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啦。”暮色时分,阿蕉终于领着一行人穿出了竹林,登上了山岗,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灯火道,“婚宴就在前面坝上,希望我们赶去的时候还没开席。”

果然,不远处就是一大片空地,篝火点点,人头攒动,看上去颇为热闹。所有人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刀剑,心里却百味杂陈。

“苏姑娘竟真的要嫁人了?”黄泉依然不敢相信,“才短短几个月啊。”

“女人的心,痴起来是痴,但狠起来有时候也是狠的。”紫陌嘴角却有淡淡的笑,音意味深长,“一个梦做了那么久,一朝醒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是好事了?”黄泉有些不悦,“她若是在这边成了亲,还会回楼里吗?”

“好了好了。别吵了。”碧落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指了指前面带路的阿蕉,意思是还有外人在旁,不宜多说,一行人便闭了嘴,一起看向了萧停云。

白衣贵公子在竹林月下穿行,月光淡淡洒在他的袍子上,然而他的脸却藏在暗影里,在人皮面具背后,看不出任何表情——连眼神也是波澜不惊,没有失落也没有伤感,竟丝毫不以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为意。

四护法叹了口气,也不好开口挑明。

沿着羊肠小道出了林子,前面的路便是大道了,或许是天色已晚,一路走来并没有再碰到其他宾客。再走了大约一刻钟,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滇南的夜似乎分外的黑,太阳一落,竟然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这里有火折子。”黄泉探手入怀,点起火分给同伴。

阿蕉摆摆手:“我不用,在这里长大的,闭着眼睛都能走!”

终于快到了,远远地看到许多篝火,有人影围绕着火光,影影绰绰地或站或坐,更远处似乎有屋舍,依稀还有人在吹笛子,却被一片唢呐锣鼓之声盖了过去。

阿蕉一声欢呼,跑了过去:“还好,看样子喜宴还没开始!”

一行人刚要随之上前,紫陌却忽然抬起手,说了一声:“慢着。”

“怎么了?”黄泉愕然。

“很奇怪。”紫陌心细如发,只看得前方一眼,便道,“有点不对劲。”

“是。”萧停云长眉一挑,低声道,“少了一些声音。”

“声音?”墨大夫侧耳。

“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这里听不到虫鸣。”萧停云开口了,压低了声音,“就算我们能感觉到有风吹过,却听不到树叶的簌簌声!”

所有人愕然止步——是的,萧停云说得没错!他虽然年纪在众人之中最轻,却老于江湖,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区别。这样诡异的细节原本不会令人留意,可一旦指出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萧停云低声问:“我们从山岗上下来到这里,大概用了多久?”

“大概有两刻钟。”紫陌心细,早已一路暗中计数,道,“一条路下来,中间只转过了两个岔路口——每一个岔路口,我都暗自留下了记号。”

“两刻钟?以我们的速度,那大概是往山下走了八里左右,没道理才走了那么一点路。”萧停云低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如果现在往回撤,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那个路口?”

“能不能找到?”紫陌愕然,“什么意思?”

萧停云转过头,恭谨地对碧落道:“大护法,麻烦你往后沿路查看一下。如果看到了那个做了记号的路口,迅速返回来告诉我们。”

“好。”碧落瞬间揽衣回掠,消失在黑暗里。

萧停云沉默下来,看向了前方——前面不到十丈开外便是最后一个路口,通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喜宴场地。路口挑着一对红灯笼,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人,似乎是迎客的。

萧停云竖起了手,示意所有人暂时停步。

然而带路的阿蕉却已经径直跑了过去,合掌对灯下的人行了一礼,路口那个人也回了一礼,用土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从一边的陶土缸子里倒了一碗东西,递给阿蕉。眼看阿蕉捧起碗就要喝,紫陌嘴角微微一动,却被萧停云阻拦。于是她也忍住了没有出声,看着那个苗女仰头就把碗里的东西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你们怎么不过来?”阿蕉抹了抹嘴角,朗声招呼,“这是迎客的三道茶,好喝得很。”

看起来,茶是没有问题的了。一行人松了一口气,远远地看着,却没有上前。

等了片刻,黑暗里,有微风瞬间一动,一个黑影翩然落地,却是去而复返的碧落。他的一身轻功已臻化境,方才短短片刻已经来回了一趟,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然而,他的语气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果然不见了!”

