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然明白宴夏的沉默是为什么,他突然招手唤来婢女,方才弹琴的那名少女铃儿便起身站了起来,先是垂眸走进了屏风后方,片刻后才又步出,来到宴夏面前。而就在她的手中,还捧着一副画。

若是在旁人眼中,这幅画并不能算作是画,因为它画的并非是人们所熟悉的景或是物,而是一些旁人无法看懂的字符。那些字符排列成奇怪的顺序组合在一处,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拼凑在一页白纸之上,乍一看去让人觉得凌乱而不知所云,然而对于宴夏来说,那画上的一切,却是无比清晰。

因为那纸上的画,她曾经画过,不止一次的画过。

自小大爹爹给她许多画要她临摹,那些她所临摹的画,其中便包括了这一幅。她曾经无数次的画过这画,里面的每一个图案,每一个字符,她都清楚无比,甚至就连闭着眼睛,她都能够勾勒出那画上的每一道轨迹。这是一幅她所无比熟悉的画,她本以为这些东西已经随着那一场大火与干爹干娘他们一起消失不见,然而却没有料到,今日她会在这里再见到它。

宴夏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惊讶,抬眸往傅然那处望去,画仍捧在那少女的手中,傅然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缓声道:“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东西,应该是当初五道洛书宫所留下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宴兰庭一定教过你这东西要怎么画,对么?”

宴夏迟疑片刻,点头。

“很好,那么你们想要立即赶回北砚庄就简单多了。”傅然笑着道。

宴夏不解,只是又看了那少女手中的画,想到之前房间里不住传来的沙沙书页翻动声,立即明白了过来:“你刚才就是在找这张图吗?”

“不错,收藏的东西太多,找起来麻烦了些,不过好歹是找到了。”

宴夏眨了眨眼,心中微动,随即又道:“那你与我说的那些事情……”

“一个人找东西太无趣,自然就随口聊了聊。”傅然语气听来寻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觉得十分愉快,“不过你倒是一个不错的说话对象。”

还没等宴夏再多说什么,傅然随之又道:“我听说不久之前在南河镇中,那道赤凤神隐阵是由你和宴兰庭一起开启的,既然如此,你便用当初那种办法,将这个图画出来就好了。”

宴夏渐渐有了猜测,出声道:“这张图是……”

傅然接着宴夏的话音道:“是一个阵法,能够跨越山海,千里之地,瞬息可至。”话音一顿,傅然轻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五道有意思的东西很多,不过如今留下来的,我能够找到的已经不多了。”

所以傅然才会特地将宴夏留下来,因为这个阵法,只有随宴兰庭学过五道阵图的宴夏才能够开启,他早已想好了这个办法,而宴夏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

先前的那些关于苏倾的事情,傅然已经没有了要接着聊下去的意思,宴夏心中虽无比在意,却也知道不能耽误正事,而只得暂且将其搁置在一旁。

找到了阵图之后,傅然便吩咐几名少女将门外等待着的苏倾与荀周请了进来,奇怪的是原本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遮拦的傅然,在苏倾进来之后竟变得收敛了几分,而荀周知道了那道阵法需要宴夏来开启之后,立即便将灼灼的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知道此次须得由自己一试方可,终于也点头道:“我会尽力试试的。”

“多谢了。”荀周点了点头,认真道。

事实上宴夏对于自己是否当真能够开启阵法,并没有什么信心,她虽然从小便学着去画这样的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开启过什么阵法,更不知道什么是修行法门,她唯一一次感受到那种力量,不过是在不久之前,南河镇的那一场战斗之中。她在大爹爹的引导之下,开启了那道阵法。

那样的感觉,她是否还能够找回得到,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四周众人皆注视着宴夏,宴夏居于房间中央,手中紧拽着那一幅阵图,忐忑地朝着众人望去,最后将视线毫无意识的停留在了苏倾的身上。

苏倾目光依旧柔和,风雨也无法动摇,虽是无言,却让宴夏心中似乎稍稍定下。那是一种之于宴夏来说十分特别的感觉,似乎只要那个人在,在她的身边,不论是在何种时候,都能够让她抛去所有顾虑,将一颗心安定下来。

就在此时,屏风后的傅然再次出声道:“现在的北砚庄,必然已经乱作一团,你们此番前往,将要面对的恐怕会是一场生死之战,你们当真决定好了么?”

