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予这才停手,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她。

她的眼睛里这会儿只装了他,她让他别生气,她说一会儿跟他解释。

她的语气那样柔软,如同许多年前一般带着些许柔柔的却不容商量的撒娇,竟然与前几次见面那全副武装、如临大敌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从前这样的时候,他什么不得听她的?

江泽予捏了捏拳,放下挽起的衣袖。

他抿着唇站了一会儿,端起一旁被他搁下的酒杯,冲林景铄礼貌地点点头:“这种小事不必和我说,你决定就好。你们聊,我还有事。”

他说罢,深深地看了谢昳一眼,转身往宴会厅外走去。

谢昳总算松了口气,却听背后那美国人邀功般得意道:“Sunny你看,我简简单单就搞定了,早就听说择优的CEO很平易近人的,果然人如其名。”

谢昳听到他又把“名副其实”用成了“人如其名”,无语地扶额,随即语重心长道:“Max,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

林景铄闻言有些惶恐:“……怎么了?”

他知道,中国人说“劝你一句”的时候,接下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谢昳深吸口气,压抑住暴躁的心情,笑得温柔:“你以后可以不要说成语吗?”

林景铄疑惑:“为什么?我热爱中文,我每天都学成语,还抄了一本小抄呢!”

谢昳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什么,我就是怕你挨揍。”

-

高档香槟、硕大的吊顶灯还有音箱中舒缓流畅的钢琴曲都让人心情愉悦。这珠光宝气的宴会厅,不仅是为了参加发布会的众人能够饱餐一顿,亦是觥筹交错的生意场。

一些商界巨擘们纷纷借着这个机会攀谈起来,聊到兴处互相留张名片,为日后的合作打好基础。

林景铄没多久就被众人围住,谢昳乐得轻松地端着酒杯走到了角落里。

“……谢小姐?”

她回头,发现宴会厅门口站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不像今天出席的大多数人那么讲究。

谢昳疑惑,这回她可真不认识。

成志勇手里拿着个袋子,一面向四处张望一面问谢昳:“谢小姐,您看到江总了吗?”

江总的手机落在公司,他去帮他取,到了这门口却没见着他人,还好遇见个“熟人”可以问问。

谢昳还没说话,成志勇便晃过神来:“害,您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是江总的秘书,那天晚上您胃病犯了,还是我推您去做的检查。”

谢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竟然不是坐的拼车,而是江泽予的车——韩寻舟真的皮痒。

她礼貌地朝成志勇点头:“那天谢谢您了。江泽……江总刚刚还在宴会厅,这会儿我也没见着他。不过他刚刚好像出了宴会厅,大概是在外面的走廊上。”

成志勇闻言走出大门往走廊上看去,宽敞的走廊空无一人。他拿出手机想给江泽予发条短信,却想起他这趟就是来给他送手机的。

联系不上,他又不敢乱跑,索性收了心站在门口和谢昳攀谈起来。

他看着谢昳手上端着的酒杯,中年人絮叨的心态上来:“谢小姐,您胃口好些了么?医生上次让您少喝些酒。”

谢昳听到话里隐含的关心,笑着冲他晃晃酒杯里的香槟:“嗯,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就端着做做样子。”

成志勇这才放心,看着谢昳的笑模样,忽然想起江总前些天别扭的样子,于是眼神一转,假装不经意地说道:“那就好,我还担心江总煮的粥吃坏了您的胃呢,他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下厨。”

谢昳闻言心下惊讶,上次他不是说那粥是他家大厨做的吗?还借此坑了她八十八块钱。

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煮的,怪不得,味道这么好。

谢昳想起她念大学的时候,为了出行方便,谢川在S大附近给她买了个公寓。公寓里有投影仪和巨大的荧幕,有时候下午没课她便会拉上江泽予去那儿吃零食、看电影。

很多时候她看着看着便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他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等她吃晚饭。

她每次都会笑他像个贤惠的小媳妇,他却只回她:“昳昳,我比你大三岁,本应该照顾你。”

他平白坐了两年牢,又复读一年,加起来是比同届生大了三岁。可偶尔提起这生命里被浪费掉的漫长三年时,他却通常是庆幸的语气。

“是我比旁人晚了三年,才能遇见你。”

谢昳有些恍惚地回忆着,宴会厅里璀璨的水晶灯却忽地一闪,然后刹那间熄灭。

竟然突然停电了。

她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墙上每隔半米一盏的壁灯也暗了,看来是整栋楼都停了电。

周围环境突然变黑,整个晚宴厅骤然陷入短暂的宁静,片刻后意识到停电的众人爆发出阵阵嬉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停电了?大家小心点,别摔倒。”

“害,没事儿,外面还亮着呢,窗户透光,没有灯也能看清。”

“就是,正好月色朦胧,气氛合适,来,咱们继续喝一杯。”

昏暗的夜色下,众人因为这短暂的停电有些兴奋,然而门口站着的成志勇却忽地一拍脑袋,神色万分焦急:“……谢小姐,您说刚刚江总往走廊那边去了?光线这么暗,他又没带手机,可别摔跤了……上次在医院里摔了一跤,胳膊上的擦伤都还没痊愈……”