“那个路口不见了,是不是?”萧停云低声问,眼眸却渐渐暗下去,“看起来,结界已经闭合了——我们来不及走了!”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结界?”

“是。”萧停云咬着牙,“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他们设好的结界里面!所见所闻都是虚假,要非常的小心!”

“是谁设的结界?”碧落看向前方的苗女,“先制住她再说!”

“哎,为啥还不过来?不喝三道茶,主人是不会放你们去喜宴的呢。”那边阿蕉却在催促,自己喝了一碗,手里再端了一碗,转过身来招呼,“头道茶苦,第二道就加核桃片、乳扇和红糖,可好喝了!”

她的语气爽朗热情,丝毫看不出作伪。

萧停云下意识地看向茶碗,微弱的灯光下,发现这半碗茶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他看向茶碗时,里面微微荡漾的茶水忽然瞬间立了起来!

——是的,是“立”了起来!

凝成一条线,就如同一条无形透明的蛇一样,瞬间立起,迎面扑来!

“哎呀!”阿蕉尖叫了一声,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手一颤,整碗茶失手掉到了地上,茶水四溅。

“小心!”萧停云失声惊呼,手一翻,一道清光从袖里流泻,展开在身前——只听哧的一声轻响,手腕一震,刀锋截断了什么东西。

定睛看去,地上扭动着一条细小的青蛇,已经只剩下半截。

而剩下的半截还残留在茶碗里,不停扭动。

他一刀斩杀藏在其中的毒蛇,手下却未停。刀光圆转如意,一连十二刀,首尾相连,刹那间居然形成了一道淡青色的旋涡,将飞溅而出的水珠尽数圈住,滴溜溜地在空气中旋转,竟然似被一张网兜住。

然而,还是有一两滴水穿过了刀锋的拦截,飞溅上了阿蕉赤裸的脚背。

刺啦一声,仿佛是滚油泼到了肌肤上,阿蕉惨叫出声,整个人蜷曲起来,从脚背开始,整只右腿迅速地变黑。她惨叫的声音由尖利迅速变为衰弱,只叫到了第三声,脖子一软,便毫无声息地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萧停云心下一沉。是的,这一碗茶里有剧毒,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可这个苗女显然是毫无防备。而他因为心怀疑虑,并没有第一时间提醒她小心——或许,他是故意的,只是想看看这个带路的苗女是敌是友。

可只是那么一点私心,竟就这样送了一个无辜者的命!

微微一个恍惚之中,背后忽然有极细的风声掠过,他瞬间回身。有声音在夜里传来,缥缈而不真实,细细的一缕:“远方的来客,你们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今晚一个都别放他们活着回去!”

那一瞬间,远处的篝火忽然大亮,仿佛有什么力量催动了火焰。

火旁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转向了这边。

那些人的眼睛,居然都是白色的。

同一刻,天上的月亮不见了,星辰黯淡——整个天地忽然间变得极其寂静,不止风声虫语,甚至连方才清晰入耳的喝酒划拳喧闹声都丝毫听不见,仿佛一个巨大的盒子忽然在眼前关上了,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

火焰熊熊燃烧,天宇漆黑如墨,无数有着惨白瞳孔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将这一行六人团团围住,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

“这是…傀儡术?”红尘低声。

“是蛊。这些人,都被蛊虫操控了,变成了行尸走肉——当时洛水上的石玉也是中了这种蛊毒。”碧落毕竟见识多广,看了一眼便道,“你们要小心。这些家伙无所畏惧,不怕伤也不怕死,砍断他们的手足都没有用,必须一刀一个砍掉人头!”

“果然不愧是听雪楼的四护法。”黑暗里,忽然有人轻笑。有一袭白衣掠过,落在火焰之上。那个说话的人终于从黑暗里走出,脸上戴着木雕的面具,手里持着一支短笛,仿佛是暗夜里的幽灵。

紫陌蹙眉:“灵均?”