决定好了么?

宴夏突然发觉,软弱这种东西,在某种时候会突然变成一种勇气。她不愿独自面对今后的日子,所以她不论如何也一定要将干爹干娘找回来。在那之前,她必须要面对好她所要迎接的每一场风浪。她害怕身旁的人不断因为自己而受伤,所以她必须要自己有所改变。

“我决定好了。”她道。

第28章

虽然如此说来, 但自己究竟能否开启这道图阵,宴夏心中根本没有把握。

说清一切, 众人便沉默着将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等待阵法的开启。到了这种时候, 宴夏知道自己所能够做的只有尽力一试。

低头凝视着面前桌上摆着的那幅图阵,宴夏视线描摹过画间的每一笔纹路,心中努力回想着大爹爹从前教自己画这幅图的情景, 回想着不久之前在南河镇的小院中开阵时候的感觉, 她缓缓抬手,指尖落在画中一处,轻轻作下了一点。

那是那幅画所开始的地方,大爹爹曾经对她说过, 每一幅画皆有一处起点, 也有着自己的终点。落笔的那一点,点的是神,是韵, 也决定了它将来的模样。

所以那一笔,尤为关键。

指尖接触到画纸的刹那, 宴夏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觉自那处指尖蔓延开来,她微微睁眸,便在同时,感觉到四周光芒环绕,不过顷刻,金色的光芒便已遮盖视野, 金芒落下,巨大的星夜再次出现在眼前,整个世界似乎只她一人,她站在原处,看着星芒自身旁盈盈跳跃着游走,看它们拖长着金色的流线光芒,她终于再一次找回了当时在南河镇中的感觉。

似乎每一道意念,都能够驱使这天地的画笔,绘出自己心中所想。

就在宴夏心中动念之间,金色的流光随之而动,当真在那星夜之下划出了一笔绚然,那正是方才宴夏指尖所触,那幅画中的第一笔。

一笔生成,接下来便似乎顺遂起来,宴夏不过依循着记忆将每一笔落在记忆中的每一处,似乎整个天地都随着她的意念而动,就在她恍惚还未回神之间,金色的光幕已经成为了另一番模样,那仿佛是它本应拥有的模样。

宴夏蓦然睁眼,视线终于回到了当下,她依然站在傅然的房间中央,身侧是苏倾与荀周,傅然还在屏风后面,似乎正望着这边,所有人皆没有开口。

而就在她的面前,就在那房间的地面之上,一道金色的图阵缓缓生成,正与桌上摆着的白纸上所绘的图一模一样。

阵法辉耀出无尽光芒,瞬时照亮整个屋子,竟将窗外的晨光也压了下去。众人身上皆染着那莹莹光芒,宴夏紧紧盯着那道阵法,阵法的下方繁复的图纹随着光芒轻轻浮动,似乎一眼便可看清其间纹路,但其中又似乎藏着无尽的玄机,宴夏神色复杂的看着那处,一时间竟无法相信,那是她所绘出的东西。

就在众人沉默之间,屏风后的傅然轻笑一声,抚掌道:“成了。”

阵法已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离开这处,通往阵法的另一方。

傅然只答应帮忙,却没有要与众人同去的意思,荀周急急地想要踏入阵法,却又在进入阵法之前,先想到了些什么,于是扭头看了一眼苏倾,像是在征询他的意思。

苏倾微微颔首,对荀周道:“荀周,带路吧。”