他说到这里咽下话头,指了指长廊的左侧:“谢小姐,您能帮我去这边找找他吗?我去右边找。”

谢昳听到成志勇焦急的语气,忽然想起之前Zoe的话——

——“江神的双侧视力好像受损了。”

她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点了点头立刻抬脚往左侧长廊走去。

古典宫廷风的酒店,弧形窗户外头零星的光线依稀照亮了眼前的路,她稳稳当当地在这片昏暗之中寻找起来。

经过一段细长的走廊后,她走到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拐角的地方,两三级台阶下面,男人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

或许是腿受伤了,他没能一下子站起来,于是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在四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像是想要判断一下哪里有墙壁或扶手。

可他摔倒的地方在台阶的正中央,周围墙壁离他很远,又怎么触碰得到。

微弱光线里,谢昳站在他的身后,能清楚地看到他小心谨慎的动作,而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心脏跌到了谷底,忍着翻涌而上的泪意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那只仍旧在虚空中试探的手。

两人的手都很凉,握在一起丝毫没有增加几分温度。

隔了几十米远的宴会厅里人声熙攘,可拐角处却安静,静得只剩下窗外极淡极淡的月光。

谢昳牵着他,弯下腰:“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扶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继续发红包!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天使~

因为要攒入V前三章的千字收益上榜单,下一章在十七号晚上十一点,会有双更,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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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传说中高位截瘫的张公子自杀了,还被人拍下了照片。

雪白的被子,乌黑冷漠的眉眼,还有那鲜红刺目的鲜血......

听说他还自杀了不止一次。

看到这张照片的应颜当机立断抛弃了自己的中药馆、抛弃了自己“小神医”的身份,跑去做了那个特殊护工。

“你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应颜突然停下按摩的手,双眼亮晶晶地问道。

“人家说我面相看起来多子多福,你放心说,我肯定都行的。”应颜昂首挺胸道。

而张迎康的身体状况,想生孩子的唯一方式便是人工造人。

清脆如莺啼的嗓音却说着仿佛刀子般扎人心的话。

张迎康毫无反应,即使全身被人按来按去,也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就像活死人。

应颜继续按摩着,笑嘻嘻道:“你肯定也行的。”

片刻,张迎康终于动了一下眼皮。

爷爷,我总算没咂咱们应家的牌子啊。

高位截瘫病美人与淡定直接超可爱小中医。

第 17 章

周围骤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眼睛极度不适应,连带着太阳穴也涨得疼,头晕目眩间江泽予一脚踩空,顿时狠狠跌在地上。

膝盖和坚硬的地面直接撞击, 韧带撕裂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他淡漠地抿着唇, 睁着一双眼睛想要从这暗处里辨别出周遭模样,可这种极暗的环境下, 双眼怎么都捕捉不到一丝光线, 再怎么努力不过是徒然。

跟个瞎子没什么区别。

江泽予忽然跟自己生起气来, 固执地伸出手往四周胡乱摸索着。正在此时,他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那鞋跟敲击地面的独特频率与节奏,很像一个人。

不多时,那人在他身后站定, 几瞬浅浅呼吸之后,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而后她说——

“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扶你起来。”

声音实在是太耳熟, 也太过温柔, 晚宴上被人敬了好些香槟的男人愣了一会儿后笑得莫名讽刺。在这种糟糕情况下, 幻想出来的救世主,竟然是她的模样。

江泽予脸色微嘲,醉醺醺地借着那力道站起身, 小腿抽疼之下步伐踉跄,重心不稳地往身后的方向跌。本以为又会是狠狠的一跤,没想到却倒进温软的怀抱里,他的侧脸甚至能感受到她礼服前襟那绸缎顺滑又冰凉的质感——他这回着实怔愣住,竟然……不是幻觉。

真的是她。

谢昳站稳身子后松了口气,幸好江泽予往后倒的力道不大,她仅仅被带得后退了小半步。

她引导着他慢慢走到拐角处的墙边,让他靠着墙,察觉到他已经站稳了,这才打算抽出自己的手,同时问道:“江泽予,你没事吧?是不是腿受伤了?还能坚持吗?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你的秘书过来。”

谁知他不仅没有回答,更是固执地没有松开她的手。

谢昳稍稍挣脱了一下,奈何他握得很紧,比她大了一圈的手掌牢牢地包着她的手。

她不知道他的意图,疑惑地低下头,就着窗外马路上寥寥几盏的路灯和昏暗的月光看他——男人紧紧抿着唇,双眼失焦,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却固执的很,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来了一句:“你别走,我看不清,站不稳,你留下来扶着我。”

谢昳:“……”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很是无语。

明明他整个人都靠着墙、丝毫没有借她的力,何况就算扶,也不是这么个扶法吧?