这世上谁都没见过灵均的真面目,而他们这一行人刚抵达滇南,对于月宫里刚发生的那一场内乱自然是全然不知,所以也不知道灵均已死,明河教主已经重掌大权——若是早一刻知道,只怕制定的行动策略也会大不相同。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竖起手指,按住了短笛。

笛声在黑暗中短促地响起。只是一声,所有的行尸走肉瞬间一震,如同被线牵引着一样,齐刷刷地朝着他们逼近过来!

四位护法瞬间散开,守住了四个方位,将萧停云和墨大夫护在了中心位置。碧落从背后的古琴里抽出鱼肠剑,剑上青光暴涨,如同闪电映照着那些逼过来的傀儡——在残酷的血战开始之前,很多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瞬间掠过心头。

那时候,他曾经落入迦若祭司的结界,全凭靖姑娘的血薇剑才闯出一条生路。

三十年了,未曾想到还会回到滇南,面对同样的绝境。

今夜,强敌环伺,危机重重,就算拼尽全力地血战,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下来,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一切都似曾相识。

——只是对手从迦若换成了灵均。

又是一声笛声。

这一次,黑暗里,只听到无数簌簌的声音,如同水波一样从四面蔓延过来,朝着他们飞速而来。草丛在波动,显示出底下有无数的东西在靠近。

“小心!”红尘一声厉叱,手指一动,十几道寒芒掠出,唰地在周围布置下了一个圆形的边界,顿时便在众人面前筑起了屏障。

下一个瞬间,草丛里有一物瞬间弹起,飞扑而来!

“那是——”紫陌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黑暗里,有什么黑黝黝的东西箭一样地飞来,张开大口对着她的咽喉咬来——她刚要撑开随身的天罗伞,然而只听一声钝响,仿佛是刀切入肉里的声音,那条飞弹而来的蛇忽然间在半空中奇特地停滞了一下。

然后,噗的一声,身首分离,鲜血飞溅。

“放心,我投出去的是云髻十二刺,相互之间牵有天蚕丝。”红尘道,瞬间已经布阵完毕,“这一道网估计可以略微挡一挡这些东西。”

“好。”黄泉和碧落双双抢身而出,“我们去料理了那些僵尸!”

那个黑暗里怪物的脑袋飞落在脚边,滚了滚,尖利的牙齿咔嚓一声咬合,又张开,竟然是凭着一个光光的脑袋还在拼命地噬咬。

紫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心里暗自一惊——那是个从没见过的东西,长不过三尺,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脚,像是百足虫,却又有着两只像蝎子一样的大钳子。

“这些东西都是拜月教养出来的怪物吧?大违天和…大违天和啊!”墨大夫低声道,翻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纸包,里面是一种淡黄色的粉末,发出奇特的浓烈香气。墨大夫用小指指甲挑了少许,临风弹出。

当粉末落在百足虫上时,一蓬脓血喷出,那个脑袋顿时爆裂。

“墨大夫,你真是厉害!”红尘也是用毒高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段,不由得衷心佩服,同时手里的蝎尾长鞭一扫,将暗夜里扑上来的毒物瞬间扫开。

“哪里哪里,药理相通而已。”花甲老人嘟囔了一声,却顾不上抬头,只是不住地从药箱里寻找药物。

黑暗里,血腥的一战已经开始。短笛在暗夜里吹响,魔影重重,万毒攒动。萧停云挥刀斩落,能感觉到血薇在袖中的低声鸣动。那一刻,他心下猛地一跳。

——名剑认主,血薇鸣动,那说明苏微必然就在不远处!

在山岗上时他们曾经看到过山脚下婚宴的篝火,那是真实的——下了山岗后两刻钟,他们却在这里中了埋伏,步入了一个封闭的结界。

如果这里不是喜宴所在,那么,此刻苏微又在哪里?