荀周重重点了头,再无顾虑,转而往阵法中走去。

金色的光芒瞬间更加炽烈的闪耀起来,将荀周的身影包围其中,待到光芒淡下,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在其间。

直至此时,宴夏才真正意识到,这道由她所画出的阵法,当真能够办到那连她都不能够理解的事情。她惊讶的看着那阵法的金光还在不同晃动,而这时候,苏倾已经缓缓行至她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感觉到手心不同以往的温度,宴夏动作稍顿,睁着眸子往苏倾看了过来,苏倾犹自专注的看着那阵法,语气平缓温和道:“我们此去可能会遇上一些危险,宴夏姑娘小心,不要和我走散。”

这句话让宴夏心下微微升起波澜,她眨了眨眼,怔怔盯着苏倾的侧颜看了半晌,这才轻轻点头道:“……嗯。”

或许是听出了宴夏回应得犹豫不决,苏倾很快便又展露了笑意,轻声道:“不必太过担心。”

“嗯。”这次宴夏答得极快,不是为了让苏倾放心,而是她的确没有太多的担心。

当眼前所能走的路只有一条的时候,便不会再有多余的担心了。

两人话音至此,便要随着荀周步入那阵法当中,而也就在两人踏出之际,屏风后面轻叹的声音缓缓传来,宴夏没有来得及分辨傅然的语气中究竟包含了些什么,她只听到那人最后道了一句:“千万小心。”

这一声,也不知是为了何人而说。

·

走进阵法的瞬间,宴夏感觉自己似乎一瞬间看到了千山万水自身侧擦肩而过,山水重叠着无数的残影,速度快得无法看清,却又在掠过之后在她的眼底渐渐成形,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地,她分明已经一步踏入了阵法之中,然而双足却好似悬空无法落地,像是在经历着一个不断下坠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并非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无尽变幻的景色之中,唯一能够让宴夏感觉到安定的,便是她所牢牢牵着的那只手,还有身旁存在着的那个人。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长的时间,眼前的一切变化终于停止了下来,宴夏感觉到自己的双足踏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之上,四周的风向也突然改变,原本充满着暖意的房间霎时变得阴冷起来,晨光笼罩的天际,此时显得蒙蒙发灰,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沉沉的悬在天际那头,即将坠落而下。

眼前的一切终于彻底清洗,宴夏抬眸望去,这才发觉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处庄园之中。

在南河镇中长大的宴夏阅历有限,所见过最漂亮的院落,应是镇中唯一富商在城北的那处大宅子。从前二娘会替那户人家的小姐绣一些东西,每次绣好以后就找人替她送过去。一般去送东西的人都是三爹,然而每次这个时候,宴夏都会想办法跟着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看大宅子里面那颗很漂亮的桃花树,还有树下笼子里挂着的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那些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但在宴夏想来,如今却像是已经相隔了许久。

然而眼前的这处庄园,显然比南河镇那户人家的大宅子要漂亮许多。庄园之中楼阁错落,一眼望去竟不见边际,无数的高阁耸立在她的面前,庭院极深,流水小桥皆在其间,桃花碧树满园春色。

若在平时,这一定会是极为美好的景象。

但现在不同,阴沉的天色将院中的景损了大半,而真正让宴夏心情沉重无法去欣赏眼前景色的,是响彻了整个院落的铃声与那包围在院落四处的身影。

那些人的装扮与当初在大雨中拦截过他们马车的人正是同样的。

“他们果然是在打这个主意。”比宴夏二人提早一步到来的荀周此时已经解下了腰间的酒囊,往前一步踏出,朝着那些人迎了上去。

这群人既然会守在这里,必然是早已经防备了许久,宴夏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又有着怎样的力量,但见院中黑压压的一片身影,也知此战必然凶险,而他们这方,不过区区三人。

到底要如何去打这一场战斗?她不是大爹爹他们,没有那种以一敌百的力量,更无法开出那样惊天动地的阵法,他们要如何从这些人的面前闯过去?