谢昳腹诽完不禁想,这人喝了酒神志不清,此时此刻又是个伤患,多用点力气,大概是能挣脱开的。可周围的环境实在太有安全感,脑海中有一些情愫不受控制地增长,让她不由得卸去白日里的防备。

心里忽然升起了某个暗戳戳的念头——

反正,这么暗的地方,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也没有人能拍到照片。

于是她破天荒地没有再动作。

两人的手就这么牵着,她离他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酒店长廊安静的拐角处,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浮动的暧昧气息霎那间弥漫开来。

谢昳捏紧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简简单单的牵手,有了这黑暗又安静的环境加持,竟然比上次酒吧门口的那个拥抱还让她面红耳赤。

她僵了片刻之后,鞋跟轻轻在地面上敲了敲,十分缓慢地试探性地收紧了五指,指尖从自然下垂的状态,改为轻轻圈住他的四根手指头。

身边的人感应到她的动作,干脆将五指分开,干脆利落地扣进她的五指,就好像这样能扶得更加稳当些。

两人都很心虚,于是心照不宣地不再管手的事,异口同声抛出了两个各自关心的问题。

——“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刚刚的解释?”

什么解释?谢昳怔愣之下便被江泽予抢了先机:“你刚刚在晚宴厅说过的,关于林景铄的事情,之后要和我解释。”

他的语气执着不容反驳,竟然带了点小孩子向大人要求兑现之前许下的承诺时的固执和不知变通。

谢昳“哦”了一声,自知理亏,只好先回答:“你说他啊……Max是个华裔,他从小在美国长大,中文说得差强人意,你不要听他的话。我跟他,不过就是五年前在威尼斯海滩上偶遇罢了。”

她说完,又义正言辞道:“海滩上很多人的,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她当时嚎啕大哭的那个样子,真的很给祖国爸爸丢人。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谢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什么叫“什么都做不了”?说得好像她很惋惜似的。

她立马亡羊补牢为自己辩解:“我的意思是,我什么都不想做。”

黑暗里,江泽予不再固执地睁着眼,他久违地牵着身边人的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让干涩无比的□□和疲惫不堪的心脏得以休息片刻。

丧失视觉之后,听觉和触觉越发灵敏,他能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和掌心的纹路,也能捕捉到她语句中任何一个停顿和她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听着她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回答,没忍住轻轻勾了勾唇角。

从重逢到现在,她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总算在今天有了些破绽,挺好。

谢昳在这片昏暗里分明地看清了他唇边的笑意,以为他是在嘲笑她,于是炸了毛:“……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们坐在沙滩上,聊了一整夜的天。”

一整夜。

江泽予闻言低下了头,思考了许久。

一夜的时间有多长?

L.A.的秋天,金黄色沙滩,湛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海岸边,欧式风格色彩明亮的小房子对面,是成片的椰子树。到了夜晚,行人们三三两两脱了鞋子踩在那沙滩上,深色海面上映着满天繁星,他和她一高一矮,并排坐在沙滩上,一夜的时间足够他们从现世寂寥聊到人生理想,再从人生理想聊到风花雪月。

从日落,等到黎明海面上的日出。

他恨恨地挥散脑海中油然而生的画面感,再开口时虽没有方才在宴会厅里的怒气和痛心,语气却反倒像是往榨汁机里丢了几百颗青柠檬:“聊了一整夜……你和他有这么多话好聊?”

谢昳没察觉他语气里的酸意,更不好意思说当初她痛哭流涕之际,满口的胡言乱语都是他,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咕哝了句:“嗯,大概吧……Max他是个很幽默的人。”

教训起人来相当幽默。

听到“幽默”两个字,身边的人愈发沉默起来。

她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便常常调侃,说是自己看走了眼,怎么跟他这么个闷葫芦在一起。那会儿的她便总是叫嚣着以后要甩了他,找个幽默的、能逗笑她的。

所以,那年她刚刚到美国,就找到了么?那个林景铄,也是几个“前”中的一个?

酒意上涌,男人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是醋意又是恼怒,可碍于没有发火的立场,便只好咬了牙,更加握紧那牵着的手以发泄满腔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窝囊,如果当年坐牢的时候像现在这么窝囊,那他都捱不到两年结束。

谢昳见他不说话了,生怕他再纠缠着不放,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泽予,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虽然停电了,但窗外有光,你……看不见吗?”

她顿了顿,复又小心翼翼地说:“我听他们说,你的双侧视力都受损了……为什么?”

她说完,狭窄的空间里陷入了一片宁静。

这问题好像很难回答似的,江泽予慢慢睁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出声:“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觉得我很可怜么?”

谢昳闻言呼吸一滞,那种不受控制的钝重心疼和难过瞬间蔓延上来。明明她和他重逢的时候,满心以为他已经过上了足够完美的生活。几年的违心坚持下来,谢昳心中早已经生了执念,根本接受不了他一点点的不如意——她只有看到他活得好,才不会日日捶胸顿足地后悔。

所以刚刚,她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在黑暗里胡乱摸索的时候,才会止不住地泪意翻涌。

谢昳心里正乱着,却又听到他淡淡的语气:“可惜,只是过度用眼导致的暂时性眼疲劳罢了,让你失望了,这五年里,我绝对过得比你要好。”

谢昳顿时松了口气,他的语气冷静,倒不像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