月亮已经离开了山巅,悬挂在夜空里了,弯如美人眉。

苏微站在廊下,蒙着精美的大红盖头。眼睛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吹来的风——这一夜,连风都那么温柔,退去了白日的炎热,微微地吹拂着她的发梢和衣襟,如同一双细致妥帖的手,替她整理着妆容。

“新娘子来啦!”外面欢声雷动。

她被欢呼声震得耳鸣,心里不由得惊讶于到底来了多少贺客,然而喜娘已经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道:“坐着不要动,听他们唱歌就好。”

“啊?”苏微有些茫然,发现塞进来的竟是个糕点。

“饿了就啃一口,但新娘子出了闺房就不能乱动,一直要等到第二天夫家来接才能起身。”喜婆叮嘱。刚说完,耳边听到乐曲响起,稍一辨别,其中有芦笙、三弦、唢呐、锣鼓、钹,端的是热闹非凡。

“姑娘,你可真有福气,嫁了这么一个又有财又有貌的相公!”喜婆啧啧赞叹,“我活了六十年,办过多少场喜事,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你的夫家可是把整个大理最好的乐师和歌手都请过来了,多大的排场手笔!”

苏微在盖头下笑了一笑,嘴里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是微甜。

虽然看不见,她却听到奏乐了一段时间后,便有人出来唱歌。有男有女,相互对歌,伴随着三弦芦笙,曲调悠扬婉转,歌词却是直白大胆,多半讲述的是男欢女爱、颠鸾倒凤的韵事,令人听得脸红耳热。

“要唱一夜呢。”喜婆道,“你就听着,不要动。等会儿还要跳火。”

“跳火?”她更加茫然。

“是啊,男人们喝了酒,要从火堆上跳过去,比赛谁跳得更远更高。”喜婆道,“赢了的那个,就可以扛和身体一样重的酒回家!”

“是吗?”她实在是好奇,很想揭开盖头看一眼,“我可以参加不?”

——只要她一出马,这里的男人哪个能赢得过她?

“不行!”喜婆骇笑,“哪有新娘子跳火的?”

“是吗?”苏微颓然叹了口气——平日里她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女子,叱咤天下,剑出披靡,然而此刻,却被一个大字不识手无缚鸡之力的喜婆给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动弹地枯坐了一夜,说出去这个江湖里会有人相信吗?

“还有啊…”喜婆又叮嘱道,“等原大师来背你进洞房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孩子跑过来围着你,一边撒米花,一边伸手掐你——就算被掐得多疼,你都不能真动怒啊!”

“什么?掐我?”苏微被这种匪夷所思的风俗惊住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刚才蜜丹意出去时对自己眨眼睛笑的意思。

那个小鬼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掐自己几把吗?

“只是为了讨个吉利而已。咬牙稍微忍一忍,等新郎背着你进了洞房就好了…”喜婆笑道,“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一进洞房就马上扯了盖头,去抢床上的枕头!”

“啊?”她再度愕然。

喜婆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笑道:“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谁先抢到了洞房夜的枕头,将来就谁当家做主听谁的!姑娘可别大意了。”

“是吗?”苏微越听越稀奇,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重楼的那种身手,还想和她抢?做梦!就算让他一百步,他也没法子快过她去。而且,哼,无论他抢不抢得到枕头,将来的日子都得她做主,除非他不想活了——她蒙着盖头坐在那里,一边想着,一边唇角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

此刻的幸福,浓如醇酒,不饮已令人沉醉。

那一刻,她忘记了一切,也没有任何不安。

那一刻,沉醉于完全的幸福里的她,压根不知道不远处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血腥的搏杀——当这边的篝火如同血一样地燃烧时,那边的鲜血也如同火一样地四散。唢呐响起的时候,笛声也在荒山里持续响起。

无数的傀儡随之而动。而在暗影里,草丛如同波浪起伏,成百上千毒物蠕蠕而来。

夕影刀被握在仅存的一只手里,幻化成一道道清光。听雪楼四位退隐已久的护法在暗夜里血战,甚至连不会武功的墨大夫都拿出药物,竭力对抗着扑上来的毒物——那两个时辰,似乎过得无比漫长。

四护法联手,斩杀了几十个僵尸,几百只毒物,始终守住了一个方圆三丈的地方,将墨大夫和萧停云护在中心。然而,这一股来自暗夜的力量,竟似乎无穷无尽。

忽然间,暗夜里传来一声尖利的笛声,似在催促着什么。

那些僵尸顿时冲向了西南角,不约而同地攻击紫陌。四护法之中,唯有她是出身官宦人家,专长谍报搜集,习武甚晚,虽然结庐北邙山后也跟着黄泉修行了三十年,却依旧是四个人中最弱的一环。