宴夏紧盯着那群人,心中不断地想着,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竟丝毫没有想过要后退。

就在荀周举起酒囊,便要与众人动手一战之际,宴夏听到身侧传来了苏倾的声音道:“宴夏姑娘。”

似乎不论是何时,那人的声音永远是这般平定安静,这安定的声音让宴夏心中稍缓了紧张,在这种时候,竟别过视线往苏倾看了过来。

苏倾的安定实在是超乎了宴夏的意料,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迎着宴夏的目光注视,竟还有空对着她眉目柔和浅浅一笑。

若在平时,看到苏倾这笑容,宴夏一颗心必然会因此跳得不可开交,脸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这种时候,宴夏只来得及脸红,却实在不能说不出话。她微红着脸用不解的目光询问着苏倾,低声问道:“苏倾公子?”

“嗯。”苏倾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回头往人群后方望去,低声道,“你能看到什么?”

宴夏循着苏倾的视线望去,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人群后方被阴云所笼罩着的院落阁楼,沉默片刻,终于面色微变,轻声道:“是阵法。”

听到宴夏的回应,苏倾像是早有预料,神色不变接着又问:“你可曾见过那道阵法?”

这种时候来不及迟疑,眼见着那群黑压压的人以及你给朝着这处逼近,宴夏颔首道:“见过,大爹爹曾经让我画过。”只是还有一些话宴夏没有说,与其他的图不同,大爹爹给宴夏临摹过的那些图,有的十分简单,跟着大爹爹学过许久的宴夏不过一眼便能够画出半个神形,然而有的却是极为复杂,需得学习许久才能够勉强画出个样貌,就如同当初的赤凤神隐图。

然而眼前的这幅图,或者说这道阵法,宴夏学的时候,所花的时间比任何一张图都要久。

宴夏还记得大爹爹将这张图交给自己的时候,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

没有等到宴夏回忆完这些往事,苏倾很快道:“那阵法现在有了缺口。”

宴夏凝神看着远处的阵法,点头道:“是。”

“你能修好它吗?”苏倾问道。

这一次,宴夏没有立即作答。

她能吗?

宴夏不知道。

但她,不惧一试。

苏倾看懂了她的答案,当即便又开口:“荀周会在这里牵制那群人,等会儿我会送你去阵法那处,你只需要专心修补阵法,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话音一顿,苏倾背过身去,迎向那群黑衣人众,语声依旧温和柔软,神态却早与方才截然不同。

第29章

不论是荀周还是傅然, 都曾经对宴夏说起过苏倾的身份不同寻常,宴夏虽然也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现实却依然叫她所预料不到。

虽然已经亲眼见到平日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干爹干娘变成让鬼门数百杀手害怕的绝世高手,但这世上总不该有着那样多的高手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心中所猜测的苏倾,便是或许修炼过几年,实力或许比荀周要强上那么些许。在宴夏看来, 不论是什么人, 面对着眼前这样多的敌人,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纵然是当初南河镇的小院之中,干爹干娘也是几乎拼尽了全力开启阵法, 这才与鬼门众人一同消失。

而现在, 他们面前所对的,同样是数百人的杀阵,虽然宴夏不知这群人究竟是谁, 实力有多强。他们似乎与当初鬼门的精锐杀手有所差距,但却也同样不是好对付的敌人。

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苏倾没有给宴夏担忧这些的时间。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苏倾紧扣着宴夏的手,已然随着荀周的身形一道往那人群而去。

这是宴夏第一次见到苏倾出手,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过许多场战斗。小爹的琴音,二娘的身手,三爹的巨剑, 还有大爹爹那能够改天换地的无双阵法。鬼门无声无息的杀招,荀周肆意随性的拳脚,这些她都在短短的时间内见过了。

但苏倾的出手,与这些都不同。

前方是在阴云密布下显得森冷的楼阁,楼阁内外四处看护着人手,每一道身影皆向着他们所在这处,手中兵刃寒光烁然早已蓄势待发。苏倾带着宴夏不过刚踏足进前方那处院落之中,铺天盖地的攻势便已经袭来。

