出现了重大纰漏。

让他再好好琢磨琢磨…

归国,飞过时间海

某日,陆先生外出回来,在路上买了一束向日葵,进门换了鞋,把鲜花插在花瓶里,然后在厨房里抱住了正在切水果的妻子。

“晚饭后,我泡茶给你喝。”他亲吻她的耳垂躇。

阿笙气息不稳:“茶喝多了也不好,我榨果汁给你喝。”

在此之前,陆子初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日果汁,阿笙买水果没有计划和打算,看到颜色鲜艳的就会买回家,只有他们两个,又怎会吃得完,于是每天的茶水悄无声息的就换成了各种各样的果汁。

陆先生倒也不是说不喜欢喝果汁,可若是顿顿都喝,多少有些受不了。

他能说,他现在听到“果汁”两个字就想吐吗?

虽是这个理,但毕竟还是顾虑着妻子的颜面,陆子初话语也比较中肯:“喝了这么多天果汁,我怕你受不了。”

“我还好。”阿笙拿着水果刀转身看他,似是忽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喝?”

“不想喝”三个字在陆子初喉间滚动了一次,终究还是沉了下去。罢了,果汁毕竟还是很有营养的…

目光下移,指了指她手中的水果刀:“收起来,挺吓人的。狸”

阿笙继续切水果,郑重道:“我没想谋杀亲夫。”

陆子初点头:“嗯,你没这个胆儿。”

她说要榨果汁给他喝,但这天晚上却泡了茶,分明是心疼他的,端茶给他,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笑。

2014年夏初,苏澜骨灰迁移T市,韩淑慧给陆子初打来了电话:“这事需要阿笙出面。”

正值黄昏,陆子初挂了电话,走进花园,阿笙挽了裤管,穿着凉鞋正拿着水管给花草浇水,他在她不远处站着,就那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回头看他时,笑了一下:“该吃饭了。”

晚餐桌上,陆子初盛了一碗汤给阿笙,见她喝了大半,这才开口:“明天我们回国,或是后天。”

她愣了一下,有些突然,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她最先想到的是陆昌平,再然后是陆氏…

陆子初摇头,把苏澜骨灰这事给阿笙说了,“是他生前意思,希望顾清欢和苏澜合葬在一起,苏澜父母同意了,年后诸事耽搁,这才挪到了现在。”

那个“他”,是不能言说的伤,或他,或她。

阿笙默默喝汤,喝了两口却放下了勺子:“那就回去吧!总要见见苏澜父母,顾家人应该对苏澜父母道声谢。”

“阿笙,你不开心。”陆子初隔着桌子握住了阿笙的手。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把丈夫的手包裹在手心里,“别多想,好不容易在新家里住出了感情,突然要走,难免有些舍不得。”

陆子初放柔了声音:“办完这事,我们再过来。”

阿笙笑着点头,她知道这次回去,两人一时半刻是不会再来英国了,她就是这么笃定着,没有原因和理由。

其实仔细想想,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缘由的,比如说她喜欢穿深蓝色球鞋,流沙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