那个躲在暗夜里的操纵者显然看出了这一点,断然转向集中攻击她一人。而紫陌在长夜作战后已经精疲力尽,忽然面对着成倍增加的攻击,顿时应接不暇——只是略微慢得一慢,天罗伞唰地被撕裂,一只僵尸的手便伸了进来,尖利的指甲在她肩膀上抓出一道血痕。

“小心!”黄泉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飞身相救。

关心则乱,那一刻,他背后空门大开。碧落眼看数条毒虫飞向他的后心,来不及挥剑拦截,左手一挥,古琴上的七根弦齐齐断裂,凌空飞出,唰唰几声,将七条钉死在半空。

然而这样一来,阵法顿时便是乱了。

云髻十二刺再也拦不住那些东西,在短笛声中,无数的僵尸毒虫蜂拥而来,瞬间将他们一行六个人各自分隔了开来!

“红尘,护住墨大夫!”萧停云处乱不惊,“不能让他有事!”

“是!”红尘应声而至,奋不顾身地将几个试图袭击墨大夫的僵尸打得头颅碎裂,一个翻身落在了老人的身侧,长鞭画出一个圈,清空了周围的怪物,暂时护住了墨大夫的安全。然而那一边,紫陌却已然中毒,半边的身体麻痹,毒素在飞速地扩散。

黄泉扶着她,单手用刀,杀得眼睛都红了。

“糟了!那是赤练毒,十步必倒!别让她再动了!”墨大夫一看紫陌的脸色便知道不好,急忙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玉瓶——然而此刻危险万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穿过数百狂舞的僵尸,把解药递到她手里去?

毕竟是生死之交,红尘冒着自己被僵尸抓伤的危险,用长鞭一卷,将玉瓶高高抛起,朝着那边大喊:“黄泉,接着!”

黑暗里,笛声短促响了一声,无数僵尸同时伸出手,去拦截玉瓶。那一刻,黄泉也是不顾一切地跃起,想要抢到那个救命的玉瓶!

“我来助你!”萧停云一刀击杀了身边的僵尸,厉声喊,下一刀便凌空而起。夕影横空,璀璨无比。这一刀几乎激发出了他所有的潜能,带着神鬼莫挡的气势,短刀切断了所有伸过来的僵尸手臂,发出一片可怖的钝响。

那一刀替黄泉逼开了所有的僵尸,黄泉凌空跃起,终于抓住了解药,足尖一点,跃到了紫陌的身边。

“快!”他扶住她,捏开她的下颌将药灌了下去。紫陌看着他,将药丸咽了下去,忽然脸色一变,大喊:“小心!”

黄泉来不及回头,只凭着本能往左竭力一侧。

——噗的一声响,一支尖利的芒刺从他的右胸直穿了出来。

那血淋淋的芒刺,握在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手里!——不知何时,阿蕉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击得手,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紫陌脸色惨白,忽然从胸臆里发出一声呼喊,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长夜将尽,然而外面的狂欢却还在继续。

一整头一整头的牛和猪被抬上来,烤在火上。来客们纵情狂饮,喝着来自大理的梨花酒和桃花酒,桌子上放满了火腿、弓鱼、油鸡棕和猪肝酢,都是到了过年才得一见的食物。客人们大声赞扬着新郎的豪爽、新娘的美丽,举杯痛饮大嚼。

方圆三百里最有名的歌手都被请了过来,歌声彻夜不绝。

“新娘子,你饿了吧?”喜婆看她坐了一夜,竟然一动不动,不由得也有些敬佩,偷偷塞了一个喜蛋过来,“吃点东西,等辰时新郎就要来迎亲啦。”

苏微没有回答,盖头下的脸有些失神。

许久,她忽然问:“为什么有人在惊叫?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喜婆愣了一下,侧头听了一下,却满耳都是猜拳行令说笑之声,不由得笑道,“哪里有?姑娘听错了吧?一定是饿坏了,快吃点填填肚子!”