刀剑交错声音杂然,无数身影纷然而至,几乎要将这院落挤满,那些病人毫不留情直往两人要害,宴夏一手被苏倾紧紧擒着,看着一道剑光便要刺进苏倾胸口,一颗心犹如被吊在万里高空上悬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然而就在那兵刃已至的时候,苏倾神态自若,脚步微错,就在宴夏未曾来得及看清的同时,已经带着她避过了那冷然剑锋。

身后无数刀剑同时袭来,苏倾带着宴夏一一躲过,动作不见有分毫慌乱,兵刃擦着两人的颊边身侧晃然而过,却没有一道能够伤得了他们。苏倾信步闲庭,就连分毫对敌的狼狈也不见,数百人在前,苏倾带着她往前方走去,目不侧视,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停下半分。

但所有的兵刃与流矢擦着他们的身旁而过,古怪的却没有人能够伤得了身在中心的他们二人。苏倾没有出手,似乎却已经出手了,宴夏无法判断,她只是跟在那人的侧后方,感受着那人手心的温度,心中突然明朗了几分。

庭院中不知何时升起了狂风,阴沉的云层后仍有箭矢划落,四周的寒刃依然在不住靠近,擦过两人的衣角,但跟在苏倾的身侧,宴夏看着这些攻势,心底却突然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风雨如何,刀剑又如何,她与苏倾牵手行在狂风骤雨之中,感觉一切都遥远而又宁静,风雨皆不得靠近。

宴夏凝眸看着苏倾的侧颜,阴霾至今的情绪在这一瞬彻底放晴起来,到底没能抑制住微翘起了唇角,有一丝体会到了行走在刀光剑影中的快意。

无人近得二人身侧,苏倾带着宴夏毫无阻碍地走进了山庄最深处,那处阵法布成之处,宴夏看着那已经零落破碎的阵法,只觉得一切似乎比想象中来得要容易太多。

然而苏倾的声音很快自身侧传来道:“没有那么简单。”

宴夏随之一怔,往那处布阵的地方望去。

阵法的中心是一处相较于整座山庄来说显得极为窄小的阁楼,阁楼处于山庄最中央处,四周皆有高墙环绕,墙面上四处皆有符文,宴夏一眼自那墙面扫过,墙上的图纹皆是她所最熟悉的形状。

不论是单纯的一幅画还是一道阵法,它们出自不同人的手中,都有着不同的模样。因为每一个人的笔风不同,每一个人的神韵也不同。所以才有了以画识人这种事。

仓促之间不过一眼,宴夏便看出了那些古老的图形与符号,正是大爹爹所留下的手笔。

那本应当是一幅完整的图阵,然而如今阵法间却已经出现了许多的漏洞,自旁人的视线看去,那图阵不过看来一些部分已经因为时间久远而显得发灰模糊,然而在宴夏的眼中,所有的阵法开启之后皆有一道光色,然而原本应该笼罩在这座阵法之上的光芒,却早已经黯淡下来,闪烁着似乎随时将欲熄灭。

阵法已经被破坏了太多,若不能够及时修复,恐怕……再难补救。

“宴夏姑娘。”苏倾再度出声,宴夏自那阵法上回过神来,转而往苏倾看去。苏倾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颔首语声轻浅却郑重道:“这里就拜托姑娘了。”

心知此事有多重要,宴夏看了看苏倾,又回望一眼后方为了替他们制造机会,还在不断与黑衣众人厮杀中的荀周,回以了苏倾同样的郑重道:“我一定尽力。”

将宴夏牵扯进这件事情似乎让苏倾觉得有些抱歉,然而宴夏却不知这种歉意究竟从何而来,事实上宴夏答应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荀周,与此事真正无关的,本该是苏倾才对。为什么苏倾会毫不犹豫的来到这里相助于荀周,宴夏却一直不曾知晓。