苏微心里却有些惊疑不定。不,她明明听见了!那些惊叫,那些怒喝,那些兵刃破开空气的声音…都是她曾经熟悉的,此刻随风依稀入耳。

她再次询问:“外面有洛阳来的客人吗?”

“没有。”喜婆已经是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不由得疑虑,“姑娘是有亲戚在洛阳吗?还没赶到?要不要派人去路口看看?”

苏微沉默了下去,忽然道:“帮我去看看重楼怎么样了。”

“怎么?”喜婆有些愕然,“这么快就想新郎官了?”

“你不去我去!”她心下不安,几乎坐不住——是的,此刻,她最担心的就是重楼的安危。

“好好好。”喜婆连忙按住了她,“我去我去!看看就来。”

“来来,给新娘子唱一个!”喜婆刚走,便听到面前有人哄笑着跑过来,簇拥在窗口,都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年轻人,七倒八歪地过来,靠在窗上,开始大声地唱歌。

那些荒腔走板的山歌,很快就把所有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她坐在那里,周围人声鼎沸,心绪却有些浮躁。一种奇怪的不安弥漫上来,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呼唤着她,告诉她有莫名的危机即将降临——这种奇特的直觉,曾经在十年的江湖历练中不止一次地救过她的命。

那么,今日的婚宴,是否又要出什么事情?

“哎呀,新郎官正在那儿和尹家大少爷喝酒呢!”喜婆很快就跑回来了,笑得跟一朵花似的,“看到我跑过去还问怎么了?我就说新娘子想你了让我过来看看…哈哈哈,那些人把新郎官嘲笑得呀,灌了他好几大杯!”

“哎,可别灌他酒!”苏微有些急了,“他的病刚好呢!”

“别急,新郎他马上就要来迎亲了哟。”喜婆笑眯眯地道,“来,帮你整理一下衣服,吃点东西,等会儿白天还要折腾呢。”

忽然间,外头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惊呼和喝彩声,几乎盖过了爆竹。苏微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天哪!”喜婆也叫了起来,“新郎官居然挑出了一盏灯!”

“灯?”苏微愕然,“这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可是,那是绮罗玉做的!”喜婆的声音也在发抖,忍不住惊呼,“天啊…是传说中的九曲凝碧灯!那可是稀世珍宝,足足可以买下半个云贵啊!”

“啊…真的?”她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些天重楼大病刚愈,平时也多半在休息,居然在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将那盏九曲凝碧灯给雕好了吗?

那盏灯,在婚宴上点起,烛光透过九重薄如蝉翼的玉璧射了出来,一瞬间将整个坝子都映照得一片碧绿。每一重玉璧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有龙凤、有花草,也有人物…精美绝伦,在烛火的热气升腾之下自行微微转动,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十年前,原大师也曾经用绮罗玉雕出一盏九曲凝碧灯,时隔多年,他此刻的雕刻技艺,居然比巅峰时期还要更进一步!

“这盏灯,便是我的聘礼。”

原重楼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满场轰然的喝彩声。

“哎,姑娘!你嫁得这可比王妃还风光!”喜婆目眩神迷,啧啧赞叹,“原大师这样的男人,又有钱又俊秀,脾气又好——嫁了他,腾冲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你呢。”

苏微在盖头下笑了一笑,只觉得心里甜蜜。

然而那一边,有一个陌生的来宾匆匆来到了场里,也没有来得及恭贺新郎,直奔尹璧泽而去,在尹家大公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尹璧泽失声道,脸色苍白,撞翻了面前的酒杯。

“怎…怎么了?”原重楼喝得有些醉了,只是嘀咕了一声,甚至没有在桌子上抬起头来,“喝酒…喝酒!”

“我妹妹她…”尹璧泽用力咬紧嘴唇,硬生生把后面半句吞了回去,忽然转身冲了出去,竟然是把新郎孤零零地撂在了那儿。

“蜜丹意呢?蜜丹意呢!”他发了疯一样地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找过去,然而,那个暗夜妖精一样的孩子仿佛忽然消失了。

尹璧泽只觉得全身冰冷,一颗心直往下沉。

婚宴进行时,残酷的搏杀也在继续。