就在此时,整座山庄头顶的天际发出了轰鸣雷声,无数狂雷伴着电光落下,纷纷坠至地面,狂暴的雷击顿时击穿地面,山庄内原本的青石地板经不住这狂雷穿透,竟有多处炸裂开来,巨大的石块翻卷而起,无数石屑飞溅开来,宴夏见得此景不及后退只来得及抬手去挡,然而预料中石屑擦过的痛楚却并没有到来。

她放下手,才发觉苏倾已经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苏倾沉静依然,衣衫不染纤尘,自狂雷中岿然不动,右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剑身细长,通体银白,然而却有一缕奇特的纹路自剑身延伸开来直至剑锋,那纹路极浅,若非如今宴夏与苏倾离得极近也不会发觉,宴夏从前自大爹爹那里见过许多阵图与符文,虽然或许不知门道,但都能看出熟悉感来,但这剑上的图纹,她却是从未见过。

就在宴夏盯着剑纹发怔之际,苏倾已经再次开口道:“宴夏姑娘,开始吧。”

阵法已经不能再拖,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想要修补阵法的目的,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攻势。与人打斗,宴夏或许什么也帮不上,所以她只能用尽心力去解决眼前的阵法。耳边雷声阵阵,响动得更加剧烈,地面渐渐亦摇晃起来,无数攻势纷纷落向此处,更多的黑衣人蜂拥而来。两人所站立之地,俨然成为了所有一切风浪的中心,摇荡着将欲被阴云吞噬。

宴夏没有时间去犹豫,不过只朝着远处那黑沉的地方看去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话间,宴夏已经来到那处高墙之畔。

黑衣人们的身影飞袭而至,却在靠近宴夏之际被一道剑气隔开,剑气势无可挡,瞬时逼退众人,苏倾持剑在侧,身前那道剑气所划开的痕迹深刻而明显,他轻轻瞥向众人,眉目中宴夏所熟悉的温柔早已经尽数敛尽,只余淡漠。

虽未多言,却已然不需多言。

以剑剑痕为界,无人再能跨过半分。

·

此时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宴夏皆已不曾知晓。她此时正在那阵法中央,看着那属于阵法的黯淡金光,心中焦急无比。

对于阵法的门道,她虽然同大爹爹学过不少,然而真正施展却也不过只有区区两次,一次是在南河镇中与大爹爹一同开启赤凤神隐阵,还有一次就是不久之前在客栈当中开启了阵法,将众人送至这处山庄。

所以此时要她修补这道阵法,她的确不甚熟练,她所能够做的只有学着先前那样的办法,抬手触碰那道阵法,不知是否能够看出阵中样貌。

掌心接触高墙那画着图阵的墙面,宴夏果然再次进入了那满是星辰的夜空,她回头往四周看去,那墙上的画本应是一幅浩瀚山水,然而此时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原本的阵法早已经被破坏得难见从前模样,许多地方甚至都已经模糊不清金光黯淡便将消散。

这座阵法已经十分古老,宴夏还能够从中察觉到熟悉的属于大爹爹的气息,她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动念之间,开始操纵按天地间的画笔去填补那些黯淡的空隙。

前两次宴夏开启阵法,皆未曾遇上什么阻碍,但这一次,事情却与从前完全不同。

不过一瞬,宴夏便察觉出了不对。

不论她如何调用那些金光,皆无法在那阵法的暗处提下任何一笔,那道阵法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隔开在她的前方,分明近在眼前,立即便能够触碰,却怎么都无法将其修补。

不应该是这样,也不可能是这样,大爹爹的阵法她必然能够修补,纵然可能会花上更长的时间,会遇上一些麻烦,她也不可能无法去触碰它,除非——

宴夏想到此处,神情微变间猛然睁眸,回头往苏倾望去。

苏倾还在与众人交手,没有人能够靠近他身侧半分,看来似乎毫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